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回到石家,已经快到傍晚。
答应了在院子里帮忙晒面的两个人,玩到吃饭的点才回家。石漆倒是无所谓,可钟岩心里愧疚,去厨房给正在做晚饭的石妈妈递盘子递碗,又简单解释了一下在外边耽了大半天的缘由。
石妈妈得知钟岩找到了自己爷爷奶奶的老家,很为她高兴,说她这趟返乡的旅程总算有始有终。
吃过晚饭,平日里该看电影的时间,两个人都在忙着收拾。
“都”或许不大准确。钟岩来时一只书包,里面统共没几件衣服,这会儿早就卷好放进了包里。全程忙碌不停的只有石漆而已,钟岩就那么看着他走来走去。
石漆坐在饭桌边,一份一份地将鱼面装盒,想到一句就会问一句。
“手机充好电了吗?”
“嗯。”
过一会儿。
“相机的那些线有没有都收好?”
“嗯。”
再过一会儿。
“身份证放好了吗?”
“嗯。”
还有,“现金带的够不够?”
“嗯。”
再来,“雨伞放进包里了吧?”
“嗯。”
忙活了一阵,石漆终于将晒了一天的鱼面全部装盒。密封的塑料盒子,连同奶奶买回来的各种云梦特产,一起装进了一个旅行用的尼龙袋里。
站起来,石漆敲一敲后背。
“要不要喝点米酒?”
“嗯。”
嗯?钟岩反应过来后愣了一下,抬头看向石漆。
石漆开怀大笑。
“云梦的最后一晚了,睡前想不想尝一尝咱们这儿的孝感米酒?我奶奶亲手酿的哦,比外面买的还好喝。怎么样?要不要试一试?你要想的话,我就去给你偷,我知道奶奶把酒坛子藏在哪儿。”
石漆一脸干坏事想拉人下水的表情,钟岩不假思索点了头。
明明那天在镇上过早时,这人答应了回家给她喝酒,结果到最后一天才提起这事,钟岩还以为他忘记了。
见钟岩点头,石漆立刻去厨房找酒。钟岩跟在他后面,被他扔了几样东西在手里拿着。
等厨房灯再次关闭,两个人像做贼一样,蹑手蹑脚地爬楼梯上楼。大贼抱着个颇重的酒坛子,小贼左手两只玻璃杯,右手一只酒勺子。
到了二楼,石漆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先将酒坛放下,等钟岩也进了屋,赶紧把房门关上。
关好门后,给钟岩解释。
“奶奶屋里亮着灯,估计还没睡呢。老太太眼睛虽然老花了,耳朵和鼻子都还灵着呢。我俩要这会儿在一楼偷酒喝,保准坛盖子一掀,她就能循着酒香把咱抓个现行!”
石漆的卧室虽大,却找不出一把多余的椅子来。显然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让钟岩先坐,他再去楼下搬一把上来。
“别折腾了,小心被奶奶听到,坐这儿就好了呀。”钟岩在床前的一片空地上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笑着看他。“这块给你。”
手里的酒杯放到地上,后背顺势靠上床沿,钟岩伸直双腿,换了个舒服的坐姿。
石漆毫不扭捏,桌上的酒坛抱到了地上,自己也爽快地坐了下去。
跟客厅的大理石地面不同,石家所有卧室里铺的都是实木地板。大夏天的,小坐一会儿,不用担心会不会受凉。
“你是不是本来还想坐那儿喝?”钟岩用手里还没放下的酒勺指了指前面那张大书桌。
不远处的橡木书桌上摆放着不少学习用的文具,桌面宽大,东西不显杂乱。旁边是一把配套的多功能座椅。
在一张读圣贤书的桌子上,两个未成年人坐着对饮,想着那滑稽的画面,钟岩和石漆不约而同地笑了。
石漆掀开坛身上的盖子,钟岩立马闻到一股浓郁的米香味道。实是诱人,她忍不住凑近,大口吸进坛口上方的空气。
手里的长酒勺被人拿走,钟岩双眼好奇地看着少年手里的动作。
酒勺的长柄发挥了作用,不仅能舀出靠近坛口的酒水,这部分液体清澈透明,里头本身也悬浮着一些糯米,还能往下沉到酒坛的底部,捞出一些更加厚实的乳白色米粒。
舀酒师傅明显厚此薄彼,一样大的容器里,酒水却一多一少。
钟岩瞪着石漆,无声地表达自己的不满。直到不多时,玻璃杯中的水位线变得一样高,她才同意端起自己这边的酒杯。
钟岩浅尝了一口,味道甜甜的,口感很清爽,丝毫没有她以为的那种强烈的刺激感。手上两百多毫升的玻璃杯,没喝几口,米酒就见了底。
最后的糯米嚼完咽下,嘴巴里留有淡淡的甜味和香味。钟岩没回味太久,空酒杯又举到石漆的面前,示意师傅舀酒。
“你别喝这么快。”石漆嘴上这么说,手里却很识时务地抓起酒勺。“再喝一杯哦。这可不是牛奶,米酒是有度数的。”
钟岩乖巧地点头,看着玻璃杯再次被盛满才肯挪开。
送到嘴边,想想又再次移动,贴近石漆手上的杯子,随即清脆的玻璃碰撞声响起。
“干杯!”
第一次喝酒的钟岩同学,可谓初生牛犊不怕虎,豪爽地一口闷。
动作迅猛到石漆还没来得及跟她碰杯,对方那边已经只剩零星的几粒糯米还挂在杯壁上。
钟岩回过神来,看到还维持着敬酒姿态的石漆,口中忙道,“对不起,对不起。”
这回不等师傅打酒了,钟岩主动抓起酒勺,一勺接一勺地往杯子里舀,直到又是满满一杯。
放下酒勺,将自己的满杯端到石漆半杯的下方,姿态谦恭。嘴中说着“干杯”,等待对方先动作。
石漆没有预料到钟岩的身上竟隐藏着酒鬼属性。
半晌,只能无奈地和她碰杯,语气真诚地说道,“钟岩,明天一路顺风。”
钟岩“噗嗤”笑出了声,想逗一逗眼前的少年。
“石漆,以后有人坐飞机的话,你可不能再祝人家‘一路顺风’,这话不吉利。”
石漆没坐过飞机,也不懂飞机的飞行原理,但他在田野上放过风筝,知道风筝要逆向放的道理,因为一旦顺风,风筝就会失控。
做了这番联想后,石漆立刻放下手里的杯子,端正地坐好,严肃看向钟岩。“我收回刚刚的话,钟岩,明天要一切顺利。”
钟岩听后笑得更厉害了。
“石漆,我骗你的。”右手搭上他的一侧肩膀,轻轻捏了两下,试图让对方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飞机有自己的动力源和控制力,它不靠风力来飞翔,所以顺风或逆风,对它来说,都没什么太大的影响。”
“我,”钟岩边说边收回石漆肩膀的手,指向自己。“既不迷信,也不怕死,所以石漆,你可以对我说‘一路顺风’。”
尽管此刻的钟岩意识还算清醒,口齿也伶俐,但石漆不认为自己的判断出错,她就是醉了。
“钟岩,把酒杯给我,别喝了。”
钟岩当然拒绝,紧紧捂住酒杯。石漆又不能真的用力上手去抢,只能眼睁睁看着一整杯酒又被她喝进了肚子里。
这人边喝还边说瞎话。
“你是不是以为我醉了?我没醉——”
“你刚祝我‘一路顺风’,我还没想好祝你什么呢?”
石漆这会儿想把“一路顺风”这四个字,一个字一个字地撕碎的心都有了,旁边的醉鬼还在继续。
“我想想啊,说什么呢?我没学过祝酒辞。”说话的人居然还一脸苦恼。
“啊,人生四喜。石漆,我祝你,以后能,‘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钟岩的声音居越说越大,少年赶紧捂住了她的嘴。
被捂住口鼻的人一脸不解,通透明亮的眼睛看向他,流露出一股清澈的愚蠢。
石漆怕她呼吸不畅,松开了自己的手。
重获自由的傻子,固执地把没念完的祝辞一口气说完,“洞房花烛,金榜题名。”
因为音量识相地小了很多,石漆便没再管她。
“漆漆,你不喜欢吗?”
旁边有个小可爱歪着脑袋看向他,似是想到刚刚念到四大幸事的哪一桩时被喊了停,居然还恍然大悟般地“哦”了一声。
石漆不知道她在“哦”个什么,但跟个酒鬼讲道理显然毫无意义。
他打算结束今晚的酒局,拿出陶瓷坛里的勺子,结果钟岩眼疾手快,要说她醉了都没人信,钟岩整个上半身压在了酒坛上,阻止石漆盖酒的动作。
“你要干什么?”石漆气到好笑。
“我再喝一杯。”钟岩没握酒杯的那只手伸出了一根食指,晃了一下,做出保证。“最后一杯。”
“不行。”石漆语气温和,但态度坚决。
“我给你念诗。”趴着的人不愿放弃。“我会背好多好多的诗,和词,你想点哪首?要不要来一首应景的?”
石漆的脑袋有两个大,眼前这位醉酒的仙子实在难缠,他只好妥协,把手中的酒勺递给钟岩。
又是满满的一杯,第四杯了。
号称自己的酒量是“一直喝”的石漆,这晚只喝了一杯。他这会儿正无比清醒地后悔着自己一个小时前作出的邀酒决定。
酒仙满足地品了一口酒,高举酒杯,朝着因为拉着窗帘所以其实根本看不到的月亮的方向,开始了她的诗歌朗诵。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原来是《短歌行》,石漆心里想到,没有打断她。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鸣,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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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嬿,心念旧恩。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念完一整首,诗仙钟小姐总算尽了兴。
虽然从专业的表演角度来看,这场诗歌朗诵连及格分都打不上。好在这台没有感情的背诗机器此刻也累到断电了。
“喜欢曹操吗?”石漆生怕她还要表演其他朗诵,赶紧转换成对话模式。
“嗯?”酒精上头,钟岩愣了一下,才意识到石漆在说什么。摇摇头。“不喜欢。”想了一下,又补充道,“但,更不喜欢李白。”
石漆当真了,正准备问为什么。
钟岩自己给出了答案。“太长了,好烦啊,做了个梦,写天姥山,送了个别,写蜀道难。你知道我为什么没那么讨厌杜甫吗?”
他就不该把一个喝醉的人的话当真,石漆这会儿已经猜到答案。
钟岩自问自答地很开心,“虽然杜甫被选中的诗更多,但每首都很短呀!你想听我念《登高》吗?”
“我不想。”石漆一边毫不犹豫地回答,一边把她手中的空杯拿走。
这回钟岩倒是没有反抗,坐那儿认真回忆内容呢。
不一会儿,遭到观众拒绝的表演者,还是饱含热情地念道。
“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暖暖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石漆忍俊不禁,这风马牛不相及的诗名和诗。
“钟岩,我们要回去睡觉了,能不能自己站起来?”石漆蹲在她旁边,循循善诱。
钟岩乖顺地点头,收回伸直的双腿,手掌扶在地上,用力撑起,膝盖带动大腿,慢慢站了起来。
石漆松了口气。尽管钟岩身体晃动并不算稳,但勉强还能自己站起来。
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的心放地太早了点。能站和能走,完全是两个概念。
醉酒的钟岩显然更加意识不到这一点。
她的右脚往前挪动了一小步,重心调整失败,左脚还没来得及跟上,整个人直直地往前倒去。
目睹全程的石漆,懊恼自己没有早点站起来,这会儿拉住她阻止下落已经毫无可能。
石漆身体反应迅速,找准位置,立刻躺下。几乎同时,钟岩落到了他的怀里。
女孩儿的身体又轻又软,加上落下的高度就那么丁点,躺地上被砸的石漆自然一点不疼。
可钟岩就不一样了,醉了酒,只是意识不全,又不是丧失了感官。
她知道有人接住了她,可感谢的话却一点也说不出口。因为身下的垫子比地板还硬,她还不如刚刚去撞地板。
好容易从石漆身上翻了下来,钟岩想拿手去揉自己被撞得生疼的胸。问题是她的手也很疼。好几根指骨与光滑的木制地板碰撞,声音响亮。
石漆利落地站了起来,看着疼到快哭的钟岩,一脸无措。
想着也不能一直躺在地上。“去睡觉吗?”
钟岩点头。
“能站起来吗?”
钟岩摇头。
“行吧。”石漆小声吐了两个字,转身打开了自己的房门。
钟岩松弛地躺在地上,用自己已然不活跃的脑细胞思考“行吧”是什么意思。瞬间整个人凌空,她被石漆抱到了怀里。
钟岩忍不住惊叹,原来公主抱可以从地面开始。
一个普通的人类怎么会拥有这么强的核心力量,钟岩觉得自己的认知得到了刷新。
一个受力点在腿弯处,另一个受力点在钟岩后背的肩胛骨以下腰部以上的位置。
钟岩的双手还保持着搓揉指骨的姿势,犹豫着要不要去环住石漆的脖颈,好让他抱得不用那么费力。
“你别乱动啊,我抱人没经验,这回要掉地上,我可接不住你。”石漆边说边朝钟岩的房间走去。
“求求你了,千万别接,就让我砸地板吧,你那么硬,砸你身上我更疼。”钟岩的控诉不由得带上了哭腔。
石漆没想到中间还有这一出,一言不发。
幸好穿过的客厅没开灯,看不到少年又一次泛红的耳垂。
钟岩被轻轻放到床上后,立马整个人卷进被子里,闭眼装睡。
石漆笑了笑,帮她把床边的椅子挪到桌子那一侧,怕她万一起夜的话会被绊倒。
“米酒别看它度数不高,后劲可大了。你赶紧睡觉,不然明早肯定头疼。”
石漆说了半天,没人应答,装睡的人自然答不了他。
少年说了晚安后,离开她的房间。
屋内漆黑一片,钟岩睁开双眼,轻声地延迟回复,“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