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阿郎。
是冷冰冰的阿郎大哥。
田岁禾知道她该下去的,可她实在是怕,山里蛇虫多,往常家里进蛇时,她都会爬到阿郎身上躲着,这会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抱歉,在下并非三弟。”
被她盘着的人冷冰冰地说了一声,没有温度的话语提醒着田岁禾阿郎不在了的事实。
世上再也不会有人和阿郎一样,以后她得学着自己赶跑蛇。
“对,对不住……”
田岁禾壮着胆,慢腾腾地从高大的青年身上爬下。
她转手要去抄家伙赶蛇,身侧的人手一抬。剑光划过,从榻上爬至地面的青蛇迅速断成了两截。
侍卫端着烛台进来,烛光照亮地上蠕动的东西,田岁禾看得恶寒,捂着心口干呕了下。
宋持砚侧眸看她一眼。
有些事有必要问一问,但上次小村姑大胆的言辞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横竖再有几日就到歙县了,届时大可让母亲来问。
宋持砚收回了询问,抚平前襟被她压出的褶皱,吩咐几名护卫过来清理地上的死蛇便离去。
但田岁禾再睡不着了。
从前也是这样,哪怕蛇被赶跑了,她还是怕得睡不着,这种时候除了把阿郎当成床榻没有别的办法,会整个趴在阿郎身上。
阿郎还时常笑着说:“阿姐,这样我半夜会被鬼压床的。”
平日里都是她这个阿姐在照顾阿郎,他个子高瘦,心思却脆弱得很,常靠在她肩头要安慰,田岁禾便一直装成大姐姐的模样,只有害怕的时候,她才会蛮不讲理,委屈地哼哼着:“不行,下来我就会吓成鬼,到时候还是得压你。”
阿郎便会无奈让步。
哎。
田岁禾在黑暗中常常叹气,她已经不能再想他了。
*
第二日田岁禾顶着两个乌青的眼圈出了门,宋持砚看了她一眼但什么都没问,然而田岁禾发现其后的几日,每当宿在驿馆,宋持砚都会命咐侍从们撒了防蛇虫的药,并派几个身手好的兵士守在她门外。
阿郎刚走的几日因为家里没人,田岁禾根本不敢睡,现在有了护卫,她总算可以在阿郎不在的时候安心入睡了,但还是少了点什么,田岁禾虽迟钝,但也知道少的是什么。
阿郎对她来说不只是一把杀蛇的刀,是个温暖的人。
偏偏这才最无法替代。
很快到了繁华的歙县,一行人拐入一处幽静的宅前。
这一路上舒适的马车、干净的驿站和随时护卫左右的护卫已经是田岁禾一个山野村姑对于“富贵”二字最最夸张的见闻了。
可踏入这方宅院,她才知道阿翁常说的山外有山是什么意思,阿郎家里比她想象的更富有。
这宅子快赶上半个那么大了,听说还只是宋家闲置的宅子。
田岁禾没有要过好日子的喜悦,反而更难过了。
她的前面是宋持砚,后面是一众穿戴光鲜的婢女,宋持砚负着手沉稳清贵,婢女们也步履从容,田岁禾在中间拘谨得像是被押送的人犯。
穿过七拐八弯的回廊,在园子里见到一位跟宋持砚一样不爱笑,衣着雍容华贵的妇人。
宋持砚对着贵妇行礼,像这几日他的下属对他那样恭敬。
“母亲。”
妇人转身,露出一双哭红的眼睛,无力的声音犹带着哽咽:“不必再多说一次,我已收到了信,舲儿真的已经回不来了么……”
她用帕子覆着脸,哽声恸哭起来,和宋持砚的作风很像,就连难过时脊背都是挺得直直的。
但丧子的悲伤是实打实的,当田岁禾和这位贵的夫人有了共同的悲伤,距离就近了些。
这是阿郎的娘亲,阿郎在天上看到娘亲难过了,他也会难过的。田岁禾从包袱里扒拉出照着阿郎模样雕刻的木雕,壮着胆子递上去。
“这是一个月前照着阿郎的脸刻的,您想看看吗?”
妇人侧眸瞥了眼她手里的木雕,看都没有看清,却没有去接,显然不相信这木雕能像她的儿子。
察觉到身边有外人,妇人擦了擦泪转过身来,双手叠放膝上,难过低垂的颈也傲然挺直。
“这小村妇是何人?”
说小村妇仿佛在说小猫小狗,田岁禾拿着木雕的手虽怯生生地紧了紧,但果断将木雕揽回怀里。
不看就不看嘛。
宋持砚余光从她怯懦又倔强的手上扫过,恭谨地同郑氏道:“母亲,田氏乃三弟遗孀。”
遗孀?!
郑氏高贵端雅的身姿被震撼得晃了下,雍容目光在田岁禾身上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地扫了一遍。
小村妇约莫十八九岁,还满脸的清稚,一对杏眼湿哒哒似被被雨淋湿的麋鹿,模样倒是颇为秀美,称得上一朵清秀山茶花,但高门大户里什么名花贵草没有?
单说这气度和仪态……
他们家最下等的婢女也比这小村妇要落落大方。
“我的舲儿啊……”
望着眼前局促的村姑,郑氏一眼望见了幼子流落山野时所受的苦,顿时悲从中来,刚勉强停下的哭声更为哀痛伤心,雍容挺直的脊背也像被霜雪压弯的花枝。她倚着亭子的栏杆,脸埋入臂弯哀哀地哭起来。
虽未明说瞧不起山里人,但田岁禾虽然呆,却不是傻子,心知贵夫人是看她寒碜,顺势心疼起阿郎来,觉得家里白菜被猪拱了。
阿郎是她珍爱的孩子,可她也是阿翁心里的宝啊。
田岁禾承认自己是个怂包,但好歹也是个有骨头的怂包,她迅速把两个人偶塞进包袱里,包袱打了个结,作出随时要走的架势,可拇指抚摸过人偶的笑脸,想到一口一个“阿姐”,满心满眼都是她的阿郎。
郑氏鄙夷的目光又没那么刺眼了,她呆立着没动。
宋持砚也不曾动,等母亲哭声慢慢从高峰往下落逐渐趋于平缓,他才道:“母亲,田氏与三弟相伴多年,感情甚笃,且新婚燕尔。”
只这一句,郑氏就止了哭声,这几日她其实已经哭了很多次了,不止这几日,这些年希望渺茫,她早已哭过了很多次,身在朱门之中,理智和计量早已深入骨髓,现在更重要的是孩子的身后事。
她长换一口浊气,转向小村姑:“你与舲儿如何认识?”
田岁禾细致地说来。
“阿郎是阿翁在山下捡到的,那年我们这打了仗,很多人逃荒逃到山里来了。阿翁当时在镇子上的脚店给人干活,碰到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那女人没多久就病死了,周围人怕阿郎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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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也带着病,都不敢管他。阿翁就把他领了回来。”
起初阿翁以为阿郎的家人很快会来找他,还整日带着阿郎去镇子上寻人,但寻了一年多都没有家人来找。阿翁猜测阿郎家里人大概是都不在了,正好家里只有田岁禾一个小娃娃,阿翁便留下了阿郎,一家三口日子虽然很苦,但也很美满。
可田岁禾十三岁时,阿翁因为瘟疫病死了。走前不放心他俩,更信不过别人,让他们俩以后成亲一块过:“两个苦命的娃儿啊,你们两成亲吧,成亲就有家了。”
他们不知道成亲意味着什么,只知道成亲就不用再分开了,于是几年后在邻居的帮衬下成了亲。
成亲的事田岁禾一句带过,话多半围绕着阿郎。
“他从小爱笑,喜欢爬树,个头有这么高。虽然有点瘦,但力气大,还空手杀死过一只狼……”
她说话东一榔头西一榔头,但无论是宋持砚还是郑氏都没觉得她絮叨,只偶尔听到她学阿郎的口吻骂人时才会皱下眉。
关于阿郎田岁禾也总有许多要讲的,他们没打断她便没停。
“他说他喜欢吃鸡爪,不爱吃鸡腿,我也一直以为是这样。可是那次我肚子胀没吃,才发现他啃鸡腿时会高兴得眼都眯起来……”
宋持砚无言地听着。
自知事起,母亲就一遍遍地训导,称父亲无德,朝三暮四,让他务必争气,将柳姨娘膝下的老二比下去。因而他自幼勤勉自律,从不将精力浪费在琐事上。
如此听一个人漫无边际地闲谈,对宋持砚而言是头一次。
眼前仿佛站了个开朗清瘦的少年,面皮晒得微黑,牙齿极白,周身洋溢着蓬勃生机。
宋持砚不禁走神。
田岁禾亦是。
回忆着这些的时候,就好像阿郎还活生生地在她周围,但越是这样,她心里就越空洞,说着说着,她又想哭了:“阿郎还……”
郑氏也又要哭起来了,但她强压下哀痛,再度审视眼前的村妇,觉得比前一刻顺眼了一点。
她忍着成见问她:“你们成婚后,可有同房?”
委婉的措辞让田岁禾这个山里人一时未准确领会,实诚道:“阿郎小时候怕鬼,一直跟我睡的。”
郑氏身边的一位嬷嬷忙道:“田娘子,夫人说的同房是指,做夫妻该做的那种事。”
田岁禾才听懂,感激地跟嬷嬷道谢,红着脸打算继续往下说。
宋持砚忽道:“母亲,儿尚有些公事亟待处理。”
郑氏这才想起长子还在,都是斯文人,她自然听懂长子的言外之意,这是他三弟的房中事,他身为长兄的确是该回避。是自己悲痛过甚忘了礼教,郑氏朝他略一颔首。
宋家书香门第,府里人皆行止温雅内敛,宋持砚尤其,举手投足毕现高门公子的贵气。
但今日他的步伐快得衣角都扬起轻微一阵风。
然而亭子里三弟遗孀怯生生的声音比他的步子更快。
“阿郎走的那天早上有。”
“家里还养不起孩子,不敢乱来,都套了肠衣的。”
“那天用掉了三个肠衣。”
“哦,掉进去了一次……是,是阿郎用手指抠出的。”
……
宋持砚轻捏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