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1. 贵客

作者:迎婵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阿郎,这是阿姐做的白面儿窝窝,你尝一尝。”


    刚下过雨,整座山像是哭过一场,树叶草尖湿漉漉的。田岁禾摘下几片树叶擦去雨水,上方再扑一块蓝布,最后才放上白面窝窝。


    窝头刚出灶没多久,摸上去就像阿郎的手,很暖和。


    田岁禾怔忡地低头看了眼,又去倒酒:“咱们家里穷,买不起酒,你也不喜欢喝酒。但张婶子说了,上路前可不能没酒。”


    “阿郎,你要多吃点,不能像以前总是把好的留给我。”


    澄亮亮的酒水在破旧陶碗里荡漾,仿佛阿郎温暖的眼眸,田岁禾不习惯闻酒味,被熏得头晕。


    长到十八岁,她仅有的一回喝酒是半年前和阿郎拜天地、喝交杯酒的那晚。她被辣得咳出泪花,头上红色的绸花都咳落了。


    阿郎先是笑,又着急忙慌地替她顺后背:“阿姐可别吓我啊!”


    因为那口酒,成亲那晚田岁禾晕得睡了整晚。这会她虽没呷酒,人却跟那晚一样晕乎。


    风声里似乎有呼唤声。


    阿姐,阿姐……


    田岁禾抬起沉重的脑袋。阿郎坐在地头,他身后是山下绿油油的田野,头顶是湛蓝蓝的天空。


    他笑着看她,晒成浅麦色的俊脸血色红润,那眸子极亮,盛了这世上最清澈的酒水。


    田岁禾看他看得呆了,阿郎则看她看得笑了:“喂,我回来啦!咦,阿姐,你怎么哭了呀?”


    她哭了么?


    她没有哭呀,阿郎好端端地回来了,有什么好哭的,是下雨了。田岁禾在眼上抹了一把。


    “我没哭,阿郎你过来啊。”


    往常阿郎会听话地过来,但今日他学坏了,他没过来,但张开了劲瘦有力的臂膀,笑吟吟地瞧她:“我走前让阿姐抱一抱,阿姐害臊。现在我回来了,总能抱了吧。”


    田岁禾鼻尖发酸,猛地扑到他的怀里:“阿郎……”


    咚!


    额头撞上坚硬的墓碑,冰凉凉的,不像阿郎的怀里温暖。钻心的痛更是从额头直击心底。


    田岁禾没心思去摸一摸额角可有伤着,慌乱地扭头四处张望。


    树下没有阿郎。


    草丛里也没有阿郎。


    山下也没有。


    山坡上空空荡荡,温暖春风刮过山谷,风声像哭声,哭着的风吹过树叶,树叶们也开始簌簌地哭。


    田岁禾听着风和树在哭,自己却流不下一滴泪。


    今日是阿郎头七,他是去集上卖木雕的路上从山头摔了下去。


    他们是山里长大的孩子,摔着磕着是常事,可偏偏这次雨天路滑,偏偏山道上有块比刀还尖利的石头,偏偏磕中阿郎脖子……


    偏偏没有人路过。


    最后是隔壁村放牛的老孙头发现的阿郎,人抬回来的时候,阿郎的身子已经硬了,他身上她给他逢的新衣裳也被雨水冲得脏兮兮的。


    如果不是田岁禾亲手替他擦身子,亲手替他换上最后的衣裳,亲手撒下了这坟头的第一捧土……


    如果没有这些,她还能哄哄自己,阿郎明天就回来了。


    可是不行。


    “阿郎……”


    看着陶碗里清澈的酒水,一想到阿郎是真的回不来,田岁禾憋了好几日的眼泪蓦地绝了堤。


    空寂山头,年轻新寡的媳妇抱着墓碑,哭声在风中凄恻无助。


    直到再也哭不出眼泪,田岁禾才停下来。她蹲在坟边双手抱膝,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几年前阿翁死的时候,田岁禾就觉得自己没家了,但当时有阿郎陪在她身边,他拍着削瘦的胸脯哄着她:“别哭啦。阿翁说了,只要长大后我娶了你,我俩就又有家了!”


    现在阿郎也走了。


    田岁禾突然觉得风有些大,吹得她身上冷,她缩了缩双脚,脸也埋入臂弯,将自己蜷成更小的一团,靠着阿郎的坟头闭上眼。


    在她梦里,阿郎真的回来了。


    他背着竹篓,笑得露出一口白牙:“阿姐,今儿木雕卖了好价钱!阿姐别睡啦,醒醒!”


    阿郎!


    田岁禾急切睁眼,眼前人却不是阿郎。邻居张婶子关切的脸映入眼帘:“岁禾,你家回来人了!”


    “回来……”


    田岁禾一个小村姑生平第一次咬文嚼字,她猛地从地上跳起,什么也不管就往山下跑去。


    “岁禾!这丫头总是呆呆的,哎,也是可怜呐……”张婶唏嘘着提着衣摆在身后边追边喊。


    “岁禾!你等一等啊!”


    田岁禾一句也听不进,满脑子只有张婶说的几个字。


    回来人了。


    家里只剩她和阿郎,还能是谁回来?说不定棺材里躺着的阿郎是假的,对,一定是的!


    是阿郎,一定是阿郎!


    她拼命地跑,被草绊倒也不管,爬起来继续往前跑,仿佛慢上片刻,希望就会像梦散去。


    总算跑到山下,奔进院门,田岁禾又被绊了一跤。好在他们家穷得没钱在院里铺砖,泥巴地摔着不疼,却让她更加眩晕。


    艰难从地上爬起,田岁禾抬起哭得发胀的眼,登时呆住了。


    视野里有双熟悉的眼眸,她眼里的泪将那双眼眸中的清冷过滤无几,只剩下熟悉的轮廓。


    “阿郎!”


    田岁禾像溺亡之人拽住救命稻草抓住那双眼的主人。


    与此同时,那双眼眸的主人也出了声:“敢问,”


    声音冷冽像初春的风,他一开口田岁禾就发觉不大对劲。


    才发觉手中抓到的衣料触感好到不真实,以她贫瘠的见识压根没法形容,只知道不是阿郎和她这种穷苦人家穿得起的。袖摆是月色一样的白,和她身上死气沉沉的麻布丧服不一样,上方绣着银色暗纹,在日光下闪着碎光,像鱼鳞反光,花样也是她没见过的。


    顺着往下看,袖摆的主人有一双不像人手的手。


    指骨修长像一节节的竹子,干净得很冷淡,就像冬日没有温度的雪,而阿郎的手温热粗糙,她见过的人里也不会有这样纤尘不染的手。


    贫寒让田岁禾觉出差距,定神再一瞧,她的眼帘像年久失修的窗,极缓慢地垂下,杏眸里的光芒也被长睫遮住而逐渐黯淡。


    立在她身前的是一位长得像神仙,神情却冷冰冰的贵公子。


    如玉面容,昂贵的衣袍,白皙修长的手、比青竹还端直颀长的身形、冷淡到看不出人情味的眸子……这一切交织成了她对他的第一印象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61849|18371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长得很贵,但没有人情味。


    那双清冷的眸子好看得叫人看过一眼就不会忘。有几分像阿郎,却绝对不是阿郎。


    “对、对不住了。”


    田岁禾讪讪地松开手,扭头环顾周遭,才发现院里院外都围满了官兵,乌泱泱的一伙人,威严气派衬得这小院很局促,好似八尺壮汉穿了件孩童的破衣裳。


    田岁禾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山外大集,哪见过这般场面?


    明明是在自个家,她却像误闯入万妖洞,双脚不听使唤地,小步小步地望墙根挪去。


    那贵公子很敏锐,察觉她的动作,清冷的目光看了过来。


    死脚,快停下啊!


    但死脚不争气地继续挪,田岁禾很是绝望,山里生活十几年,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没有山里的恶棍那样凶,可往那一站却让人不敢靠近,跟那双冷淡眼眸对视了一眼,她脑子竟是一片发白。


    局促胆怯的模样让来客无奈,宋持砚收回询问的话。


    他思忖的目光以不算越礼的程度,落在面前的小村姑身上。


    她应是摔倒过,且不止一次,麻布丧服上沾了泥土,微仰着苍白的面颊,眼里盈满不安。


    通红眼眸在看到他后从希冀到失落的变化,素白丧服,妇人发髻间一朵白布花已回答了一切。


    宋持砚低敛长眸,略理思绪,抬手命兵士退下。


    田岁禾的心里头更乱了。


    山里山民都野得很,常有恶棍欺软怕硬,阿郎还在时他们不敢欺负她,阿郎刚一走,就有恶棍在家附近游荡,如今对她来说人多的地方虽会紧张,但至少安心。


    她这会很怕人少的地方。


    院里只留他们和个木头人似立着的护卫,这贵公子虽看起来不像坏人,可没有半点人情味,看她像看只随时能捏死的蚂蚁。


    来人长腿朝她迈了一步,还对她伸出了手,田岁禾顿时大乱。


    “别、别抓我!”


    她已是惊弓之鸟,被他突兀的动作吓得退到墙角。这还不够,纤弱的身子还不断往墙上靠,恨不得钻进墙里把自己妥善地藏起来。


    宋持砚只得止步,打算行礼的手落下,他移开眼不看她,并刻意放缓语气:“抱歉,在下并无恶意,是有一些私事想询问。”


    田岁禾察觉到了他话里的善意,但外面的官兵太吓人了,她还是不敢抬头看他,生怕惹上事被官兵押走,垂下脑袋老实巴交地听着。


    沉冷的嗓音像给阿郎做法事那神婆念的往生咒。


    “唐突造访,属实叨扰……”


    “鄙人……”


    “事涉手足……”


    弯弯绕绕的话也好像念经,他说着冷冰冰、文绉绉的话,田岁禾一句也听不懂,但她又不想太无礼,对方说一句,她就点下头。


    也许她脸上的茫然太明显,贵公子没往下说,冰块脸上显出无奈,直接道:“家中可有一位年岁约莫十七,腰后处有胎记的公子?”


    这回田岁禾听懂了,眼泪又一颗一颗砸下来:“我家阿郎的后腰就有个像树叶的胎记,手指头那么大,可他,他不在了。”


    贵公子沉默许久,再开口时声音沉郁滞涩:“他本名宋持舲,是在下十三年前走失的三弟。”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