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是为小侄子询问下入学事宜的林洛宸，碰巧听见办公室里传出的声音。
一脚踹开那扇门后，林洛宸难以控制地将目光向内一扫，第一眼便看见记忆里反复出现的青年。
……
心跳骤然乱了几拍。
但紧接着，他就看见被青年抱在怀里的西瓜头小少年，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全红了，圆润的小奶膘上仍挂着泪痕。
嘟嘟就伏在爸爸的肩膀上，握着小拳头奋力忍耐。
不知怎么，林洛宸看见这一幕，立即心头火起。
他好久都没产生过这样猛烈的情绪，视线当即凶狠地向内扫视一圈，而后直接落在那个口无遮拦的女人身上，表情冷得渗人：“是你说的？”
“我什么？”女人被他一吓，下意识地想要推脱责任。
旁边，亲自出面带林洛宸参观幼儿园的园长感觉尴尬极了，幼儿园不常有打架斗殴事件，偏偏今天就被这位明显会成为金主爸爸的优质家长给撞见了。
或者也不是能说是撞见，她知道教师办公室里正在协调这件事，已经有故意想引林先生先去小朋友们的教室参观。
不想听说嘟嘟参与打架，林先生就直接改道过来了。
再结合他说的话，园长小心试探地问：“林先生，您也是嘟嘟同学的家长？”
林洛宸没回答。
他沉默地站在那里，高大的身影极具压迫力，园长一时间都不知该再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趴在爸爸肩膀上的嘟嘟已经认出了林洛宸，当即揉了揉眼睛，接着挥小胖爪打招呼：“叔叔好。”
林洛宸瞳孔当即挪了一下。
听见这道稚嫩有礼貌的小童音，他终于顺理成章地将目光再度落到嘟嘟和他爸爸身上。
“……嘟嘟，你好。”
蔚嘟嘟：“叔叔，你怎么在这里呀？”
没等林洛宸回答，抱着嘟嘟的蔚染已经出声：“……宝宝？？”
帽檐的阴影下，蔚染面色肉眼可见地变得更苍白。
本来林洛宸忽然闯进门，蔚染还状况外地完全没反应过来，只眼神怔怔地望着对面那个人。
可待听见自家宝宝这声招呼，蔚染直接如遭雷轰了。
嘟嘟是怎么认识这个人的？……
像是受到了什么重重一击，刚刚飞速涌现在脑海中的前尘往事顷刻间碎成齑粉，蔚染下意识抱紧怀里的嘟嘟、向远离林洛宸的方向退了一步。
林洛宸：“……”
林洛宸也怔在原地，直勾勾对着蔚染的方向，毫不避讳地看向他和他怀里的小少年。
蔚染：……
办公室的氛围骤然变得微妙起来，偏偏刑建豪的家长这会儿回过味儿来，发现自己并没有必要害怕这个后出现的男人，不禁再度出声：“什么意思？你谁啊你，这又有你什么事？”
她只听见嘟嘟管男人叫叔叔，这样的称呼也就比陌生人亲近了一点点，这人大约只是嘟嘟爸的朋友。
可“嘟嘟爸的朋友”却立即将矛头指向她，声音冷酷地说：“有些人，不会只是因为孩子父母双亲都在身边，就觉得是给孩子一个健康的成长环境了吧？
“父母有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才能德行？平时都教孩子点什么？有没有给孩子树立正确的榜样？没事照照镜子自我检讨一下，不难。”
巩女士：“你什么意思？我跟建豪的爸爸可都是高材生！……”
“如果父母能凭学历就教育好后代的话，就不会有那么多豪门落没了。”
林洛宸冷漠地打断她，整了整自己的袖口，语气依旧淡然。
这种层次的辩论，如果是在谈判桌上，他根本一个字都不会吐。
于是林洛宸直接做陈述总结：“你平时要不是那么教育的你儿子，他能说出那些话？最可笑的是，女士，你们的家庭教育远没有嘟嘟爸爸进行的好。知道嘟嘟为什么不愿意跟你儿子吵架吗？”
“……”
林洛宸：“也是苦了孩子。但是你们做家长的不教育，社会没人惯着你。现在嘟嘟家人的诉求是，你们必须向嘟嘟道歉。”
“……被打的可是我儿子，我不道歉又怎么样？”巩女士还在挣扎：“大不了我现在就报警！”
“你确定？”林洛宸本就心情不好，当即桀然一笑：“警察面前就不是口头道歉那么简单，别忘了你是儿子先动的手。”
“……”
巩女士脸色大变，她看向蔚染，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知道了，你们一定要我家小豪道歉，其实是要保路诸这小子吧？老师，你确定通知路诸家长了吗？现在是路诸打了我儿子……”
一直没怎么被众人关注的路诸，露出了个完全不符合他年龄的表情，桀骜不驯地说：“先给嘟嘟道歉，别的你想怎么处理随便你。”
所有成年人都看得出来，那是什么都不在乎的讽刺表情。
巩女士今天相继在嘟嘟的两名家长那里吃瘪，不可能再被一个小孩吓住，她当即提高音量叫道：“跟我这耍无赖是吧？！我立即报警！叫警察叔叔抓你！”
女人说着就拿出手机。
路诸仍站在一旁，一脸的不屑。
嘟嘟顶着小奶膘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眼睛都不够看了，最后只好还是看向自己的爸爸。
绕过爸爸脖子的小手在抠手手，嘟嘟轻轻叫了一声：“爸爸……”
要不然就算了喏。嘟嘟想说。
他不想给爸爸或者叔叔添麻烦，也不想帮助过自己的同学有事情。
蔚染拍了拍嘟嘟的小后背，已经安抚自家幼崽说：“放心吧宝宝，就算报警路诸也不会有事，他那个只是正当防卫，没有进行过二次伤害。”
他话音一落，装模作样要打电话的女人立即看向他。
蔚染只专心告诉自家幼崽：“路同学帮了嘟嘟，这件事情我们就要替他负责不能不管他，以后嘟嘟也要好好跟路同学相处，知道了么？”
小复读机嘟嘟乖巧地点了点头，认真应着：“跟路同学好好相处！”
路诸骤然仰头看向嘟嘟和他爸爸，一直以来绷紧的脸上神情越发凝固。
蔚染继续给自家宝宝讲道理，轻轻软软的绵羊音，即使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氛围里也依旧温声细语：“还有任何时候、但凡遭受到伤害了，宝宝都不能轻易妥协，更不能为了爸爸妥协。因为宝宝被人欺负了爸爸会很难过，宝宝不想给爸爸惹事的时候，爸爸会更难过。”
嘟嘟听了，赶紧用小胖手摸摸爸爸的脸：“……爸爸，别难过！”
蔚染欣慰地冲儿子笑了笑。旁边的老师也不由自主露出欣慰的笑——看！这才是有效教育！
倒是巩女士在发现彻底没有商量余地后，只好脸色不好地让刑建豪去给嘟嘟道歉。
她倒是不介意儿子口头上去给人道歉，她要的说法针对的一直都是路诸，刚才先发制人，除了的确很生气以外，还因为视频上的确是小豪先动的手，她担心嘟嘟家里会先讹上他们家。
现在既然嘟嘟家长坚持的是要道歉，巩女士便扬着嗓门喊来刑建豪：“那你给嘟嘟同学道个歉。”
头上顶着个包的刑建豪直接被他妈喊傻了，干脆不走出来：“我不！”
“你这孩子，别墨迹了，赶紧给嘟嘟道歉！”
巩女士不是很有耐心地说，不曾想，她儿子反抗得却很严重：
“我不！凭什么？我又没说谎！白泽他就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啊，他没有妈妈！这话还是你告诉我的！我说的没错！”
“别胡说！我、我什么时候……”
巩女士当即就想矢口否认。
小孩子还可以说成是口无遮拦，可如果被证实是大人在背后嚼别人家孩子的舌根，那这个大人就太没品了。
巩女士可不想认下这个事，可刑建豪刚刚才见识了嘟嘟爸爸那种温柔的教育方式，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面对又开始凶他的妈妈，刑建豪再度哭嚎出来：“就是你说的！就是你说的！你在家跟爸爸说的！你还说嘟嘟和路诸都是……”
“够了。”
这次是蔚染打断他们的对话。
他不想再听一遍嘟嘟是没有妈妈的话了，蔚染只看向园长，态度依旧客气道：“园长，我以为咱们幼儿园最大的优点就是生活氛围好、不比较父母，让孩子们可以自由成长。”
园长：“嘟嘟爸爸，您听我解释……”
旁边林洛宸却趁机说：“这种氛围的幼儿园不是贵方一家独有，外面还有很多，实在不行我们就转学。”
后半句话，他是对看过来的蔚染说的。
这是林洛宸恢复记忆后，两个人第一次对视。
林洛宸手指微屈，喉头也不着痕迹地滚动了一下，其他区域，他强迫自己不动。
不想蔚染下一刻便睫羽轻拢，特别干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林洛宸：“……”
也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
让嘟嘟转学他不是随便说说，进这屋的那一刻他就有这个想法——既然这里有人欺负蔚染的儿子，那他们就去嘟嘟永远不会被欺负的地方，由他亲自来安排，这种事情不可能再发生第二回。
可他是个什么样的身份？有什么立场做这种决定？
蔚染不主动提给嘟嘟转学的话茬，他林洛宸，又凭什么去提这件事？
连单纯吓唬园长说要退学的资格都没有。
林洛宸浑身骤然笼罩着一股阴郁的气息。
看上去比刚才更不好说话了。
园长并不想失去嘟嘟这么可爱的宝宝，更何况还有林先生有意入学的侄子。现在幼儿园很卷的，招生本就十分困难了，再闹走了俩那算什么了？
她当即给老师使了个眼神，她自己负责安抚嘟嘟爸爸和叔叔，老师则去跟巩女士对话。
这件事情，里外都是邢家的不对，老师也无奈极了：“建豪妈妈，您平时怎么能在小孩面前说这个呢？……”
自觉高知很会教孩子的巩女士下意识涨红了脸，于是更恼怒自己儿子的“愚蠢”，当即一巴掌拍在小孩背上，“要你道歉你就道歉，你是听不懂妈妈的话刑建豪？你怎么什么都说，好赖不知？……小豪，你是智力有什么问题吗？”
刑建豪直接更大声地哭嚎了出来。
哭声刺耳，路诸直接不耐烦地捂住耳朵，嘟嘟跟爸爸对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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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就挣扎着从爸爸的臂弯里要下来。
爸爸这么瘦，不好经常这样抱大宝宝的。
很懂事的嘟嘟吧嗒一下落了地，这次他主动跑到了刑建豪面前。
嘟嘟长得比同龄小朋友要小一些，更何况刑建豪还不知因为什么晚上了一年幼儿园，今年五岁，个头和块头上都比嘟嘟壮实了大一截。
蔚染其实很担心嘟嘟遭受霸凌。
哪怕只是被同班小朋友吓到了、从此变得胆小了，也是蔚染完全无法面对的事情。
如今见嘟嘟在大块头的刑同学面前一点不怯场，他才彻底松了口气。
倒是一旁的路诸在看见嘟嘟竟然跑去找刑建豪后，直接拧起了眉头。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嘟嘟拍了拍因为被妈妈骂而彻底倒地撒泼的刑建豪，也没说什么，就蹲在他身边。
刑建豪本来挺烦这个样子的白泽的，他听了他爸妈的对话，总觉得白泽是不健全的，所以白嘟嘟偶尔的懂事和沉稳都成了他眼中的“残次”象征，所以才会想欺负。
可这一刻，或许是忽然觉得嘟嘟爸爸比他爸妈好多了，或许是从白嘟嘟圆溜溜的眼睛里获得了某种力量，刑建豪看这个小孩忽然顺眼了。
他干脆一把捞过白嘟嘟：“哇呜呜嘟嘟，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说你爸爸坏话了！你爸爸是好爸爸！”
“唔！”被抱住的嘟嘟小萝卜头似的向前一栽，险些被带倒，但还是凭借意志力稳定了下来。
又伸出小手拍了拍大哭的刑建豪：“没关系的呦，嘟嘟接受你的道歉啦！”
没想到白嘟嘟这么柔软这么好说话，刑建豪更加收不住了，继续大哭着呜呜呀呀地说：“呜呜呜嘟嘟，你真好！”
嘟嘟瞬间不好意思了，伸出小手挠了挠自己的小奶膘：“啊呀，也还行吧……”
刑建豪如光芒泽披，当即吸了吸鼻子说：“怪不得你说你只要爸爸就够了，你爸爸真好！”
嘟嘟眨了下大眼睛，十分认同地点头：“是哒呦！”
“嘟嘟，我们可以做好朋友吗？”
“没问题哒。”嘟嘟很大方地说。
刑建豪更加感动了，又道：“那嘟嘟，你爸爸可以也做我爸爸吗？”
“？！”
一直处事不惊的嘟嘟这下完全被惊到了，立即从刑建豪怀里蹦脱，小白兔一样跑回爸爸身边抱住大腿：“介个不可以哒！”
“……哇！呜呜呜！”
刑建豪小朋友没有想到自己在这里被拒绝了，当即继续撒泼。
他妈妈早已被他气了个倒仰，外加上遭到了老师的指责，巩女士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当即嚷嚷着要退园。
这时候，办公室的门再度被人推开，穿着一身休闲装、但整体造型看起来很骚包的杜陵冲进来。
“谁？！谁说我们嘟嘟没妈的？我就是他舅舅！”
杜陵戴着副墨镜，因为太愤怒，进来直接冲向那边撒泼的巩女士，不客气地道：“就是你吧？平时怎么教育孩子的，你老公现在也没在现场，合着你儿子也没爸爸吗？？”
……
杀气腾腾走到一半的杜陵又忽然发觉哪里不对。
……办公室里，好像有一个特别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看了看站在一边的林洛宸，杜陵赶紧扭头看向蔚染。
蔚染压在帽檐下的俊脸则表情尴尬。
——还是略有些担心嘟嘟没有母亲的事、最终会成为儿子被同学排挤的理由，所以来的路上蔚染联系了杜陵，请他也来幼儿园一趟，扮演嘟嘟的舅舅。
这样至少能侧面告诉别人，嘟嘟是有母亲的。
但他没想到他们会在这里遇到林洛宸。
不过这样也好，蔚染记得，林洛宸是没见过杜陵的。
那么在杜陵侧面表现出嘟嘟是有妈妈的以后，这个人应该就不会怀疑……
这边的事差不多处理完了，剩下的就由蔚染的助理接手与巩女士理论，蔚染则带着嘟嘟、路诸，和杜陵一起离开了老师办公室。
林洛宸跟在他们身后。
刚一出来，这一趟等同于白来了、并没有发挥什么作用的杜陵就像被憋坏了似的，一脸懵逼地问蔚染：“怎么回事？他怎么来了？”
这显然是杜陵最在乎的问题。还有什么比看见蔚染跟那个谁又在一起了，更冲击的！
蔚染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因为他也不知道，就只能轻微地摇摇头。
蔚染大步向前走，尝试给自己洗脑并不认识对方。毕竟他们之间怎么看，都不需要有任何交集。
蔚染干脆将嘟嘟塞进杜陵手里：“嘟嘟，让你舅舅抱你。”
“唔！”
杜爸爸偶尔也会是嘟嘟的舅舅，嘟嘟知道这是爸爸跟宝宝的小暗号，每当爸爸这么说，宝宝就只要软乎乎地、去杜爸爸那里就可以啦！
嘟嘟黑葡萄似的眼睛布灵布灵地看着爸爸，蔚染则满意于跟自家宝宝打的这场配合。
可出了老师办公室后，林洛宸却单手插在裤兜里，声音好似漫不经心般地响起：“杜先生姓杜吧？不是嘟嘟的干爹么，怎么，又成舅舅了？”
蔚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