《真棒!又苟活了一天》
1. 第1章
四五月份的天儿,不冷不热很是舒适。
然这会儿,崔云姝深深叹了口气。
“大姐姐和太子的婚事,已经定了吗?”
“姐儿这是在说什么胡话?熙姐儿和殿下的婚事,不是去年就谈好了吗?就差过个明路。”阿桃哈欠打到一半顿住,落在崔云姝身上的视线不解,“莫不是姐儿还惦念着殿下?姐儿和殿下差了八九岁呢。”
换做往常,这会儿崔云姝手指都要落在阿桃额头,狠狠敲一下。
怪阿桃嘲笑她幼时做的蠢事。
现下,崔云姝却是没那个心情。
前几日,她才得知她不是穿越,而是穿书,书中后期他们全家都被发配流放到岭南。
她大姐崔云熙不知所踪,崔家派人打探,只得了个已死的消息。
后面,崔家人在城楼看到了崔云熙。
悬挂于城门口数日。
烈日曝晒、飞禽啄身,连个完整的尸身都没留下。
而这一切皆与太子有关。
书中阐述太子唐景承会于三年后起兵谋反。
“你说,若是我劝阿爷取消大姐姐和太子的婚事,如何?”
崔云姝这话才落,阿桃手中的樱桃落了一地,紧接着一只手伸到崔云姝面前,摸了三遍她额头。
“也不热,姐儿今天怎么净说胡话?”阿桃表情忽的变得复杂,“……姐儿真的喜欢殿下?”
“你家姐儿傻吗?”崔云姝白了阿桃一眼,“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去那深宫?”
方才的问题不需阿桃答。
崔云姝心中也知晓答案,崔家好不容易攀上东宫,便是她阿爷愿意,族中其他人也不会愿意。
她若是说出梦中情形,怕是会被崔老夫人当做夺权的把柄,崔老夫人看不惯阿娘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儿了,满心琢磨着如何从她阿娘手中拿回掌家大权。
“我家姐儿不傻,这天下最聪明的就是我家姐儿了。”
阿桃敷衍式的称赞,小心翼翼捡拾刚刚掉落在地上的樱桃,“姐儿日后再要吓人,先提醒一声,这么好的樱桃,可惜了。”
“好好好。”崔云姝弯腰,陪阿桃一块儿捡樱桃。
罢了。
她先去阿娘哪里问一问。
“想吃樱桃冰粉吗?”崔云姝问。
闻声,阿桃眼睛瞬间亮了,“姐儿要做樱桃冰粉吃吗?我去取冰。”
“莫贪凉,还不到吃冰的时节,小心吃坏肚子。”
这般说,崔云姝也没拦她,“多取些,待会儿做好,各院都送些。”
阿桃飞速捡拾干净地上的樱桃,放到一旁桌上便去找管家了。
崔云姝不是第一次做冰粉,最初是她亲力亲为,后来厨娘学会了她这门手艺,崔云姝便清闲了,冰粉也是夏日崔府主子们最爱的一道零嘴。
不过若要说做的最好吃的,还是当属崔云姝。
除却冰粉,为方便用冰,她还把制冰之法教给了亲信,以供院里夏日用冰。
想到制冰之法,崔云姝搓薜荔籽的动作停了停。
“姐儿可是累了?”她院里的厨娘的询问。
“无事。”
她要不要把制冰之法交出去?
也怪她承受能力太差,前因后果都还没看明白,就从梦中醒了。
便是交,这事儿也要先同阿娘和兄长商量一番,她默默止住了脑海繁杂的思绪,专心做起冰粉。
搓的差不多,崔云姝在胶质液中先后加入石灰水和樱桃汁儿。
为加速凝固,她在四周放上冰块,又放到一个大木盆中,悬挂在院里的井中。
空气中弥漫着果香味儿。
等其凝固的时间,崔云姝也没闲着,备好葡萄干、煮熟又放冷的红豆、碎杏仁。
随后她便去休息了。
崔云姝试过多次,基本都要两个时辰才能凝固。
午睡醒来,崔云姝让人备好樱桃、杨梅、鲜奶、冰沙,其中冰沙最难备,需人力捣碎。
磨人又费功夫。
可加了冰沙的冰粉,口感要比不加冰沙的好吃许多。
盆中液体也已经凝固,粉红色的方块儿,很是漂亮,崔云姝却没欣赏几眼,手起刀落弄好两大碗,又把准备好的小料分出两份,“阿桃,你唤人把这份送去我二哥哥院中。”
她递给阿桃。
“喏。”
阿桃麻利,放入前还在食罍隔层加了些冰块,她嘟囔,“二房去月就开始用冰,咱们省冰作甚。”
“姐儿,娘子这份我也加些冰。”
她要来崔云姝手中那份。
放完冰,阿桃把食罍还给崔云姝。
走前崔云姝吩咐,“余下的你们分一分送往各房各院,不要小气,人多的多送些,井中还冰着一块儿呢,待我回来分予你们。”
“姐儿把我们当什么人了。”
“我们哪儿有那么贪嘴。”
厨娘和几个帮手羞赧。
“姐儿,我贪嘴,待会儿把他们的都分给我。”阿桃顽劣,惹得几人直白眼。
-
“郎君讲,圣人有心定下熙姐儿与殿下的婚事。”
宋氏拨着算盘珠,眉宇微蹙,“他也不说个定数,只让我准备,若是今年订婚,依熙姐儿和殿下的年龄,恐明年就要成亲,这嫁妆我上哪儿筹?真真是把烂摊子尽数甩给我,自个逍遥快活。”
她呸了声。
“娘子慎言。”
张嬷嬷不赞同,“娘子纵有天大的怨气,说话总要注意些,传出去不知会传成什么模样,您本就是熙姐儿继母,外面那些人只等着传您待她不好的话呢。”
“不说外面人,府里老太太就等着呢。”
说着话,张嬷嬷踱步关上门窗,她绷着的脸松下,“下次娘子再想讲,先让我关好门窗。”
“我晓得,这不是被气糊涂了吗?”
“阿母是不晓得昨日郎君那无赖模样。”想起昨夜,宋氏又气又羞。
“娘子,阿郎也是为了崔府,娘子也勿要忘了,熙姐儿是替咱家姐儿嫁的。”
“我晓得。”
说起这事儿,宋氏眉宇间的怨消散的一干二净。
“这事上已经委屈了熙姐儿,嫁妆咱们自然是要多给些。”
“我自然清楚,不过是气他们订的忒儿戏着急,我本就为熙姐儿准备了嫁妆。”只是最初的嫁妆,宋氏是按熙姐儿嫁给官宦子弟备的,如今人选变为太子,自是不够看。
而那些价值连城的可遇不可求。
这么急的时间,她上哪儿去寻?又不是备一堆金子就可。
“娘子,四姐儿来看您了。”
屋外,通引出声。
“四姐儿?”宋氏放下算盘珠。
崔云姝带着阿桃进来,“阿娘怎关着门窗?天儿虽不热,总要勤通风换气,我今儿做了些樱桃味道的冰粉,带来给阿娘和嬷嬷尝尝。”她让阿桃打开食罍。
樱桃色的冰粉诱人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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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
她用勺子分成几份,让宋氏和张嬷嬷自己选小料。
“你这孩子,还让我通风换气呢,自个跑去受累。”宋氏看到冰粉先是心疼,“府里是没厨娘吗?”
“阿娘快尝尝。”
崔云姝撒娇躲避宋氏嗔怪,她挽上宋氏胳膊,“做个冰粉,不累。”
“好阿娘~”
“你呀你,多大人啦,不嫌害臊。”宋氏点了点崔云姝额头,“都要相看的人了。”
“什么相看不相看,我还要留在阿娘身边呢。”
崔云姝可还不想嫁人,她今年才十三岁!这个年龄放在前世,才上初一。
“熙姐儿和殿下的婚事今年就能定下,兰姐儿也相看好了人家……你也该相看了。”宋氏揉着崔云姝,“阿娘在你这个年龄,也已经开始相看了。”
“大姐姐和殿下的婚事定下了?”
宋氏后面说的话,崔云姝没听太清,满脑子都是——
熙姐儿和殿下的婚事今年就能定下。
完啦。
不要说相看不相看的了。
全家都要完。
有命相看也没命成亲。
“估摸着就这两个月的事。”
“阿娘,这婚事怎么就要定下了?”她以为,她还有机会阻止。
“德妃娘娘近来在帮二皇子相看。”宋氏淡淡,“殿下行一,他的婚事不定,二皇子如何定?”
“阿娘……这婚事非定不可吗?”
宋氏视线落到她身上,“圣人看重崔氏,崔氏也有心搭上东宫,前朝崔氏出了三任皇后,保了他们若干年富贵,如今圣人给机会,族中耆老岂有不愿?”
临了,宋氏又呸了声,“且,又不是用他们女儿。”这声嘲讽。
崔云姝默然。
“好了,不提这些腌臜事儿,咱们娘俩儿吃冰粉。”
“阿娘,我想把制冰之法献予圣人。”
若是不能解除婚约,崔云姝觉崔府唯一生路,便是向圣人表明忠心,这般或太子倒台之际,他们能免受牵连。
“为何忽然想将制冰之法献给圣人?”
宋氏诧然,“原先你阿爷劝你拿去卖,你不是都不乐意吗?”
那时,崔云姝嫌这些事儿麻烦,也怕声名外显。
她制冰初心只为自家享用。
“怕你阿爷为了族中利益,把你随意许给旁人?”宋氏以为是方才的对话吓到崔云姝,她这个女儿,她自小护着,没见识过外面的丑事恶人,若非再过两年就要及笄,宋氏也不会和她谈论这些。
“放宽了心,阿娘在呢,不需你操心这些事儿。”
“阿娘,臣子琢磨出好法子,本就应该献予圣人,先前是云姝孩子气了。”
“真要献?”这事儿在宋氏看来,倒不是什么坏事,崔家护得住云姝,献上制冰之法,一能在圣人面前露个脸,二能借此事扬名。
王家、郑家、卢家和李家的女儿,在姝儿这个年龄,一个赛一个拼着扬才女名。
一些个成就,还不晓得和她们本人是否有关。
她家姝儿胜过她们千倍万倍。
“此事你容我和你父兄好好商量一番,要献咱们就献的漂漂亮亮的。”
“谢谢阿娘~”崔云姝撒娇的环住宋氏脖颈,“阿娘,我给你调冰粉。”
“娘子,阿郎来啦。”
通引禀报的匆忙,她这声才落,崔温踏步进来,“你们娘俩躲这儿吃什么好吃的呢。”
2. 第2章
他这声,引得宋氏白了他一眼。
“小四儿,你可够偏心的,你阿娘这儿有,你兄长那儿也有,独独我这个阿爷没有?”崔温语调埋怨。
“若是晓得阿爷在府里,小四儿怎会不让人给阿爷送去?”
“你这话,倒成我的不是了。”
崔温不客气,拿起碗,盛了好几勺,崔云姝带来的那些水果,也没躲过他的嚯嚯,大半都进了他的碗。
“这么些人看着呢,没个正经模样。”宋氏打掉崔温还要盛水果的手,“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早?”
“圣人想要元珏做太子伴读。”
“……女儿要,儿子也要——”宋氏话才出口,张嬷嬷带着阿桃离开,门窗也关的严严实实的。
“六娘慎言。”
崔温无奈,“我还没答应呢。”
“妥妥的强盗。”没了外人,宋氏更是不顾忌,“殿下不愧是圣人心尖尖,这么早就为殿下铺路。”
“爱子之心……”
“呸。”宋氏白眼,“他爱子旁人就不爱子?”
爱子?
崔云姝在旁听着,微微蹙眉。
她这会儿悔了,前些年太过逍遥,以致于她对朝中事了解甚少。
但若真如阿爷和阿娘所言。
短短三年时间,太子为何谋反?
“六娘,圣人也只是提了一嘴,你若不愿我想法子拒了便是。”
“说的轻巧。”宋氏恨恨瞪了崔温一眼,“你怕是已经和元珏商量好了,元珏的性子,怎会做有害家族的事儿,难道我这一双儿女都要困于东宫?早知今时今日,我当年便择其他人做夫婿了。”
“熙姐儿不是我肚子里掉下来的,可她也唤了我十来年阿娘。”
“太子妃、太子伴读,听着风光,倘若有朝一日圣人厌倦了殿下呢?你想过你这一双儿女的处境吗?”
崔云姝不得不感慨一声。
她阿娘真是清醒。
有些人只看到了眼前的风光,却嗅不到风光背后的危险。
进了东宫便是与太子绑在一块儿。
“圣人春秋不过四十有三。”
“六娘,圣人怎会厌倦殿下,若真的厌倦,又为何再三为殿下求娶崔氏女?圣人不过是在为殿下铺路,毕竟德皇后去的早,圣人为殿下选伴读,明显是为殿下培养自己的势力,王家势力庞大,圣人是殿下压不住二皇子。”
“不会厌倦?你这般肯定?”
宋氏冷嘲,“当年德皇后去世,你等也言圣人必会清算……今时今日,陛下与贵妃琴瑟谐和。”
“六娘!”
崔温放下碗。
“这世道不是声大便有理。”宋氏怼,“姝姐儿,提着食罍,咱们去别处吃,不在这儿碍你阿爷的眼。”
阿娘威武。
崔云姝心中默默。
乖乖提起食罍,跟在宋氏身后,她看出了,她相信她阿娘也看出了,自家阿爷就是动了把二哥哥送去太子身边的念头,不然不会一回府便去二哥哥院子。
阿娘了解阿爷。
阿爷也了解阿娘,彼此晓得对方是怎样的人。
阿爷清楚阿娘不会同意,也不想触阿娘霉头,便想要二哥哥劝说阿娘。
“六娘你这是作何。”
崔温声音放软,“是哥哥错了,哥哥向六娘赔罪。”
他弯腰冲宋氏作揖,“元珏有大才,到殿下身边利于他将来仕途。”
“云姝。”
宋氏推开崔温,带着崔云姝离开斐阁。
“阿娘不气。”走远了,崔云姝才出声劝慰,“阿爷也是为了二哥哥,只是阿爷想当然认为圣人会一直待殿下好。”
“连你都晓得的道理,偏他盲信。”
二人没让下人跟,走到花园母女二人停下,“以你二哥哥的才能,便是科举也能成为巩固之臣,何必冒险?不过是你阿爷想要他走捷径,等到殿下登基还能轻松落个从龙之功,却从未想过这世上哪里有捷径?”
“阿娘……为何觉圣人会对殿下不利?”
宋氏沉默,“小四儿,今天娘再给你讲个道理,未尘埃落定前,这世上没有确定的事儿。”
“圣人如今待殿下好,不见得将来待殿下好,圣人如今不愿二皇子登基,不见得将来仍不愿。”她继续道:“这也是阿娘为何从小就拘着你们与宗室子弟交好的原因,帝王喜怒无常。”
“熙姐姐的婚事……”
“这不是你阿娘,也不是你阿爷能决定的。”宋氏轻叹,“这些腌臜事儿,闹得樱桃冰粉都没了滋味,你既好奇,阿娘便与你讲一讲。”
“五年前,圣人便有意在崔氏女中选取太子妃,你阿爷不肯,耐不过圣人一次次提议,拒一次可以,两次可以,可三次……置皇室颜面于何地?这桩婚事,只有圣人能取消。”
“阿娘,圣人嘱意的太子妃人选最初可是我?”
宋氏没有再瞒着崔云姝,“你熙姐姐算是替你去做的太子妃。”
“云姝,你需记住你熙姐姐这份恩情,她本可以不站出来。”
崔云熙是崔温第一任妻子之女。
他与宋氏是二婚。
“阿娘,女儿记得了。”
“阿娘清楚你最是聪慧,只是素来不爱掺和这等俗事,今儿阿娘不知你受何刺激,但阿娘向你保证,只要你不想,便是你阿爷也不能强迫你,若是崔家想要卖女求荣,阿娘便带你离开崔家,这点儿本事,为娘还是有的。”
宋氏揉了揉崔云姝软发,“吃完冰粉,你便回院歇着罢,阿娘还要去你二哥哥那里看一看。”
回去的路上,崔云姝沉默。
她没有想到崔云熙日后落得的那等结局,还与她有关。
若不是崔云熙。
被吊在城楼曝晒、被飞禽啄身的便是她。
春日的暖阳和煦,崔云姝却感到刺骨的冷自下蔓延全身。
更为自己想要抛弃崔云熙的想法感到懊恼,但凡太子谋反,崔家或有一线生机,崔云熙……
这桩婚事不能成!
“姐儿怎么在这儿站着?”阿桃跑来,“傻啦?”她手在崔云姝眼前晃了又晃。
崔云姝满脑门子官司被她一扰,倒是舒了口气。
“这么盼着你家姐儿傻?”
“姐儿又冤枉人,阿桃是关心姐儿。”
“我瞧着你不是关心我,是急着回去吃樱桃冰粉。”
阿桃坚持,“我是担心姐儿。”
“既然如此,你可愿意把你的那份给我?”
“担心是点心,冰粉是冰粉,姐儿莫要混为一谈。”
崔云姝曲指落在阿桃额头。
总归还有三年时间,最坏的结局她已然知晓,又何须畏惧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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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
“阿桃,谢谢你。”
“姐儿谢人的方式倒是别具一格。”
阿桃揉着额头。
“回去端些冰粉,给熙姐姐送去。”
“姐儿!咱们就那些冰粉,姐儿不是要谢谢我吗?”
阿桃是知晓还有多少冰粉的。
“晚上,你家姐儿给你做红烧肉吃。”
阿桃迷茫,“什么是红烧肉?”
到了院里,崔云姝装上一盆冰粉,又分出些小料,余下的她让几人分了吃,阿桃因着要和她一起去送,只尝了一口,闹得一路上怨气冲天,哀怨的盯着崔云姝,嘴巴里还唱着——
“小白菜呀,地里黄呀,数十载呀,主子家呀……一盆冰粉,春来又思,到头来是,到头来是——空欢喜呀。”
“好姐姐。”唱的崔云姝连连求饶。
崔云熙为人喜静,院子又紧临竹林,故而院名谧竹轩。
“熙姐姐。”进了院,崔云姝便唤,她与崔云熙算不上熟稔,却也不陌生,毕竟是姊妹俩,只是因差了几岁,不常在一块儿玩。
“四妹妹来我这儿是有何事?”
“我做了些冰粉,送来给姐姐尝尝。”
崔云姝让阿桃放下食罍。
“熙姐姐这是看的什么书?”崔云姝走到崔云熙身旁坐下,对方在她坐下那刹,微微移了些身子,想来不喜和外人离得这般近,察觉到,崔云姝稍稍向后靠了靠,离崔云熙远了些。
“杂书罢了,劳四妹妹挂念。”
崔云熙不动声色收起手中书。
“姐姐客气了。”崔云姝把冰粉从食罍中端出,还有一份份小料,“姐姐喜欢吃什么,便加什么。”
“谢谢四妹妹。”
“你我姐妹,何须这般客气。”
在崔云熙这儿赖了一个时辰,崔云姝才离开。
她一走,崔云熙主仆均松了口气。
“姐儿,四姐儿今儿怎么想起来咱们这儿了?”
阿竹道:“四姐儿最是懒散,勿要说没事儿,便是有事儿,也分个轻重缓急,不是顶顶重要的,她哪里会特意跑一趟?”
“住嘴。”
崔云熙抿唇,淡淡瞥了眼阿竹,“四妹妹也是你议论的?”
“孩子心性罢了,想起我这个姐姐,给我送些吃食。”她让阿竹把桌子收拾干净。
不止阿竹,阿桃也在问。
“姐儿今儿怎么想起来看熙姐儿了。”她又道:“姐儿莫不是想从熙姐儿下手?我的好姐儿,您怎么好生生盯上这门亲事了。”
“想什么呢,走了,回去给你做红烧肉。”
红烧肉没能做成,崔云姝刚回到院中便看到她阿爷,以及站在不远处盯着桌上那盆冰粉的厨娘几人。
“阿爷,你怎连他们的吃食都抢。”崔云姝无奈,“您今儿下午也吃不少了,这才几月份的天,少加些冰!”眼见对方又要挖一大勺冰沙,崔云姝上前夺走碗。
“小四儿……这么些下人看着呢,你让阿爷威严置于何地?”
“您还有威严吗?”
崔云姝嫌弃,抢下人的伙食,亏得她阿爷做的出来,转身她安抚厨娘几人,让阿桃带着她们去府外买些吃食。
“阿爷来我这儿是为何事。”
崔温也不遮掩,“小四儿,劝劝你阿娘。”
“不劝。”
3. 第3章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咕噜”声。
崔云姝与长姐崔云熙并坐于宽敞的马车之内 。车厢内壁以名贵的云锦装裱,角落里的小几上,兽首铜炉正无声地吐着袅袅青烟,是价值千金的龙涎香。车外是人间烟火,车内是世家风雅,一道车帘,隔开了两个世界。
崔云姝却无心欣赏这份雅致。
她微微掀开车帘一角,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中反复回想着那本诡异的“书”中关于今日的记载。卢家春日宴,太子唐景承,以及那个即将引爆一切的民妇。每一个字眼,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心上。
“四妹妹在看什么?”崔云熙温润如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崔云姝放下车帘,回头对上姐姐那双清澈如古井的眸子,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什么,只是许久未曾这般早地出门,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你呀,就是性子懒散了些,”崔云熙的唇角噙着一抹清浅的笑意,她伸出素白的手,为崔云姝理了理鬓边微乱的碎发,“今日卢家的春宴,人多眼杂,你切莫再像往日那般任性。”
她的动作轻柔,语气也是一贯的端庄沉稳,仿佛这世间没有任何事能让她失态。可崔云姝知道,这份沉稳之下,埋藏着怎样的悲剧 。
“女儿记得了。”
母亲的话犹在耳边:“你熙姐姐算是替你去做的太子妃。”
这句话如同一根尖刺,深深扎进了崔云姝的心里。若非崔云熙在五年前主动站出来,那么今日要去赴这“鸿门宴”、未来要嫁给那个注定谋反的太子、最终被悬尸城楼曝晒的人,就是她崔云姝 。
这份替嫁的恩情,沉重得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所以,她必须做点什么。哪怕是螳臂当车,哪怕要付出代价,她也一定要阻止这桩婚事,将姐姐从那既定的悲惨结局中拉出来 。
“熙姐姐,”崔云姝收敛心神,换上一副天真烂漫的撒娇模样,挽住崔云熙的胳膊,“春宴要一整日呢,咱们先不去卢府,我听闻东市有家馄饨铺子,味道是一绝,只在早上开门,我们去尝尝好不好?”
崔云熙闻言,秀眉微蹙,显然对这个提议有些意外:“东市人多嘈杂,且那等市井吃食,未必干净。你若想吃,回府让厨娘做便是。”
“府里厨娘做的哪有外头的好吃嘛,”崔云"姝摇着她的手臂,将一个十三岁少女的娇憨演绎得淋漓尽致,“好姐姐,就陪我去一次,就一次。我保证,吃完我们就去卢府,绝不耽搁。”
看着妹妹眼中闪烁的期盼,崔云熙终究还是心软了。她这位四妹妹,自小便被阿娘护得极好,性子娇憨懒散,难得有这般兴致勃勃的时候。她轻轻颔首,无奈又宠溺地应道:“好,依你。”
马车在车夫的驾驭下,调转方向,朝着京城最富盛名的东市驶去 。
崔云姝的心,随着车轮的每一次转动,都绷得更紧一分。
她知道,她即将要去亲眼验证那“书中剧情”的第一个关键节点。那个民妇,那个引爆太子丑闻的“女主角”,真的存在吗?
东市不愧是京城最繁华的集市,即便只是清晨,已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小贩的叫卖声、孩童的嬉闹声、车马的喧嚣声,混杂着各种食物的香气,构成了一幅活色生香的市井画卷。
崔家的马车在东市口停下,崔云姝与崔云熙在婢女阿桃的搀扶下下了车。两位钟鸣鼎食之家出身的贵女甫一出现,便引来周遭不少惊艳的目光。尤其是崔云熙,她身着一袭月白色素雅长裙,气质清冷如月下仙子,虽未施粉黛,却已是绝代风华,让周遭的喧闹都仿佛为之一静。
崔云姝无暇顾及这些,她的目光在鳞次栉比的店铺间飞速扫过,凭借着“书”中那模糊的记忆,搜寻着目标。
“在那边!”她眼睛一亮,拉着崔云熙的手,快步向一条小巷走去。
巷子口,一个简陋的摊位支在那里,一口大锅正热气腾腾地冒着白烟,浓郁的骨汤香味扑鼻而来。摊位后,一个身形高大粗犷的男人正忙碌地包着馄饨,招呼着客人 。
就是这里了。
崔云姝的心跳漏了一拍,拉着姐姐在唯一一张空着的木桌旁坐下 。
“店家,两碗馄饨。”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自然。
“好嘞!两位小娘子稍等,马上就好!”男人抬头应声,声音爽朗洪亮。他约莫二十五六的年纪,虽穿着粗布短打,但五官端正,星眉剑目,若非眉宇间那一抹挥之不去的忧愁,也算得上是个俊朗的汉子 。
崔云姝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底深处的那一丝愁绪,心中愈发肯定。
她状似好奇地打量着小店,开口搭话:“店家,你这馄饨闻着可真香,是祖传的手艺吗?”
男人手下动作不停,笑着回道:“小娘子过奖了,就是些养家糊口的粗笨手艺,谈不上祖传。”
“店家太谦虚了,”崔云姝继续旁敲侧击,“生意这么好,就您一个人忙活,忙得过来吗?家中没有其他人帮衬?”
听到这话,男人的笑容僵硬了一瞬,虽然很快便恢复如常,但那眼底的愁苦却又浓重了几分。他低着头,声音也沉了些:“就我一人,习惯了。”
崔云姝心中了然,不再追问。她知道,她要等的人,应该就在那间简陋的里屋之中。
崔云熙始终安静地坐在一旁,她虽不习惯这般嘈杂的环境,却也没有表露出任何不耐。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妹妹,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似乎不明白她为何对一个馄饨摊主如此好奇。
很快,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被端了上来。皮薄馅大,汤清味鲜,确实是难得的美味。
崔云姝却有些食不知味,她的全部心神,都系在那一扇紧闭的门帘上。
就在她几乎要失去耐心时,那扇陈旧的布帘终于被一只素手轻轻掀开。
一个身影从里屋走了出来 。
那是个身形窈窕的女子,穿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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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洗得发白的布裙,头上戴着一顶垂着白纱的帷幔,将她的面容遮得严严实实 。
崔云姝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来了!
女子走到摊主面前,声音轻柔地道:“哥哥,我该走了。”
那声音平缓温和,如春日暖风,让人听着便心生好感 。
摊主停下手里的活,转过身,看着她,眼神复杂,既有不舍,又有担忧,最终只是沉沉地叹了口气,挥了挥手,千言万语都化作了无声的催促 。
女子似乎也明白兄长的心意,不再多言,转身便要离去。
就在她转身,即将与崔云姝她们这一桌擦肩而过时,一阵风吹过,恰好将她的帷幔吹起了一角。
惊鸿一瞥间,一张素净清丽的脸庞暴露在空气中。
那是一张足以让任何男人心动的脸。肤白胜雪,眉如远黛,一双杏眼盈盈含水,带着几分天然的娇弱与怜惜。虽未施脂粉,却比那些精心装扮的贵女更多了几分楚楚动人的风情。这张脸,与“书”中的描述,分毫不差 。
“书中剧情诚不欺我!”
崔云姝的脑海中轰然炸响,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她手中的汤匙“当啷”一声掉进碗里,溅起几滴滚烫的汤汁,她却浑然不觉。
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
这个女人真的存在,那么“春日宴”上的那场风波,太子唐景承的“人渣”行径,也都是真的!
既然如此,三年后太子谋反,崔家被满门抄斩的结局,也必将如期而至!
强烈的恐惧与后怕攫住了她,让她脸色瞬间煞白。
“四妹妹,你怎么了?”崔云熙第一时间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关切地问道。
“没……没什么,”崔云姝回过神来,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她指着那女子远去的背影,佯装不安地说道,“熙姐姐,我……我忽然觉得有些胸闷,这里人太多了。我们……我们还是把馄饨打包带走吧?”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脸色也确实难看,由不得崔云熙不信。
“好。”崔云熙没有多问,立刻应允,扶着她站起身 。
崔云姝深吸一口气,对阿桃吩咐道:“阿桃,你留在这里等店家打包,我与姐姐先去卢府,你稍后直接到卢府寻我们便是。”
说完,她便不再停留,几乎是半拉半扶着崔云熙,快步离开了这条让她心惊肉跳的小巷。
重新坐上马车,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崔云姝才感到那股几乎让她窒息的压力稍稍缓解。她靠在柔软的垫子上,闭上眼睛,脑海中却反复回放着那张清丽绝伦的脸。
事实依据已经确凿。
接下来的卢府春宴,便是她唯一的机会。
她必须利用这件事,将事情闹大,闹到人尽皆知,闹到圣人面前,闹到这桩婚事再无转圜的余地!
她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与她年龄不符的坚定与决绝。
姐姐,这一次,我一定要救你。
4. 第4章
自东市那家馄饨小铺离开后,马车内的气氛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凝。
崔云熙没有追问妹妹方才为何突然失态,只是静静地陪着她,偶尔递过一盏温水,用无声的行动表达着她的关怀。而崔云姝则一直紧闭双眼,靠在软垫上,看似在假寐,实则心潮起伏,一刻未曾停歇。
那张清丽而无助的脸,那句言简意赅的“哥哥,我走了”,以及那摊主汉子眼底深藏的愁苦与决绝,如同走马灯般在她脑海中反复上演。每一个细节都与“书”中的记载严丝合缝,冰冷地提醒着她,那场席卷整个崔氏的灭顶之灾,并非虚无缥缈的梦魇,而是即将发生的、血淋淋的现实。
她必须成功。
今日,就在这卢府的春日宴上,她必须将这桩婚事搅黄,彻底斩断崔家与东宫之间那根致命的牵绊。
当马车缓缓停稳,车外传来仆役恭敬的唱喏声时,崔云姝睁开了双眼。方才还残留着惊惧与不安的眸子,此刻已是一片清明,甚至深处还藏着一丝破釜沉舟的冷冽。
“熙姐姐,我们到了。”她调整好面部表情,重新挂上那副天真烂漫的笑容,仿佛先前的一切都只是小女孩的一时情绪。
崔云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点破,只是温和地颔首:“下车吧,莫让主人家久等。”
卢家的府邸坐落在京城东侧的永兴坊,是出了名的富贵之地。崔云姝与崔云熙二人由卢府的管事娘子亲自引着,穿过重重回廊,向着举办宴会的后花园走去 。
甫一踏入花园,饶是崔云姝这个见惯了顶级世家奢华场面的人,也不由得在心中暗暗咋舌 。
入目所及,皆是奇花异草,争奇斗艳。一条由暖玉铺就的小径蜿蜒向前,两侧是精心修剪过的景观,假山流水,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最令人瞩目的,是遍布园中各处的牡丹 。
四月并非牡丹盛开的最好时节,然而卢家的园子里,各色牡丹却开得如火如荼,显然是花匠用了特殊法子催开的。姚黄、魏紫、豆绿、赵粉……这些寻常难得一见的珍品,在这里却仿佛寻常花卉般随处可见。
尤其是在通往主宴会区的水榭两侧,竟摆放了不下十盆“御衣黄” 。此花花瓣圆润,色泽明黄,娇艳欲滴,乃是牡丹中的极品,一盆便价值百金,等闲人家便是有钱也难寻得一株 [26]。卢家为了今日这场宴会,竟摆出了这般阵仗。
崔云姝心中冷笑。卢家不过是新兴的官宦之家,底蕴尚浅,如今这般不计血本地铺张,无非是想讨好今日宴会的主角——太子唐景承 。
只可惜啊……她暗自叹息,卢家花了数千两银子精心搭好的戏台,最终却要为旁人做嫁衣,上演一出足以动摇国本的丑闻。这份投入与产出,当真是讽刺至极 。
“崔大姑娘、崔四姑娘到——”
随着侍女一声清亮的通传,园中原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笑的贵女们,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
崔家,五姓七望之首,数百年来皆是天下士族之冠冕 。而崔云熙,作为崔氏嫡长女,未来的太子妃,更是这群贵女中当之无愧的焦点。
“熙姐姐安好。”
“云姝妹妹也来了。”
几乎是瞬间,崔氏姐妹二人便被一群莺莺燕燕的贵女们围在了中央 。她们或真心或假意地问安攀谈,言语间充满了热络与奉承,将崔家在顶级社交圈中的地位与影响力展现得淋漓尽致 。
面对众人的追捧,崔云熙应对得体,举止端庄,一言一行都堪称贵女典范 。她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既不显得疏离,又保持着身为崔氏嫡女的矜持与气度,让每一个与她交谈的人都如沐春风。
崔云姝则懒洋洋地跟在姐姐身后,扮演着一个不谙世事、备受宠爱的妹妹角色。她只是微笑着点头,偶尔附和两句,大部分时间都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在心中默默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
今日到场的,皆是京中有头有脸的官宦之女。这些人,既是她计划的观众,也是她散播舆论的最佳媒介。她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向“那件事”的契机。
正当她思索之际,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前些日子染了风寒,连夫子的课都不敢去上的崔四妹妹吗?”
这声音尖锐而刻薄,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挑衅意味。
崔云姝闻声抬眸,只见一个身着桃红罗裙、满头珠翠的少女正抱着手臂,一脸讥诮地看着她。正是卢家的嫡女,卢蔓儿 。
崔云姝与这卢蔓儿向来不合 。此女性情骄纵,心胸狭隘,偏又喜欢在人前摆出一副清高的模样,二人曾在私学中结下过梁子,自此便看对方不顺眼 。
今日她是主人家,本该笑脸迎客,却不想一开口便是夹枪带棒。
周围的空气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崔云姝和卢蔓儿之间来回逡巡,带着看好戏的兴味。
崔云姝心中冷笑,面上却故作惊讶地捂住了嘴,一双杏眼眨了眨,无辜地道:“卢姐姐这是说的哪里话?我前些日子的风寒确实重了些,阿娘拘着不让出门,可不敢与卢姐姐的身子骨比。我瞧着卢姐姐今日面色红润,声如洪钟,想来是比这园子里的御衣黄还要艳上三分呢,可见是平日里保养得宜。”
她这话听着像是称赞,实则暗讽卢蔓儿粗俗无礼,嗓门大得像吵架。
卢蔓儿脸色一僵,她自然听出了话中的讽刺,咬牙道:“你这张嘴倒是一贯的伶牙俐齿!不过是碰巧碰到,我好心关怀你一句罢了。倒是你,病刚好就来赴宴,可要小心些,夫子今日也受邀来了,她老人家眼里最是容不得沙子。”
她这是在暗指崔云姝前几日是装病逃课,还想拿夫子来压她 。
崔云姝闻言,非但没怕,反而眼睛一亮,拍手笑道:“哎呀,这可真是太好了!我正好有事要同夫子说呢。多谢卢姐姐提醒,不知夫子在何处?我想来夫子她老人家,至今还没找到是哪个冒失鬼,打碎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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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心爱的那只前朝官窑青釉花瓶吧?”
此言一出,卢蔓儿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大秦不拘女子读书,京中贵女大多师从同一位德高望重的女夫子。那位夫子是宫中出来的老嬷嬷,极爱风雅,尤甚喜爱一尊前朝的青釉花瓶,时常擦拭。前不久,那花瓶却被人失手打碎了,夫子为此气了好几天,直言若是让她知道是谁,定不轻饶。而打碎花瓶的,正是卢蔓儿 。此事她做得极为隐秘,自以为无人知晓,却不想竟被崔云姝当众点了出来。
“崔云姝,你……你血口喷人!”卢蔓儿又急又怕,声音都变了调 。
“我可什么都没说呀,”崔云姝一脸无辜地摊开手,“我只是关心夫子的花瓶罢了。卢姐姐这么激动做什么?莫非……打碎花瓶的人,竟是姐姐你?”
这一下,周围的贵女们再也忍不住,纷纷发出了压抑的低笑声。众人看卢蔓儿的眼神,顿时充满了鄙夷和嘲弄。
“你……你……”卢蔓儿气得浑身发抖,一张俏脸涨成了猪肝色,却又找不出一句话来反驳。她指着崔云姝“你”了半天,最终只能恨恨地一跺脚,哭着跑开了 。
“卢姐儿这是做什么。”一个与卢家交好的贵女象征性地说了句,却也不敢去追 。
一场小小的风波,以崔云姝的完胜而告终。
待卢蔓儿的身影彻底消失后,一直沉默不语的崔云熙才微蹙秀眉,轻声问道:“四妹妹,你与那卢姐儿的关系,一向如此吗?”
她不赞同妹妹这般咄咄逼人,但对方出言不逊在先,她也不好过多指责。
“让熙姐姐看笑话了。”崔云姝收起脸上的锋芒,换回一副乖巧模样,向姐姐解释道,“我与她向来不对付,她那张嘴,实在太臭了。而且,她品行不端,之前还想带着兰姐姐去南曲那等地方鬼混,被我撞见搅黄了,自此便记恨上了我。”
崔云姝口中的兰姐姐,是崔家的一个旁支姐妹,性子单纯,最易受人影响 。
听到“南曲”二字,崔云熙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那等地方,虽说着风雅,实则是狎优养伶之所,正经人家的女儿,谁会去那里 。“这等人,确实该离远些。”她沉声道,算是认可了崔云姝的做法,“你兰姐姐也是,回头我需同阿娘说一声,该好好教导她了。”
这场小小的风波,就像投入湖中的一颗石子,虽然只激起了一圈小小的涟漪,却让在场的贵女们都看得清清楚楚 。崔家的四姑娘,并非传闻中那般只是个懒散天真的娇憨人儿,她的爪牙,锋利得很。
而崔云姝,则通过这次小小的“试探”,确认了一件事——她在这个圈子里的话语权和影响力,足以引导舆论的走向 。
这就够了。
她抬眼望向花园深处,那里宾客云集,笑语晏晏,一派祥和。然而,她知道,这平静的湖面之下,暗流已经开始涌动。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而那阵能将一切都掀翻的东风,就快要来了。
5. 第 5 章
【崔府,斐阁】
与卢府后花园里那份被丝竹与欢笑声精心粉饰的太平不同,崔家的斐阁,此刻正笼罩在一片山雨欲来的低气压之下。
崔温今日散朝回府,并未像往常一样先回正房,而是脱下繁复的朝服,换上一身家常便袍后,便径直去了次子崔元珏的书房 。他屏退了所有下人,父子二人在门窗紧闭的书房内密谈了近半个时辰 。
当书房的门再次打开时,崔温的脸上带着一种志得意满的亢奋,而崔元珏的面色则显得有些凝重,但最终,他还是对着父亲的背影,躬身行了一礼,那是一种承载了责任与决心的沉默应允。
崔温心满意足地回到了自己与妻子宋氏居住的斐阁。
彼时,宋氏正坐在窗边,手里拿着账本,有一搭没一搭地拨着算盘珠,看似在核对账目,实则心神不宁 。她太了解自己的丈夫了,他今日回府后的反常举动,让她心中那根名为“不安”的弦,被悄无声息地拨动了。
“六娘。”崔温的声音里透着一股难掩的喜悦,他走到宋氏身边,亲手为她添了一杯热茶。
宋氏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冷淡地“嗯”了一声,手指在算盘上拨出一串清脆的声响,问道:“与元珏商量完了?”
崔温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即化为一丝无奈:“什么都瞒不过你。”他坐到宋氏对面,沉声道,“六娘,是天大的好事。今日早朝,圣人亲口问我,有意让元珏入东宫,做太子伴读。”
“啪嗒——”
宋氏手中的账本滑落在地,算盘珠因主人的失神而发出一阵杂乱的碰撞声。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一向沉静如水的眸子里,此刻燃起了熊熊怒火。她死死地盯着崔温,一字一顿地问道:“你答应了?”
“圣意已决,岂有臣子拒绝的道理?”崔温理所当然地道,“这是圣人对我们崔家的恩宠,更是元珏百年难遇的机遇!待将来殿下登基,元珏便是从龙之功,前途不可限量!”
“恩宠?机遇?”宋氏忽然笑了,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冰冷与嘲讽,“崔温,你真是被功名利禄蒙蔽了心智!一个女儿不够,如今还要把儿子也一并推入东宫那个吃人的漩涡里去吗?!”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再不复往日的温婉端庄,像一头被触及逆鳞的母狮。
“六娘,慎言!”崔温脸色一沉,“什么叫吃人的漩涡?太子是国之储君,元珏能伴其左右,是何等的荣耀!”
“荣耀?”宋氏站起身,在房中来回踱步,胸口剧烈起伏,“我只看到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太子妃、太子伴读,听着是何等风光,可你有没有想过,倘若有朝一日,圣人厌倦了太子呢?你想过你这一双儿女的处境吗?”
“圣人春秋鼎盛,不过四十有三,怎会厌倦殿下?”崔温皱眉反驳,“若真厌倦,又为何三番两次为殿下求娶我崔氏之女?你没看出来吗?王家势大,二皇子咄咄逼人,圣人这是在为殿下铺路,为他培养自己的势力!”
“为他铺路?”宋氏发出一声嗤笑,“崔温,你真是天真得可笑!你忘了当年德皇后新丧,满朝都以为圣人会清算王家,结果呢?今时今日,陛下与王贵妃琴瑟和鸣,二皇子恩宠日隆!帝王心术,深如渊海,你凭什么就敢断定圣人会一直偏爱太子?”
这番话,如同最锋利的尖刀,直直插向崔温构建的功名美梦,让他一时语塞。
“六娘!”他恼羞成怒地低喝一声,试图用丈夫的威严压制妻子的“胡言乱语”。
“这世道不是声音大便有理!”宋氏毫不退让,双目赤红地瞪着他,“元珏天资聪颖,就算按部就班地走科举之路,将来也未必不能成为国之栋梁,为何非要让他去冒这个天大的风险?说到底,不过是你崔温为了你那点可笑的虚荣心,想要他走捷径,好让你轻松落个从龙之功的虚名!”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崔温被说中了心事,气得站了起来,指着宋氏,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我不可理喻?”宋氏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她指着自己的心口,声音里充满了绝望与悲怆,“熙姐儿虽非我亲生,可她也唤了我十几年阿娘!她替了姝儿的位子,我心中本就愧疚万分,夜不能寐!如今你还要把元珏也送进去!崔温,你有没有心?那是我们的儿子!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你用来攀附权势的棋子!”
宋氏的哭诉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在崔温的心上。他脸上的怒气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疲惫与愧疚。他放软了声音,上前想要安抚妻子:“六娘,你……你莫要如此。我……我也是为了他们好,为了崔家好……”
宋氏却猛地挥手打开了他伸过来的手,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眼神里满是失望:“不必了。你既已做了决定,又何必再来假惺惺地告知我?你怕是早就和元珏商量好了吧?他那孩子的性子,最是孝顺,又岂会违逆你这个父亲?”
她踉跄着后退两步,扶住桌沿,惨然一笑:“罢了,罢了……我这一双儿女,终究还是要尽数困于东宫。崔温,我只希望你今日的决定,将来不会让你悔不当初。”
说完,她便不再看他一眼,转身走进了内室,将那扇沉重的门,无情地关上。
门外,崔温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只剩下满心的无力与惘然。他知道,他与妻子之间,那道因对未来不同抉择而产生的裂痕,在这一刻,被彻底撕开了。
【卢府,春日宴】
水榭之中,丝竹悦耳,笑语盈盈。
崔云姝百无聊赖地坐在姐姐身边,小口地吃着面前的茶点,心思却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
与卢蔓儿的那场小冲突过后,再无人敢上前来寻不自在。她乐得清静,一边竖着耳朵听着周围贵女们的闲谈八卦,一边在心中默默计算着时间。
按照“书”中的描述,那民妇应当是在午宴之后,太子驾临之前,才会寻机闯入。现在时辰尚早,她能做的,唯有等待。
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心神不宁,眼皮也跳个不停,仿佛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即将发生。
就在她暗自揣测之时,眼角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穿过人群,步履匆匆地向她这边走来。
是阿桃。
崔云姝心中一动。她不是让阿桃在东市等馄饨,然后直接来卢府寻她吗?怎么这般快就到了?而且看她神色慌张,额上带汗,似乎是发生了什么急事。
“姐儿……”阿桃跑到近前,顾不得行礼,喘着粗气,脸色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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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地附到崔云姝耳边 。
“怎么了?慢慢说。”崔云姝不动声色地递给她一杯茶水,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却愈发浓重。
阿桃接过茶水猛灌了一口,才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急声道:“姐儿,不好了!方才奴婢在东市等馄饨,府里的小厮石头急匆匆地寻了过来,说是……说是……”
“说什么?”
“说是……二郎君……二郎君他……被圣人下旨,定为太子伴读,旨意刚下,即日便要入宫了!”
“轰——”
阿桃的这句话,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崔云姝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一瞬间,她什么都听不到了。耳边只剩下尖锐的嗡鸣声,眼前的一切景物都开始扭曲、旋转。水榭的欢声笑语,贵女们的娇美容颜,园中的奇花异草……所有的一切都迅速褪色,变成了一片灰败的虚无。
太子伴读……
二哥……也要进东宫了……
怎么会?为什么会这么快?
“书”中明明只提了太子伴读这件事,却从未说过,会是在春日宴这一天!
崔云姝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被抽空,四肢冰冷得像刚从寒潭里捞出来一样。
釜底抽薪!
这四个字,狠狠地砸在她的心上。
她原本的计划,是搅黄姐姐的婚事,让崔家与东宫脱钩。可现在呢?姐姐的婚事还未解决,父亲却又亲手将哥哥送进了那个最危险的漩涡中心!
一个太子妃,一个太子伴读……崔家与东宫,被两道最坚固的锁链,死死地捆绑在了一起!
一边是即将被毁掉的姐姐,另一边是主动跳入火坑的哥哥……她以为自己找到了拯救家人的方向,却在转眼间发现,自己被推到了一个更加孤立无援的绝境!
“四妹妹?四妹妹你怎么了?”
崔云熙担忧的声音将她从无边的冰冷中唤醒。她一回头,便对上姐姐那双写满了关切的眸子。
崔云姝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能说什么?告诉姐姐,我们的哥哥也被父亲推进火坑了?告诉她,我们全家都在奔赴死亡的路上越走越远?
她不能。
巨大的压力与绝望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几乎要将她压垮。但就在这窒息的黑暗中,一丝疯狂的、决绝的光芒,却从她的眼底深处,悍然亮起!
她明白了。
她没有退路了。
既然无法脱钩,那就彻底砸烂!
春日宴上的计划,是她最后的机会。它不仅要成功,而且必须……闹得越大越好!大到足以让圣人震怒,大到足以让整个崔氏蒙羞,大到足以让清流与言官们群起而攻之,彻底断了崔家和东宫之间所有的念想![2]
哪怕会因此得罪太子,得罪卢家,得罪满朝文武,她也在所不惜!
崔云姝深吸一口气,那张因震惊而煞白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抹近乎诡异的平静。她对着姐姐,轻轻地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地道:“我没事,熙姐姐。”
她抬起头,目光越过眼前觥筹交错的虚假繁华,望向了那条通往偏僻院落的小径。
那里,才是她今日真正的战场。
6. 第 6 章
午后的阳光透过水榭的雕花窗棂,洒下一地斑驳陆离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牡丹的馥郁芬芳与佳酿的醇厚香气,混杂着贵女们银铃般的笑语,构成了一曲雍容华贵的春日乐章。
然而,在这片祥和之下,崔云姝的心却已沉入万丈寒渊。
二哥崔元珏成为太子伴读的消息,如同一柄淬了冰的重锤,不仅砸碎了她心中最后一丝侥幸,更将她逼上了孤注一掷的悬崖。退路已断,前方便是刀山火海,她别无选择,只能迎头撞上去,用最惨烈的方式,为崔家,为姐姐,也为她自己,砸出一条生路。
她端坐在席间,指尖微微发白,面上却依旧维持着一派天真烂漫。她像一只蛰伏在暗处的蜘蛛,耐心地等待着,等待着那只注定要撞上蛛网的飞蛾。
时间在丝竹管弦声中缓缓流淌。
终于,在她几乎要将面前一碟杏仁酥数清有多少颗时,那期待已久的“东风”来了 。
一个穿着卢府管事家仆役服饰的婢女,神色慌张地从花园入口处跑了进来,她甚至顾不上仪态,提着裙摆,一路小跑,穿过嬉笑的人群,径直奔向主位上的卢家主母——卢娘子 。
那婢女附在卢娘子耳边,飞快地低语了几句。
崔云姝的目光看似不经意地扫过,却将卢娘子脸上每一个细微的变化都尽收眼底。
她清楚地看到,在听完婢女回报的那一刹那,卢娘子脸上那雍容得体的笑容瞬间凝固,眼中闪过一丝真实的惊慌与失措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那份源自内心的震撼,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
果然!
崔云姝的心脏重重一跳,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手。这一幕,与“书”中的描述分毫不差 。
卢娘子毕竟是见过些场面的人,失神过后,她很快便强作镇定。她先是低声斥责了那婢女几句,随即抬起头,对着投来好奇目光的宾客们,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周围几桌的人都听清楚:“让诸位见笑了,不过是后厨几个手脚不干净的婆子起了争执,打了起来,我去处理一下便回,误不了诸位的雅兴。”
她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解释了婢女的慌张,又将一件可能存在的“大事”轻描淡写地归结为下人间的口角,意图将影响降到最低 。
在场的贵女们大多信以为真,毕竟高门大户里,下人之间有些龌龊争斗是常有的事。众人纷纷表示理解,劝卢娘子不必介怀。
若是在平时,此事便会如一颗投入湖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微不足道的涟漪,便会迅速沉寂下去。
但今日,崔云姝绝不会让它沉下去 。
“婆子打架?”
她故作天真地轻声念叨了一句,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她身边的几位贵女听见 。她转过头,拉住旁边一位与她交好的、吏部侍郎家的李家妹妹的衣袖,秀眉微蹙,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担忧之色。
“李姐姐,我……我心里有些不安。”
那李家妹妹见她脸色有些发白,忙关切地问道:“云姝妹妹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不是的,”崔云姝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怯怯的委屈,“方才我与熙姐姐从东市过来时,我的婢女阿桃,因着一些小事,似乎与人起了点口角。我让她去卢府后门等我,算算时辰也该到了。卢娘子说后厨有婆子打架,我……我实在担心,阿桃那丫头性子直,可别被误伤了才好。”
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将一个关心贴身婢女、不谙世事的小主人形象演绎得活灵活现 。
崔家的四姑娘自小被娇宠长大,性子懒散却心地善良,对自己院里的下人极好,这在京中贵女圈里并不是秘密。她此刻的担忧,在旁人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
果然,周围的几位贵女立刻上了钩 。
“哎呀,云姝妹妹莫要担心,下人打架,还能有多大事?”
“是啊,你家阿桃我们都见过,机灵着呢,哪会吃亏。”
几人纷纷出言宽慰,她们平日里受崔家姐妹的身份加持,本就有心结交,此刻见有机会表现,自然不遗余力 。
其中一位性子最是活络的张家姑娘,更是主动站起身,扬声道:“卢娘子,且慢一步!”
正准备悄悄离席去处理麻烦的卢娘子脚步一顿,回头不解地看向她。
张家姑娘笑着道:“卢娘子,崔四妹妹担心她的婢女,您方才说后厨有婆子打架,不知是在何处?可否遣人去看一眼,免得妹妹在这里坐立不安。”
“是啊卢娘子,举手之劳罢了。”
“崔妹妹也是一片爱护下人之心,还望娘子体谅。”
几位贵女七嘴八舌地帮腔,将此事从崔云姝个人的担忧,上升到了一个小范围的公众议题 。
卢娘子的脸色有些难看,她勉强笑道:“诸位说笑了,不过是几个泼皮婆子,怎会伤到崔四姑娘的贵人?我这就派人去后门将阿桃姑娘请进来便是。”
她一边说,一边给身旁的管事娘子使眼色,想让她快刀斩乱麻,将事情压下去。
然而,崔云姝怎会给她这个机会?
“多谢卢娘子美意,”她紧接着站起身,盈盈一拜,语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恳切,“只是……我实在放心不下。不知卢娘子,可否方便带我一块儿去看看?我远远地瞧一眼,确认阿桃无事便好。我与她一同长大,情同姐妹,若是她真受了什么委屈,我……我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眼圈也微微泛红,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任谁看了都要心生怜惜 [7]。
这一下,就连一直静观其变的崔云熙也忍不住出声了。她轻轻拍了拍妹妹的手背,对着卢娘子柔声道:“娘子,我这妹妹素来把她那婢女当做亲人,还望娘子见谅。若是不麻烦,便让她跟着去瞧一眼吧。”
崔云熙的话,分量便完全不同了。
她是未来的太子妃,是崔家的嫡长女。她一开口,便代表了崔家的颜面。
卢娘子额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她看看一脸“天真担忧”的崔云姝,又看看神色温和却态度坚定的崔云熙,再看看周围那一双双充满了好奇与八卦的眼睛,她知道,今天这事,怕是没法善了了 。
在众目睽睽之下,她若再强行拒绝,不仅会得罪崔家姐妹,更会显得自己心虚,反而坐实了后院出了大事的猜测 。
“这……”卢娘子为难至极,进退维谷 。
最终,她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既……既然如此,那便……请崔大姑娘和崔四姑娘随我来吧。”
“我也去!”
“同去同去,正好走动走动,消消食。”
有了崔家姐妹带头,其余的贵女们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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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肯安坐?八卦是女人的天性,更何况是这种高门大户里的秘辛。一时间,应者云集,呼啦啦站起来一大片,浩浩荡荡地跟在了卢娘子身后。
卢娘子看着身后这群唯恐天下不乱的贵女们,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险些晕厥过去。
一场原本可以被悄无声息压下的后院风波,就在崔云姝这看似天真无邪、实则步步为营的巧妙布局下,被硬生生地变成了一场即将公开上演的大戏 。
【男主视角】
花园的另一侧,临水的敞轩内,几位勋贵子弟正聚在一起饮酒说笑,气氛比女眷那边要随意许多。
安郡王府的小王爷唐璞,正斜倚在美人靠上,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中的白玉酒杯 。
他今日会来,不过是碍于父亲的命令,来给卢家和东宫一个面子。对于这种充满了虚伪客套的宴会,他向来是敬而远之。比起和这群纨绔子弟谈论风月,他更喜欢待在西山的军营里,听弓弦震动的声音,闻火药硝石的味道。
“小王爷,怎么一个人喝闷酒?可是嫌弃卢家的酒水不好?”二皇子的小舅子,王家三郎端着酒杯凑了过来,脸上带着谄媚的笑。
唐璞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淡淡道:“酒是好酒,只是人不对。”
王三郎碰了个软钉子,面色一僵,讪讪地退开了。
唐璞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正准备寻个由头提前离席,眼角的余光却无意中被水榭那边的一场骚动所吸引 。
他看到了崔家的两位姑娘,尤其是那个四姑娘,崔云姝。
对于这位崔四小姐,唐璞的印象并不深,只停留在“崔家最受宠的嫡女”、“性子懒散,不喜交际”之类的传闻上。然而,方才她与卢蔓儿的那场交锋,他恰好看在眼里。那份看似随性、实则字字诛心的伶牙俐齿,让他觉得,传闻似乎并不可信。
而此刻,她正主导着一场更大的风波。
唐璞的目力极佳,即便隔着一段距离,他也能清楚地看到崔云姝脸上那副惟妙惟肖的担忧表情,以及她是如何一步步地煽动周围的贵女,将卢娘子逼入绝境的全过程 。
这绝不是一个十三岁少女该有的心机和手段。她的每一步都踩在最关键的点上,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都像经过了精密的计算,充满了强烈的目的性 。
更让唐璞感到在意的,是他在无意中,似乎听到了她口中低声念叨的几个词。
“……三年后……来不及了……”
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吹散,但唐璞自幼习武,耳力过人,他确信自己没有听错 。
三年后?什么来不及了?
一个养在深闺的十三岁少女,为何会说出这样充满紧迫感和宿命感的词语?
唐璞的眉头微微皱起,那双一向慵懒的眸子里,第一次浮现出真正的好奇与探究 。他看着崔云姝那看似娇弱、实则坚韧的背影,混在一群叽叽喳喳的贵女中,朝着花园深处走去,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直觉。
这个崔家四小姐,远非传闻中那般懒散简单 。
她就像一个巨大的谜团,表面上是人畜无害的白兔,内里却可能藏着一只算计精明的狐狸。
唐璞放下酒杯,站起身,理了理衣袍。
他决定跟上去看看。
他倒要瞧瞧,这位有趣的崔四小姐,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
7. 第 7 章
第八章:图穷匕见,石破天惊
卢府的后花园,以一条精巧的鹅卵石小径为界,划开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边是水榭楼台,牡丹盛放,暖香浮动,是人间富贵乡;另一边,则是通往仆役居住的偏僻院落,道路越走越窄,景致也随之萧条。
卢娘子走在最前面,每一步都仿佛踩在烧红的炭火上。她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脸上那份强撑出来的镇定,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苍白脆弱。她心中将崔云姝骂了千百遍,却又不敢表露分毫。她只盼着到了地方,能随便寻个由头,将这群唯恐天下不乱的贵女们赶紧打发走 。
跟在她身后的,是以崔氏姐妹为首的一众贵女。她们早已没了赏花的闲情逸致,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眼中闪烁着八卦与探究的光芒。窃窃私语声如蚊蝇般在队伍中嗡嗡作响。
“瞧卢娘子这脸色,怕不是真出了什么大事吧?”
“谁说不是呢,若真是婆子打架,何至于此?”
“你们说,会不会是……那等见不得光的腌臜事?”
崔云姝搀扶着姐姐崔云熙的手臂,亦步亦趋地走在人群的最前方。她低垂着眼帘,将自己所有的情绪都完美地隐藏在那副天真而担忧的面具之下。她的心跳得飞快,既有计划即将成功的兴奋,又有面对未知变数的紧张。她知道,大戏的帷幕,马上就要拉开了。
崔云熙察觉到妹妹手心的微凉,反手轻轻握住,低声安抚道:“莫怕,有姐姐在。”她以为妹妹是被这压抑的气氛吓到了,却不知,这气氛的始作俑者,正是她怀中这个看似柔弱的妹妹。
一行人最终在一处偏僻破落的院落前停下了脚步 。
这院子像是被整个卢府遗忘的角落,院墙上爬满了枯藤,墙皮大片剥落,露出里面青灰色的砖石。院门虚掩着,门轴早已锈蚀,随着微风发出“吱呀”的呻吟,仿佛在诉说着此地的荒凉与不堪。
“咳,”卢娘子清了清嗓子,转过身,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诸位请看,就是这里了。方才……方才就是两个洗衣的婆子为了一块胰子起了争执,已经被管事带下去训话了。没什么大事,倒是让诸位白跑一趟,实在是罪过。”
她一边说,一边给身边的管事娘子使眼色,示意她赶紧附和,将此事圆过去。
然而,她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一个凄厉的、带着浓浓哭腔的女声,便从那虚掩的院门后猛地传了出来!
“请诸位娘子为民妇做主啊!”
伴随着这声泣血般的呼喊,一道狼狈的身影从院内踉跄着冲了出来,“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倒在众人面前的尘埃里 。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叽叽喳喳的议论声瞬间消失,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钉在了那个跪地的身影上。
那是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裙衫的女子,头发散乱,衣衫上还沾着些许泥土,看上去了无生气。她伏在地上,瘦弱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哭声从她身下传来,充满了无尽的委屈与绝望。
正是崔云姝在东市馄饨店里见过的那个民妇!
崔云姝的心脏狂跳起来,她下意识地抓紧了姐姐的衣袖,身体微微向后缩,将一个被吓坏的贵族少女的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然而,在她低垂的眼眸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狂喜。
来了!图穷匕见的时候,终于来了!
“你……你这疯妇!是哪里来的?竟敢在此惊扰贵客!”卢娘子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了毛。她脸色煞白,声音尖利地厉声呵斥道,“来人!还不快把这个疯妇给我叉出去!”
几个闻声赶来的家丁护院立刻上前,想要将那女子架走。
“不要碰我!”那女子却猛地抬起头,声音凄厉地尖叫一声。她手脚并用地向前爬了几步,死死地抱住身旁一根廊柱,任凭家丁如何拉拽,都绝不松手 [1]。她仿佛抱住的不是一根冰冷的柱子,而是她活下去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民妇今日若是走了,便再无活路!”她哭喊着,声音嘶哑而绝望,“民妇乃是城东良家妇,去年为中曲的姐儿们送馄饨,却……却被一位贵人酒后误认,强行……强行玷污了清白!”
“轰——”
此言一出,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
玷污清白!
这四个字,对于在场的这些未出阁的贵女们来说,是何等惊世骇俗的字眼!她们一个个面露惊骇之色,下意识地用团扇或衣袖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双写满了震惊与好奇的眼睛,交头接耳的议论声再次响起,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响亮。
“天哪,竟是这等事……”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还有王法吗?”
“是哪家的贵人?竟如此胆大包天?”
卢娘子的身子晃了晃,几乎要站立不稳。她知道,完了,事情已经彻底失控了 。她指着那民妇,气得浑身发抖,厉声道:“一派胡言!你这贱妇,休要在此血口喷人,污蔑贵人清誉!你可知这是何等罪过?来人,给我堵上她的嘴,乱棍打出去!”
“民妇方才所言若有半句虚假,愿遭天打雷劈,死后坠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面对卢娘子的威胁,那女子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发出了更加凄厉的毒誓。她猛地抬起手,一把扯下了头上那顶遮挡面容的帷幔 。
一张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绝色面容,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暴露在众人眼前 。
那是一张素净到极致的脸,肌肤胜雪,眉目如画,一双盈盈杏眼此刻噙满了泪水,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她没有任何珠翠点缀,却比在场任何一位精心打扮的贵女,都更能激起人心底的保护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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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话,你这等模样,怎能入……”卢娘子下意识地想说“怎能入得了贵人的眼”,可话到嘴边,看着那张足以让任何男人动心的脸,她却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
“民妇已有三个月的身孕,”女子一手抚着尚不明显的小腹,泪水潸然而下,“婆家嫌我身子不洁,已将我赶出家门。我兄长为我奔走,却处处碰壁,如今已是走投无路。今日我斗胆闯入此地,并非想要攀附富贵,只是……只是想为腹中孩儿求一条活路啊!”
她的哭诉声声泣血,情真意切,配上那张绝美的脸庞,瞬间赢得了在场绝大多数人的同情。贵女们看她的眼神,从最初的鄙夷和好奇,渐渐转为了怜悯。
场面一时间陷入了僵持 。卢娘子色厉内荏,不敢再下令动粗;家丁们投鼠忌器,不敢上前;而那民妇则抱着柱子,哭得肝肠寸断。
崔云姝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她需要有人,将这把火,烧得更旺一些,烧到那个她真正想烧的人身上去。
她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投向了人群中的一个角落。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而又带着几分傲慢的声音,从人群中响了起来,打破了这片僵局。
“你口口声声说被贵人欺辱,又提及‘殿下’二字,不知你口中的这位殿下,究竟是何人?”
说话的,是一位身着华贵紫色罗裙的少女。她正是二皇子生母王贵妃的亲侄女,王家的嫡小姐,王淑月 。
王家与卢家同属二皇子一派,但王家是老牌勋贵,根基深厚,远非卢家这等新贵可比。因此,王淑月说这话时,连看都未看卢娘子一眼,姿态摆得极高 。
崔云姝的嘴角,在无人察觉的角落,微微勾起了一抹弧度。
来了,她等的“盟友”来了。
王淑月这一问,看似是在探寻真相,实则是将一把最锋利的刀,递到了那民妇的手中,并且精准地对准了东宫的方向 。她这一问,彻底断绝了此事被模糊处理、大事化小的所有可能!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整个院落瞬间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民妇身上,等待着那个石破天惊的答案。
卢娘子的脸色,已经不能用煞白来形容,那是一种死灰般的绝望。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精心筹办的宴会,沦为一场政治风暴的中心。
那民妇缓缓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了未来的太子妃——崔云熙的身上。她的眼神复杂,有愧疚,有嫉妒,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上绝路的疯狂。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含着血泪,一字一顿地吐出了那个足以震动整个大秦朝野的名字:
“太……子……唐……景……承。”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全场死寂 ,石破天惊 。
8. 第 8 章
“太子,唐景承。”
这五个字,如同一道无形的魔咒,在卢府后院这片小小的天地间回荡,久久不散 。
死寂。
一种令人窒息的、仿佛能听到彼此心跳声的死寂 。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空气凝固得如同琥珀,将所有人的表情都定格在了那一瞬间——惊骇、错愕、难以置信,以及……一丝丝无法掩饰的兴奋。
紧接着,这片死寂便被一阵轰然爆发的骚动彻底撕碎 。
“天哪!我没听错吧?她说的是……太子殿下?”
“疯了!这妇人一定是疯了!竟敢攀扯储君!”
“可是……你看她的模样,也不像是在说谎啊……”
贵女们再也顾不上矜持与仪态,纷纷交头接耳,议论声如同被点燃的蜂巢,嗡嗡作响,彻底失控 。她们的眼神在那个跪地哭泣的民妇、面如死灰的卢娘子,以及……全场身份最特殊、也最尴尬的崔云熙之间,来回扫视。
一道道目光,或同情,或怜悯,或幸灾乐祸,或纯粹看戏,像无数根细密的针,齐刷刷地刺向了这位尚未过门的准太子妃。
崔云姝紧紧地挨着姐姐,几乎能感觉到崔云熙身体瞬间的僵硬。她悄悄抬眼,只见姐姐那张一向平静无波的脸上,血色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苍白如纸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除了最初的震惊之外,崔云熙的眼中并没有她预想中的崩溃、羞愤或是绝望。那双清澈的眸子,此刻竟是异常的平静,平静得……有些可怕 。
这不该是未婚夫婿爆出惊天丑闻后,一个女子该有的反应。
崔云姝的心中,第一次对自己的计划,产生了一丝无法言说的、细微的动摇。但这份动摇很快便被二哥入东宫的绝望和对全家命运的担忧所淹没 。
她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掌心,剧烈的疼痛让她瞬间清醒。她告诉自己,不能心软,不能退缩。姐姐此刻的平静,或许只是出于世家贵女的教养,强撑着不愿在外人面前失态罢了。她一定很痛苦,很绝望。
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拯救她!
崔云姝深吸一口气,将那丝不安强行压下,继续扮演着那个被吓傻了的妹妹角色,身体微微颤抖,紧紧依偎在姐姐身旁,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汲取到一丝安全感 。
而在风暴的中心,卢娘子已经彻底崩溃了。她瘫软在地,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知道,从“唐景承”这三个字被说出口的那一刻起,这件事就已经不再是她一个区区卢家能够压得下去的了 。
储君蒙污,国本动摇。这桩泼天的祸事,就发生在她卢家的春日宴上。无论最终结果如何,她卢家都难辞其咎,轻则沦为京城笑柄,重则……可能遭受圣人雷霆之怒的牵连。
她完了,卢家也完了。
与卢娘子的绝望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王家小姐王淑月。她看着眼前这彻底失控的场面,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胜利的冷笑。她知道,自己刚刚那一问,为二皇子立下了天大的功劳。
“卢娘子,事已至此,我看……还是报官吧。”王淑月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她轻摇着团扇,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此事牵涉太子殿下清誉,非同小可。若这民妇是胡言乱语,自当严惩,以儆效尤;可若是……若真有冤情,我等也不能坐视不理,总该请官府来查个水落石出,还殿下一个清白,也给这位可怜的夫人一个公道。”
她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既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又彻底断了卢娘子私了的念头。
“对,报官!”
“必须报官!此事必须彻查!”
周围的贵女们立刻附和起来。看热闹不嫌事大,更何况是这等牵涉皇室的惊天大瓜。
卢娘子此刻已经六神无主,听到“报官”二字,反倒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是的,报官!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扔出去!扔给官府,扔给大理寺!
她为求自保,也为了不让事态在自家府邸内恶化到无法收拾的地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对身旁的管事吼道:“快!快去……快去京兆府!不!去大理寺!快去请大理寺卿过来!”
这个举动,正中崔云姝下怀 。
她要的就是官方介入,要的就是将这件后宅丑闻,彻底升级为一桩摆在明面上、受天下人审视的政治案件! 只有这样,这桩丑闻才拥有足够的分量,去撼动崔家与东宫的婚约!
大理寺的动作远比想象中要快。
不到半个时辰,一队身着皂隶官服、腰佩长刀的大理寺官员便神色肃穆地赶到了卢府 。为首的,正是大理寺少卿,郑修。
郑修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面容清瘦,眼神锐利如鹰,素以铁面无私、办案严谨著称。他一到场,那股官府特有的威严与煞气,便让原本嘈杂的后院瞬间安静下来。
他先是向在场的崔云熙等人拱手行礼,算是尽了礼数,随即目光便落在了那个依旧跪在地上的民妇身上。
“堂下何人,状告何事,从实招来!”郑修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民妇在家丁的拉拽和众人的围观下早已是强弩之末,此刻见到真正的朝廷命官,精神彻底崩溃,只是反复哭喊着:“民妇有冤……民妇有天大的冤情……”
郑修眉头一皱,也不与她多言,只是对身旁的下属挥了挥手:“将此妇人,连同卢府相关人等,一并带回大理寺审问!”
“是!”
两名差役立刻上前,将那已经哭得瘫软的民妇架了起来。
随后,郑修转向在场的一众贵女,再次拱手,神情严肃地道:“诸位皆是此案人证,今日之事,还望诸位谨言慎行。此案牵涉储君,非同小可,我大理寺必定奉旨彻查,绝不姑息任何一个诬告之人,也绝不放过任何一个作恶之徒。定会查明真相,还太子殿下一个清白,或是……为受害者讨回一个公道。”
他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既是安抚,也是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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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场的贵女们哪见过这等阵仗,一个个噤若寒蝉,连连点头称是。
一场本该是赏花作诗、风花雪月的春日宴,至此,便以这样一种极其难堪和狼狈的方式,不欢而散 。
各家府邸的马车纷纷驶离卢家,载着满腹的惊天秘闻和各自的心思,奔向京城的四面八方。
可以预见,今夜的京城,注定无眠。
回府的马车上,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
崔云姝坐在姐姐身旁,一路上都低着头,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她心中一半是计划成功的狂喜,另一半却是面对姐姐时无法言说的愧疚与心虚 。
她知道,姐姐是这场风暴中,除了太子之外,最大的受害者。她本该是人人艳羡的准太子妃,却在今日,当着全京城贵女的面,沦为了一个巨大的笑话。
她一定很难过吧?一定很想哭吧?
崔云姝偷偷地、小心翼翼地抬起眼,觑着姐姐的神情 。
崔云熙静静地靠在车壁上,脸色依旧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她没有哭,没有歇斯底里,甚至没有表露出任何愤怒或羞辱的情绪 。
她的眼神异常平静,平静得就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没有任何波澜。她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仿佛今日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
这种超乎寻常的平静,让崔云姝感到了一丝莫名的、深入骨髓的不安与困惑 。
这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一个人,在遭遇了如此奇耻大辱之后,怎么可能平静到这种地步?除非……除非她根本不在乎。
可若是不在乎,她又为何要答应这门亲事?
一个又一个的疑问,如同疯狂滋生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了崔云姝的心。她第一次发现,自己似乎……并不真正了解眼前这个与她朝夕相处了十多年的姐姐。
马车穿过繁华的街道,车轮滚滚,碾过青石板路。
车窗外,已经隐约可以听到一些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卢家春宴出大事了!”
“何止是大事!是天大的事!太子殿下……竟然……竟然强辱民女,还搞大了人家的肚子!”
“我的天!真的假的?那崔家大姑娘岂不是……”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
流言,已经插上了翅膀 。
它们以比官府文书快上百倍的速度,飞速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从高门府邸的后院,到市井街头的茶楼酒肆。每一个听到的人,都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然后又迫不及待地将这个消息,添油加醋地告诉下一个人。
一场足以颠覆东宫、震动朝野的舆论风暴,已然成型 。
崔云姝听着窗外那些越来越清晰的议论声,心中却没有半分计划成功的喜悦。
她只是看着身旁姐姐那平静得有些过分的侧脸,那股莫名的不安,在心底越扩越大,几乎要将她吞噬。
9. 第 9 章
是夜,崔府万籁俱寂。
月上中天,清冷的辉光透过窗棂,在崔云姝的卧房内投下一片斑驳的银霜。
她躺在柔软的拔步床上,辗转反侧,毫无睡意 .
白日里发生的一切,如同走马灯般在她脑海中一幕幕回放。卢家后院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民妇凄厉的指控,贵女们惊骇的眼神,以及……姐姐崔云熙那张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 .
计划成功了。
从结果来看,堪称完美。一场精心策划的“意外”,成功地将一桩可能被压下的后宅丑闻,升级为一桩由大理寺介入、牵动国本的惊天大案。如今,“太子强辱民女致其有孕”的流言已经传遍京城,东宫声誉扫地,她与太子的婚事,在天下人的口诛笔伐之下,已然岌岌可危。
她本该高兴,本该为自己成功扭转了“剧情”而感到振奋。
可她没有。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的惶惑,正从她的心底深处,丝丝缕缕地蔓延开来,缠绕住她的四肢百骸 。
那股惶惑的源头,正是崔云熙。
她想不通。
一个待字闺中的少女,未来的太子妃,在未婚夫婿爆出如此惊世骇俗的丑闻,自己沦为全京城笑柄的时刻,为何能平静到那种地步?
那不是强撑,不是伪装,更不是出于世家贵女的教养而刻意压抑情绪。崔云姝自问看人还算有几分准头,她能分辨出那份平静之下,没有愤怒,没有羞辱,没有绝望,甚至……没有丝毫的悲伤 。
那是一种近乎于……置身事外的淡漠。
仿佛今日被推上风口浪尖的不是她的未婚夫,她所面对的也不是一场足以毁掉她一生幸福的奇耻大辱。
这太不合常理了。
难道姐姐对这桩婚事,对太子本人,当真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感与期待?若真是如此,当初她又为何要主动站出来,替自己接下这门亲事?
崔云姝的心乱成了一团麻。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在浓雾中行走的旅人,以为看清了前方的道路,却在迈出一步后,发现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不行,她必须去问个清楚!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无法遏制。她猛地从床榻上坐起,披上一件外衣,连鞋履都来不及穿好,便赤着脚,提着一盏小小的羊角灯,悄无声息地推门而出。
深夜的崔府,寂静无声。回廊下的灯笼散发着昏黄的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夜风微凉,吹在她单薄的衣衫上,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可她却丝毫不在意。
她穿过花园,绕过假山,径直来到了崔云熙居住的“谧竹院” 。
谧竹院内,修竹森森,月光洒落,在地上投下斑驳的竹影,随风摇曳,如泣如诉。主屋的窗户还透着微光,显然里面的人还未安歇。
崔云姝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狂跳的心,伸手轻轻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 。
屋内的景象让她微微一怔。
崔云熙并未如她想象中那般以泪洗面或是枯坐发呆。她只穿着一身素白的寝衣,长发松松地挽着,正端坐在书案前,手里捧着一卷书,借着烛光,看得十分专注。那份从容与恬静,与白日里一般无二,仿佛外界那场足以掀翻京城的风暴,于她而言,不过是窗外的一缕微风。
听到推门声,崔云熙抬起头,看到是崔云姝,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四妹妹,夜深了,怎么过来了?”
崔云姝提着灯笼走进去,将房门关上。她将灯笼放到一旁,径直走到书案前,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的姐姐,再也无法维持白日里的伪装 。
“姐姐,”她开门见山,声音因情绪激动而微微颤抖,“你……你还好吗?”
崔云熙放下手中的书卷,抬眸看她,清澈的眸子里映着烛火,反问道:“我为何会不好?”
“为何会不好?”崔云姝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音量不由自主地拔高,“外面都传成什么样了,你不知道吗?太子……太子他做出那等禽兽不如的事情,你的名声,你的后半辈子,全都被他毁了!你……你怎么还能像个没事人一样坐在这里看书?!”
她越说越激动,胸口剧烈起伏,眼圈也红了。她一半是为姐姐感到不值,另一半,则是对自己心中那份越来越强烈的不安感到恐惧。
“姐姐,你听我说,”她上前一步,抓住崔云熙微凉的手,急切地说道,“这正是我们的好机会!太子品行败坏至此,圣人为了皇室颜面,也断然不会再让你嫁给他。我们可以借此机会,向父亲和族老们提议,解除这门婚事!你再也不用嫁给那个人渣,再也不用……”
“住口。”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打断了崔云姝所有的话 。
崔云姝猛地一愣,难以置信地看着崔云熙。
只见崔云熙缓缓抽回自己的手,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任由清冷的夜风吹拂着她的长发。她的背影纤细而孤直,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他不是人渣。”她顿了顿,又重复了一遍,仿佛是在陈述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他不是那样的人。”
“什么?”崔云姝彻底懵了,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姐姐,你在说什么?那民妇人证物证俱在,全京城的人都看到了,你……你怎么还……”
“我相信他。”崔云熙转过身,月光与烛光交织在她脸上,让她那张素净的脸庞显得有些不真切。她的目光直直地望进崔云姝的眼底,那份坚定,是崔云姝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无论别人说什么,无论有多少所谓的‘证据’,我相信他。”
崔云姝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险些撞翻身后的椅子。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相信?
在铁证如山面前,姐姐竟然说……她相信那个男人?
“为什么?”崔云姝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你凭什么相信他?难道就凭那一道赐婚的圣旨?凭他那个储君的身份?姐姐,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崔云熙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无奈,有怜惜,最终化为一声悠长的叹息。
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着什么,又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 。最终,她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如同梦呓:
“因为……案发那晚,他一直与我在一起。”
“你说什么?!”崔云姝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她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你没有听错,”崔云熙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抹极淡的、带着些许羞涩与甜蜜的红晕,“那晚……他夜探了我的谧竹院。”
接下来,从崔云熙口中缓缓道出的,是一个与“书”中记载截然不同、却又无比真实的故事 。
太子唐景承此前因奉旨巡查河工,离京月余,回京后又因朝中诸事缠身,一直未能与她相见 。那晚,他因思念心切,才不顾礼法,冒昧地潜入崔府,只为能与她见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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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互诉衷情 。
他们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只是在竹林下的石凳上,坐着说了半宿的话。他同她讲巡查路上的见闻,讲他对未来朝局的担忧;她为他抚平紧锁的眉头,听他描绘二人婚后琴瑟和鸣的场景。
那晚的月色很好,竹影摇曳,一切都美好得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我们的婚事,也并非如你所想,只是冷冰冰的政治联姻,”崔云熙的声音越发轻柔,眼中泛起温柔的水光,“五年前,在宫中上元灯宴上,他便见过了我。后来,是……是他亲自向圣人求来的这门亲事。”
“他之所以在案发后,迟迟不肯说出自己的行踪,宁愿自己身败名裂,被千夫所指,也不愿将我牵扯进来,便是为了护住我的名声。他怕我因此遭受非议,怕我被世人指责为‘私相授受’的□□。”
“他护着我,我又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蒙受不白之冤?”
“所以,是我自己,决定要站出来的。”
……
崔云姝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尊被抽走了魂魄的木雕。
崔云熙后面又说了些什么,她已经完全听不清了。她的耳边,只剩下巨大的、无休止的嗡鸣声。
两情相悦……
私下求娶……
为护她名节,甘愿蒙冤……
这些词语,像一把把烧红的利刃,狠狠地捅进她的认知,将她那套建立在“书”上的是非黑白,搅得粉碎!
原来,姐姐不是没有感情,而是情根深种 。
原来,太子不是人渣,而是一个用情至深的痴情人。
原来,她所以为的“拯救”,从头到尾,就是一场自以为是的、荒谬绝伦的闹剧!
她精心策划的一切,她引以为傲的布局,都建立在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根基之上! 她亲手掀起的这场风暴,不仅没有斩断那根她以为致命的锁链,反而像一个最愚蠢的刽子手,挥刀砍向了她最想保护的人的幸福,逼得她不得不以牺牲自己名节的方式,去拯救她的爱情!
巨大的荒谬感与愧疚感如山洪般将她吞没。
她看着眼前这个神情坚定、为了爱情可以奋不顾身的姐姐,第一次感到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是何等的浅薄和可笑 。
她所以为的“剧情”,她赖以生存的“先知”,在这一刻,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我……我……”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想道歉,想解释,却发现喉咙里像是被塞满了棉花,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最终,她只是踉跄着,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退出了那间屋子,退出了那个属于姐姐与太子的、她从未真正了解过的世界 。
夜风更冷了。
她赤着脚踩在冰冷的石板路上,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因为她的心,比这深夜的寒风,还要冷上千倍万倍。
脑海中,“书”里那一行行冰冷的文字,与方才姐姐眼中那温柔而坚定的光芒,激烈地碰撞、撕扯,几乎要将她的神智撕裂。
如果……如果姐姐说的是真的……
那么,“书”里的一切,又算什么?
既然他们两情相悦,太子又为何会在三年后谋反?既然他如此珍视姐姐,又为何会落得个她惨死城楼、崔家满门抄斩的结局?
故事的走向,第一次,完全脱离了她的掌控 。
而她,这个自以为是的“救世主”,也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沦为了一个茫然无措的……局外人。
10. 第 10 章
从姐姐崔云熙的谧竹院失魂落魄地逃出来后,崔云姝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房间的 。
她只记得,那一路的夜风,比她想象中要冷得多,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将她所有的骄傲与自以为是,都割得支离破碎。
她整夜未眠 。
窗外的月亮从东升到西落,再到天际泛起鱼肚白,她就那么枯坐在床沿,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失去了灵魂的木偶。
脑海中,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正在进行着一场惨烈的厮杀。
一个世界,是“书”中那冰冷而残酷的记载:太子谋反,崔家覆灭,姐姐被悬尸城楼,烈日曝晒,飞禽啄身,连个完整的尸身都未曾留下 。那是一个注定了的、血淋淋的结局,是她这两年来所有行动的根基,是她心中最深沉的恐惧。
而另一个世界,则是姐姐方才眼中那温柔而坚定的光芒,是她提起太子时,那份发自内心的、不容置疑的信任与爱意。两情相悦,私下求娶,为护她名节甘愿蒙冤……这一切,美好得像一出才子佳人的话本,却又真实得让她无法辩驳 。
她无法理解 。
她无法理解姐姐对太子的信任为何能坚定到如此地步 。
她更无法理解,既然他们情深至此,为何“书”中的结局会是那般惨烈?
是姐姐被爱情蒙蔽了双眼,看不清太子的真面目?还是……那本“书”,从一开始,就在对她说谎?
“未尘埃落定前,这世上没有确定的事儿。”
母亲的话,毫无征兆地在她脑海中响起 。
崔云姝的心脏猛地一抽。
她痛苦地闭上眼睛,双手用力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她感觉自己的认知正在被撕裂,一边是来自“前世”的、几乎等同于神谕的“剧情”,另一边,则是这个世界里,她至亲之人最真挚的情感流露。
她该相信谁?
如果相信姐姐,那么她过去所做的一切,都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她不仅没有拯救任何人,反而亲手将姐姐推向了不得不牺牲名节的绝境 。
可如果……如果不相信姐姐,继续相信“书”呢?
崔云姝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那副惨不忍睹的画面——城楼之上,残破的尸身,烈日,盘旋的乌鸦……
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
不!
她不能赌!
她输不起!
姐姐可以为爱情盲目,但她不能!因为她背负的,不仅仅是姐姐一个人的命运,更是整个崔氏一族的生死存亡!
最终,“全家惨死”那份最原始、最深刻的恐惧,如同最沉重的砝码,狠狠地压倒了天平的另一端 。
崔云姝缓缓松开了抓着头发的手,再次睁开眼时,那双因迷茫而失焦的眸子里,重新凝聚起了一丝冰冷的、决绝的光。
她认定,姐姐是被爱情蒙蔽了双眼 。是太子高超的演技,骗过了所有人,也骗过了那个单纯善良的姐姐。而“书”中的结局,才是唯一真实、且即将到来的未来。
既然如此,她的计划,就不能停。
不仅不能停,还要……加一把火!
“阿桃!”她扬声唤道。
守在门外的阿桃立刻推门进来,看到自家主子一夜未睡,脸色苍白得吓人,不由得大惊失色:“姐儿,您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奴婢这就去请大夫!”
“我没事。”崔云姝摆了摆手,声音沙哑却异常镇定,“你去,立刻派人去大理寺那边打探消息,我要知道关于‘太子案’的所有进展,一个字都不要漏!”
“是!”阿桃见她神情严肃,不敢怠慢,立刻领命而去。
一个时辰后,派去打探消息的小厮带回了最新的情报。
“回四姑娘,小的托了相熟的衙役打听,大理寺那边,昨夜连夜审问了那民妇,可……可案子似乎陷入了僵局。”小厮擦着额上的汗,小心翼翼地回禀道。
“僵局?什么意思?”
“那民妇一口咬定就是太子殿下,可殿下那边……却坚称自己当晚并未外出,一直在东宫读书,并无任何人证可以证明。大理寺卿郑大人的态度也有些……有些暧昧,既不敢严审殿下,也不敢轻易给那民妇定罪,似乎……似乎是想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崔云姝闻言,心中一狠 。
她决不能让此事被轻易压下!
她很清楚,皇室最擅长的,便是这种和稀泥的手段。只要拖延下去,等京中百姓的热情一过,他们有的是办法让那个民妇“病死”或是“意外身亡”,到时候死无对证,这桩丑闻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而她和姐姐,乃至整个崔家,将彻底失去摆脱东宫的最后机会!
“阿桃。”崔云姝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奴婢在。”
“去我妆台的暗格里,取一百两银票来。”
阿桃心中一惊,却不敢多问,立刻取来了银票。
崔云姝将那沓厚厚的银票拍在桌上,对身边最得力的心腹小厮石头说道:“石头,我交给你一件事,此事事关重大,必须办得滴水不漏。”
石头立刻躬身道:“姑娘请吩咐,小的万死不辞!”
“你拿着这些钱,”崔云姝压低了声音,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光,“去京城里找几个最擅长传播消息的闲汉、说书先生,还有勾栏瓦舍里的那些唱曲儿的。让他们把昨天发生在卢家春日宴上的事情,给我编成朗朗上口、又引人遐想的段子和歌谣。”
“内容要足够劲爆,要突出‘储君’、‘民妇’、‘珠胎暗结’、‘始乱终弃’这些字眼。细节可以任由他们发挥,越离奇越好,越能勾起人的兴趣越好。我要让这件事,在最短的时间内,传遍全京城的每一个角落,让每一个贩夫走卒、引车卖浆之徒,都在谈论这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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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
“记住,钱不是问题,我要的是速度和广度!我要让这把火,烧得整个京城都沸反盈天!”
石头听得心惊肉跳,他从未见过自家姑娘这般模样,那眼神里的狠厉,让他不寒而栗。但他不敢有丝毫犹豫,接过银票,重重地点了点头:“姑娘放心,小的明白!”
事实证明,舆论的力量,远比刀剑更加可怕。
在金钱的驱动下,一场由崔云姝亲手策划的、针对东宫的舆论风暴,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了整个京城。
短短两日之内,各种版本的“太子风流案”便新鲜出炉,在全城各大茶楼、酒肆、勾栏瓦舍中,被绘声绘色地传播开来 。
茶楼里,说书先生口沫横飞:
“话说那一日,卢府春宴,百花争艳!太子殿下酒过三巡,忽见一送馄饨的小娘子,生得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殿下一时意动,便将其诓骗至无人之处,行下了那……咳咳,风流之事啊!”
酒肆中,酒客们高谈阔论:
“听说了吗?那民妇已经怀了龙种!如今被婆家赶出,走投无路,这才拼死告状!”
“何止啊!我还听说,太子殿下曾许诺要将她接入东宫,如今却始乱终弃,翻脸不认人呢!”
勾栏瓦舍里,唱曲儿的优伶更是将此事编成了香艳又悲情的曲子,用婉转的唱腔,引得无数看客唏嘘不已:
“……可怜那薄命女,错付了一片痴心。原以为是金玉良缘,谁曾想,竟落得个腹有麟儿,却被扫地出门……”
版本越传越离奇,细节越描越香艳。从最初的“酒后误认”,到后来的“蓄意强占”,再到最后的“为夺美妇,暗害其夫”,故事的内容已经完全脱离了事实,却精准地戳中了民众最热衷的□□——皇室秘闻、风流韵事、仗势欺人 。
民怨,如同被投入了干柴的烈火,彻底沸腾了 。
一时间,整个京城,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所有人都在谈论此事。东宫的声誉,一落千丈。
崔云姝坐在自己的院子里,听着阿桃和石头绘声绘色地汇报着外面的情况,心中却毫无半分喜悦 。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院中那棵石榴树,树上的花开得正艳,红得像血。
她知道,这把火是她亲手点燃的。
火势已经大到无法控制,舆论的压力如同一座沉重的大山,死死地压在了大理寺和东宫的头顶 。
她成功地将所有人都逼到了悬崖边上,包括她自己。
她知道,事情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接下来,她要面对的,将是姐姐可能的不解与怨恨,是父亲和族老的雷霆之怒,甚至是……来自东宫和皇室的疯狂反扑。
但她不后悔。
为了活下去,为了全家能活下去,她别无选择。
这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她要等的,便是这把火,烧出她最想要的结果。
11. 第 11 章
舆论如沸,鼎汤不止 。
崔云姝亲手点燃的那把火,在短短三日之内,便以燎原之势,烧遍了整个京城。从朱雀大街的王公府邸,到陋巷深处的贩夫走卒,无人不在议论“太子风流案”。街头巷尾的说书人、优伶们,更是将此事编成了十数个版本,每一个都比上一个更香艳、更离奇、也更引人愤慨。
民怨汇聚成海,其势汹汹,直扑皇城。
龙椅之上的天子,终于被这滔天的声浪所惊动 。
皇帝震怒 。
一道措辞严厉的圣旨自宫中发出,直抵大理寺,勒令寺卿郑修,三日之内,必须结案! 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圣意如山,雷霆万钧。大理寺上下顿时风声鹤唳,灯火通明,连夜提审相关人等。而作为这场风暴中另一个无法被忽视的漩涡中心——崔府,亦是愁云惨淡,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
这几日,崔府的大门几乎要被踏破。父亲崔温被族中耆老轮番请去宗祠“喝茶”,每一次回来,脸色便要难看一分 。那些白发苍苍的族老们,唾沫横飞地质问他为何教女无方,为何会让崔家的准太子妃陷入如此不堪的境地,几乎要将崔温的脊梁骨戳穿。
母亲宋氏则整日将自己关在斐阁,不见外客,眉宇间的忧愁浓得化不开 。她时而去大女儿崔云熙的院中枯坐半晌,时而又会来崔云姝的房里,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只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
崔云姝知道,母亲是何等聪慧之人,她或许已经猜到了,这场失控的舆论风暴背后,有自己这个小女儿在推波助澜。但她没有点破,只是用那双盛满了忧虑的眼睛,沉默地看着她。
而崔云姝自己,则平静地待在自己的院子里,每日里听着阿桃和石头带回来的、外面那些越来越沸腾的消息。她知道,一切都在按照她“最坏”的设想,顺利地发展着 。
太子无法自证清白,民怨沸反盈天,皇帝震怒施压……这桩婚事,眼看着就要被这滔天的舆论彻底冲垮。
她几乎已经能看到胜利的曙光。
然而,就在第三日午后,正当崔云姝以为一切都将尘埃落定时,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如同一道旱雷,毫无征兆地在崔府炸响!
“不好了!不好了!”
管家崔安连滚带爬地冲进斐阁,他那张一向沉稳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前所未有的惊骇与慌乱,连礼数都忘了,声音嘶哑地对着崔温和宋氏大喊:“老爷!夫人!不好了!大……大姑娘她……”
“熙姐儿怎么了?!”宋氏“霍”地一下站起身,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崔温也脸色一变,厉声喝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说清楚,大姑娘到底怎么了?”
管家崔安喘着粗气,几乎要哭出来:“大姑娘……大姑娘她……她独自一人,乘着府里的青帷小车,去了……去了大理寺!她说……她要去击鼓鸣冤!”
“什么?!”
崔温与宋氏同时如遭雷击,脸色煞白。
而刚刚得到消息,匆匆赶来正厅的崔云姝,恰好在门口听到了这句完整的话。
“嗡——”
她的脑袋里,瞬间一片空白 。
击鼓鸣冤?
姐姐……她去大理寺做什么?她要去为谁鸣冤?
一个荒谬到极致、却又无比贴合眼下情境的念头,如同最凶猛的毒蛇,猛地窜进她的脑海,死死地咬住了她的心脏!
不……不会的……
姐姐她……她怎么会……
【大理寺,公堂】
“威——武——”
庄严肃穆的大理寺公堂之上,两排衙役手持水火棍,声如洪钟。堂上高悬的“明镜高悬”牌匾,在从天井投下的光束中,闪烁着冰冷而公正的光芒。
大理寺卿郑修端坐于公案之后,面沉如水。这几日,他被“太子案”折磨得焦头烂额,寝食难安。一边是储君,一边是汹涌的民意,再加上圣上三日结案的严令,他只觉得自己的官帽已是摇摇欲坠。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堂外那面象征着天大冤情的登闻鼓,竟被人悍然敲响!
鼓声沉闷而决绝,三声过后,整个大理寺都为之震动。
“何人击鼓?带上堂来!”郑修惊堂木一拍,厉声喝道。
很快,一个身影被带上了公堂。
当看清来人的那一刻,不止是郑修,就连堂上所有的官员、衙役,乃至挤在门口旁听的百姓,全都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
来人竟是一位女子。
一位身着素衣,未施粉黛,却依旧风华绝代的女子 。
她身姿挺拔,步履从容,在那数十道或惊愕、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注视下,缓缓走到堂前,对着堂上,盈盈一拜。
“民女崔氏云熙,叩见郑大人。”
她的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在这肃杀的公堂之上,显得格外清晰。
崔氏云熙!
未来的太子妃!
她……她来做什么?!
郑修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身,又觉得不妥,连忙坐下,声音都有些变调:“崔……崔大姑娘,你……你为何要击鼓?你可知,此鼓一响,便再无回头之路?”
“民女知道。”崔云熙缓缓直起身,那双清澈的眸子,平静地迎上郑修锐利的目光,没有丝毫的畏惧与退缩,“民女今日前来,不为伸冤,只为作证。”
“作证?”郑修一愣。
“正是。”崔云熙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民女听闻,近日京中流言四起,皆因大理寺审理一桩牵涉太子殿下的案件。民女斗胆,敢问大人,此案的症结,是否在于……案发当晚,太子殿下无法自证其行踪?”
郑修的额上渗出了冷汗,他没想到这位深闺贵女竟如此单刀直入。他沉吟片刻,还是点了点头:“确……确是如此。”
“那便好。”崔云熙仿佛松了一口气,她环视了一圈堂上堂下所有惊愕的面孔,随即,用一种足以让整个京城都为之震动的、清晰而坚定的声音,一字一顿地陈述道:
“案发当晚,太子殿下……一直与民女在一起。”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整个公堂,瞬间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紧接着,便爆发出雷鸣般的哗然之声!
“什么?!”
“她说什么?太子殿下那晚和她在一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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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天!这……这怎么可能!他们尚未完婚啊!”
旁听的百姓们彻底炸开了锅,议论声、惊呼声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几乎要将公堂的屋顶掀翻 。
郑修手中的惊堂木“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堂下那个身姿纤弱却气势惊人的女子,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了。
“肃静!肃静!”衙役们声嘶力竭地维持着秩序,却根本压不住这惊天的波澜。
崔云熙对周遭的一切充耳不闻。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像一株遗世独立的寒梅,在风雪中傲然绽放。她继续用那平静无波的声音,将那个属于她和太子的秘密,当着天下人的面,缓缓揭开。
“那晚亥时三刻,殿下因思念心切,潜入我崔府,于民女所居的谧竹院中,与民女相会。”
“我们……我们在院中竹林下的石凳上,坐着谈天,直到子时过半,殿下才悄然离去。”
“我们谈及了江南的河工,谈及了北境的军务,殿下还……还为民女描绘了一幅他亲手所绘的《秋江待渡图》的景致……”
她叙述得极为详细,时间、地点、甚至二人谈话的细节,都一一对应,毫无破绽 。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每一个听众的心上,也砸碎了那民妇所有的指控。
这,就是太子殿下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
一个……以未来太子妃的名节为代价的不在场证明 。
【崔府】
消息如同一阵狂风,以最快的速度传回了崔府 。
当管家崔安将大理寺公堂上发生的一切,一字不漏地禀报给崔温和宋氏时,整个正厅,陷入了一片死寂。
宋氏身子一软,若非身旁的张嬷嬷及时扶住,险些瘫倒在地。她捂着心口,泪水无声地滑落,口中喃喃道:“我的熙姐儿……我的傻孩子啊……”
崔温则僵立在原地,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指着门外,嘴唇哆嗦着,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胡闹!简直是……胡闹!崔家的脸面……崔家百年的清誉……全都被她给毁了!”
而站在门口的崔云姝,则如遭五雷轰顶,整个人都僵住了 。
脑中一片空白 。
姐姐……
她竟然……真的这么做了……
她竟然真的为了那个男人,不惜牺牲自己最宝贵的名节,将他们之间最私密的会面,当着天下人的面,公之于众!
不!
这不可能!
她第一反应是,姐姐一定是被逼迫的!是被太子威胁了! 对,一定是这样!太子那个伪君子,为了自保,什么卑鄙的事情做不出来?!他一定是拿崔家的安危,拿哥哥的前途来威胁姐姐!
一股混杂着愤怒、惊恐与心痛的烈焰,瞬间冲垮了崔云姝的理智 。
“我要去找她!我要去把姐姐带回来!”
她尖叫一声,转身就往外冲,像一头被激怒的、失去了所有理智的幼兽 。
她要去大理寺,她要揭穿太子的阴谋,她要告诉所有人,她的姐姐是无辜的,是被胁迫的!
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姐姐,为了一个“人渣”,跳进这万劫不复的深渊!
12. 第 12 章
崔云姝的脑海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在听到姐姐去大理寺鸣冤的那一刻,便已应声绷断。
她不顾母亲宋氏的惊呼,不顾父亲崔温的怒斥,更不顾身后管家和仆役们慌乱的阻拦,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疯了一般地冲出了正厅 。
她要去大理寺!她要去把姐姐拉回来!
她要去揭穿那个伪君子的真面目!告诉所有人,她的姐姐是无辜的,是被胁迫的!
满腔的愤恨与惊恐,如岩浆般在她胸中翻涌,烧灼着她的五脏六腑。她跑得那样快,以至于夜风灌入喉中,都带着血腥的铁锈味。然而,她还未冲出崔府的大门,便被告知,崔云熙的马车已经回来了。
姐姐……回来了?
崔云姝的脚步猛地一顿,心中的狂怒瞬间被巨大的困惑所取代。她没有回自己的院子,甚至没有去正厅,而是调转方向,径直冲向了崔云熙所居住的谧竹院 。
谧竹院的院门紧闭,门口守着姐姐的心腹婢女阿竹,看到崔云姝气势汹汹地冲过来,阿竹连忙上前阻拦,脸上满是为难:“四姑娘,您……您不能进去。大姑娘她……她说她想一个人静一静。”
“让开!”崔云姝双目赤红,哪里还听得进半句劝阻。她一把推开阿竹,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撞开了那扇紧闭的院门 。
“砰——”
沉重的门板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惊得庭院中竹叶簌簌而落。
崔云姝提着裙摆,踉跄着冲进院子,目光如利剑般扫视着四周,寻找着那个让她牵肠挂肚的身影。
“姐姐!崔云熙!”她尖声叫着姐姐的名字,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怒火与痛心。
她想象过无数种姐姐回来后的场景。或许是躲在房里以泪洗面,或许是心如死灰地枯坐发呆,又或许……是因不堪受辱而寻了短见。每一个设想,都让她的心揪得生疼。
然而,当她冲进主屋时,眼前的景象却让她所有的预设都轰然崩塌。
屋内的光线有些昏暗,崔云熙并未点亮太多烛火。她已经换下了一身素衣,只穿着一件月白色的寝衣,长发松松地挽着,并未梳洗。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静静地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捧着一卷书,神情平静得……就像是刚刚从一场再寻常不过的午后茶会中归来。
那份超乎寻常的从容与恬静,与崔云姝此刻的满心狂怒,形成了最尖锐、最荒谬的对比。
崔云姝冲到她面前,看着她那张波澜不惊的脸,胸中积攒的万千言语,最终化为一句撕心裂肺的质问:
“为什么?!”
她死死地盯着崔云熙,眼中满是血丝,声音因激动而剧烈颤抖,“你为什么要这么作践自己?!是不是他逼你的?!是不是太子唐景承那个混蛋拿我们崔家、拿哥哥的前途来胁迫你了?!”
在她看来,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一定是那个卑鄙无耻的伪君子,为了洗脱自己的罪名,不惜牺牲姐姐的名节,逼着她去大理寺说出那番弥天大谎!
崔云熙缓缓放下手中的书卷,抬起头,那双清澈如古井的眸子静静地看着暴怒的妹妹。她的神情是那样的平静,平静到近乎冷漠 。
“四妹妹,”她开口,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润,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坐下。你吓到我了。”
崔云姝一愣,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所有的力气都无处宣泄。她看着姐姐那双沉静的眼睛,不知为何,心中那股滔天的怒火,竟被浇熄了几分。她喘着粗气,依言在对面的绣墩上坐下,但身体依旧紧绷着,像一张拉满了的弓。
“姐姐,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要怕,有什么委屈,你告诉我!我……我便是拼了这条命,也绝不会让他好过!”
“姝儿,”崔云熙轻轻叹了口气,她第一次没有称呼她“四妹妹”,而是用了更亲昵的“姝儿”,“我没有受委屈,也没有人胁迫我。”
她看着崔云姝那双写满了不信与愤怒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在大理寺公堂上说的每一句话,句句是真。”
句句是真?
崔云姝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她猛地站起身,又想发作,却被崔云熙接下来的话,死死地钉在了原地。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吗?”崔云熙的目光飘向窗外,那清冷的月光映在她脸上,让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朦胧的光晕之中,“好,今日,我便告诉你。”
她缓缓道出了那个属于她和太子的、不为人知的秘密始末 [。
“太子殿下他……自三月初便奉旨离京,去江南巡查河工。这一去,便是整整一个多月。直到春日宴的前两日,他才风尘仆仆地赶回京城。”
“回京之后,他又被朝中积压的政务缠身,每日里都要在东宫批阅奏折到深夜,根本无暇分身。我们……我们已经快两个月没有见过面了。”
崔云熙说起这些时,声音很轻,很柔,那双一向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第一次泛起了属于少女的、带着些许羞涩与甜蜜的涟漪。
“案发那晚,亥时已过,我早已熄灯歇下。却忽然听到窗外有异动,起初还以为是府里进了贼人,正惊疑不定时,却听到了他的声音……他隔着窗,轻轻唤我的名字。”
“我当时又惊又喜,还有些……有些生气。我斥责他胡闹,深更半夜,私闯臣子府邸,若是被人发现,成何体统。可他却在窗外低声说,他实在是……太想我了。他说,他处理完政务,本想回寝宫歇下,可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我的样子,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便鬼使神差地……来了。”
“我……我终究还是心软了,为他开了窗。”
“我们没有在屋里,就在院中那片竹林下的石凳上坐着。夜里风凉,他怕我着凉,还将自己的外袍解下,披在了我的身上。那上面……还带着他从江南带回来的、淡淡的舟船木香。”
崔云姝呆呆地听着,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副画面:月光如水,竹影婆娑,一对璧人依偎而坐,低声细语。那该是何等的诗情画意,何等的缱绻温柔。
这……这真的是她所认知的那个冷酷无情、野心勃勃的太子吗?
“他与我说了许多话,”崔云熙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眼中是化不开的柔情,“他和我讲江南的风景,讲河工的艰难,讲他惩治了几个贪官,又提拔了几个能吏。他还说,他这次去,寻到了一位制墨大家,特意为我求了一方‘九子墨’,只待婚后,便可日日看我用那方墨,为他描眉作画……”
“他说了很多很多,直到子时过半,更夫打更的声音传来,他才惊觉时辰已晚,依依不舍地离去。”
听着姐姐的叙述,崔云姝感觉自己像一个闯入者,窥探到了一个完全不属于她的、充满了甜蜜与温情的世界。这个世界,与“书”中那个充满了阴谋、背叛与血腥的世界,截然不同。
她张了张嘴,干涩地问道:“就……就这些?”
“嗯,就这些。”崔云斥点了点头,随即,她的脸上又浮现出一抹更深的、带着骄傲的红晕。她看着自己震惊的妹妹,终于抛出了那个最重磅的、足以颠覆崔云姝所有认知的秘密。
“姝儿,你可知,我与殿下的婚约,并非如外界所传,只是冷冰冰的政治安排?”
“五年前,上元宫宴,圣人携皇子公主与百官同乐。那时我才十二岁,跟着父亲,远远地见过他一面。我原以为,那不过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宫宴,早已忘在了脑后。直到后来我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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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那一日,他也看见了我。”
“是……是他亲自去向圣人求的这门亲事。”
“他告诉我,那日他于万千灯火中,一眼便看到了我。他说,他从未见过一个女子,能将那般清冷的月华与那般温暖的灯火,如此完美地融于一身。自那以后,他便……对我念念不忘。”
“父亲起初是不同意的,族中也有诸多顾虑。是殿下他……一再坚持,甚至不惜与圣人争执,才最终求来了这道赐婚的圣旨。”
崔云姝彻底呆住了 。
她像一尊石化的雕像,僵立在原地,大脑停止了思考,心脏也仿佛停止了跳动。
原来……是这样。
原来书中那几笔带过的“政治联姻”背后,竟是这样一段深藏不露、两情相悦的深情 。
原来她所以为的枷锁,在姐姐眼中,竟是得之不易的珍宝。
“那……那他为何……”崔云姝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案发之后,他为何不自己说出来?为何要任由那些流言发酵,任由自己被天下人唾骂?”
“因为他要护着我啊,傻妹妹。”崔云熙的眼中,泪光闪烁,那泪水里,有心疼,有感动,更有无悔的爱意,“私会未婚妻,终究是于礼不合。他宁愿自己身败名裂,也不愿让我清白的名声,染上半分污点。他怕我因此遭受非议,怕世人骂我是不知廉耻、与人私相授受的□□。”
“是我……是我不忍看他独自一人,承受那不白之冤。是我不忍看他为了我,被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压垮。所以,我才决定站出来。他可以为我舍弃名声,我……自然也可以为他。”
崔云姝再也站不住了。她踉跄着后退,一屁股跌坐在冰冷的地上,巨大的冲击让她浑身发软,使不出一丝力气 。
错了。
一切都错了。
她精心策划的一切,她引以为傲的布局,她所以为的“拯救”,从头到尾,就是一场建立在错误根基上的、荒谬绝伦的闹剧!
她以为自己是救世主,殊不知,她才是那个亲手将姐姐逼入绝境,让她不得不以牺牲自己名节为代价,去拯救她的爱情的……罪魁祸首!
巨大的荒谬感与无边的愧疚,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地扼住了她的咽喉,让她无法呼吸。
她看着眼前这个为了爱情,可以不顾一切、奋不顾身的姐姐,第一次感到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是何等的浅薄、无知和可笑 。
她脑海中,“书”里那一行行冰冷的文字,与方才姐姐眼中那温柔而坚定的光芒,激烈地碰撞、撕扯,几乎要将她的神智彻底撕裂 。
她想说些什么,想道歉,想解释自己并非有意,可喉咙里像是被塞满了滚烫的炭火,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最终,她只是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没有再看姐姐一眼,如同一个打了败仗的逃兵,踉跄着、狼狈地逃出了那间屋子,逃出了那个她自以为是,却从未真正读懂过的世界 。
夜风呼啸,吹得院中的竹林沙沙作响,像是在嘲笑着她的愚蠢与无知。
她赤着脚,踩在冰冷的石板路上,任由那刺骨的寒意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心底。
一个可怕的、让她不敢深思的念头,在她的脑海中疯狂滋长。
如果……如果姐姐说的都是真的……
那么,“书”里的一切,又算什么?
既然太子与姐姐情深至此,又为何会在三年后起兵谋反?既然他如此珍视姐姐,又为何会落得个她惨死城楼、崔家满门抄斩的结局?
故事的走向,第一次,完全脱离了她的掌控 。
而她,这个自以为是的“先知”,也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沦为了一个被命运愚弄的、茫然无措的……局外人。
13. 第 13 章
自那夜与姐姐崔云熙一番惊心动魄的“夜谈”之后,崔云姝便将自己关在了房里,一连两日,闭门不出 。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静静地坐着,任由窗外的日升月落,光影流转。巨大的愧疚与荒谬感,如同无形的潮水,将她整个人都淹没、浸透,让她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她错了。
错得离谱,错得可笑,错得……罪无可恕。
她所以为的“拯救”,不过是一场自以为是的闹剧。她亲手掀起的舆论风暴,非但没有成为斩断枷锁的利剑,反而变成了一柄逼迫姐姐牺牲名节以证清白的屠刀。她像一个最愚蠢的、自诩聪明的棋手,在棋盘上落下的每一步,都精准地将自己和最想保护的人,推向了更深的深渊 。
那本“书”,那段她奉为圭臬的“剧情”,在姐姐那份真挚而决绝的爱情面前,显得如此苍白、脆弱,不堪一击 。
她这两年来的所有挣扎与算计,都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门外,阿桃和院里的厨娘每日都变着法儿地送来各种精致的吃食,却又被原封不动地端走。母亲宋氏也来过几次,只是隔着门,轻声劝慰几句,见她不应,便也只留下一声悠长的叹息,没有强行闯入。
宋氏知道,她这个小女儿,需要自己想明白。有些坎,只能自己迈过去。
崔云姝就这么枯坐着,任由自己沉浸在无边的自我厌弃之中。直到第三日的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进她那昏暗的房间时,一个消息,如同惊雷,终于将她从这片混沌的泥沼中惊醒。
“太子案”,结了。
【大理寺,天牢】
大理寺的天牢,是整个京城最阴暗、最潮湿的地方。这里终年不见天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菌与血腥混合的、令人作呕的气味。
崔云熙在大理寺公堂上那番石破天惊的“自证”之后,太子唐景承的嫌疑,便在官方层面上被彻底洗清了 。
龙椅之上的皇帝,在听闻此事后,反应极为复杂。一方面,他对未来太子妃不惜牺牲名节以护卫储君的刚烈品行大加赞赏,龙颜大悦;另一方面,他对那幕后搅动风云、意图构陷储君的黑手,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怒 。
一道措辞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为严厉的圣旨再次下达到大理寺,皇帝的耐心已经耗尽,他要郑修在二十四时辰之内,必须将真正的罪魁祸首缉拿归案,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这道圣旨,对于大理寺而言,是催命符,但对于那对被关押在天牢里的兄妹来说,则是压垮他们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大理寺少卿郑修,亲自提审。
这一次,他没有再问那民妇,而是将她那魁梧的兄长,那个在东市卖馄饨的汉子,单独提了出来。
昏暗的审讯室内,汉子被两名如狼似虎的狱卒死死地按在地上,他看着眼前这位面沉如水、眼神锐利如鹰的朝廷命官,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说吧。”郑修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是谁,指使你们兄妹二人,行此诬告储君的滔天大罪?”
汉子嘴唇哆嗦着,眼神躲闪,还想嘴硬:“大……大人,草民……草民不知大人在说什么……”
“不知?”郑修冷笑一声,他从卷宗里抽出一张供状,轻轻拍在桌上,“崔大姑娘已经为太子殿下作证,殿下当晚整夜都与她在一处。你妹妹口口声声称被殿下欺辱,珠胎暗结,如今看来,不过是一派胡言。诬告储君,按我大秦律法,乃是灭族之罪。你若再不从实招来,不仅是你,你妹妹,你那尚在襁褓中的外甥,乃至你全族上下,都将为你今日的愚蠢,付出代价!”
“灭族”二字,如同最锋利的尖刀,狠狠地刺穿了汉子最后一道心理防线。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血丝与绝望,他可以死,但他不能连累家人!
“我说!我说!大人,我全都说!”他彻底崩溃了,嚎啕大哭起来,“此事……此事与我妹妹无关!她……她也是被逼的!一切……一切都是我财迷心窍啊!”
在巨大的压力之下,汉子将事情的始末,和盘托出 。
原来,他妹妹确实被人玷污,也确实怀了身孕,但那人,却并非太子。在被婆家赶出家门后,兄妹二人走投无路。就在此时,一个自称是“贵人门下”的管事找到了他,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妹妹去指认太子。那管事向他保证,事成之后,不仅会再给他一大笔封口费,还会为他妹妹寻一处清静的庄子,保她后半生衣食无忧。
财帛动人心。在巨大的诱惑与走投无路的绝境面前,汉子最终选择了铤而走险。
“那个管事是谁?他背后又是哪位‘贵人’?”郑修厉声追问。
“我……我不知道……”汉子哭着摇头,“我只见过他一面,他蒙着脸,我只知道他给了我一张银票,是……是城西‘通源钱庄’的票根。”
线索到这里,似乎断了。
然而,就在大理寺准备从钱庄这条线索入手追查时,一份匿名的信函,被悄无声息地放在了郑修的公案之上 。
信中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有寥寥数语,却字字惊心。
信上说,案发当晚,曾有人在卢府后门附近,见到礼部尚书王德海的侄子——王冲,鬼鬼祟祟地出没。此人素有劣迹,好色成性,是京中有名的纨绔子弟。信中甚至还附上了一枚小小的、沾着泥土的玉佩碎片,并言明,此物乃是王冲随身之物,是在那民妇被发现的院落墙角下找到的 。
郑修看着那枚玉佩碎片,又看了看信纸末尾那个用朱砂印上的、小小的“璞”字印章,眼神变得无比凝重。
安郡王府,小王爷唐璞。
郑修心中巨震。他知道,这位小王爷虽然看似闲散不羁,实则圣眷正浓,且手眼通天。他提供的线索,绝不会是空穴来风 。
“来人!”郑修当机立断,“立刻去礼部尚书府,将王冲给本官……‘请’回来!”
【崔府,清姝院】
当阿桃将大理寺的最终审理结果带回来时,崔云姝正坐在窗前,看着院子里那棵石榴树发呆。
“姐儿!姐儿!案子结了!”阿桃兴奋地跑进屋,脸上是藏不住的喜悦,“真凶抓到了!不是太子殿下!是一个叫王冲的混蛋!”
崔云姝的身体微微一震,缓缓回过头。
阿桃将自己打听来的一切,竹筒倒豆子般地说了出来。
大理寺将礼部尚书的侄子王冲捉拿归案后,铁证面前,那纨绔子弟的心理防线瞬间崩溃 。他涕泪横流地承认,案发当晚,他喝醉了酒,在卢府后巷见那民妇颇有姿色,便……便酒后乱性,见色起意,强行玷污了她 。
事后,他酒醒过来,又惊又怕,生怕事情败露。恰在此时,二皇子党羽中的一个幕僚找到了他,为他出了一个“一石二鸟”的毒计——让他将此事嫁祸给太子唐景承 。如此一来,既能让他自己脱罪,又能沉重打击东宫的声望。
于是,便有了后面这一系列构陷与嫁祸的戏码 。
“如今真相大白,圣上龙颜大悦,当庭下旨,将那王冲判了流放三千里,永世不得还朝!礼部尚书王德海也因此受到牵连,被罚俸三年,闭门思过。那民妇……也被送回了娘家,官府还给了她兄长一笔抚恤银。真是……真是沉冤得雪,大快人心!”阿桃说得眉飞色舞。
沉冤得雪……
崔云姝听着这四个字,心中却泛起一阵难以言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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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苦涩。
太子的冤屈是洗刷了,可姐姐的名节呢?那些被她亲手煽动起来的、泼向东宫和崔家的脏水呢?这一切,又该如何洗刷?
她知道,这件事,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果然,当晚母亲宋氏来到她的院中时,带来的,是另一番更深层次的解读。
彼时,崔云姝已经收拾好了心情,亲自为母亲奉上了一杯热茶。
“阿娘。”她低着头,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愧疚。
宋氏没有像往常一样安抚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了许久,才缓缓开口:“想明白了?”
崔云姝的身子一颤,点了点头。
“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吗?”
崔云姝咬着唇,轻声道:“女儿……不该自以为是,不该……不该将姐姐牵扯进来……”
“你错的,远不止这些。”宋氏打断了她,声音清冷而严肃,“你最大的错误,是太小看了这个世界的权力斗争,也太高估了自己掌控局势的能力。”
她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继续道:“你以为,扳倒一个王冲,这案子就算了结了?”
崔云姝一愣,抬起头。
“你当真以为,区区一个礼部尚书的侄子,就有胆子、有能力,策划出如此周密的、构陷储君的阴谋?”宋氏的眼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智慧光芒,“那个王冲,不过是二皇子一派,在事情败露之后,匆忙推出来的一只替罪羊罢了。”
“真正的幕后黑手,那个给王冲出谋划策的幕僚,乃至二皇子本人,依旧毫发无损地躲在暗处,看着我们沾沾自喜。”
“阿娘的意思是……”崔云姝的心沉了下去。
“圣人心里跟明镜似的,他什么都知道。他之所以只惩处一个王冲便就此结案,不是他查不下去,而是他不想查。因为再查下去,便会动摇国本,让皇室内部的争斗彻底公开化,那是他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所以,他敲打了礼部尚书,算是给了太子一个交代;又重判了王冲,算是给了天下百姓一个交代。但真正的风暴,远未结束。经此一役,东宫与二皇子一党,已是彻底撕破了脸皮,不死不休。而我们崔家,因为你姐姐的缘故,已经彻底被绑在了东宫的战车上,再无退路。”
宋氏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崔云姝的心上,让她对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有了更深刻、也更痛苦的认识。
她心烦意乱,脑中一片混乱 。
但同时,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静,也开始在她的心底悄然滋生 。
是的,阿娘说得对。
她太天真,太想当然了。她一直将这个世界当成一本可以随意翻阅、可以凭借“先知”为所欲为的“书”,却忘了,人心是活的,权力是复杂的,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欲望与算计。
她第一次开始,真正地、冷静地去思考这个世界的权力斗争,去思考太子、二皇子、皇帝,以及他们崔家,在这场旋涡中的位置与未来 。
“姝儿,”宋氏看着女儿脸上那复杂的神情,放缓了语气,眼中流露出一丝心疼,“阿娘知道,你做这一切,初衷是为了保护家人。但你要记住,很多时候,好心,也会办成坏事。”
“这个世界,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今后行事,切不可再这般冲动鲁莽了。”
崔云姝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含着泪:“阿娘,女儿……知错了。”
她知道,从今天起,她不能再依赖那本不知真假的“书”了。她必须学会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头脑去想,去真正地了解这个世界,了解身边的每一个人。
这堂代价惨痛的课,她永生难忘。
14. 第 14 章
“太子案”尘埃落定的那几日,崔云姝把自己关在了清姝院里,谢绝了所有访客 。
她没有再像前几日那般枯坐着折磨自己,而是躺在床上,用锦被将自己从头到脚蒙得严严实实,企图用物理上的隔绝,来抵御那份从心底深处不断涌出的、铺天盖地的羞耻与懊恼 。
她搞砸了 。
她把一切都搞砸了。
她像一个自作聪明的小丑,在命运的舞台上,用尽浑身解数,上演了一出她自以为是的“拯救”大戏。她精心布置了场景,费尽心机地散播了流言,甚至不惜将姐姐的名节作为赌注。她以为自己是那个可以改写剧本的执笔者,到头来却发现,自己不过是那“剧情”里最滑稽、最愚蠢的注脚。
她想毁掉姐姐的婚事,结果却成了两人爱情故事里最关键的“催化剂” 。
她想让太子身败名裂,结果却让他成了天下女子都艳羡的、为爱甘愿蒙冤的“痴情储君” 。
她想让崔家与东宫彻底脱钩,结果……崔家如今与东宫的绑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深,都要牢固,牢固到了一种令人绝望的地步 。
每当想到这些,崔云姝都恨不得能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永世不再见人。她活了两辈子,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愚蠢” 。
“姐儿,您好歹吃点东西吧?您都两天没怎么进食了。”阿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浓浓的哭腔,“您再这样下去,身子会熬不住的。”
崔云姝将被子拉得更紧了些,把自己蜷缩成一团,不做任何回应。
她现在最不想见的,就是那些关心她的人。因为他们的每一句关怀,都像是在无声地提醒着她,她究竟犯下了多大的错,造成了多荒唐的后果。
然而,她想躲,现实却偏偏不如她所愿。
她亲手点燃的那把火,在绕了一大圈之后,终于以一种她万万没想到的、啼笑皆非的方式,烧回了她自己的身上 。
“姐儿!姐儿!您快听听!”
第三日午后,阿桃再也顾不上规矩,竟是直接推门闯了进来,她脸上是一种混杂着激动、困惑与哭笑不得的古怪神情。
“您听听外面,都……都传成什么样了!”
阿桃不由分说,拉开窗户。窗外,京城那喧嚣的、充满了烟火气的声音,便如同潮水般涌了进来。而在这片嘈杂之中,一阵阵婉转悠扬的、夹杂着喝彩声的唱曲儿声,竟是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
起初,崔云姝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歌声越来越清晰,甚至能辨认出其中的词句。
那是一家新开的酒楼,请了京城最有名的班子唱曲助兴。而他们今日所唱的,正是时下最火爆、最受追捧的曲目——《东宫情》。
“……为护卿名节,储君甘蒙不白冤,纵使天下皆唾骂,我自岿然不动如山……大理寺公堂上,烈女何惧人言,素衣击鼓惊天变,只为情郎洗沉冤……”
唱词婉转悱恻,将太子与崔云熙之间的故事,演绎得荡气回肠,感人肺腑。
崔云姝呆呆地听着,整个人都傻了。
这……这是什么东西?
“姐儿,您不知道,”阿桃的表情比哭还难看,“您之前让石头找人编的那些歌谣……全都被改了!现在全京城的茶楼酒肆,说的、唱的,全都是这个!”
是的,改了。
一夜之间,舆论风向发生了惊天动地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
那些被崔云姝用重金散播出去的、充满了恶意与诋毁的“太子风流案”歌谣,在崔云熙大理寺鸣冤之后,竟被京城的百姓们自发地、极富创造力地改编成了无数个版本 。
有话本版的《太子痴情记》,将太子与崔云熙从相识到相爱,再到历经磨难、情比金坚的过程,写得是跌宕起伏,催人泪下。
有评书版的《烈女鸣冤录》,将崔云熙塑造成了一个为爱不惜一切、德言容功四德兼备的奇女子,其风骨与勇气,引得无数人拍案叫绝。
更有甚者,还有好事者将二人的故事画成了连环画册,在市面上公然售卖,竟是一时洛阳纸贵。
太子为护爱人名节甘愿蒙冤,崔氏女为救情郎不惜牺牲名节,这个充满了误会、牺牲与坚贞爱情的故事,精准地戳中了所有人的嗨点,被民间艺人们加工、润色、升华,最终演变成了一段足以载入史册的“夜会美谈” 。
太子唐景承与崔家大小姐崔云熙,反倒成了全城百姓眼中最般配、最令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
崔云姝听着窗外那越来越响亮的喝彩声,只觉得喉头一甜,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
她这是……花了钱,办了坏事,最后还亲手为自己的“敌人”,谱写了一曲流芳百世的赞歌?
世间还有比这更荒诞、更讽刺的事情吗?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
真正的“暴击”,还在后头。
就在全京城都沉浸在这段“佳话”中时,一道来自宫中的圣旨,如同一块巨石,再次在京城这片本就不平静的湖面,激起了滔天巨浪。
传旨的内监,在崔家正厅,当着崔家所有主子的面,展开了那卷明黄色的圣旨,用他那尖细却洪亮的嗓音,高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咨尔崔氏有女云熙,秉性端庄,德言容功四德兼备。于东宫蒙难之际,不畏人言,不惜己身,其情可悯,其勇可嘉,堪为天下女子之表率!朕心甚慰!兹特下旨,褒其贤德,并宣布……将太子唐景承与崔氏云熙之婚期,提前至今年仲秋!钦此——”
圣旨念完,整个崔家正厅,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父亲崔温激动得老脸通红,率领着一众族老,行三跪九叩大礼,那份喜气洋洋、与有荣焉的模样,仿佛崔家已经提前出了一个皇后 。
紧接着,宫里的赏赐便如同流水一般,一箱箱地抬进了崔府。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古玩字画……几乎要将崔家的库房堆满 。
崔云姝跪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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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的最后面,麻木地听着,麻木地看着。她看着父亲和族老们那一张张欣喜若狂的脸,看着姐姐崔云熙那张虽依旧平静、却在接到圣旨时,眼底悄然泛起水光的脸,再看看母亲宋氏那张夹杂在喜悦人群中、却带着一丝深深忧虑的脸……
她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像一出光怪陆离的荒诞戏剧。
而她,就是这出戏里,那个从头到尾都在白忙活,甚至还起到了反作用的、最可悲的小丑 。
婚约不仅没有解除,反而被她亲手用一种最意想不到的方式,加固到了前所未有的深度 。
崔家与东宫的绑定,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
她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输得体无完肤,输得……啼笑皆非。
当晚,崔云姝终于走出了房门。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平静地吃完了晚膳,平静地沐浴更衣,然后平静地坐在了书桌前。
那份深入骨髓的懊恼与羞耻,在经历了这场极致的荒诞之后,竟奇迹般地沉淀了下来,化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的清醒 。
她看着眼前那堆积如山的、来自皇室的赏赐,那些金光闪闪的物件,在她眼中,不再是荣耀,而是一道道催命的符咒。
她终于彻底醒悟:对抗是行不通的 。
她就像一个妄图逆流而上的稚童,无论她如何挣扎,命运的洪流都会以一种更强大、更不可思议的方式,将她冲回既定的河道。
既然如此……
既然无法斩断崔家和太子的关系,那就只能换条路走 。
她抬起头,目光落在了书桌一角那份被她搁置了许久的计划书上。那是她最初为了向圣人表忠心、为家族扬名而写下的“硝石制冰之法” 。
可现在,它的作用,不再是这些了。
崔云姝的眼神,逐渐从最初的迷茫、懊悔,变得锐利,变得坚定,最终,重新燃起了一股熊熊的斗志 。
如果太子谋反是注定的,如果崔家满门抄斩的结局无法避免,那她就必须在这剩下的、不到三年的时间里,为全家,为自己,准备好一条万全的后路!
既然要亡,那就轰轰烈烈地亡!她偏要在这既定的死亡结局到来之前,活出另一番天地!
她要开始疯狂地搞钱,用她脑子里那些超越这个时代的知识,去建立一个富可敌国的商业帝国 。
她要积蓄无可匹敌的实力 。
无论是为了将来,在太子真的走上那条不归路时,能有足够的资本去助力他,改变那必死的结局;还是……为了在太子失败之后,她能有足够的力量,带领全家,在那场灭顶之灾到来之前,扬帆出海,远遁他乡,彻底逃离这片是非之地 。
她都需要钱,需要势力,需要足以与皇权抗衡的、属于她自己的力量!
新的奋斗方向,在这一刻,被清晰地确立 。
崔云姝拿起笔,在那份“制冰之法”的计划书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这,将是她“曲线救国”的第一步。
15. 第 15 章
在经历了那场啼笑皆非的“倒反天罡”之后,崔云姝把自己关在房里,不是为了自怨自艾,而是用整整两日两夜的时间,进行了一场彻底的、刮骨疗毒般的复盘与新生。
当第三日的晨光再次照亮她的书案时,那个曾经懒散娇憨、不问世事的崔四姑娘,已经彻底死在了过去的时光里。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眼神清明、目标坚定,甚至带着几分冷酷决绝的全新灵魂。
她不再纠结于那本真假难辨的“书”,不再妄图去对抗那看似不可逆转的“剧情”。她接受了现实——崔家与东宫,这对看似荣耀的组合,在波诡云谲的朝局中,就是一艘被绑在了一起的、驶向未知风暴的巨轮。
既然无法解绑,那就为这艘船,打造出最坚固的船身,换上最强劲的引擎,储备最丰厚的物资 。
她将那份原本只为向圣人献媚扬名而写的《硝石制冰之法》计划书重新铺开,手边的狼毫笔蘸饱了墨,开始在其上奋笔疾书 。这一次,她的目的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圣眷与名声,而是最实在、最能攥在手心里的东西——钱。
是足以堆金砌玉,富可敌国的钱。
当她写下最后一个字,吹干墨迹时,一份厚达十几页、逻辑缜密、构思精巧的商业计划书,已然成型。
她没有丝毫犹豫,一改往日的懒散作风,甚至没让阿桃通传,便亲自捧着这份计划书,径直来到了母亲宋氏所居住的斐阁 。
彼时,宋氏正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本账册,眉宇间带着一丝淡淡的愁绪。自“太子案”后,府里的喜庆氛围日渐浓厚,唯有她,始终保持着一份清醒的忧虑。她知道,崔家如今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已是立于危墙之下,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阿娘。”
崔云姝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宋氏抬起头,当她看清女儿的模样时,不由得微微一怔。
眼前的崔云姝,穿着一身利落的素色裙衫,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再无往日的娇憨与慵懒。她的身姿站得笔直,眼神清亮而坚定,那份沉淀下来的冷静与决断,完全不像一个年仅十三岁的少女,倒像一个久经沙场的将军,终于找到了自己要攻克的城池。
“姝儿?你……这是想通了?”宋氏放下账册,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是,女儿想通了。”崔云姝走到母亲面前,将手中的计划书,郑重地放在了书案之上 。
她没有再提一句关于解除婚约的傻话,而是开门见山,直奔主题:“阿娘,女儿今日来,是想与您谈一笔生意。”
“生意?”宋氏愈发诧异。
“对,一笔能为我们崔家,打造出足以应对任何风浪的实力的生意。”崔云姝的目光灼灼,声音清晰而有力,“阿娘说得对,君心难测,权势如浮云。既然崔家已经被绑在了东宫的战车上,再无退路,那我们便不能再将家族的命运,寄托于圣人的恩宠和太子的前途之上。我们必须拥有自己的力量,一种不依附于任何人、只属于我们自己的力量。”
“而这力量,来源于财力。”
宋氏的心猛地一震。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仿佛第一天认识她一般。这番话,这份见识,竟是从那个往日里只知吃喝玩乐的小女儿口中说出!
崔云姝没有给母亲太多震惊的时间,她翻开计划书的第一页,开始详细阐述自己的商业构想。
“女儿的计划,核心便是此物——硝石制冰之法。此法,女儿不打算再献给圣人。”
“为何?”宋氏下意识地问。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等奇术若不献上,恐招祸端。
“献,也要看怎么献。”崔云姝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若只是单纯献上法子,至多得些金银赏赐,一个‘聪慧’的虚名,于大局无益。女儿要做的,是以此法为根基,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商业帝国。待我们做大做强,做出让所有人都无法忽视的成就时,再将此法‘公之于众’,那便是利国利民的大功德,其意义远非今日献上可比。”
她指着计划书,继续道:“我们的第一步,便是开设一家高端甜品店。女儿连名字都想好了,就叫‘云间阁’。”
“云间阁?”宋氏念着这个名字,眼中流露出思索之色。
“对,云起天上,意指其高端、尊贵,非寻常人所能及。”崔云姝的手指在纸上划过,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感染力,“阿娘,您想,在这炎炎夏日,当所有人都被酷暑折磨得汗流浃背之时,若有一处清凉雅致的所在,能提供冰爽甜美的吃食,那会是何等的享受?这京城的王公贵胄、贵妇千金,又有谁能抵挡得住这样的诱惑?”
“我们的‘云间阁’,将只开在京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店铺的装修,要用最顶级的工匠,风格要集雅致、清幽、奢华于一体,务必让每一个踏入其中的人,都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云端仙境,与外界的凡俗酷暑彻底隔绝。”
“我们的产品,将以各类冰品为主。女儿已经初步构想出了十数种花样,如果冻、冰沙、冰酪、奶茶……这些都是京中闻所未闻的新鲜吃食。每一种,我们都要赋予它一个诗意的名字,一个动人的品牌故事,让客人们吃的不仅仅是甜品,更是一种品味,一种风雅。”
“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们的经营模式。”崔云姝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说出的话,更是让宋氏这个掌管着庞大中馈、精于算计的当家主母都感到心惊。
“我们要实行‘饥饿营销’和‘限量供应’。‘云间阁’每日只在固定时辰开门,且每款产品都限量制作,售完即止。想要入内消费,必须持有我们特制的会员卡。而这会员卡,初期只定向赠予京中身份最尊贵的五十位夫人小姐。如此一来,能拥有一张‘云间阁’的会员卡,能去‘云间阁’品尝一份冰品,便会成为一种身份和地位的象征。那些没得到卡的,只会想方设法地想要得到;而那些得到了卡的,则会为了炫耀这份尊贵,不自觉地为我们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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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店铺选址、装修风格、产品定位、营销策略、品牌故事……
崔云姝侃侃而谈,将一个充满了现代商业思维的、精妙绝伦的商业蓝图,清晰地展现在了宋氏面前。那份周密的计划,那份远超时代的眼光,那份对人心的精准把控,哪里还是一个十三岁的深闺少女?分明是一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商界巨擘!
宋氏彻底被震惊了 。
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手中的账册不知何时已经滑落。她原以为,女儿在经历那场风波后,能从天真的幻想中走出来,便已是最大的成长。却万万没有想到,她的女儿,竟是在一夜之间,脱胎换骨,蜕变成了一只即将展翅高飞的凤凰!
震惊过后,涌上心头的,是无与伦比的欣慰与骄傲 。
她知道,女儿长大了。
她也瞬间明白了女儿这份周密计划背后,那份沉甸甸的、未曾说出口的深意——为家族打造一条坚实的后路!
是啊,权势会更迭,圣眷会转移,唯有握在自己手中的财富和实力,才是最可靠的倚仗。当滔天巨浪来临时,一艘坚固的、装满了金银的船,远比一句虚无缥缈的“君恩浩荡”,更能保住一家人的性命。
“好……好一个‘云间阁’!好一个釜底抽薪的‘曲线救国’!”宋氏的眼中,第一次燃起了与女儿同样炙热的火焰。她心中所有的忧虑与不安,在这一刻,仿佛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她猛地一拍桌子,那份属于崔氏主母的果决与魄力,瞬间展露无遗。
“姝儿,你这个计划,阿娘准了!”
她站起身,走到内室,从一个上了锁的紫檀木箱子里,取出了一叠厚厚的房契和银票,重重地拍在崔云姝面前。
“这是我当年的嫁妆,也是我这些年经营所得的私产。铺子、人手、启动的资金,都从这里出。你放手去做,需要什么,只管与我说!钱不够,阿娘再去想办法!”
“阿娘……”崔云姝看着眼前那几乎能买下半条街的资产,眼眶一热。
“傻孩子,”宋氏伸手,爱怜地抚摸着她的头顶,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与支持,“你只管负责你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负责做出那些能让全京城都为之疯狂的好东西。至于外面的那些迎来送往、打点关系、处理麻烦……所有这些沾染着铜臭与俗气的事情,都交给阿娘来!”
“从今日起,你,是‘云间阁’的灵魂;而我,便是你最坚实的后盾,是为你扫平一切障碍的掌舵人!”
在这一刻,母女二人,正式结成了最稳固、最坚不可摧的商业同盟 。
崔云姝看着母亲眼中那闪烁着的、全然信任的光芒,感受着那份毫无保留的支持与爱护,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与斗志 。
她知道,她不再是孤军奋战。
她的“富可敌国”计划,她为全家打造“诺亚方舟”的宏伟蓝图,在这一刻,终于迈出了最坚实、也是最温暖的第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