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智堂的日影斜斜织到门槛边,槐叶筛下的碎光落在沈砚之未拂净的衣袍上,替他掩了几分方才跪坐的狼狈。
他刚直了直腰,就听谢辞温声开口:“改稻为桑之事,已与乡老们议过,农户们虽愿试种,却怕蚕丝织出了,反被牙商压价。”
“豪绅牙商们把持着销路,南来北往的漕运码头都有他们的人,寻常农户哪能争得过?若要让利归民,非得官府牵头,立个像平仓粮市那样的丝市不可。”沈砚之道。
谢辞闻言称是,抬眼看向白若蘅,“白姑娘久居苏州,熟稔地方商事,此事可有见地?”
白若蘅捻着茶盏盖撇去浮沫:“谢大人说的是正理。平仓丝市可定基准价,春时蚕丝贱,官府收储;秋时丝贵,再平价放出,既防牙商囤积,又能保农户收益。只是……”
她话锋微顿:“寻常粗丝难入贵人眼,若只卖素丝,即便有市,利也薄如蝉翼。”
“民女有一法。”
话音未落,就有轻细如山间晓雾的声音无息漫了过来。
众人转头,就见一青布裙衫的少女立在帘边。
她发间别着朵半开的白栀子,花瓣垂在耳侧,衬得那截脖颈细白得像上好的绫罗。
眉如远山笼着薄雾,不浓不淡,此刻微微颔首,长睫垂落,氤氲在眼下投出浅浅的影,像一湾浅淡的溪水。
她先怯生生福了福身,声音好似初春新化的溪水,空灵清澈:“白先生、诸位贵人,民女……民女有样东西,或许能让蚕丝增价。”
白若蘅见是秦冉,面容舒缓,温声道:“进来吧,不妨让我们瞧瞧。”
秦冉这才轻步上前,小心翼翼打开木匣。
素绫之上,绣着幅《平江春望图》
山塘街的石桥卧在绿波上,乌篷船的橹尖挑着水花,岸边茶肆的幌子都绣得清晰可见。
阳光透过门窗斜照其上,丝线泛着极淡的珍珠光泽。
“这是民女和姐妹们用双丝绣的。”秦冉指尖轻轻碰了碰绫面,面露骄傲神色:“北方官宦人家总说江南好,却少见真景。若把这绣品贩去京城、洛阳,他们或许肯出高价。”
今日衙署审赵通判,她亦去瞧了,于是知晓了他们的身份。许樵临走时,只说有京城的大人物保下了他们,他要替大人物做事。
近日苏州城中,还有大人物比肩太子吗?
那么许樵替谁人办事,她大抵能猜出来了。
这山水图是她们绣坊姐妹绣的。可绣坊是民间私营,既没官营绣局的名号撑门面,也无官府文书庇佑,去市集摆摊更是要受地保刁难,在苏州城如风中残烛般难以立足。
加之这两年苏州民生凋敝,街面上的绸缎庄、字画铺倒了十之七八,寻常百姓哪有余钱买这些供人赏玩的绣品?
坊里的姐妹多是没了依靠的寡妇、孤女,她们曾用来绣出繁花的手,眼瞅着就要败给这食不果腹的日子。
若是这些大人物瞧的上她们的民间绣品,不愁没有销路。
谢辞俯身细看,指腹拂过绣线,不见半分针脚痕迹,不禁称赞:“针脚细密如蝉翼,配色也合着‘春山淡冶而如笑’的意趣,确是珍品。太子殿下意下如何?”
萧彻亦颔首:“比之宫中绣品也不遑多让。”他抬头看向秦冉,眼中又有几分不同。
那女子清丽的如同一株沾了晨露的栀子,纯洁无暇,纤尘不染,他对她的印象又改观了几分。
实在是姝丽无双,不得不承认,即便……即便她曾有那样不堪的过往,仅凭姿容,亦能让枭雄折腰。
“岂止北境,这样美妙绝伦的丝绣,就算卖到海外也定然畅销。”苏意晚忽然凑过来,眼里闪着雀跃,“那些洋人最喜东方精美的艺术品,有价无市!”
白若蘅笑着点头,“白家有三代经营的商船队,常年往南洋、西洋运货。若真要外销,倒不愁门路。只是海上潮气重,得让绣坊的姐妹们多道工序。用糯米浆浆过绫面,再裹上桐油布,方能防潮。”
秦冉见众人皆是认可,抬头时眼眶微红:“真……真的能卖到海外去?那这样一来,绣坊的姐妹们也有钱赚了!”
萧彻若有所思:“或许也可以开通官运水路外销,只是此事牵扯漕运调度,还需回宫禀明父王,由他定夺。”
闻言,谢辞睨了萧彻一眼。
心中疑窦,此刻像被风吹皱的水面,一圈圈漾开,再也压不住。
许多事便是这样,一旦起了“不对劲”的念头,再回头细想,处处都是破绽。
前世此时的萧彻,要么是对着糕点傻笑,要么是被朝臣问到时支支吾吾,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连贯。
可眼前的萧彻呢?论及改稻为桑,他能听出农户的隐忧;谈及绣品外销,他能想到官运水路的关节……
这绝不是一个只会依赖旁人的痴傻太子能有的反应。
他不傻了?还是,重生的人不止自己一个……
萧彻似有若无地察觉到谢辞审视的目光,心中沉凝。
他好像表现的通透的有些过了……谢辞这狐狸阴险敏锐,是不是已经察觉出什么了?
白若蘅笑着将木匣盖好,递还给秦冉:“明日我再请画师来帮你们画些更合西洋人喜好的图样,比如带牡丹、凤凰的,他们最认这些,你带回去同绣坊姐妹一起研究研究。”
秦冉抱着木匣,屈膝要跪,苏意晚忙上前扶住她:“不必多礼,你为百姓谋利,本就是该受敬的。还没来得及问,这位姐姐叫什么名字?”
“民女名唤秦冉。”
“冉冉生孤竹,结根泰山阿。姐姐这名字起的真好。生而有节,立而有根。孤竹凌云,秦汉风骨。姐姐为人定也是如此。姐姐这个朋友我交了。”
秦冉垂着头,长睫颤得像风中摇曳的栀子花瓣,破碎惹人怜:“像我这样卑贱的不祥之人,怎么能同姑娘这等福泽深厚的贵人做朋友。”
冉冉生孤竹,孤竹凌云,秦汉风骨。
这样高洁的词,也可以用在她这被泥土碾了又碾的贱草身上吗?
她自嘲地笑了笑。
“我虽不知姐姐为何因何自惭形秽,但身份高低,从不是用出身定的。姐姐手艺好,重情义,配得上任何人的敬重,为何要自轻自贱。”
秦冉没有回应。
官宦和平民之间,隔着云泥天堑。她有求于他们,却不想和他们深交。归根结底,她被权势欺人这四个字压怕了,怕得很。
白若蘅知晓外面的一些风言风语,对这个倔强的女子心下怜惜,轻轻拉住苏意晚的手腕,对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言。
苏意晚愣了愣,虽不解,但也没再往下说,“抱歉,我让你想起伤心事了。”
“公主殿下又犯爱讲大道理的老毛病了。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不在意。秦冉姑娘,我替殿下向你道歉。”谢辞温声道。
没人能劝一株在石缝里熬过冬的草,不必在意石头倾轧的沉痛,除非,她自己熬出来。
谁用你代替了……又显着你了,苏意晚心里腹诽。
“我不会放在心上的,殿下……也是好意。”
“时候不早了,我还要同晚晚一同去周庄监督赈灾粮的分配,太子可要一起?”
萧彻担心谢辞起疑,推辞道,“今日在堂上坐久了,孤腰酸背痛的很,想早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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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驿站歇息了,就劳烦老师和晚晚姐姐多多费心了。”
“臣还以为,殿下会一直同你晚晚姐姐形影不离呢。”
萧彻听懂了谢辞话里的揶揄,面上却装作浑然不觉的憨态,揉着腰嘟囔:“哪能总黏着晚晚姐姐?孤这腰是真疼,坐一会儿就酸得厉害。”说罢,还故意打了个哈欠,一副没精神的模样。
谢辞瞧他这姿态,眼底的疑云没散,却也没再追问。
“既如此,殿下便好生歇息。我同谢辞去去就回,白姑娘沈大哥还有冉冉姐姐,那我们先告辞了。”
众人点点头。
萧彻目送谢辞陪着苏意晚转身离开,待两人身影消失在庭前,他脸上倦怠瞬间褪去。
白若蘅盛情难却,萧彻拗不过又逗留了半晌,用了晚饭才告辞。
巷弄里的夕阳渐渐沉了,青石板也被浸成胭脂色。
马车刚路过一个窄巷,就听见熟悉的春涧般的声音。
“我都说了,这月实在没钱!”
秦冉的声音带着哭腔,双眸蓄泪,像一场春雨,强忍着不肯落下。
“绣品还没卖出去,哪有余钱给你做孝敬?”
“没钱?”地保王三的声音粗声粗气,“没钱,没钱就用身子来换啊。”他说着,淫邪的目光不加掩饰地上下打量。
“畜牲!”眼见他欲上前,秦冉直接一巴掌招呼上去。
“哟,倒有几分烈性。”
秦冉身娇体弱,即使用尽全力,也撼动不了王三分毫,反而把这变态刺激地更兴奋了。
“可你装什么烈女啊,你和张正元的那些腌臜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老子摸两把怎么了?这苏州城谁不知道,你秦冉就是块破布,谁都能踩两脚!”
萧彻脚步一沉,快步上前。
“住手!”他的声音像道冷雷,震得王三动作猛地顿住。
他回头,先看见萧彻腰间的玉带——暖白玉石缀着三颗东珠,这是皇家宗室的规制。今日衙署之下,他远远瞧着,只觉得富贵,此刻近在眼前,这玉带倒成了阎王的令牌。
王三腿一软,不假思索地扑通跪在青石板上:“贵、贵人!您怎会屈尊来此陋巷?”
萧彻没看他也没理他,径直走到秦冉身边。她脸颊的灰印沾在左眼下,像块污了的羊脂玉,又像弱柳沾灰,让人心生怜爱。
“你没事吧?”
秦冉抬头,见是他,先是一愣,随即慌忙摇头,抱着木匣扶墙起身:“殿……殿下?您怎会在这儿?”
“路过。”萧彻淡淡开口,目光如炬,扫向地上的王三,“再让我看到你这狗东西欺负弱女子,我定割了你的猪头喂狗。”
见太子与秦冉相识,他吓得连连磕头:“不敢不敢!再也不敢了!”说罢,连滚带爬地跑了,鞋都掉了一只。
巷子里静了下来,只剩秦冉惊慌过后轻轻的喘息声,勾的萧彻心里痒痒的
“多谢殿下出手相救。”
“举手之劳。”萧彻弯腰,捡起地上的木匣,拂去上面的灰,递还给她。
秦冉接过木匣,指尖触到他的手,又慌忙缩了回去。
“孤送你回去。”
“不必了殿下,民女自己回去就好,不敢劳烦您……”话未说完,就见萧彻已转身走向马车。
“上车。”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秦冉不敢得罪他。
她望着那辆金丝楠木的马车,车帘是墨色云锦,边缘的珍珠流苏垂着,风一吹就轻轻晃,像坠着星子。
咬了咬下唇,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抱着木匣,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