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身影钻进小店里,被里面昏黄的灯光映衬在玻璃窗上,若隐若现的。
顾知了下意识伸出一根手指,在车窗上轻轻描摹这道模糊的影子。
没一会儿,陈赫年提着一个塑料袋从小店里出来。
顾知了迅速收回手指,看着陈赫年上车,看着他将手中的塑料袋放在车后座,然后重新启动车子回到主路上,最后直接驶上了通往城郊的高架。
顾知了望着车窗外急速后退的高架隔音板,忽然意识到这不是要回自己家的路。
但因为此刻开车的人是陈赫年,是那个不管过去多久,她都可以充分信任的大哥哥,所以她不问,也并不担忧他会带她到什么危险的地方。
反而看着车窗外急速倒退的繁华都市,她忽然有了一种正在逃离的松弛感。
车子在城郊下了高架,没多久又绕上了公路。
漆黑的路上只有他们孤零零的一辆车。
顾知了看着自己随着车子,一圈一圈盘旋着向山顶奔去。
她双手抓紧扶手,目视着前方,心底忽然升起一种冲动。
她想打开天窗,对着山间呐喊咆哮。
可当她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正神情认真开着车的陈赫年时,她又生生将这种冲动压下去。
身边有个向来沉稳的赫年哥在,他怎么会允许她随意胡闹,干这么危险的事呢?
可不想,车子驶到半山腰时,陈赫年却忽然减了车速,还打开了头顶的天窗。
有风徐徐从头顶灌进来,带来南城冬日的凉意,也带来陈赫年低沉好听的嗓音。
“想做就做,当我不存在。”
闻言,顾知了不敢相信地回头怔怔看着陈赫年。
他侧脸的轮廓在车载屏幕亮光的映衬下,看着硬挺流畅。
“可以吗?”她似不敢置信般轻声问他。
陈赫年忽然腾出右手来,掌心向上朝顾知了递过去:“偶尔放纵,无伤大雅。”
真想不到,这话居然是从陈赫年口中说出来的。
顾知了脸上忽然挂上丝微不可查的笑意。
见她迟迟未动,陈赫年又将自己的掌心朝她递了递,声音似在蛊惑:“试试。”
顾知了抿着唇,鼓起勇气,终于伸出一只手,搭到陈赫年掌心上,然后解开安全带,借着他的力站到座椅上,双手攀上天窗,将自己半个身子探出去。
她用尽全力,像那夜在波士顿港的游轮上一样,将自己这一段时间来心里的不快与痛苦通通呐喊出去。
声音穿透石壁,在山间不断回响。
最后,她大喊着“陈昔年你真是个大混蛋”,眼角流下冰凉的泪水。
车子最终开到山顶上停下来。
陈赫年先下车,打开副驾这侧的车门,将顾知了轻轻扶出来。
她心中的憋闷和郁结在上来时的路上,已经消散得大半。
这会儿站在山顶,看着远处南城里的万家灯火,她忽觉得心情平静。
身后汽车灯光打过来,风吹着身边的树影摇动。
陈赫年提着之前从文具店带出来的塑料袋,朝她走过来。
顾知了不禁回过头,看着塑料袋问他:“这是什么?”
陈赫年不答她,倒是双手将塑料袋撑开,示意她自己看。
借着车灯光线,她倾身认真看了一会,随即仰起头,有些惊讶地问他:“纸风车?”
陈赫年点头,把塑料袋放在地上,从里面拿出透明袋子装着的手工材料。
他亲自动手,三两下就组装好了一个粉红色的纸风车,递给顾知了。
顾知了接过,对着风车轻轻吹了口气,纸风车在她眼前哗啦啦地转起来。
她不觉有点好笑。
想不到陈赫年这样的人,快三十岁了,居然还会做这样幼稚的事。
她忍不住问他:“赫年哥刚刚突然拐到巷子里让我等,就是买这个去了?”
“嗯。”
陈赫年微低着头,一边继续弄风车,一边轻声应着。
“本来是去买纸准备自己折的,想不到现在这么方便,什么材料包都有。”
他正好又弄完了一个,顾知了随手接过来,插在地上。
看着被风吹动的风车,她忽然想起一件小时候的事来,回头问陈赫年:“赫年哥,你还记得小时候我和昔年因为一个纸风车吵架的事吗?”
陈赫年闻言抬头,看着顾知了略挑了下眉,点头。
“嗯,记得,那时候你哭得特别吵。”
他一边继续组装着手里的风车,一边说,嘴角还自然地微微向上勾着。
顾知了听到他这样说,也没忍住笑了,问他:“你就是因为我哭的特别吵,才帮我的?”
顾知了记得那是一个春天的周末。
他们三个一起在陈家的院子里。
陈赫年坐在椅子里看书,她和昔年本来在画画。
但后来不知什么时候,昔年自己做了一个纸风车在那玩。
她看见了,也很喜欢,就央求着昔年借给她玩一会儿。
但昔年不仅没借给她玩,还捉弄她。
他在院子里来回跑,让她去追他,说追到了就把风车给他。
可他要是存心逗她玩,她一个小女孩的体力,怎么可能能追得上他?
到最后,她跑得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还摔了一跤,连辫子都散了。
整个人披头散发的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可昔年依然不为所动,还在一旁嘲笑她是个小哭包。
可能是她的哭声实在太大了,吵到了在一旁看书的陈赫年。
他放下书,过去轻轻把她扶起来。
帮她拍去身上的脏污,给她擦眼泪,轻声细语地问她怎么哭的这么难过。
她哭着跟他控诉昔年的恶行,他微笑着帮她把散开的头发重新扎好,问她:“那我帮你做一个更好更漂亮的,你可不可以不哭了?”
顾知了听完重重地点头,终于喜笑颜开。
那天后来,陈赫年果然帮她做了一个,比昔年那个又大、又漂亮的风车给她。
想到这里,顾知了忽然才意识到,陈赫年这么晚把她带到这里的目的。
似乎和当年的那个风车一样,都是做来让她高兴的。
她心里的委屈、无奈和不快,虽然她不说,但他也都看在了眼里。
他虽然不能帮她解决,但也在寒冷的冬天里,尽力给她送来一丝温暖的慰藉。
这比任何言语安慰,对她来说,似乎都更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