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重,最后一盏烛火也熄灭了,潼川巷内陷入了寂静。
乌云遮蔽了月色,带过一阵夜风,吹动道旁未被清扫的败叶和挂在院门前的破败风灯。
“平安无事——”
此刻已是三更,打更人提着梆子从院门前路过,踩过的枯叶咯吱响个不停。
李苷娘母女的院子里还悬着白幡,温月惭应当已经睡熟了;黑暗沉寂中,只有主屋简陋的灵堂里点着的香烛上的火苗,还在不断跃动着。
两道黑影从屋顶跃下,轻巧如叶片上滑落的一滴夜露。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地伸手拔出腰侧软剑。
寒芒泼洒而出,晃过在灵堂内冷冷看着他们的一双眼。
温月惭一袭素白寝衣,不知何时举着烛台出现在灵堂内。那张惨白的脸没有因为暖融融的烛光而有半分温度,纤长睫羽在她脸上投下的阴影让她的面容秾丽如鬼魅。
二人被这场景骇得一愣,却见女子扬起了一个笑容,语气温柔。
“来了?”
来人举着软剑,皱了皱眉:“什么?”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道暗哑的男声:“来了。”
两人黑衣蒙面,闻言猛地转身看去;院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一个男子墨发披散,长身玉立,看着他们的眼光让人觉得背后发寒。
夜风穿堂而过,吹开温月惭面上的乱发:“劳烦卫先生帮我料理了吧。”
她后退一步,关上灵堂的门:“别把血溅到我身上。”
卫陵霎时抬手,袖口折扇闪过一抹冷冽的光。
温月惭听到院门关上的声音,皮肉被撕裂的声音,还有人从喉咙中溢出的闷哼。
最后,是泼到门上的殷红的血。
温月惭拧眉:“不知死活的东西,敢惊扰母亲……”
外头安静下来,温月惭点了线香,在李氏牌位前拜了一拜,把香插进花炉内,拢了拢身上的褙子,才开门走了出去。
卫陵就站在院内,用帕子仔细擦拭着暗器上的血迹,见温月惭走出来,他把帕子丢在地上:“这就是你要送我的东西?”
温月惭手中烛火晃动了一下:“进来说吧。”
卫陵收了暗器:“你怎会知道我会武。”
“只许你背后查我,不许我查你?”温月惭走到耳房面前,示意卫陵进去。卫陵推门的手一顿。
“这是什么地方?”
“我的房间。”
男人后退一步:“怕是不妥。”
温月惭推开房门,在博古架上放下熄灭了的烛台:“主屋暂作灵堂,不便打扰逝者,我们就在这说。”
卫陵问:“逝者是谁?”
“我母亲。”
他轻轻攥了攥拳,小心地迈过门槛:“那我走时,该去上一炷香才是。”
温月惭为他拉开椅子,闻言笑了笑:“那你就是第二个来吊唁她的人了。”
“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
温月惭一边倒茶,一边抬了抬下巴,示意卫陵把门关上:“我父亲,温朝山的人。”
“你父亲是温朝山?”男人在椅子上坐下,接过温月惭递过来的压手杯。
“这就是我要送给你的东西。”温月惭在床上坐下:“温朝山早些年还在做同知的时候,由于我母亲身份的原因,没有将她纳为妾室,而是养在了外面。”
“但是后面,他忧心此事会影响他仕途,给了我母亲一笔钱后就和我们一刀两断……至于他今日为何要杀我,卫先生应当知道。”
卫陵摩挲着手中杯子:“如果我没记错,近日他就会被拔擢入京,走的是司礼监张炳的门路。他莫非是担心,你的存在会阻碍他升迁?”
“你我都知道此人是个什么品行,也知道他进京后会有什么作为。”
温月惭啜了口杯中茶水:“私养外室,有违礼法;弃养子女,有违十恶之九;买凶杀人,有违十恶之五……我把他的把柄交给你,此事你是告知太子,用于稳固你的地位,还是日后用于牵制此人,甚至牵制阉党,随便你。”
卫陵将压手杯放在桌上:“你白日里的话,我仔细想过,先进京,确实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他抬眸:“那么,你想要什么?”
“我要回温家……和上一世不一样,我要回温家,但我不要让温朝山可以把我捏在手里。”
卫陵若有所思:“温朝山当真是你父亲?”
温月惭叹气:“你为什么在这么奇怪的地方有疑问。”
卫陵摇了摇头:“没什么……要我做什么?”
“这么爽快?”温月惭有些意外地给他抛去一个纸团:“我写在上面了,很简单,对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男人展开纸团,仔细看了看,又把那张纸叠好,塞进怀里。温月惭看着他,脑中突然涌现出白日里他说的话。
“卫陵。“她唤道:“今日白天,你说你有了更好的一条路,是什么?”
本以为这人不会回答,却未曾想他理好衣襟后,竟然很认真地看了过来。
“你。”
温月惭一愣:“谁?”
他也不说第二遍,站起了身:“你若是当我在玩笑,也无所谓。”
“我?”温月惭气笑了:“你上辈子暗算我的账我还没跟你算呢,你跟我来这套我就会放过你?我警告你,此事了了结后,你最好像你说的那样,离我远一点,保好你的命,听懂没?”
卫陵脚步一顿,接着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温月惭走到房门口,看着他走进灵堂,在李苷娘灵位面前上香叩首,眼底的光稍稍暗下去了一些。
卫陵从灵堂走出,在院子里稍稍驻足:“尸体,要给你带走吗?”
温月惭忍俊不禁:“不用,去吧。”
待男人真的离开了院子,温月惭嘴角的笑渐渐冷下来。
她回屋关门,从床头矮柜中抽出一封信笺,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吾女月惭收。
她凝眉将信纸拿出来,又细细读了一遍上面的文字。
这是李苷娘死前留下的信。
卫陵刚刚那一问,恰巧戳中她心中最深的疑惑。
温朝山不是她父亲,李苷娘,也并非她母亲。
这封信上清楚写着,李苷娘当年诞下的是一个儿郎,但当日孩子刚出生,就有一位贵人的家仆来到家中,提出要跟她换子。
李苷娘之所以称对方是贵人,不仅是因为对方给出的金银丰厚,更是因为来者均是训练有素的武人,利诱不成就改威逼,强行换子,还命李苷娘封口。
所以,温月惭其实是那位贵人的孩子。
此事直到李苷娘过身时,她才决定以一封信告诉女儿。
温月惭捻了捻信纸的边角。
难怪系统的任务,除了将顾兰安扶上皇位,还有一个,就是找到原主的生母。
她把信纸折好,仔细塞回信笺,脑子里又回想起上一世身死时,手指碰到金条时系统的反应。
任务进度推进了。
她记得,那根金条是璘贵妃送来的。
顾兰安登位的事情已成定局,任务进度推进,只能是生母那边又有了进展。
璘贵妃和温月惭的生母有关……还是,她就是……?
温月惭甩了甩脑袋。
一个在图州,一个在京都,怎么可能。
不过,卫陵那一问确实有些奇怪,他或许还真知道些什么。
温月惭吹了灯,侧身卧下。
时间已经很晚了,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早点休息才是正道。
房间内的光亮暗了,窗边盘旋着的飞蛾扑腾着冲向夜空,最终栖在了屋顶上;待晨光一点一点亮起,它又像醒了过来,扇着翅膀穿行在大街小巷。
巳时,飞蛾正贴温府石阶上休息,它所栖的那一方石板忽地震颤起来。
一架华贵马车驶过长街,停在温府面前。
“太子驾到——”
车后一行侍从在府门前齐齐排开,詹事,谕德在驾侧站定;宦官撩开车帷,顾重晋身着华袍,从车上走下。
温府大门轰的一声被推开一条缝,接着那门缝愈来愈大,温朝山理着衣襟,携一众家眷从府中走出。
众人快步走下台阶,撩袍俯身跪定。
“微臣恭请太子殿下金安。”
“温大人先不必起身。”
顾重晋手持宝扇,身后的华盖在温朝山面前投下一片阴影。
“本宫今日来,是带了陛下的旨意。”
温朝山的头又低了几分:“臣恭请陛下圣安。”
内宦近身,正要宣旨,顾重晋却忽地抬了手。
一声轻笑落在温朝山头顶:“按理是要宣的,但温大人想必已经知晓旨意内容,就省了吧。大人接了旨,便起身吧。”
温朝山额上渗出几滴细汗,忙道了声是,直起身接过圣旨。
“大人政绩卓绝,陛下爱重,才召您回京任职;这几天就可以做些清点了,后日即刻启程。”
顾重晋将他虚扶起来:“陛下的赏赐,本宫命人安置在大人府中,望大人往后也要不忘本心,做好本分之事。”
“自然,自然。”
温朝山拱手,看着侍者井然有序地捧着木雕鎏金盒子走进府门。
“月惭。”
顾重晋朝身后一唤,目光却一直落在温朝山身上,自然也就没有错过男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诧。
温月惭打扮成侍女模样,从顾重晋身后走了出来,缓缓抬起了眼睛。
“你带着温大人,好好看看陛下赏的东西。”
“是。”
温月惭手中捧着两只精巧的雕花木盒,向顾重晋行过礼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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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走到温朝山面前。
“温大人,请。”
温朝山眼中满是深意,向太子行过礼,便转身踏上石阶。
赏赐之物按规矩放在前厅,温月惭将敕牒递上:“大人过目。”
温朝山接过敕牒,打开粗粗看了几眼,目光又落回温月惭身上。
少女一双眼微微向上挑着,鼻头小巧,面容精致,却是……看不出他的影子。
“姑娘是殿下身边的得力人?”
他还是没忍住,状似无意问道。
少女的腰身微微直起,沉默了半晌,才从鼻腔中溢出一声轻笑。
“爹,是我啊。”
她的嗓音轻柔,可温朝山此时看着她莹润得透光的脸庞,眼神却像是见了鬼。
“姑娘,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
温月惭稍稍收了笑容:“十八年前父亲在潼川巷子置办的巷子里住着的女人,就是我的母亲。”
“女人?本官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温月惭捧起一旁的木盒:“大人不认,不要紧。你大可将我打出去,或者杀了我。”
她上前一步:“我们来赌一赌,好不好?看你这么做了,会是什么结果。”
“且不论轻易打杀太子侍婢,大人有没有这个胆子;我今日从这出去了,明天,大人私溺,无义,谋杀的罪名就会传遍大街小巷。”
她笑得很天真:“恭贺大人升迁啊。就是不知这罪名要是传到京都,被御史参上一本,大人后日还起不起得了程?”
温朝山迷眼:“你在威胁本官?”
他上前一步。
“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
温朝山盯着她的眉心,一字一顿:“窃,权。”
温月惭抬头:“大人想怎样?”
“你的言行,有凭证吗?”
温月惭故作遗憾:“没有。”
身契?当年自然被温朝山拿去了;地契即便在手里,即便证明那座院子是他相赠,又能说明什么?
这件事情,温朝山当年做得干净,没有半分蛛丝马迹可循。
“没有。”他重复道。
他笑了,这笑里似是无奈,又似是嘲弄:“诬陷朝廷命官,你知道这是什么罪吗?”
午后的太阳照亮了她的半边脸,温月惭轻轻嗯了一声。
“殿下就在外面,温大人想治我什么罪?
温朝山还要张口,温月惭却不再给他机会。她将手中木盒往前一递。
“父亲不肯认我……也罢,我今日来,也是想给父亲送上一份薄礼,聊表孝心。”她放轻了声音:“父亲亲自来拆吧?”
温朝山满腹狐疑地接过那木盒子,轻轻推开了盒盖。
刚打开一条缝,血腥味就扑面而来。
温朝山的面色青灰,手指死死压在盒盖上。
“怎么了?父亲?”
温月惭语气里尽是关心。她伸出手,死死扣住温朝山的手腕,逼他用力。
盒盖倏然被掀开,浓郁的血腥气搅得温朝山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强忍下恶心低头看去,看到了一双切口粗糙,被糊满了血的断手。
他手一抖,盒子差点掉下去,温月惭却伸手扶住了那盒子。
“父亲不喜欢吗?”
她温声道:“这是昨晚来的其中一人的手,另一人的,父亲想看,我给父亲拿来。”
温朝山一把拉住她:“不必了……”
温月惭笑了:“本来想将二人的头献来给父亲,又怕脏了父亲的眼,只好送这双没好歹的手来了。父亲……”
她前倾:“你认得他们吗?”
温朝山抬头:“光天化日,你胆敢杀人,还敢闹到本官面前来……真以为有太子在,我就奈何不了你?”
温月惭压低了眉眼,看起来有些委屈:“看来父亲不认得他们了……”
她抖了抖袖口,一张薄纸从袖中滑落至她指尖;她将纸页抖开,举到温朝山面前:“那父亲,认不认得这东西?”
温朝山将目光移过去,脸色逐渐变得好看。
上面白字黑字,画的是他雇凶的押。
“这是我从尸体上花了好大力气搜来的,父亲可要看清楚了。”
他叹出一口气:“你要做什么?”
“我这个人,胆子小,最是怕死。”温月惭又扬起了嘴角:“母亲亡故,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家里还进了这样的坏人,这不是把我往绝路上逼嘛。”
“父亲若是大发善心,愿意留下我,给我一条生路,我自好好待在后院,绝不生事。”
“温,月,惭。”温朝山死死盯着她:“我记得你了。”
温月惭站直了身子:“夜来霜月岂惭春。”
她笑道:“父亲记好了,女儿日日夜夜等着为您尽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