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婉吟走下天雪峰，来到了鸣鹤谷。
她打听到，谢千景前些日子允许宣凌入禁地修行，便找来这里。
宣凌站在鸣鹤谷的入口，凝望镌刻着“禁”字的界石，想的是两件事。
昨夜高羡麟传书，说归弥和季聆雪等人要他速速了结人界之事，尽快回到危冥山主持大局。
道清盟下的诸仙门除魔务尽，魔族在人界犹如过街老鼠，若一直隐匿倒还好，可自那日季聆雪围杀苍华以来，人界警戒四起，不便久留。
另一方面，却是穆蘅长老说他宜在鸣鹤谷内闭关修行，净心凝气，方能大有进益，不宜为外界所动。
山中无日月，何时能够出来，只有修行者自己知晓。
一步之遥，两相取舍。孰轻孰重，于宣凌而言，竟一时难以分辨。
岳婉吟的出现打断了宣凌的思绪。
收敛了压得凝重的眉眼，他露出浅笑：“岳姑娘何事找我？”
岳婉吟看着面前少年，要说的话不知为何停在嘴边。
从不息山到焕山鬼市，再到太阴城，她与这位苍华师弟有了些交情，对方也始终温和待人，便以为称得上一声“好友”，有了交心的念头。
何况今日要说之事，与他们二人密切相关，并无不合适的地方。
可是，或许是因为心中有所思虑，故而格外敏锐。
当与宣凌四目相对，电光石火间，这位青离宫最有天分的弟子，忽地抓住了一直以来的几分异样——
乖巧之外，毫无情感，如同笔直的绳墨，划定一道找不到任何差错的线，将进一步的深交隔绝在外。
若说许长生是鲜明灼人、让人不敢靠近的火，那么宣凌就是隐于深水的冰，给人仿佛触手可及的幻觉。
时至今日，岳婉吟才算真正认识了宣凌。
她心下不定，透在了尚不会隐藏心绪的脸上，倒显得话说一半，不上不下的，有些滑稽。
宣凌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岳姑娘，可是为了韩师兄之事而来？”
岳婉吟这才回过神来，观察少年面容淳朴，心道，她怎么会生出这种想法？
旁人也就罢了，宣公子可是几次三番帮助于我，即便真有什么，也是天生性情使然，且未曾表露，我怎能因一个表情就起这无根无由的疑心呢？
这么想着，岳婉吟很快释然，抿唇道：“宣师弟果真敏锐。我确实是为韩公子而来。想来师弟也知晓，我是私自来的苍华，庚微长老能留我到此时已属开恩，最多不过两日，我就要离开了。下次再见，只能等到在半年后的道清大会，还不知道是否有有缘……”
她微微皱了皱眉，清丽无双的白玉面容上浮现几分沾染秋水的惆怅，幽幽道：“我想知晓，韩公子心中是否有我的位置。”
此言一出，表明这位万众瞩目的青离宫大弟子、名动修真界的第一美人，已经爱上了韩尚同。
纵容患得患失，忧心是否自作多情，终究说得坦诚，无愧于心。
宣凌并不理解岳婉吟所言。
即便他是魔界数一数二的聪明人，能仅凭观摩便学会人族的喜怒哀乐，装出一副最不引人瞩目的乖顺模样。
可这情爱之事，他实不知。
危冥山中、梁皇宫内，少年殿下跟在人族公子身旁，从侍从、婢女们口中，听闻魔尊当年微服人界，对他的父亲一见钟情，遂带回危冥山，结了红丝契。
这是爱吗？
不通情爱的魔族，像模像样地分析起来：“韩师兄虽待人宽和，却少近女色，心头唯有修炼除魔。唯独对岳姑娘是不同的，每当你有何不妥，韩师兄都会忘了正在做的事情，便只想着你。”
听了宣凌的话，岳婉吟眉间的紧张消去了许多。
其实她未必需要宣凌这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可她因情心乱，实在想寻个安心。
心安过后，便是反客为主。
“我见宣公子方才犹豫，是否是因为裳儿姑娘？”
宣凌顿了下，没有否认。
岳婉吟微笑道：“宣公子纠结之事，当说与裳儿姑娘听。她虽然不是修行之人，但我相信，定会帮公子指一条明路。”
宣凌沉默片刻，突然问：“韩师兄那边，岳姑娘打算如何？”
岳婉吟并未隐瞒：“后日韩公子就要从秘境中出来，我便在那里与他表明心意。”
“表明心意……”
这几个字沾染着缱绻情意，柔和得不可思议。
宣凌喃喃重复一遍，脑中如天光涌入，霎时清明。
界内界外，原来只差这一念之差。
如若是为了心头之人，多在人界留上一留又如何？
随即，宣凌又问：“岳姑娘没有想过，如若韩师兄拒绝了您，又当如何？”
真心的请教。
岳婉吟却觉他问得奇怪，道：“若是他对我无意，那就放手，以后不再打扰。”
她说得理所当然，很快告辞，走得轻盈洒脱，并不以此为负担。
宣凌站在原地，眸光微闪，缓缓摇了摇头。
若能放手，便不是爱。
魔尊猝然陨落之际，唯一与之结了红丝契之人，也在半刻之间蜷缩着倒地，同时殒命。
宣凌抚着流过红色细光的手腕，垂下了眼眸。
至死不休，方才是爱。
*
岳婉吟要等到后日，宣凌却不需要。第二日，他就径直下了山，又跑去了永川镇。
常栩打听到他和岳婉吟在鸣鹤谷聊了好半天，之后岳婉吟循着韩尚同所在的秘境而去。
虽然有细节上的不同，但大体上，还是按照原著来的——宣凌告白失败，岳婉吟找韩尚同确认心意。
至于为什么去永川镇，可能是失恋了需要有人安慰？
常栩未觉不妥，还想着这种时候趁机陪伴，肯定能刷好感度！
于是她变成裳儿等在家里，不出意外地看到宣凌来找自己。
常栩偷偷打量宣凌的脸色。
嗯，还行，眼睛没红，也没有发怒的迹象，情绪隐藏得还不错。
宣凌定定看着常栩，冷不丁地、没有任何征兆的，问了三个问题。
“你先前说过会陪着我，还作数吗？”
“若我去比太阴城还远得多的地方，你会愿意跟着我吗？”
“你讨厌我吗？”
说得仿佛竹筒倒豆子般随意，等待的几息之间，却又骤然安静，漫长得有些难熬。
宣凌自认为在“表白心意”，常栩却觉得，这小子是在受了情伤之后找寻安慰来了。
“当然。宣凌哥哥去的地方，不管有多危险，我都愿意跟着。”
常栩不假思索地回答。对于第三个问题，更是斩钉截铁道：“我怎么会讨厌宣凌哥哥呢！”
不讨厌，那便是喜欢了。
宣凌觉得自己听到了石落水潭清脆的回响，震荡在心间，让流淌的血液烫了不少。
“那，你喜欢留在这里吗？”
这个问题轻声细语，却牵扯万千。
宣凌不知道当年他的魔尊母亲有没有问出这句话，但他问了。
这也意味着，对方的回答，他会听。
所以，当听见常栩认真说“在这里很开心”之后，宣凌点了点头。
“那好，就留在这里。不必走了。”他眉眼中的柔和突破了界限，水一样溢出，“我陪你一起。”
说出了自以为的“情话”，宣凌胸口震荡，也不管常栩作何反应，自己先行落荒而逃了。
常栩：“……”
听宣凌说了一通莫名其妙的话，她十分疑惑，觉得今日的他有些怪，莫不是被打击得精神错乱了？
搞得好像喜欢她一样，怪吓人的。
……嘛，想想也是不可能的。
常栩被自己的天马行空逗笑了。
原书设定上的“一见钟情”，男二当然只会爱女主一人啦。
系统通报任务完成的消息姗姗来迟。
常栩打趣道：“啧，人家早就表白完了，你这通报怎么还有延迟啊？”
系统：【……】
算了，不该说的不说。反正任务已经完成了，其他的它才不管。
*
次日一早，常栩不紧不慢地走到广元堂，心想着，韩尚同也该出事了。
大约五日之前，韩尚同在修行之际意外步入化境，在灵气指引下探得永川镇南方的休过崖下出现秘境。庚微即刻派下弟子同他前去，至今未回。
所谓秘境，乃天地灵气自然形成，往往有灵石灵兽生长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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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若得了运气，更有可能得到前辈高人留下的武器秘籍，是修真界人可遇不可求的宝库秘穴。
一般情况下，秘境并无危险。
不过，这只是对于寻常修士而言。到了韩尚同这里，自是要有层出不穷的意外了。
常栩抬起头，“恰巧”看到一名衣衫沾血的弟子慌忙跑来，开口便是：“穆蘅长老，韩师兄不好了！”
原来那秘境之中竟有魔兽，韩尚同为护众人与之缠斗良久，拼着受伤将其他弟子送出，自己却仍深陷秘境，生死不知。
穆蘅面色凝重，倒还保有几分冷静，问：“如何只你一人回来，其他人呢？”
那弟子道：“那秘境诡异，师兄弟们都受了重伤，弟子幸赖岳姑娘帮助，才得以……”
穆蘅只觉一个头两个大：“你是说，岳婉吟也去了秘境？！”
这姑娘怎么会掺和进去！若是她出什么事儿，那杜泽良怕不是要打上苍华派！
不待弟子回答，常栩已经出声道：“穆蘅长老，事不宜迟，我先赶往救援！”
说罢，即刻御剑飞走。
宣凌不知什么时候也在一旁，说了一句“弟子也去”，便紧随其后。
倒是让穆蘅长老惊慌中生出几分错愕来：“……他们二人，何时如此默契了？”
去休过崖的路上，常栩瞥见宣凌脸上浮现的几分忧虑，心下无端想着，这应是他难得的真情实感。
只是不知是为韩尚同多一些，还是为岳婉吟多一些？
或许都有吧。
原著中，当宣凌得知岳婉吟喜欢韩尚同之后，纵使心下郁结，却未曾表现半分，愿意为了韩尚同而退让。
只因韩尚同曾经真心爱护他这名师弟。
当初看小说之时，常栩便想，宣凌虽是魔族，却长着半颗人心，里头装着最为原始、也最为简单的善恶喜恶：谁对他好，他便对谁好。
若不是遇见了许长生——
常栩打住想法，不再想下去。
休过崖外，七八名负伤的苍华弟子东倒西歪，好些已经昏迷了，只有一两个苦苦支撑，看见常栩，提着一口气大声道：“师姐、快……秘境要、要消失了！”
秘境是天生地长，仿若活物，自然不会只停留在一个地方。尽管目前已有修士研究处“抓捕”秘境的阵法，使其能短暂停留下来，却也最多不过十天。
苍华派的限制阵法并不算精妙，撑到如今已是极限。
常栩清楚看到，幽蓝色“洞穴”外围的六根金绳已断裂了五根，最后一根也岌岌可危。
这种情况，常栩二人自然不可贸然闯入秘境，只能合力加固阵法，为最后一根金绳上施加多重法术。
即便如此，秘境的洞口仍在缓慢缩小，如同被投下石头的水波纹，正在缓缓弥平。
宣凌的眉宇之间浮现焦躁，不时望向洞内，似乎想独自闯入，被常栩冷声喝止。
“若洞口消失，他们就永远也出不来了。”
宣凌看了她一眼，终究没有轻举妄动。
就在金绳即将断裂之际，两道银光从秘境内飞出，无声地落在地上，手里拿着类似于兽角的东西。
常栩松了一口气，这才放下施法的双手，秘境顷刻消失无踪。
“岳姑娘！婉吟！”
韩尚同却是无暇顾及众人，捧着怀中女子的脸，焦急唤着，不顾身上的伤口，一味输送灵力。
岳婉吟缓缓睁开眼睛，竟然笑了：“韩公子，你知道……我想说的话……”
“我知道。”韩尚同的眼中竟然盈着泪，是失而复得的喜悦，“婉吟至情至性，我岂会不知……从今而后，只要你唤我，无论何处，我都会寻你。”
“这便够了。我不要你放弃，只要如此，便足够了。”
岳婉吟伸出虚弱的手臂，挽住韩尚同的肩膀，深深埋入他的怀中。
安静的氛围中，常栩轻轻收起了剑，装作不经意地看了宣凌一眼。
她想，宣凌才失恋，就让她看到这一幕，不得黯然神伤？
熟料对方也在同一时刻看向常栩，眼神之中，颇见复杂。
他想，许长生应是喜欢韩师兄，这个时候，怎么还未拂袖而去？
两个人各怀心思，对视片刻后，又默默移开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