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匆忙下楼,白色的裙摆像泛着涟漪的波纹,散开又汇聚。
一下出庄园,便看见停在铁门门口的马车,黑马打着鼻鼾,蹄子不耐地刨地,头戴宽边帽的车夫虚虚挥动马鞭。
“去教堂。”
桑黎提起裙摆,灵巧地上了马车。
按理来说尸体要在家停留几日,但在神诞日意外死亡,神职人员坚信是恶魔的手笔,必须放在教堂里,尽早下葬才能镇压邪祟。
也好,她可不想在一个停放尸体的房子里吃饭睡觉。
车轮在鹅卵石上颠簸起伏,发出沉闷的声响,驾车的老马喘着粗气。
这是她第一次外出。
桑黎好奇地拨开帘子。
晨光熹微,大片大片阳光暖烘烘照在街道两边的房屋,商铺和住宅房混在一起,晾晒的衣服,香气弥漫的面包房,来来往往的商贩马车。
她真的穿越了。
穿越到了一个类似中世纪的时代。
昨夜灭顶的恐惧,远不及眼前忙碌的人们、香喷喷的面包香、滚动的车辙来的真实。
越真实,心口就越空落,活生生挖空一大块。
仿佛时刻警醒着她,她不属于这里。
忽然,一阵马蹄惊乱,马车急停而下,桑黎不明所以。
紧接着响起男人们高厉声,其中夹杂着粗鲁不堪的叫骂,打破街道原有的宁静祥和。
“抓住她!”
一个女人狼狈地冲进桑黎的视野。
发疯了一般,赤脚奔跑,却还是被跨骑白马腰带佩剑的城卫队团团堵截。
她衣衫凌乱,脸上、脖颈、手臂等裸露处,冒出暗红色、指甲盖大小的疹,有的破溃流脓。
桑黎上网刷到过这种毒疹,虽然仅看了一眼便匆匆划了过去,但那些红斑太过触目惊心,她竟然没忘。
是梅毒。
女人崩溃跪伏在地,满面泪花,绝望而哀戚,“我只是生病了,只是生病了而已,很多妓—女都会得这种病——”
城卫队高嚷着打断她的话,冠冕堂皇道:
“明明是不洁招来的神怒,这些恶心溃烂的红斑就是祂降下的惩罚。”
女人听到这里,猛然抬头,双目赤红,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扯了扯唇角,字字泣血。
“如果真有神,真有什么狗屁神罚也该先罚你们这些四处寻欢问柳的男人!”
原本凑热闹的人们一时间骚乱起来,惊惧地连连后退。
“天呐!她在说什么……可怕的渎神者!”
“噢,光明神在上,她一定是疯了。”
连车夫都在惊呼,“吾神怜悯,竟然让她活到了现在。”
在这个时代质疑神明,无异于自己将“异教徒”的名字烙在脑门。
她的结局,所有人都已经预见了。
桑黎心中说不出的滋味,郁堵得难受,放下帘子,催促车夫:“走吧。”
这一声,她才发觉自己嗓子干哑的厉害。
道路越来越宽敞,隐约看见教堂的尖顶。
光明神像矗立在教堂正前方,通身由洁白无瑕的大理石雕琢而成,散发着温润而清冷的光泽。
不知的心理作用还是别的,桑黎心中的不安像被驱散了一些,渐渐沉定下来。
庄严肃穆的神像,手握圣剑,身披黄金铠甲,俯瞰苍生,嘴唇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带着一抹慈悲与怜悯。
这就是光明神啊……
掌管着秩序和光明的神。
猛然间,桑黎锁骨处仿佛被烙铁灼烧,痛得她急急扯起项链——
明明是在阳光下,玫瑰吊坠却暗淡无光。
难道吊坠不能靠近神像?
她小声问:“大人,您还好吗?”
没有回应。
桑黎心一横,犬牙重重咬破指尖,殷红的血珠冒出,按在吊坠上。
措不及防,一个黑色的身影出现在狭小的车厢内,坐在她身侧,语气是毫无波澜的古潭:“无事。”
倘若不是他苍白的脸色,桑黎绝对真信了。
她递出手,担忧道:“您要不再用些——”
“你的血很多吗?”赫尔曼的脸冷若冰霜,说出的话也似淬着冰锥,“不想血被放干的话,安静。”
这下,桑黎噤了声。
马车突然剧烈颠簸了下。
桑黎身体倾斜,一头扎进冰冷坚硬的胸膛里——
没有呼吸,没有心跳。
意识到自己是在谁怀里时,她后脑勺发凉,急忙起身,脑袋却结结实实撞到锋利的下颌。
嘶……
“大人,我不是故意的。”桑黎疼得眼角蓄泪,一双绿眸洗得发亮,嗓音微微颤抖,听起来像在害怕又像在撒娇。
赫尔曼微微蹙眉。
桑黎读懂了,他已经不耐烦了。
可她真不是故意的。
她刚想摆正身体做好,听见车夫“吁——”,马车急急停下。
因为惯性,那双娇艳柔软的唇瓣贴了上来。
烙印在他的下颌。
“格莱斯顿小姐,到了。”
车夫的声音来得及时。
桑黎不敢看赫尔曼的表情,几乎是落荒而逃下了马车,脑袋嗡嗡作响。
“小姐,您不舒服吗?”车夫喉结滚动,痴痴看着那张动人的脸,“您的脸好红。”
“我很好。”桑黎心脏怦怦跳个不停,浑身发软。
她毫不怀疑赫尔曼会将她的血放干的真实性,可这只是误会,天大的误会。
等回去,一定要好好解释。
“帮我找个东西。”
耳边响起清列冰冷的声音,桑黎下意识看向马车,车厢已经空了。
那就是吊坠。
她小心翼翼捏住吊坠,用气声问:
“您没生气吧?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绝不敢……”
依旧没有回应,她抿唇,只好换了个问题,“您让我找什么?”
“在教堂里,一个权杖。”
桑黎放下吊坠,深吸几口气,等镇定了些才走进教堂。里面已经站了不少人,神职人员,和一些贵族打扮的人。
雪白的穹顶,阳光穿透五彩斑斓的玻璃窗,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墙壁上纂刻着圣经故事,人物栩栩如生。
她仔细打量半天,并未发现什么权杖。
礼拜堂内停着一具棺椁,里面躺着格莱斯顿伯爵。
——泡的浮肿发白,脸色青黑,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和华丽的服饰,安放在胸前的手指上佩戴着耀眼的宝石戒指。
听见细细的哭声,桑黎的视线落到灵柩旁哭的梨花带雨的少女身上。
她哭得哽咽,伤心地捂住脸。
在这种场合为老伯爵的死而哭泣的,也只有女主薇薇安了。
桑黎打量她。
薇薇安像是从童话书里走出来的少女,哪怕穿着浆洗的褪色的蓝裙,也能在人群中一眼找到她。
暖棕色长发,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鼻尖点缀着几颗淡淡的雀斑,灵动俏皮的蓝眸让她看起来像山间迷路的小鹿。
剧本中,她坚强善良,心灵纯净如水晶,忠于光明,却也有着自己的固执与倔强。
无人不爱薇薇安。王子殿下,人鱼少年,甚至光明神的目光都会投在她身上。
“薇薇安是神亲吻过的孩子”那本书上如此写道。
她的许愿,她的祷告,神都会驻足倾听并满足。
几个月前在教堂祷告时,光明神甚至神降来听女主的祷告词,一度轰动神殿,红衣大主教就在前几天亲自登门抛出橄榄枝。
再过几天,她便会离开赛亚布前往圣启顿学院。
在桑黎看来,女主和老伯爵之间的感情并没有多么深厚。
哭得那么伤心,也只是因为她的善良,滴水之恩都能记很久,更何况伯爵是从人贩子手里买下了她。
不过,格莱斯顿买下薇薇安则是因为她的神情笑容和亡妻很像。
——老登一生都在致力于收集亡妻手办。
她的目光放回到伯爵身上。
说实话,嘴角有些难压。
格莱斯顿一死,他那留下的无数积蓄,足够她随意挥霍一辈子了。
薇薇安泪盈于睫,刚喊了声,“阿黛尔姐姐——”
“父亲!”
桑黎脸色唰地惨白,不可置信捂住心口,踉跄走到床边,大颗大颗眼泪簌簌落下。
少女伤心地伏在老伯爵的灵柩旁啜泣,她哭得摧心肝,却又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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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得比薇薇安还要真切,甚至投入太过头,薇薇安拉她起身时,桑黎眼前一黑,膝盖一软,供血不足,险些昏过去。
旁边的人们不禁心想,格莱斯顿小姐并非传闻中的狠毒冷漠。
看吧,她一样有七情六欲,虽然不愿嫁给自己的父亲,但血液将他们紧紧相连。伯爵的死亡,恐怕要让这位脆弱的姑娘好长一段时间都缓不过来。
人们同情地看着她:“格莱斯顿小姐节哀。”
少女哽咽一声,捂住脸,头深深地埋了下去,肩膀微微耸动。
他们以为格莱斯顿小姐是太难过了。
桑黎的确很难过,难过在该哭的场合控制不住想笑。
没有混蛋父亲,没有兄弟独占财产,天知道有多爽。
“节哀。”
牧师同情地看了她一眼,走到棺椁前,用圣油涂抹尸体的额头、眼睛、耳朵、嘴唇、双手和双脚。
这个仪式象征着净化灵魂,让死者在去往另一个世界的道路上得到光明神的庇佑,抵御邪恶力量。
自从黑暗神陨落,光明似乎接管了死亡这项工作。
剧本里对黑暗神的描述也不过寥寥几段文字。
一位执掌黑夜与死亡,冷酷残忍、贪婪重欲的邪神,在圣战之中被光明神用圣剑刺穿了胸膛,自此黑暗陨落。
而他的信徒也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异教徒。
那些光明信徒们不论前后因果坚信一切罪恶都来自于黑暗神,即便这位神灵已经不复存在了。
这不就是思想上的排异,绞杀不同的信仰为了维护统治吗?
桑黎想的有些失神,睫毛蝶翼似地轻轻翕动。
牧师在做安魂弥撒时,气氛压抑,空气仿佛都滞涩无法流动,在场的贵族们无一不垂头叹息。
除了利奥。
他来这里本只想走个形式,可一见到那位美丽的格莱斯顿家的姑娘,就挪不开眼了,一时间心痒痒,嗓子干渴。
若是以前,利奥很愿意和格莱斯顿小姐来一段浪漫的露水情缘,但绝对不会娶她。
他的妻子一定要是安分清白的贵族小姐,至于阿黛尔·格莱斯顿——
她脾气火爆,又热情奔放。
谁知道她还是不是处女。
可现在,他同情她悲惨的身世:
年纪轻轻,父亲就这么去世了,那么多的家财她一个女孩该怎么守住,又没人教她该怎么处理那些金钱。
他也不是不能做出些牺牲——娶阿黛尔。
桑黎还不知道有人把主意打到自己头上来了,她心心念念着赫尔曼要找的那根权杖。
做完弥撒时,天色陡然变暗,阴沉沉的,像是快要下雨。
牧师换了身更为庄重的衣袍,严肃道:“天象怪异,必须要加快安葬。”
在场的人脸色大变,惊呼恐惧。
桑黎怀疑,有些贵族要不是怕失了家族的脸面,恐怕已经夺门而出了。
她看了眼窗外的天,一时间震撼到失语。
明明只是要下雨而已。
这时,一名神职人员双手托着一个细长的木匣子上去。牧师扣开暗扣,“咔嗒”一声,盖子弹起,露出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只权杖。
顶镶嵌着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红得发黑,流转着美得惊心动魄的光泽。权杖通体发黑,不知是什么材质,上面雕刻着精细的月亮纹样。
桑黎嗓子发紧,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根权杖。
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告诉她。
赫尔曼要找的权杖就是它。
可怎么才能拿到它?
她紧紧咬住下嘴唇。
牧师举起权杖,高声:
“这是上上上任教堂牧师意外得来的至宝,它能安送亡魂,一切邪恶和黑暗在它之下都将无处遁形!”
人群哗然一片,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不知为何,桑黎忽地想起路上那位被刺死的女人。
这个荒诞不经的世界,谁都能被指证为邪祟。
可以是性病,也可以是颈上一粒不起眼的痣,便被扣上了违逆神的罪名,招来无妄之灾。(1)
如果想要活下来,唯一能够仰仗的竟然是那个来路不明的灵魂。
所以她势必要讨好赫尔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