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刚泛起一丝鱼白,卯时初刻的晨钟还未在青云宗群峰间荡开第一缕清音,李牧歌的身影便已笔直地立在青禾田的田埂上。
之前种植的蕴星草已经成熟被收割走,现在李牧歌要学习种的是基础灵米—玉芽米。
山谷里弥漫着清冽的草木露水气息,远处梯田中的灵植在薄纱般的晨雾中舒展着枝叶,静谧之下,是无声涌动的蓬勃生机。
草叶上的露珠还未干透,负责具体灵田管理的赵管事叼着他那杆不离身的旱烟袋,慢悠悠地从谷口踱了过来。
烟袋锅里的火星在微曦中明灭。
看到田埂上那个早早等候的灰色身影,赵管事黝黑粗糙的脸上没什么波澜,只是从鼻腔里“嗯”了一声,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时辰掐得倒准。”
赵管事走到田边,也不寒暄,烟袋杆直接点向田里长势正旺的玉芽米,
“伺候这些灵苗子,说到底,逃不过‘水’、‘肥’、‘光’、‘气’、‘除害’五字。
光照靠老天爷赏脸,灵气是这百草谷的根基,肥力嘛,阁里定期会发下调配好的灵肥,你按着分量、瞅准时辰撒下去就成。
至于这‘水’和‘除害’,就是你小子今天要啃的硬骨头。”
他放下烟袋,伸出那只布满厚茧、指关节粗大的右手,五指微张,对着田垄旁一个盛满清水的石槽。
“瞪大眼睛瞧仔细了!引气入指,心神沉静,沟通天地间那无孔不入的水灵之气,聚之为引,控其形,落如甘露。
这便是‘云雨术’,咱们灵植夫安身立命的家伙什儿!”
随着赵管事低沉沙哑的嗓音,李牧歌敏锐地捕捉到一股微弱却异常稳定的灵力波动,如同无形的涟漪,自那粗糙的指尖荡漾开来。
空气中,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细小水精灵被无形的丝线牵引,争先恐后地向石槽上方汇聚。
眨眼间,一团脸盆大小、不断翻滚涌动的白色云气凭空出现,悬在半空。
那云气越聚越浓,色泽渐深,很快,淅淅沥沥、细密如牛毛的雨丝便从中温柔洒落,精准地覆盖在石槽周围一小片干渴的土地上,泥土迅速变得深褐湿润,却不见丝毫泥泞飞溅。
整个过程不过呼吸之间,赵管事收手,云气也随之悄然消散,仿佛从未出现,只留下那片被滋润的土地证明着刚才的神奇。
“你来。”赵管事言简意赅。
李牧歌深吸一口饱含灵雾的清凉空气,沉下心神,其实他刚才看的时候便已经学会,但还是装作努力调动丹田内那缕新生的、微弱如游丝般的灵气,循着《青云诀》的路径运转。
他将全部意念集中于指尖,试图去捕捉、感应那弥漫四周却又飘渺难握的水灵之气。
五指微张,心神凝聚。
第一次,指尖只掠过一丝微弱的凉意,灵气如烟飘散,石槽水面纹丝不动。
第二次,指尖终于凝聚起一小片朦胧的水汽,薄如蝉翼,转瞬即被晨风吹散。
第三次,一小团拳头大小、稀薄得几乎透明的雾气在他掌心上方艰难成形,颤颤巍巍,边缘不断溃散,仿佛下一刻就要崩解。
“心神浮躁!灵气散乱如沙!
水汽凝而不聚,如何成云?
引气要如抽丝,控意需似抚琴!
想想你要浇灌的是刚冒头的嫩芽,力道需得均匀如春雨滴落!”
赵管事的声音像鞭子一样抽过来,严厉,却又精准地指出了关窍。
李牧歌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绝对的专注。
他故意长呼一口气,好像不再急于求成。
第四次!
他屏住呼吸,指尖的灵力输出陡然变得异常平稳、绵长。
心神高度凝聚,仿佛自己已化为一滴水,融入了天地间无形的江河。
这一次,脸盆大小的白色云气终于稳定地在他面前翻滚凝聚!
虽然边缘还有些模糊,翻滚的姿态也远不如赵管事那般圆融如意,但终究是成了!
他心念微动,尝试着驱使这团云气移向旁边的旱地。
“哗啦——!”
云气猛地一抖,瞬间失去控制,化作一大团浑浊的水球,“啪叽”一声狠狠砸在田埂上,泥浆四溅!
“噗嗤……”
赵管事似乎没憋住,发出一声短促的气音,随即板起脸,烟袋杆重重在田埂上一磕,
“方向都控不住!凝云只是门槛,控云化雨才是真本事!
灵力运转需连绵不绝,心神牵引要如臂使指!
再来!这点泥巴都受不了,趁早滚蛋!”
李牧歌淡定的抬手抹掉溅在脸颊和眼皮上的冰凉泥点。
他接着一遍遍尝试,从云气溃散,到勉强维持小云团,再到能歪歪扭扭地驱使小云团移动一小段,洒下几滴零星的雨水……
整整一个上午,青禾田畔都回荡着李牧歌粗重的喘息、水球砸落的“噗通”声,以及赵管事时不时的呵斥指点。
汗水浸透了他灰色的杂役短衫,紧贴在背上,这杂役短衫是做事时专门穿的,结实耐用好洗,外门弟子衣服可不适合这时候穿。
但那双眸子,却如同被雨水洗过的玉石,越来越亮。
当正午的阳光开始灼烤大地,李牧歌再次抬手。
这一次,指尖灵力的流淌顺畅得如同山涧溪流。
脸盆大小的云团稳稳悬浮,随着他意念的清晰指引,缓缓地、平稳地移动到了一小片略显蔫吧的玉芽米上空。
淅淅沥沥、细密均匀的雨丝温柔地洒落,浸润着下方青翠的秧苗,雨量恰到好处,叶片在雨滴的轻抚下微微颤动,焕发出新的生机。
“哼,马马虎虎,算你踩到了门槛。”
赵管事抱着胳膊站在一旁,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习惯性眯起的眼睛里,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讶色。
这小子……这份领悟力和死磕的劲儿,在刚入门的外门弟子里,可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
半天时间能把云雨术练到能勉强派上用场,这份天资和狠劲,灵植阁多久没见过了?
“别杵着傻乐,下午学‘除害’。”
赵管事没给李牧歌丝毫喘息回味的时间,烟袋杆直接指向几株玉芽米叶子背面。
李牧歌凑近细看,才发觉那青翠的叶片上,竟趴着几只米粒大小、通体碧绿、几乎与叶脉融为一体的细小虫子,正贪婪地吸食着汁液。
“这是‘碧玉蚜’,专啃嫩叶,生崽子比兔子还快!还有土里看不见的‘噬根蠹’,专坏苗子的根须!靠手捉?捉到猴年马月!得靠这个!”
他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指如剑。
一股与云雨术截然不同、带着刺骨锋锐之意的灵力瞬间在指尖凝聚、压缩!
金光微闪,一道寸许长短、薄如蝉翼、近乎凝实的金色小剑虚影赫然成形!
虽小,却散发着令人皮肤微刺、汗毛倒竖的锐利气息!
李牧歌眼中一亮,这算得上攻击法术了。
“金剑诀!引庚金锐气,凝锋芒于指尖!
心念所向,剑气所指,专破虫豸甲壳,斩杂草根系于无形,而不伤灵植分毫!”
赵管事的声音陡然转厉,
“小子,给我把招子放亮!
这玩意儿锋锐无比,操控稍差分毫,你斩断的就不是虫子,是你吃饭的苗子!是卷铺盖滚蛋的催命符!”
话音未落,赵管事指尖那金色小剑虚影只是极其轻微地一颤。
一道细微得几乎难以捕捉的金线,如同阳光下一闪而逝的金丝,“嗤”地一声轻响。
李牧歌凝神看去,只见刚才赵管事所指的那片叶子上,几只碧玉蚜的身体中央,同时出现一个针尖大小的贯穿孔洞。
这几只碧玉蚜瞬间僵直,无声无息地跌落尘土,而承载它们的叶片,连一丝最细微的划痕都没有留下!
“嘶……”
李牧歌心中倒吸一口凉气。
这金剑诀对灵力操控的精微要求,比云雨术何止难上十倍!
要将至刚至锐的金灵力压缩凝练到极致,还要如绣花针般精准控制其轨迹和威力,稍有不慎便是灾难!
李牧歌稍一练习,便已学会,但他仍然埋头苦练。
整个下午的时光,便在李牧歌一次次指尖金光乍现又溃散、剑气要么半途消散要么“噗嗤”一声在田埂上戳出个深洞的失败中流逝。
夕阳将田埂的影子拉得老长时,李牧歌才勉强能在指尖凝出一道极不稳定的、细如发丝的金芒,颤颤巍巍地射出一寸多远,最多能刺穿一片枯草叶,距离精准灭杀那米粒大小的碧玉蚜,还隔着十万八千里。
“行了,收工。”
赵管事看了看西沉的日头,
“云雨术和金剑诀的关窍和法门,刻在脑子里了?
回去自个儿多琢磨,多练!
在这里,这两手就是你的锄头和镰刀,练不熟,就等着田里颗粒无收,卷铺盖滚蛋!”
他用烟袋杆重重点了点李牧歌,
“从明儿起,这片青禾田就归你一个人了!
浇水、除草、除虫、看苗情、按时辰撒灵肥,一样都马虎不得!
我会时不时过来瞅两眼,要是出了岔子……”
赵管事没说完,只是冷哼了一声,那意思不言自明。
交代完毕,他背起手,重新叼上点燃的旱烟袋,慢悠悠地踱进了渐浓的暮色里,身影很快融入梯田的轮廓。
李牧歌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回到草棚。丹田空荡得发虚,精神疲惫得几乎一沾床板就能昏睡过去,但大脑深处却异常亢奋,如同烧沸的滚水。
他摊开微微颤抖的双手,凝视着自己的指尖——上午凝聚水汽云团的清凉触感,下午引动庚金锐芒的刺痛感,两种截然不同的灵力运用方式在脑海中激烈地碰撞、拆解、重组。
赵管事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每一次灵力的起伏波动,都如同用烧红的烙铁,无比清晰地印刻在他的意识深处,纤毫毕现。
李牧歌靠在冰冷的草棚泥墙上,疲惫的脸上缓缓绽开一抹由衷的笑意,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狂喜。
这天赋,在修炼这等需要千锤百炼的法术上,简直是逆天改命的神器!
旁人需要耗费千百次练习才能形成的本能记忆,于他而言,只要彻底理解了其中的关窍和原理。
每一次失败的教训和成功的体悟都会累积叠加,他欠缺的,不过是水磨工夫的熟练,以及那需要点滴积累的灵力底蕴罢了。
自那日起,李牧歌的日子便如同上了发条的机括,精准而单调。
天边尚未露白,他便已起身,踩着冰凉的露珠在田间掐诀施法。
初时,云雨术施展得磕磕绊绊,雨丝时粗时细,落点东一片西一片,时常浇了田埂渴了秧苗。
但他不急不躁,日复一日,那云团愈发凝实稳定,移动轨迹越发流畅精准,落下的雨丝均匀细密,覆盖的范围也从一小片,悄然扩展到了半亩青禾。
他对空气中那无处不在的水灵之气的感应,也越发敏锐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