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中午的，打铁铺门口热得冒烟。
秦铁匠正挥着大锤打着一块红得发亮的铁胚，锤声铿锵，火星四溅。
霍祥站在门外没动，只抬手挡了挡阳光，袖口灰扑扑的，看上去和街头那些干粗活的汉子没什么两样。
旁边跟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布衣小孩，有些一双眼睛不太像这年纪的孩子，静得像观察猎物的野猫。
“干嘛的？”秦铁匠瞥见他们进门，脸立刻沉了，锤子一抬，像是防着贼似的盯着霍祥，“霍祥，你又来我铺子做什么？”
霍祥也不生气，笑了笑：“你这火候不对，锻出来的刃怕是脆得很。我带个小徒弟来看看什么叫‘半吊子手艺’。”
“放你娘的狗屁！”秦铁匠一听炸了，刚要上前，就见那小孩走到炉边，像模像样地往那口风箱上坐，忽然笑着说了句，“难怪这几炉都打不出锋。”
秦铁匠一愣，还没缓过神，就被霍祥趁机一掌击在肩颈，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打得太轻。”沈意皱眉，小声说。他瞳蛊就开了那么小一条缝，只能控制陷入昏迷的人。
越昏迷，控制时间越长。
“他只是个手艺人，不是要命的。”霍祥淡淡地说，“这样你便能控制了？”
沈意微微颔首，蹲下身，探了探秦铁匠的脉，确定人没事，便伸手在他眉心轻轻一点。
过了一瞬，秦铁匠半睁开眼，目光木然，喉间发出模糊的“嗯”声。
沈意紧盯着他半睁开的眼，双眼逐渐泛红，秦铁匠的双眸也慢慢成浅粉色。
“好了。”沈意说道。
霍祥坐到他旁边，拿出自己的设计图递到秦铁匠面前，又从怀里掏出炭笔和破书页，找了一个台子，时刻准备书写。
“如果你要打这把刀，从选料到淬火，火候几成，打几锤，磨几回，几道斜纹，会怎么做？全都交代。”
“乌金钢三斤二两，先下软水浸，锻二十锤后二次淬，火候初青、再转红，需三炷香才起炉……”秦铁匠如提线木偶般喃喃说道。
霍祥低头记录，笔锋细密，落字极快。
另一旁的沈意，却在忍受蛊毒的反噬，汗沿着额角滑落，也不擦一下。
“没了？”霍祥见秦铁匠停了，又追问道。
沈意这才注意到秦铁匠双眸上的粉色开始慢慢褪去，又加了些力，双眼更红了，汗水更多了。
“最后还有一道秘火，用的是青松香油兑麝香，点燃时火呈青白色，只有那时淬进去，才能成刀锋。”再次被控制的秦铁匠又喃喃说道。
霍祥赶紧记下，又向秦铁匠复述了一遍，确定无误后，跟沈意示意离开。
可此时的沈意，双目通红，稚嫩的脸上竟然若隐若现出青筋。
不好！
霍祥赶紧上前，对着沈意的后脖颈，把他也打晕了过去。
就一瞬，秦铁匠双眸的粉色立刻褪去，摇摇晃晃，就要倒下。
巷子里传来吆喝声。
霍祥抱起沈意就跑，完全忘记了设计图还在秦铁匠手里。
秦铁匠晃了晃头，神色渐渐清明，却已记不清方才发生了什么，只感觉身上一阵虚脱。
一低头，手里莫名多出一张刀的设计图。
*
沈意醒来时，嘴里苦得发涩，像是嚼了半把生铁渣子。
屋里热得像蒸笼，火炉还在烧，焦糊味弥漫不散。他勉强撑起身，一阵眩晕迎头袭来，冷汗未干，眼前却一阵发黑。
“醒了？”霍祥没回头，仍在炉前鼓捣。
他赤着上身，背脊黑红交错，胳膊缠了几圈破布，正一锤一锤地砸着模具。火舌蹿得老高，风箱嘶吼，铁水哧啦啦倒入模具中。未及冷却，模具边缘“咔”的一声，又崩了。
霍祥皱眉，从炉边提起那块废料看了眼，仍不成型。他甩手扔进水桶，水花四溅，焦味更重。
“第八次。”他语气平静，“火没错，料也纯。就是——”
他顿了顿，语气中透出不甘：“就是差点劲道。铁成型那刻，得顺着它自己想走的形来。我下锤，不会听它。”
沈意靠墙坐着，没接话。
喉咙像压着团火，又辣又干。他声音低哑，几不可闻：“我刚才控制那人，有一盏茶的功夫吗？”
“最多半盏。”霍祥一边添炭一边回道。
怎么会这么快？沈意皱着眉头陷入沉思。
那一瞬的反噬至今清晰。他像是被人迎头重击，气血翻涌，四肢冰凉，舌尖都尝到了血味。
他低头，双眼里浮现出隐隐不甘，好似追丢老鼠的小猫。
他太弱了。
上一世的他，虽然无法驾驭瞳蛊，但每次强行启动，爆发力都是惊人的。哪怕被反噬，也能压制全场。
可这次，他明明计算过云吉的内力，以及撕开的内力口子大小，才让霍祥提前打晕对方。
照理说，陷入昏迷的人，他能控制得住一时。
到底出了什么差错？
这份不甘，让他不自觉再次启动了瞳术。
霍祥毫无察觉，又准备重铸。他拿器具时，指尖不小心蹭破，被铁皮划出一道血口。
一滴血滑入滚烫铁水。
他转身将铁水倒入模具，却正对上沈意血红的双眼。
“你在干什么？”霍祥反问。
沈意下意识低头，却正好瞥见那团铁水。只一瞬，红烟一闪，铁水竟像活物般动了起来。
霍祥一惊，来不及细思，铁水已跳出容器，落地冷却。
“刷”地一声，一缕浓烟腾起，地面多了一块异样的铁块。沈意眼中的红光，也随之散去。
许久，霍祥才开口：“你……能控制铁水？”
沈意眉头紧锁，摇了摇头：“按理说不可能。瞳术，只对活物有效。”
“那刚才你有没有反噬？”霍祥追问。
沈意也摇头。方才那一下，几乎毫不费力，甚至比他前世巅峰时还顺畅。
“那再试试？”霍祥重新盛了些铁水递来。
沈意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眉心微蹙。但好奇心驱使他再次启动瞳术——
毫无反应。
“奇怪，怎么时灵时不灵？”霍祥皱眉。
“不对，不一样了。”沈意沉声否认，忽然想到什么，问，“你刚才往铁水里加了什么？”
“加什么啊？”霍祥低声嘀咕。
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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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在还未愈合的手指上，心头微动。
“难道是……血？”
沈意一听，顾不得烫，猛地冲上来，捏住他手指，又挤出几滴血滴入铁水中。
“哎哎哎疼疼疼！”霍祥吼着，却不敢乱动，生怕铁水溅出。
沈意眼神灼热，立刻再次施术。
果然，那混了血的铁水再次蠕动，仿佛被他操控。
他缓缓收起瞳术，喃喃低语：“所以……我控制的，不是意识，是——血？”
他怔住。
前世，他苦苦追寻自己体内瞳蛊的来历，尝试种种术法，皆以意识、梦境、灵识为方向，屡屡碰壁。
从未想过，答案竟藏在最基本的血之中。
霍祥却盯着那团“活”了的铁块看了一会儿，忽然咧嘴一笑：“成了。”
他转头看沈意，眼神里亮晶晶的，全是贼光：“你这眼睛这么好用，早说啊，白废我八回。”
沈意蹙眉：“你想干嘛。”
“打刀啊！”霍祥已经撸起袖子，把刚才那口刀模搬了出来，往地上一磕，“一会儿如儿该回来了。”
沈意还没答应，霍祥已经从他手里把铁水勺过去了：“来，照着刚才那样。”
说着，自己又往铁水里加了几点血。
沈意面无表情。他实在不想用这么高端的瞳术，做这么低端的事
“快点。”霍祥理直气壮，“一会儿血没了。”
沈意被他催得无奈，只得发动瞳术，双眼一红，那铁水瞬间翻滚，带出一缕红烟。
霍祥动作利索地倒进模具，沈意的瞳术紧跟着发动，原本暴躁乱冲的铁水被牵引着缓缓流入刀模之中，一点都不溢，连边角都服服帖帖。
霍祥看着看着，眼都直了：“……你这玩意比风箱还好使。”
“闭嘴。”沈意额角隐隐泛汗。我堂堂瞳术之王，竟然跟一个风箱相提并论。
但眼睛还是紧紧盯着刀模，声音透着咬牙：“快点锤，没吃饱么？”
霍祥“得令”似的抡起大锤，照着还没彻底冷却的模具就是一下。
“锵！”
铁火四溅，模具中那块初成的刀胚被狠狠砸进了形。
沈意脸色苍白，气息微乱：“好了。”
霍祥动作不停，又是几锤下去，直到那柄刀彻底定型，才把锤子往旁边一丢。
“行了，我的第一把。”他抬手把刀从模具里撬出来，水桶一泡，火星炸开。
沈意靠在墙边，喘着气，眼神却冷静下来。
霍祥把湿漉漉的刀拿出来，在衣角随便擦了擦，吹了声口哨：“没想到，这刀还真让咱们两个门外汉做成了。”
他把刀递过去，笑得贼亮：“合作愉快，血眼子。”他很满意这个名字，比那什么血滴子好听多了。
沈意白了他一眼，看看那把刀，又看他：“就这一次。”
霍祥“啪”地一拍他肩：“当然，今天，就这一次。”
沈意盯了他半晌，忽然冷笑：“……你真不要脸。”
“都混江湖的，要什么脸。”霍祥刚把刀插回炉边，就听见霍如蹦蹦跳跳的脚步声，伴随她清脆的声音。
“刀打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