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缨世家、战功煊赫的徐国公府唯一的女孩儿徐乐蓉,身患耳疾和哑疾,这是全京城都知道的事情。
今春她已经及笄,是可以嫁人的年纪,婚事却迟迟还未有着落。
京城里都在悄声议论,这位金尊玉贵的美人儿将来要便宜了哪位混不吝。
“可惜了,那样的家世,又是家中唯一的姑娘,怕是舍不得让她当妾。”
“怎的,你敢让她当你家儿子的妾?”
“怎么就不敢了?又聋又哑的人,难不成还要娶回来当正妻?便是那最破落的人家,也不愿意要罢!”
“得了,嘴巴这样毒,我可不敢跟你站一起,免得被人听见告到徐国公府,我也得受你牵连。”
“我嘴巴哪里就毒了?京中哪户人家不是这样想?若非娶了她,能有徐国公府的帮衬和嫁妆,谁愿意将个聋哑废人接进家中?哎哎哎,你跑这么快作甚?”
……
徐国公府,素璇院。
“就依奴婢说呀!这些人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真真儿嘴里没个把门的。”姑娘何等尊贵的身份,竟被他们编排成将来只能嫁个纨绔子弟,且是只能当妾!
甚至说她连妾室都做不了!
她可气得慌,但在姑娘面前,却不敢露出半点端倪来。
“这些人就是闲得慌。”说话的丫鬟秀梅下了结论。
正对镜看着秀梅为她拆卸发髻的徐乐蓉听了只是笑,修长纤细的食指竖了起来,放在唇边,微微笑着摇了摇头。
比这更难听的话她听过不少,心里早就不当回事。但她这丫鬟单纯,再说下去,怕是今夜得气到睡不着了。
秀梅意会,姑娘这是不想听的意思,遂将话题转开。
“姑娘昨夜可是睡得好?奴婢瞧着,您今晨的气色极佳,面脂都不用多涂。”而在藏书楼里待了一日,姑娘的面色依旧红润,瞧着就让人愉悦。
“姑娘今夜也定能有个好觉。”秀梅笑着说道。
她是负责徐乐蓉梳妆打扮的贴身丫鬟,嘴巴特别甜,十分讨巧。
徐乐蓉才三岁时,她的大伯母徐国公世子夫人便特特将人调教了送来,就为了给侄女做个伴儿。
一晃十二年过去,秀梅也从当年陪玩的丫鬟,晋升成了她的四大贴身丫鬟之一;对着院中的小丫鬟们,已有了身为大丫鬟的沉稳可靠模样。
只在徐乐蓉面前,她这性子依旧十分伶俐且让人欢喜。
听到秀梅的话,徐乐蓉对她弯了弯唇。
【你下去歇着罢!】她比划着手势。
“那奴婢便先退下了。”秀梅将梳妆台上的钗环首饰等收拾好,对已经在床上躺下的徐乐蓉说道:“今日是奴婢守夜,姑娘有事便拉铃铛。”
徐乐蓉点了点头。
秀梅熄了烛火,端着最后一盏烛台走出了内室,徐乐蓉听到她在外间罗汉床上躺下的声音。
黑夜中,她却迟迟未能闭上双眼。
想到祖父今日和自己说的话,徐乐蓉怎么也睡不着。
入宫……
她想起了藏在心里的那个人,黑暗中,一抹红霞不知不觉便飞上了她娇艳的面颊。
徐乐蓉忍不住将被子拉高,捂住微微发烫的脸。
今日面对祖父的问话,她本想当场回答,但祖父说:“唯唯,你且回去好好想想,三日后再给祖父答案。”
其实何须等三日呢?她今日便想回答,她愿意入宫的。
而且,再没有比入宫更好的去处了。
祖父也明白的。
方才秀梅和她转述的街头巷尾的那些议论,已经极为客气了。
那些人哪里说她只能嫁个纨绔,是说她连纨绔子弟的妾室也不配罢!
先帝在位时的承元二年,修改了太祖皇帝颁布的法令,采纳以周阁老为首的一众文官的提议,将女子的嫁妆并入夫家,不再予以保护。
经历过前朝帝王及为官者上下的层层剥削,又经过打进中原的塞外蛮夷一场场屠杀式的洗劫,百姓们日子过得十分艰难,险些活不下去。
而太祖皇帝十五年的治理,不过是让他们安定下来,不再颠沛流离而已。
先帝在世时,他们的日子不好不坏,没有灾年时勉强能够温饱。遇上灾年,食不果腹。
而女子地位更是低下,本还有嫁妆相护;但自改了律法,她们的嫁妆被夫家名正言顺地收为己用,便是和离也不得带走,日子便越发艰难。
新帝公孙仪登基之前,女子和废疾者,因为皆不能给百姓家中带去强壮的劳力,因而时常遭受嫌弃和打骂欺辱。
不过,女子能够生儿育女、做家务,必要时还能和男子一样下田耕作、外出摆摊经商等;除了嫁给烂人被打死的那些女子外,一般的百姓家中女子只要足够能忍,日子倒也勉强过得下去。
但废疾者,除了家中十分疼惜的,在外都会被说是浪费米粮的无用之人。若非杀人犯法,早会有人将他们杀了,免得拖累家中。
这样的背景下,徐乐蓉虽然是世家贵女,比一般女子地位高一些。
但她因有耳疾和哑疾,在废疾者之列,也不被京中人接纳。忌惮徐国公权势的,正面对上时会对她好言好语,但私底下,对她尽是蔑视。
别说正妻,他们私底下说,便是妾室,他们还是看在她丰厚嫁妆的面子上,勉强将她收入门中。
京中纨绔子弟更是看重她的美貌和身段,肆意对她指指点点。因着被先帝下令殉葬的刘皇后的缘故,她每回入宫,便回回能听到这些淫靡下流之言。
在此情形下,徐乐蓉入宫,是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
因为新帝公孙仪常年在军中,直面生死,不会歧视废疾者;且她的祖父徐国公于他有救命之恩,她的父亲崎威将军于他有教导之情。
便是徐乐蓉自己,也是因为无意中破坏了刘皇后对他的加害,才被她一直为难欺辱的。
入宫……
毋须等三日,她明日便和祖父说,她愿意入宫的。
夜已深,徐乐蓉依旧躺在床上,双颊温度不仅没能降下来,反倒有攀升的趋势。
她又想起了那双漆黑带着笑意的双眸,与前几日她远远一瞥时所见不大相同了。
公孙仪。
她不止一次念过他的名字,在他还是太子的时候。而今,他登基已一年有余,成了燕京城人们口中隐秘而晦涩的“暴君”。
他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还是初见时替她解围出气的公孙仪。
但她什么也没变。
徐乐蓉摸了摸自己的喉咙,习惯了那里不会发出任何声响。
【太子殿下没有表字?】她曾装作好奇地“问”长兄徐子容。
这是去岁的事了,距离她第一次见到公孙仪,才过去不到半年。
那日三皇子有了他的表字,是早朝将散时先帝乐呵呵地提起的,当着一众朝臣的面,十分亲昵地唤了三皇子的表字。
徐子容想了想,摇摇头,“大哥也不知。”
他将声音压得极低,“虽然太子殿下地位稳固,但陛下好似不大在意他。先皇后早逝,刘皇后又是那样一个人,咳。”
到底言语中涉及当今帝后,徐子容点到为止。
徐乐蓉明白了,点了点头,双手交握,失去了和长兄“交谈”的兴致。
徐子容摸了摸妹妹的头。
“别怕,刘皇后不敢再为难你了。”他以为是自己提起了刘皇后,让妹妹想起了那些痛苦的时日,安慰道。
徐乐蓉翘起唇角,双手松开,比划着,【我才不怕。】
便是刘皇后那样为难欺辱她,她也没怕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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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她惜命,不慎惹到了不该惹的、又是行事无所顾忌的人,才装聋至今。
【而且,旁人不知道我能听见,每每说了谁谁的坏话,却转头见到我时,用惊疑却释然的表情看我,我都挺开心的。】
做着手势,徐乐蓉眉眼也弯了起来。
又促狭了。
徐子容在妹妹发上点了点,很轻,更像是替她拂去不存在的灰尘,“你呀!”他语气无奈却纵容。
见徐乐蓉还是小时那副性子,没有因自身的哑疾而怨天尤人或自暴自弃,徐子容心里又欣慰又酸楚。
“今日就学到这里,你且去玩儿罢!”他说。
徐乐蓉的思绪从温和的长兄身上很快掠过,清隽挺拔的少年身影又浮现心头。
他登基了,皇帝守孝不过三月,但三月之期过去快一年,京中却无人敢将自家姑娘送入宫中。
而他也看着像是未有选秀充盈后宫的打算。
徐乐蓉捂了捂脸,她今春及笄了……
若是明日和祖父说她愿意入宫……
徐乐蓉不敢再想下去,闭上双眼,依旧睡不着,不知不觉便想起第一次见到新帝公孙仪的场景。
那时,她正照例被刘继后派人言语欺辱,而她也照旧,装作听不见。
直到她要离开时。
“喂,你是徐国公府的大姑娘?”公孙仪拦下徐乐蓉,居高临下地问她。
徐乐蓉被来自头顶的声音吓了一跳,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但在旁人看来,她不是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到的,而是被树上蓦然垂吊下来的人吓到的。
别说徐乐蓉,在场的所有人也俱都惊呼起来。
啧,小可怜。
公孙仪跳下树来,走到她面前,“听说你会看唇语?”他问。
徐乐蓉点点头。
“他们方才在你身后,说你……嗯,说你坏话,回去之后记得告诉你祖父。”公孙仪好歹想起面前是名姑娘,将方才那些淫词艳语咽了回去。
但已经足够让他身后的一群公子哥儿面色大变。
若是让徐国公知晓了,他们可吃不了兜着走。
当初皇后娘娘好心请了面前这位小姐入宫,让太医替她医治耳疾和哑疾,想让她恢复。
这徐家小姐又聋又哑,太医折腾了许久,她也没觉察出有什么不妥当之处,顶多是被灌了些苦药,却没能恢复听力和嗓音罢了。
但徐国公不知在何处听闻他家孙女在太医手中受了磨难,在金銮殿上便哭诉皇后娘娘不安好心,存心搓磨他家孙女;逼得皇上禁足皇后一月,又以流水般的赏赐送进徐国公府,才将他安抚住。
他们可不是皇后娘娘,有皇上兜底。
若是被徐国公知晓他们今日所言,他们还有命在?
他们看了一眼太子公孙仪,又去看徐乐蓉,一边期待着她看不懂太子殿下的唇语,但另一边,身子却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起来。
“你看懂我说什么了吗?”公孙仪没理会那群人,继续和徐乐蓉说话。
徐乐蓉点了点头。
一群方才还得意洋洋的公子哥儿,顿时面土如色,纷纷朝公孙仪跪了下来,“殿下饶命。”
“啧!”公孙仪嗤笑,“方才那些话,说得如此污糟且毫无顾忌,想来你们也不是第一回这么干了。”
“朝孤跪着作甚?该跪谁,该向谁求饶?”
那群公子哥儿听懂了他的话,膝盖在地上转动,面朝徐乐蓉,又朝她磕起头来,“徐小姐饶命。”
徐乐蓉眨眨眼,“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疑惑地看着他们。
她可听不见,不知道他们在跪些什么。至于说她什么“坏话”,离开这里,自会有人和她说的。
她看向刘皇后给她指派的宫女青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