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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第三章 宿杀

作者:喵皇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夜色深重,最后一盏烛火也熄灭了,潼川巷内陷入了寂静。


    乌云遮蔽了月色,带过一阵夜风,吹动道旁未被清扫的败叶和挂在院门前的破败风灯。


    “平安无事——”


    此刻已是三更,打更人提着梆子从院门前路过,踩过的枯叶咯吱响个不停。


    李苷娘母女的院子里还悬着白幡,温月惭应当已经睡熟了;黑暗沉寂中,只有主屋简陋的灵堂里点着的香烛上的火苗,还在不断跃动着。


    两道黑影从屋顶跃下,轻巧如叶片上滑落的一滴夜露。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地伸手拔出腰侧软剑。


    寒芒泼洒而出,晃过在灵堂内冷冷看着他们的一双眼。


    温月惭一袭素白寝衣,不知何时举着烛台出现在灵堂内。那张惨白的脸没有因为暖融融的烛光而有半分温度,纤长睫羽在她脸上投下的阴影让她的面容秾丽如鬼魅。


    二人被这场景骇得一愣,却见女子扬起了一个笑容,语气温柔。


    “来了?”


    来人举着软剑,皱了皱眉:“什么?”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道暗哑的男声:“来了。”


    两人黑衣蒙面,闻言猛地转身看去;院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一个男子墨发披散,长身玉立,看着他们的眼光让人觉得背后发寒。


    夜风穿堂而过,吹开温月惭面上的乱发:“劳烦卫先生帮我料理了吧。”


    她后退一步,关上灵堂的门:“别把血溅到我身上。”


    卫陵霎时抬手,袖口折扇闪过一抹冷冽的光。


    温月惭听到院门关上的声音,皮肉被撕裂的声音,还有人从喉咙中溢出的闷哼。


    最后,是泼到门上的殷红的血。


    温月惭拧眉:“不知死活的东西,敢惊扰母亲……”


    外头安静下来,温月惭点了线香,在李氏牌位前拜了一拜,把香插进花炉内,拢了拢身上的褙子,才开门走了出去。


    卫陵就站在院内,用帕子仔细擦拭着暗器上的血迹,见温月惭走出来,他把帕子丢在地上:“这就是你要送我的东西?”


    温月惭手中烛火晃动了一下:“进来说吧。”


    卫陵收了暗器:“你怎会知道我会武。”


    “只许你背后查我,不许我查你?”温月惭走到耳房面前,示意卫陵进去。卫陵推门的手一顿。


    “这是什么地方?”


    “我的房间。”


    男人后退一步:“怕是不妥。”


    温月惭推开房门,在博古架上放下熄灭了的烛台:“主屋暂作灵堂,不便打扰逝者,我们就在这说。”


    卫陵问:“逝者是谁?”


    “我母亲。”


    他轻轻攥了攥拳,小心地迈过门槛:“那我走时,该去上一炷香才是。”


    温月惭为他拉开椅子,闻言笑了笑:“那你就是第二个来吊唁她的人了。”


    “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


    温月惭一边倒茶,一边抬了抬下巴,示意卫陵把门关上:“我父亲,温朝山的人。”


    “你父亲是温朝山?”男人在椅子上坐下,接过温月惭递过来的压手杯。


    “这就是我要送给你的东西。”温月惭在床上坐下:“温朝山早些年还在做同知的时候,由于我母亲身份的原因,没有将她纳为妾室,而是养在了外面。”


    “但是后面,他忧心此事会影响他仕途,给了我母亲一笔钱后就和我们一刀两断……至于他今日为何要杀我,卫先生应当知道。”


    卫陵摩挲着手中杯子:“如果我没记错,近日他就会被拔擢入京,走的是司礼监张炳的门路。他莫非是担心,你的存在会阻碍他升迁?”


    “你我都知道此人是个什么品行,也知道他进京后会有什么作为。”


    温月惭啜了口杯中茶水:“私养外室,有违礼法;弃养子女,有违十恶之九;买凶杀人,有违十恶之五……我把他的把柄交给你,此事你是告知太子,用于稳固你的地位,还是日后用于牵制此人,甚至牵制阉党,随便你。”


    卫陵将压手杯放在桌上:“你白日里的话,我仔细想过,先进京,确实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他抬眸:“那么,你想要什么?”


    “我要回温家……和上一世不一样,我要回温家,但我不要让温朝山可以把我捏在手里。”


    卫陵若有所思:“温朝山当真是你父亲?”


    温月惭叹气:“你为什么在这么奇怪的地方有疑问。”


    卫陵摇了摇头:“没什么……要我做什么?”


    “这么爽快?”温月惭有些意外地给他抛去一个纸团:“我写在上面了,很简单,对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男人展开纸团,仔细看了看,又把那张纸叠好,塞进怀里。温月惭看着他,脑中突然涌现出白日里他说的话。


    “卫陵。“她唤道:“今日白天,你说你有了更好的一条路,是什么?”


    本以为这人不会回答,却未曾想他理好衣襟后,竟然很认真地看了过来。


    “你。”


    温月惭一愣:“谁?”


    他也不说第二遍,站起了身:“你若是当我在玩笑,也无所谓。”


    “我?”温月惭气笑了:“你上辈子暗算我的账我还没跟你算呢,你跟我来这套我就会放过你?我警告你,此事了了结后,你最好像你说的那样,离我远一点,保好你的命,听懂没?”


    卫陵脚步一顿,接着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温月惭走到房门口,看着他走进灵堂,在李苷娘灵位面前上香叩首,眼底的光稍稍暗下去了一些。


    卫陵从灵堂走出,在院子里稍稍驻足:“尸体,要给你带走吗?”


    温月惭忍俊不禁:“不用,去吧。”


    待男人真的离开了院子,温月惭嘴角的笑渐渐冷下来。


    她回屋关门,从床头矮柜中抽出一封信笺,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吾女月惭收。


    她凝眉将信纸拿出来,又细细读了一遍上面的文字。


    这是李苷娘死前留下的信。


    卫陵刚刚那一问,恰巧戳中她心中最深的疑惑。


    温朝山不是她父亲,李苷娘,也并非她母亲。


    这封信上清楚写着,李苷娘当年诞下的是一个儿郎,但当日孩子刚出生,就有一位贵人的家仆来到家中,提出要跟她换子。


    李苷娘之所以称对方是贵人,不仅是因为对方给出的金银丰厚,更是因为来者均是训练有素的武人,利诱不成就改威逼,强行换子,还命李苷娘封口。


    所以,温月惭其实是那位贵人的孩子。


    此事直到李苷娘过身时,她才决定以一封信告诉女儿。


    温月惭捻了捻信纸的边角。


    难怪系统的任务,除了将顾兰安扶上皇位,还有一个,就是找到原主的生母。


    她把信纸折好,仔细塞回信笺,脑子里又回想起上一世身死时,手指碰到金条时系统的反应。


    任务进度推进了。


    她记得,那根金条是璘贵妃送来的。


    顾兰安登位的事情已成定局,任务进度推进,只能是生母那边又有了进展。


    璘贵妃和温月惭的生母有关……还是,她就是……?


    温月惭甩了甩脑袋。


    一个在图州,一个在京都,怎么可能。


    不过,卫陵那一问确实有些奇怪,他或许还真知道些什么。


    温月惭吹了灯,侧身卧下。


    时间已经很晚了,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早点休息才是正道。


    房间内的光亮暗了,窗边盘旋着的飞蛾扑腾着冲向夜空,最终栖在了屋顶上;待晨光一点一点亮起,它又像醒了过来,扇着翅膀穿行在大街小巷。


    巳时,飞蛾正贴温府石阶上休息,它所栖的那一方石板忽地震颤起来。


    一架华贵马车驶过长街,停在温府面前。


    “太子驾到——”


    车后一行侍从在府门前齐齐排开,詹事,谕德在驾侧站定;宦官撩开车帷,顾重晋身着华袍,从车上走下。


    温府大门轰的一声被推开一条缝,接着那门缝愈来愈大,温朝山理着衣襟,携一众家眷从府中走出。


    众人快步走下台阶,撩袍俯身跪定。


    “微臣恭请太子殿下金安。”


    “温大人先不必起身。”


    顾重晋手持宝扇,身后的华盖在温朝山面前投下一片阴影。


    “本宫今日来,是带了陛下的旨意。”


    温朝山的头又低了几分:“臣恭请陛下圣安。”


    内宦近身,正要宣旨,顾重晋却忽地抬了手。


    一声轻笑落在温朝山头顶:“按理是要宣的,但温大人想必已经知晓旨意内容,就省了吧。大人接了旨,便起身吧。”


    温朝山额上渗出几滴细汗,忙道了声是,直起身接过圣旨。


    “大人政绩卓绝,陛下爱重,才召您回京任职;这几天就可以做些清点了,后日即刻启程。”


    顾重晋将他虚扶起来:“陛下的赏赐,本宫命人安置在大人府中,望大人往后也要不忘本心,做好本分之事。”


    “自然,自然。”


    温朝山拱手,看着侍者井然有序地捧着木雕鎏金盒子走进府门。


    “月惭。”


    顾重晋朝身后一唤,目光却一直落在温朝山身上,自然也就没有错过男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诧。


    温月惭打扮成侍女模样,从顾重晋身后走了出来,缓缓抬起了眼睛。


    “你带着温大人,好好看看陛下赏的东西。”


    “是。”


    温月惭手中捧着两只精巧的雕花木盒,向顾重晋行过礼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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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便走到温朝山面前。


    “温大人,请。”


    温朝山眼中满是深意,向太子行过礼,便转身踏上石阶。


    赏赐之物按规矩放在前厅,温月惭将敕牒递上:“大人过目。”


    温朝山接过敕牒,打开粗粗看了几眼,目光又落回温月惭身上。


    少女一双眼微微向上挑着,鼻头小巧,面容精致,却是……看不出他的影子。


    “姑娘是殿下身边的得力人?”


    他还是没忍住,状似无意问道。


    少女的腰身微微直起,沉默了半晌,才从鼻腔中溢出一声轻笑。


    “爹,是我啊。”


    她的嗓音轻柔,可温朝山此时看着她莹润得透光的脸庞,眼神却像是见了鬼。


    “姑娘,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


    温月惭稍稍收了笑容:“十八年前父亲在潼川巷子置办的巷子里住着的女人,就是我的母亲。”


    “女人?本官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温月惭捧起一旁的木盒:“大人不认,不要紧。你大可将我打出去,或者杀了我。”


    她上前一步:“我们来赌一赌,好不好?看你这么做了,会是什么结果。”


    “且不论轻易打杀太子侍婢,大人有没有这个胆子;我今日从这出去了,明天,大人私溺,无义,谋杀的罪名就会传遍大街小巷。”


    她笑得很天真:“恭贺大人升迁啊。就是不知这罪名要是传到京都,被御史参上一本,大人后日还起不起得了程?”


    温朝山迷眼:“你在威胁本官?”


    他上前一步。


    “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


    温朝山盯着她的眉心,一字一顿:“窃,权。”


    温月惭抬头:“大人想怎样?”


    “你的言行,有凭证吗?”


    温月惭故作遗憾:“没有。”


    身契?当年自然被温朝山拿去了;地契即便在手里,即便证明那座院子是他相赠,又能说明什么?


    这件事情,温朝山当年做得干净,没有半分蛛丝马迹可循。


    “没有。”他重复道。


    他笑了,这笑里似是无奈,又似是嘲弄:“诬陷朝廷命官,你知道这是什么罪吗?”


    午后的太阳照亮了她的半边脸,温月惭轻轻嗯了一声。


    “殿下就在外面,温大人想治我什么罪?


    温朝山还要张口,温月惭却不再给他机会。她将手中木盒往前一递。


    “父亲不肯认我……也罢,我今日来,也是想给父亲送上一份薄礼,聊表孝心。”她放轻了声音:“父亲亲自来拆吧?”


    温朝山满腹狐疑地接过那木盒子,轻轻推开了盒盖。


    刚打开一条缝,血腥味就扑面而来。


    温朝山的面色青灰,手指死死压在盒盖上。


    “怎么了?父亲?”


    温月惭语气里尽是关心。她伸出手,死死扣住温朝山的手腕,逼他用力。


    盒盖倏然被掀开,浓郁的血腥气搅得温朝山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强忍下恶心低头看去,看到了一双切口粗糙,被糊满了血的断手。


    他手一抖,盒子差点掉下去,温月惭却伸手扶住了那盒子。


    “父亲不喜欢吗?”


    她温声道:“这是昨晚来的其中一人的手,另一人的,父亲想看,我给父亲拿来。”


    温朝山一把拉住她:“不必了……”


    温月惭笑了:“本来想将二人的头献来给父亲,又怕脏了父亲的眼,只好送这双没好歹的手来了。父亲……”


    她前倾:“你认得他们吗?”


    温朝山抬头:“光天化日,你胆敢杀人,还敢闹到本官面前来……真以为有太子在,我就奈何不了你?”


    温月惭压低了眉眼,看起来有些委屈:“看来父亲不认得他们了……”


    她抖了抖袖口,一张薄纸从袖中滑落至她指尖;她将纸页抖开,举到温朝山面前:“那父亲,认不认得这东西?”


    温朝山将目光移过去,脸色逐渐变得好看。


    上面白字黑字,画的是他雇凶的押。


    “这是我从尸体上花了好大力气搜来的,父亲可要看清楚了。”


    他叹出一口气:“你要做什么?”


    “我这个人,胆子小,最是怕死。”温月惭又扬起了嘴角:“母亲亡故,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家里还进了这样的坏人,这不是把我往绝路上逼嘛。”


    “父亲若是大发善心,愿意留下我,给我一条生路,我自好好待在后院,绝不生事。”


    “温,月,惭。”温朝山死死盯着她:“我记得你了。”


    温月惭站直了身子:“夜来霜月岂惭春。”


    她笑道:“父亲记好了,女儿日日夜夜等着为您尽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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