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离开后，一直黑屏的主直播间终于再度亮了起来，如游戏开始时那样强制占据了所有玩家的主页。
在皮敏这边穿得破破烂烂的男人已经换回了之前的精英装扮，那一脸道貌岸然的模样，绝对没人会将他跟皮敏直播间内那只喜欢撒娇耍赖的奶牛猫联系到一起。
男人的嘴角含笑，但眼神却悲伤至极，对着镜头举起刚刚那张没能成功送出去的卡片。
“我女朋友拒绝了我的复合请求，并把这张退出卡甩在了我的脸上。”
“反正我留着也没什么用，不如拿来抽奖。”
“抽奖口令：你会后悔的！”
说完，他将那张卡片放在聚光灯下，毫不犹豫转身离开，只给观众留下一个黯然神伤的背影。
展示台上的卡片不停旋转，随着角度的变化折射出流光溢彩的光芒。
见抽奖倒计时真的已经开启，无人的直播间内霎时热闹了起来。
“把退出卡甩终产者脸上？不愧是能甩了终产者的女人，前女友牛掰！”
“夸奖前女友的，别忘了是谁害我们沦落到现在这种境地的。”
“竟然偷偷摸摸给前女友开挂，终产者对前女友果然是真爱。”
“爱个屁啊爱！说的好听罢了。”
“如果是真爱，他又怎么可能会让她陷入如今这般境地？忘了之前全网逼宫，让前女友说出密码的情景了吗？”
“别八卦了，抽奖抽奖！虽然只有几十亿分之一的概率，但万一中了呢？”
“对，抽奖！”
然后，评论区瞬间被那句“你会后悔的！”刷屏。
皮敏的手比脑子快，点开抽奖看了一眼，下意识地就按下了确定，等到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
她想撤回，才发现这个抽奖界面压根儿没有撤回键。
不过，她倒也并不怎么惊慌，几十亿分之一的概率，她并不觉得自己能幸运到那种程度。反倒是看了直播却不参加抽奖，才更显得可疑。
想清楚这点后，她再度开始了自己无聊的日常。
她确实多虑了，为了确保所有人都能拥有平等的机会，主直播间的抽奖被置顶了足足二十四小时，最终参与抽奖的人数达到了幸存玩家总人数的99.9%，哪怕人类历史上参与人数最多的大□□都没这么低的中奖概率。
——“如果地球上所有人都得死，只有一人能活下来，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挺美的情话，但太不公平了，像现在这样才能让人念头通达。
不是皮敏三观正，她只是觉得自己烂命一条，活不活的无所谓，人活一世，念头通达才是最重要的。
她拒绝退出卡是为了念头通达，当初捡男人回家同样也只是为了念头通达。
不要随便捡男人回家。
这是无数穿越前辈用血泪总结出来的的金科玉律。
可惜的是，在一个没有希望，所有人都活得仿佛行尸走肉的世界，别说只是捡男人了，再离谱再危险的事也会有人去做。
地下城甚至一度流行过一个窒息挑战，二十人一组连线PK，参与者故意切断家里的空气循环系统，谁坚持得最久，谁胜出，胜出者将会独享网友给出的所有彩头。
自从这个游戏出现以来，地下城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因此而死，但无论是参赛者还是观赛的网友全都乐此不疲。
在一个没有希望的世界，人命轻如尘埃。所有人都无法避免地陷入虚无主义的怪圈，开始怀疑人类存在的意义。甚至觉得生与死都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窒息挑战只是冰山一角，更疯狂更变态的玩法多的是。
皮敏只是捡个来历不明的男人回家，与之相比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与其说是捡到，不如说是被赖上更合适一些。
那天，她跟往常一样在垃圾山上捡垃圾，垃圾堆中却霍然伸出一只手，死死抓住了她的裤脚。
低头一看才发现竟是一个已经被垃圾掩埋了一半的男人。
男人浑身脏污，衣衫破烂，一双眼睛却极亮，在皮敏低头的那一瞬间瞪大了一双不灵不灵的大眼睛就那么可怜巴巴地望着她，无论是动作表情眼神都跟警长一模一样。
警长是她在原世界养的猫，靠碰瓷上位，因为长得像动画片里的黑猫警长而得名。
当男人那双又大又亮，仿佛猫咪般的眼睛望向她的那一瞬，皮敏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狠狠击中了，她一时心软就把人带回了家。彼时的她压根儿没意识到自己迎了个祖宗进门。
她后来才知道，男人不仅长得像警长，连行为模式也像，敏感，谨慎，却又好奇心旺盛，时常作出一些让她无法理解的行为，莫名其妙，又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清澈愚蠢，有时候她甚至忍不住怀疑眼前的男人到底是不是地球人。
虽然他身体不好，经常生病，各种过敏，动不动就要掏空她的积蓄救治，但他长得好看。
虽然他娇气任性，这也不吃那也不吃，永远只肯吃贵得让人咋舌的天然食物，但他长得好看。
虽然他跟猫咪一样手欠，经常因为好奇弄坏她房子里的东西，但他长得好看。
虽然他又茶又贱，一出门就招猫逗狗，惹事生非，但他长得好看。
虽然他放逐了全人类，但他……
好看顶个屁用啊！
直到今天，她才蓦然惊觉，除了长得好看，那家伙确实没什么值得让人称道的优点。
任性，娇气，傲慢，当成宠物养还挺可爱，当成男人，明显就有些不够看了。
没了饲主的滤镜之后再看，那家伙不仅有病，还病得不轻。
回想起当初她把人赶走时的情景，皮敏依旧有些哭笑不得。
她在庆幸他终于能活下来了，男人却死死抱着她的大腿，打死也不肯撒手。
——“其实我愿意的。”
——“你愿意什么？”
——“愿意死在你怀里。”
——“你愿意，老娘不愿意！呸呸呸，晦气！谁愿意让你死在我怀里了？你给我滚！”
她又没有恋尸癖，比起让他死在自己怀里，她更想让他好好活着，哪怕代价是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
于是，她火力全开，把男人骂得狗血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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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受了从未有过的语言暴力的男人仿佛一只受到了惊吓了猫咪般缩成了一团，半晌，才眼神黯然地开口。
——“你确定要赶我走？上面的世界根本没有你想象中那样美好。一旦回去，我也不敢保证我会变成什么样子。或许会变成丧心病狂的恶魔也说不定。”
那时候她猜他是终产者的亲属，因为仆从个个都是从地下城卷出来的人中龙凤，不可能像他这样废物。甚至还因此脑补了一场豪门恩怨。
她当时的回答是：“变成恶魔也好过死在这里。”
然后，男人说出了眼前的这句抽奖口令。
——“你会后悔的！”
皮敏盯着游戏面板上不停增长的抽奖人数愣愣地有些失神。
她猜过男人可能是终产者的亲属，猜过他可能出身某个仆从世家，甚至猜过他是某个大人物的宠物，却独独没猜过他就是终产者本人。
她记忆中的小甜豆，仿佛天使般美好的少年，他确确实实，变成了恶魔。
直到今天，她才恍然意识到，一切其实早已有迹可循。
某天，她无聊跟他讲了《三体》的故事，然后，男人忽然问她。
——“如果你是叶文洁，你会不会按下那个向三体世界发送信息的按钮？”
当时她的回答是，她会以每分钟几百次的频率把那个按钮按出火花。
她当时只是口嗨罢了，然而男人却真的按下了那个按钮，而且还是以那样可笑的理由。
皮敏想不通，她不过只是谈了一场不太成功的恋爱，怎么就成了全人类的罪人？
虽然明知那只是个借口，但巨大的负罪感依然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仔细回想起来，那时的男人或许正是自我放逐苦思救世之法的罗辑，而她却在阴差阳错间把他变成了反人类的维德。
这几天，她的脑海中一直不停回放着二人在地下城相处时的点点滴滴，一直不停地叩问自己，如果自己当初没有那样回答，男人的选择是否会不同。
然而，答案却让她绝望。
以她当初的身份处境，她根本不可能给出第二种答案。
在黑暗中长大的孩子，是不可能向这个世界播撒阳光的。
后悔吗？
她震惊地发现自己竟然并不后悔。
不后悔捡回男人，不后悔费尽心机养他，不后悔赶他走，同样也不后悔拒绝那张退出卡。
她此刻唯一后悔的反而是自己刚刚到底为什么要手贱。
万一真不小心被抽中了，她的脸该往哪儿搁？
前脚才义正词严地拒绝了退出卡，后脚又暗戳戳参加抽奖，这会显得她很没逼格。
她都已经能够想象得到，一旦中奖，男人会露出怎样欠扁的表情了。
因此，当眼前的抽奖界面开始滚动，她脸上的表情竟然跟直播间剩下的那几十亿人如出一辙。
一样的无法呼吸，一样的心脏狂跳。唯一的不同只是，其他人都在祈祷着能中奖，只有她拜遍了满天神佛，虔诚地祈祷着千万别中。
别中别中别中，千万别中，不然可太尴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