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执邪神他又发疯了》
1. 第 1 章
桑黎头疼欲裂,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虚冷,朦胧间意识到好像是发烧了。
也许是烧出了幻觉,她看见两个人影在眼前晃,嘴里吐着浮夸且阴阳怪气的腔调,听起来像是法语。
“阿黛尔小姐还是一如既往的自私啊,自己逃跑,害我们全都要跟着受罚,她真该死在雨里。”
“嘘……这么说你不要命了。”
那人影忽然激动起来,“我说的有什么错?都是她害得南茜被伯爵迁怒!”
阿黛尔?
桑黎意识混沌,缓慢想着:这就是和小黑子对骂的后果,发着高烧还满脑子剧情。
桑黎是表演专业的,平时跑跑龙套,在剧本杀里演NPC。直到前几年,她接到一部网剧的女配角色。
网剧名叫《玛丽苏光环开大了》,一部西幻玛丽苏,讲述女主薇薇安如何克服卑微的出身,摆脱那些欺凌她的人,一步步登上人生巅峰,成为光明神宠爱的圣女。
女主角善良正直,所有人都爱她,唯独恶毒女配。
而桑黎所饰演的角色就是恶毒女配:阿黛尔·格莱斯顿。
阿黛尔瞧不起和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女主妹妹,整日欺负贬低,拿她来撒气,还派下人故意找薇薇安的麻烦。
原文,对阿黛尔有这么一段描写:“她的脸有多美,心便有多黑。她的鲜红的心脏淬满了毒蛇的毒液,她唇瓣间充斥着谎言,从不吐露真言。”
也正是这张完美的脸,让她堕入无间地狱。
格莱斯顿夫人诞下女儿后得了褥热病,不久后消香玉陨。“痴情”的伯爵为了寻和亡妻长相相似的女人,找遍了整个光明大陆,娶了不知多少妻子。
直到,老变态将目光投向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阿黛尔完美继承了母亲的貌美,金子般的卷发,绿宝石的眼眸,一颦一笑,简直和她母亲一模一样。
剧本里阿黛尔冒着大雨逃跑,却让伯爵捉了回来。怒火冲昏头脑之下,她在新婚夜捅死了伯爵,未来及逃就被女主薇薇安撞破。
杀人是要偿命的。阿黛尔被送上了火刑架,活活烧死。
至此,给女主造成悲剧的两大恶人终于死了。
剧方给了笔不容拒绝的薪金,桑黎满口答应,生怕对方反悔。
原以为这狗血网剧注定要扑,但她将女配演的可恶至极,一经播出,反响不错,骂声一片。
她的微博底下更是鸡飞狗跳,满屏吐沫星子。
睡觉前桑黎还在微博上和黑粉互喷。
冷不丁的,有双冰凉的手替她掖了掖被角,桑黎混沌的头脑霎时无比清醒,纤长的睫毛翕动几下。
那声音还在继续:
“你不是和南茜不对付吗,怎么还替她打抱不平了?”
“因为我还有人性!你不会知道南茜的下场,除非发誓,要将这个秘密烂进肚子里,砸烂了牙都不能说出来。”
“我发誓。”
“只要你见过那番场景,这辈子都不敢吃肉!”
那惊惧的声音太真实,一丝荒谬的想法在桑黎心头升起。
难道不是幻觉?
不安的心跳加速,她蹙紧眉,努力的想要掀开眼皮。
“南茜帮阿黛尔小姐逃跑这件事让伯爵暴怒……该死真该死!我当时在杂物间的阁楼上收拾夫人的遗物,想着或许夫人的东西能治好伯爵的狂躁症。”
“结果看见,南茜被屠夫推了进来,还好我出声,因为接下来进来的是伯爵。他们将南茜的手脚绑住,用布团塞住她的嘴,掐住喉咙……”
另外一个人像被吓到,“天呐!天呐!”
“这还没完。他们将她的皮活生生剥下来,那时南茜还活着,眼睁睁看着自己像剥皮的兔子一样,你知道血肉模糊的人形有多吓人吗?特别是当她哭泣,流泪的眼球挂在骨肉上,简直太恐怖了!”
那细细的惊呼,活像被粗麻绳勒住脖子。
终于,桑黎在不懈尝试下睁开了眼皮。
眼前是两个女仆打扮的少女,站在巴洛克装潢的房间,端在手中的蜡盘里的蜡烛流着白泪,明明灭灭。
一片昏暗的光影中她们神色惊惧,沉浸在恐怖氛围中,丝毫没注意到床上人的苏醒。
“伯爵不论要娶自己的亲生女儿,还是要杀我们这些下人,不过是一个念头的事情。我们只需要做该做的事,收起那些可笑愚蠢的同情,阿黛尔小姐并不值得我们同情,她和她的伯爵父亲如出一辙的残忍,即便知道贴身侍女因她而死,她也不会流一滴泪。”
黑头发女仆愤恨说道,眼眸一垂,撞进翠意盎然的绿,那双祖母绿宝石般的眸子正静静地看着她们。
一下子她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心脏高高提到了嗓子眼。
“快去告诉伯爵,阿黛尔小姐醒了。”
她旁边的侍女将蜡盘搁到床头桌,急急推搡她出了门。
桑黎不知道她们的小心思,她现在心情乱糟糟的,思绪乱得像猫扯开的线团,瞪圆眼睛环顾打量四周。
粉白色调的梦幻少女卧室,木质窗框的花纹玻璃,填满羊皮书的书架,精致华美的梳妆台,正对着床头。
踮脚走下床。
镜中的她,一双动人的眼眸,祖母绿的翠色像柔情的多瑙河,一头金发丰茂如海藻,皮肤温润瓷白,犹如上好的东方瓷器。哪怕病态,也挡不住的浓艳。
这是一张和她六分像,欧化的脸。但她的脸更为娴婉,这张脸却浓烈得像一团覆雪的玫瑰。
简直……
像是在做梦。
桑黎吞咽了口唾沫,一颗心在胸口怦怦怦直跳,快速而刺耳的心跳声,震得她头晕目眩。
不,也许就是梦。
她不死心,闭上眼睛,狠狠地掐了一把大腿,痛得她倒吸口凉气,彻底绝望了。
她真的穿越了,还穿成西幻网剧里的恶毒女配。
如果没记错,刚才那两位女仆说,阿黛尔已经逃跑过一次了。
像是印证什么,这时黑夜里传来悠扬响亮的咚咚咚——教堂钟声。旋即,窗户外绽放出朵朵绚丽的烟花。
怦怦怦。
怦怦怦。
灿烂绚丽,破开寂静。
原本静谧的庄园顷刻间热闹起来,祷告声四起。
桑黎脸色惨白如纸。
“十二声钟声,送走了昨天,迎来了神诞日。”
阿黛尔和伯爵结婚那天正好是神诞日,教堂里的使徒纷纷赶来祝贺,牧师见证他们不伦的“爱情”。
这就代表,天一亮,她会要和一个素未蒙面的老头结婚!
她心慌,下意识去摸脖颈上的吊坠,但真摸到那硬邦邦、凹凸不平的玫瑰宝石吊坠时,她忽然不可置信低头。
深红宝石雕刻而成的玫瑰,栩栩如生。这是她前世收到的第一个生日礼物。
它怎么会跟来?
未察觉,一个黑影笼罩在身前。
“菲洛米娜……我的妻子,你终于回来了吗?”
……
格莱斯顿伯爵怒气冲冲推开阿黛尔房门,见到的就是这一幕:
少女像一朵破碎的冰花,神情忧郁,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晦涩的阴影,双手交握捂住项链吊坠,仿佛在虔诚祷告。
她睡裙松松垮垮,裸露着大片的白,披散的卷发被烛光衬得如同金子,单薄纤细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着。
一瞬间,那些诅咒和质问通通烟消云散。
伯爵痴迷、贪婪地盯着她,不肯放过任何一寸,“菲洛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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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我的妻子,你终于回来了吗?”
那目光太过露骨、贪婪。
桑黎被盯得发毛,一步步往后退。
菲洛米娜是伯爵的白月光亡妻,阿黛尔的生母。
这个老男人只能是老伯爵。
他似乎将她错认成了菲洛米娜。这个想法令她浑身刺挠。
格莱斯顿身形高大,深陷的眼窝下是双浑浊的眼珠,高高的颧骨,英国人的嘴唇。深色长袍,腰间别着精致小巧的匕首。
桑黎毫不怀疑,阿黛尔的容貌完全遗传自母亲。
“我就知道你不会舍得离开我……”伯爵目不转睛看着她,一步步朝她走近,几乎将她囚住。
桑黎腰窝抵上梳妆台,退无可退。
那张又老又丑的脸不断放大,放大……撅着唇索吻。
不!
桑黎头皮炸开。
“我是阿黛尔,不是菲洛米娜!”她高声,高烧酸软的身体不知从哪生出来力气,用力推开。
“我不是她!”
她重复,面无血色的瞪着眼前的人,紧握玫瑰吊坠的手不停颤抖。
伯爵僵了下,像梦醒了,拍了拍额头,眼神清明了些,“啊……是阿黛尔呀。”
桑黎出了一身冷汗,绷紧的身体始终没有放松,玫瑰吊坠扎得手心痛,也令她头脑无比清醒。
先安抚住他。
她放轻声音,让自己听起来完全无害:“父亲,是我……您还好吗——”最起码拖延一下时间。
话音未落,毫无前兆,冰凉的坚硬物体抵上了她的脖颈。冷嗖嗖的刺痛,血液渗出,顺着锁骨一路向下,落到吊坠上。
那把本别在腰间的匕首,现在架在她的脖颈上。
桑黎只觉血液倒灌,后脑勺阵阵发紧,嗓子像被皮筋勒紧,全然发不出一丝声音。
她甚至不知道哪里惹到他了。
不,她为什么会想当然认为一个强娶女儿、活剥人皮的恶魔可以讲道理。
那双浑浊的眼珠满是亢奋,恶心的语调:“你从不叫我父亲!”
桑黎头皮一凉,头发被人薅起来,那张丑陋的脸和唇袭来。
从未有过的绝望在心底蔓延开来。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神明,能不能来救救她!
刹那间,狂风四起,呜啸着,蜡烛熄灭,猛然陷入漆黑,明明窗外有月光,可房间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除了风声,什么都听不见。
揪她头发的手和那恶心黏腻的目光通通消失了。
发生了什么?
被风吹得乱舞的头发擦过脸颊,睡裙凌乱,她紧张地握紧吊坠。
人在又黑又静的时候总会忍不住胡思乱想。
窗户关的好好的哪来的大风?
伯爵去了哪里?
一连串念头噬咬着桑黎,但她既不敢动,也不敢发出声音,生怕被老登发现。
直到听见一道鬼魅、喑哑的声线:
“是你唤醒了我?”
随后,天“亮”了。
蜡烛再次燃起。
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出现在光影里,男人骨相优越,宛若创世主最得意的杰作,黑色的长发肆意流淌、披散,深邃的眼窝里是双暗红的眸子,冷峻而不可直视。
没有比这更完美的存在了。
桑黎几乎忘记了呼吸。
大抵是目光过于炽热,那人轻轻抬眸,她脑中不自觉冒出一句话:
“神,不可窥探。”
他懒懒地立在那里,眼神淡漠空洞,脚下躺着昏迷不醒的老伯爵。
男人迈开长腿,走近,却绅士地保持了一米距离。
“我可以帮你。”那声音偏冷,吐字沉澈,慵懒地吐出优雅的语调。
2. 第 2 章
桑黎怔愣,随即心脏狂跳。
“您是神吗?”
光明神曾不止一次聆听过薇薇安的祷告,但薇薇安有女主光环,她没有。
这种不亚于彩票中奖的小概率事件居然轮到了她。
“神?”他唇角微弯,红眸如同某种远古兽类,沉寂而凉薄地落在她脸上,“我叫赫尔曼,是一个……灵魂。”
灵魂。
桑黎腿有些软。
只有恶灵能维持灵体。它们通常对这个世界有很大的怨恨,才无法消散。
好在,她克制住了恐惧,调动积极的情绪,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些。
她曾无数次对镜子练习过,哪种表情更好看,哪种表情更亲切,能让人放下戒备。
那些音节在胸口酝酿无数遍,才涌出喉咙。
“您真的能帮我?需要我做什么吗?”她天真地捂住嘴,用甜到发腻的声音。
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何况是来自一个地狱恶鬼的帮助。
高大的阴影笼罩下来,赫尔曼将她囚在狭小的空间,戴着皮手套的手指虚虚触碰挂在她脖子上的吊坠,“你的血。”
太近了。
他眉骨深邃而优美,鼻梁挺拔,那片唇瓣微微张合,流露的声音仿佛和她的灵魂同频。
桑黎几乎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剧烈跳动的心,犹如琴弓拨过紧绷的琴弦,摩擦出令人头皮发麻的余颤。
怎么会有人、不,鬼,长得那么好看。
“你很喜欢走神。”赫尔曼抽离身体,冷冷地下定论,“我需要你的血,用鲜血滋养吊坠,三年内不能同任何人发生关系。”
“作为交换,我会在能力范围内帮你。”
当他退回正常社交距离,桑黎才如梦初醒,一阵后怕,单薄的睡裙被冷汗浸湿,刚刚简直像是被催眠了一样。
等等,他说滋养吊坠?
吊坠明明是跟她一起穿越过来的,怎么会和赫尔曼有关。
疑云太多,她又发着烧,思考实在是吃力,还是考虑眼下要紧的事。
她瞥了眼不知生死的老伯爵,稳住了心神。
不管赫尔曼是恶灵还是吸血鬼,只要能帮她摆脱老头,就是好人,况且他的要求并不过分——
只是要她的血而已。
桑黎俯下头,上身微微前倾,缓慢地行了屈膝礼,“阿黛尔。”
“有什么办法,是能让我的父亲悄无声息地死掉,又不会让人怀疑到我头上?”她眨着那双灵动的绿眸。
如果可以,她当然想直接杀了伯爵,可她还记得阿黛尔是怎么死的。
这个关头,伯爵一旦死去,不管是不是死在她屋里,重点怀疑对象绝对是她,还是逃不过死亡结局。
“这是你的要求?”
“是的。”
他忽然凑近,扣住她的手腕,皮质手套的触感冰凉,激得桑黎哆嗦了下。
手修长且匀称,很适合弹钢琴,不知道手套之下是什么样子的。
手中一痛,桑黎眉毛蹙起,飘散的思绪被扯了回来。垂眸,虎口划开了道细长的伤痕,血液滚滚冒出。
男人俯身含住伤口,黑色的长发挡住了他的面容,看不清神色。
桑黎浑身发烫。
烧的好像更严重了。
这个世界的医疗系统并不健全,一次小感冒,一场高烧,抑或是疟疾,都有可能让她悄无声息的死去。
纤细的身体摇摇欲坠,眼前阵阵发黑。
在结结实实栽倒前,一个有力的臂膀揽住她的腰肢。没有心跳声,没有温度,隔着布料,冰冷得好像一具尸体。
也对,灵魂没有体温。
意识消散前,桑黎如此想到。
……
入睡没多久,桑黎浑身发冷,一种空虚的冷意,从皮肉钻进骨髓,又从骨髓直达皮层。
大脑昏昏沉沉,舌头像被开水烫过,可身体又是冷的。她痛苦地蹙起眉,打了个寒颤,朦胧看见黑暗中立着一个乌黑修长的影子。
似乎有双深沉冷漠的视线打量她。
那团黑影就这么立在床前。
冰冷,毫无体温的手轻轻触碰她滚烫的额头。
少女面颊烧得发红,如同涂抹深色的胭脂,呓语似低喃:“别走。”额头亲昵眷恋地蹭蹭他的掌心。
影子僵硬了下,眼神逐渐冰冷,指尖一路向下挪到她纤细的脖颈。
跳动的血管。
只要稍稍用力。
他需要的仅是她的血,她完全可以成为一个毫无思想的傀儡。
他垂眸。
少女毫无防备的睡姿,任由他扼住脖颈,像一只温顺的羔羊。
算了。
皮质手套轻轻碰了下她的额头。
不知过了多久,桑黎高烧散退,那股寒热交杂的痛苦平息下去,呼吸渐渐趋于平稳。
次日清晨。
阳光透过彩纹玻璃,跃上少女漂亮的金色卷发,犹如金麦穗。窗外树影婆娑,郁郁葱葱,云雀高亢的叫声和着教堂的晨钟,在开一场轻松的音乐会。
桑黎有赖床的习惯,准备翻个身继续睡,半梦半醒间传来沙沙翻书声,清醒大半。
毫无疑问,她那俩吸血的父母又偷摸进她家了,无非是来催着让她在房产证上写上他们的名字。
桑黎的爸妈重男轻女,痛恨她没长出那二两肉来,平日里非打即骂。
四岁生日那天,父亲突然让她穿上漂亮的裙子,还找邻居姐姐给她扎了漂亮的小辫。急急地把她领大街上,拦下人来介绍。小时候不懂这些,后来才知道,他着急赌博,想把她卖了换钱。
大概是她的脸拉的太长,不时翻白眼,加上大部分人还是有法律意识,她迟迟没被卖出去。
直到来了一个阿姨,父亲拼命介绍,阿姨却要她的头发,说她头发生的漂亮。
多么善良的谎言。她的头发攒了好几天没洗,油乎乎的,小时候营养不良,面黄肌瘦,头发枯草一般黄,竟然换到了两百。拿到了钱,父亲才罢休跑去赌场。
然后阿姨叫住她,悄悄往她兜里塞了什么,轻声说了句“生日快乐”。
里面是一条华美的项链,红宝石所雕刻而成的玫瑰吊坠熠熠生辉。
可她怎么知道那天是她的生日?
那段记忆有些模糊,桑黎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后来政策放开,俩口子在她高中快毕业时终于得偿所愿,生出个男孩,还苦口婆心PUA:“你是姐姐,以后可要帮衬着弟弟。”
让她来养这条吸血虫?算盘珠子简直蹦脸上了。
大概吃苦惯了,桑黎从小便有危机意识,偷偷摸摸攒钱,直到演网剧的钱真正到手,在市中心买了间四十多平米的房,她才觉得压在肩上的重担轻了。
女孩是没有家的。出生的家是婆家,“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而在丈夫家,依旧是外人。所以她们四海为家,像蒲公英种子,哪里都能生存。
她那对极品父母不知从哪得到的消息,某天夜里竟然摸到她家,嚷嚷着逼迫她把房产证的名字换成他们的,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弟弟能在市区上小学。
当天她就找物业保安把他们拉黑了。
不过——
桑黎突然想到什么,猛地起身,看见窗台边,坐在沙发上翻阅书的男人,不安的心沉定下来。
他坐姿优雅,举手投足恍若一位真正的贵族绅士。桌旁是冒着热气的早餐,一杯热可可、面包、干奶酪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感觉他好似更虚弱了些,阳光几乎能穿透他的身体。
感受到目光,赫尔曼放下手中的书。那是本黑色封皮的书,桑黎好像看见“献祭”的字眼。
高大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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遮住视线。
“你信仰黑暗神?”
他由上而下地俯视她,眼底看不出半点情绪波澜。
她不懂他什么意思,困惑地歪头。
男人却没继续问下去,而是将餐盘递过去。
竟然是给她准备的?
看着杯中氤氲出的热气,她片刻恍惚愣神,随后唇角绽放一抹明艳的笑容,犹如怒放的蔷薇:
“我要洗漱一下。”
在这里,会用一种特制的小刷子来清理牙齿,蘸上盐或者磨碎的草药,比起现代要简陋得多。
好在阿黛尔有一口洁白的好牙。
桑黎面对着盥洗室的镜子,弯起唇角,镜中的少女也跟着笑盈盈,压抑在心头的阴霾才散去了些。
简单洗漱过后她靠在小沙发上,刚要拿起干酪和面包,蓦地瞥见了那本书的全名。
——《被献祭后,黑暗神爱上我了》
这显然是阿黛尔书架上的书。
……怪不得会那么问。
她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坐在对面的男人,依旧是看不出情绪的脸。
桑黎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不信所谓的鬼神,但在这里,没有信仰比那些异教徒还要严重。
而异教徒——就是信仰黑暗神的信徒。不过黑暗很早就陨落了,这个世界只有光明神。
她下意识伸出粉红的舌尖卷去唇瓣上的碎屑,意识到赫尔曼在看,忽然不好意思起来,耳尖起疹子似的冒红。
他们要长期合作,有些方面还是敏感些比较好。
“您觉得黑暗神怎么样?”
没有回应。
桑黎大胆猜测,相较于黑暗,灵魂应该会更憎恶光明吧。
“我其实……信仰黑暗神。”
“那可是邪神。”他突然说,身体后仰,慵懒地依靠着靠背,红眸直直看着她。
果然不讨厌。
桑黎立刻反驳道:“祂不是邪神,祂只是掌管着夜晚与死亡罢了。”
没有了下文。
桑黎头压得很低,在喝完热可可时,房门“砰砰砰”响了几下,紧接着,女仆们鱼贯而入。
她这才意识到赫尔曼早餐的贴心,因为接下来的一整天,别说是饭了,可能连水都没时间喝。
老伯爵死了。
那么措不及防,而且就在婚礼前夕,但所有人都无法将怀疑的目光投射向她。
昨晚格莱斯顿伯爵一个人去酒馆,喝得烂醉,和混混起了争执,混混们不认识他,他们打折了他的腿。
伯爵在一瘸一拐回庄园的路上,失足跌入河中,死了。
第二天,泡得水肿的尸体飘在河上,被晨起洗衣服的妇女发现。
是冰冷的河水收留了老伯爵,这一切,都和阿黛尔没有关系。
她纤长的睫毛颤了颤,看向赫尔曼,他察觉到视线,对上了那双祖母绿的眼眸。
他真的帮了她。
“小姐,您要穿哪件?”女仆打开衣柜门,毕恭毕敬垂下头问。
桑黎看向衣柜。
她喜欢阿黛尔的衣柜,一见钟情的程度。
款式不一,颜色不同的裙子将大衣柜塞得满满当当,还分别搭配了合适的配饰。
也许是因为小时候穿的衣服都是表姐堂姐们留下的旧衣服,所以长大以后,桑黎报复性地消费。
她喜欢各种华丽漂亮的裙子,各种配饰和包包。买了也不穿,就要挂满衣柜。
女仆们围着桑黎,为她穿衣服、穿鞋子、编头发。
她选了件素雅的黑裙,没有穿束腰和裙撑。
要想俏一身孝。
“怎么样?”她转了几圈,朝着赫尔曼的方向,笑容明艳。
女仆手忙脚乱,“阿黛尔小姐您还是穿上束腰和裙撑比较好……”
“好看。”他望向她,毫不吝啬夸赞。
3. 第 3 章
少女匆忙下楼,白色的裙摆像泛着涟漪的波纹,散开又汇聚。
一下出庄园,便看见停在铁门门口的马车,黑马打着鼻鼾,蹄子不耐地刨地,头戴宽边帽的车夫虚虚挥动马鞭。
“去教堂。”
桑黎提起裙摆,灵巧地上了马车。
按理来说尸体要在家停留几日,但在神诞日意外死亡,神职人员坚信是恶魔的手笔,必须放在教堂里,尽早下葬才能镇压邪祟。
也好,她可不想在一个停放尸体的房子里吃饭睡觉。
车轮在鹅卵石上颠簸起伏,发出沉闷的声响,驾车的老马喘着粗气。
这是她第一次外出。
桑黎好奇地拨开帘子。
晨光熹微,大片大片阳光暖烘烘照在街道两边的房屋,商铺和住宅房混在一起,晾晒的衣服,香气弥漫的面包房,来来往往的商贩马车。
她真的穿越了。
穿越到了一个类似中世纪的时代。
昨夜灭顶的恐惧,远不及眼前忙碌的人们、香喷喷的面包香、滚动的车辙来的真实。
越真实,心口就越空落,活生生挖空一大块。
仿佛时刻警醒着她,她不属于这里。
忽然,一阵马蹄惊乱,马车急停而下,桑黎不明所以。
紧接着响起男人们高厉声,其中夹杂着粗鲁不堪的叫骂,打破街道原有的宁静祥和。
“抓住她!”
一个女人狼狈地冲进桑黎的视野。
发疯了一般,赤脚奔跑,却还是被跨骑白马腰带佩剑的城卫队团团堵截。
她衣衫凌乱,脸上、脖颈、手臂等裸露处,冒出暗红色、指甲盖大小的疹,有的破溃流脓。
桑黎上网刷到过这种毒疹,虽然仅看了一眼便匆匆划了过去,但那些红斑太过触目惊心,她竟然没忘。
是梅毒。
女人崩溃跪伏在地,满面泪花,绝望而哀戚,“我只是生病了,只是生病了而已,很多妓—女都会得这种病——”
城卫队高嚷着打断她的话,冠冕堂皇道:
“明明是不洁招来的神怒,这些恶心溃烂的红斑就是祂降下的惩罚。”
女人听到这里,猛然抬头,双目赤红,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扯了扯唇角,字字泣血。
“如果真有神,真有什么狗屁神罚也该先罚你们这些四处寻欢问柳的男人!”
原本凑热闹的人们一时间骚乱起来,惊惧地连连后退。
“天呐!她在说什么……可怕的渎神者!”
“噢,光明神在上,她一定是疯了。”
连车夫都在惊呼,“吾神怜悯,竟然让她活到了现在。”
在这个时代质疑神明,无异于自己将“异教徒”的名字烙在脑门。
她的结局,所有人都已经预见了。
桑黎心中说不出的滋味,郁堵得难受,放下帘子,催促车夫:“走吧。”
这一声,她才发觉自己嗓子干哑的厉害。
道路越来越宽敞,隐约看见教堂的尖顶。
光明神像矗立在教堂正前方,通身由洁白无瑕的大理石雕琢而成,散发着温润而清冷的光泽。
不知的心理作用还是别的,桑黎心中的不安像被驱散了一些,渐渐沉定下来。
庄严肃穆的神像,手握圣剑,身披黄金铠甲,俯瞰苍生,嘴唇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带着一抹慈悲与怜悯。
这就是光明神啊……
掌管着秩序和光明的神。
猛然间,桑黎锁骨处仿佛被烙铁灼烧,痛得她急急扯起项链——
明明是在阳光下,玫瑰吊坠却暗淡无光。
难道吊坠不能靠近神像?
她小声问:“大人,您还好吗?”
没有回应。
桑黎心一横,犬牙重重咬破指尖,殷红的血珠冒出,按在吊坠上。
措不及防,一个黑色的身影出现在狭小的车厢内,坐在她身侧,语气是毫无波澜的古潭:“无事。”
倘若不是他苍白的脸色,桑黎绝对真信了。
她递出手,担忧道:“您要不再用些——”
“你的血很多吗?”赫尔曼的脸冷若冰霜,说出的话也似淬着冰锥,“不想血被放干的话,安静。”
这下,桑黎噤了声。
马车突然剧烈颠簸了下。
桑黎身体倾斜,一头扎进冰冷坚硬的胸膛里——
没有呼吸,没有心跳。
意识到自己是在谁怀里时,她后脑勺发凉,急忙起身,脑袋却结结实实撞到锋利的下颌。
嘶……
“大人,我不是故意的。”桑黎疼得眼角蓄泪,一双绿眸洗得发亮,嗓音微微颤抖,听起来像在害怕又像在撒娇。
赫尔曼微微蹙眉。
桑黎读懂了,他已经不耐烦了。
可她真不是故意的。
她刚想摆正身体做好,听见车夫“吁——”,马车急急停下。
因为惯性,那双娇艳柔软的唇瓣贴了上来。
烙印在他的下颌。
“格莱斯顿小姐,到了。”
车夫的声音来得及时。
桑黎不敢看赫尔曼的表情,几乎是落荒而逃下了马车,脑袋嗡嗡作响。
“小姐,您不舒服吗?”车夫喉结滚动,痴痴看着那张动人的脸,“您的脸好红。”
“我很好。”桑黎心脏怦怦跳个不停,浑身发软。
她毫不怀疑赫尔曼会将她的血放干的真实性,可这只是误会,天大的误会。
等回去,一定要好好解释。
“帮我找个东西。”
耳边响起清列冰冷的声音,桑黎下意识看向马车,车厢已经空了。
那就是吊坠。
她小心翼翼捏住吊坠,用气声问:
“您没生气吧?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绝不敢……”
依旧没有回应,她抿唇,只好换了个问题,“您让我找什么?”
“在教堂里,一个权杖。”
桑黎放下吊坠,深吸几口气,等镇定了些才走进教堂。里面已经站了不少人,神职人员,和一些贵族打扮的人。
雪白的穹顶,阳光穿透五彩斑斓的玻璃窗,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墙壁上纂刻着圣经故事,人物栩栩如生。
她仔细打量半天,并未发现什么权杖。
礼拜堂内停着一具棺椁,里面躺着格莱斯顿伯爵。
——泡的浮肿发白,脸色青黑,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和华丽的服饰,安放在胸前的手指上佩戴着耀眼的宝石戒指。
听见细细的哭声,桑黎的视线落到灵柩旁哭的梨花带雨的少女身上。
她哭得哽咽,伤心地捂住脸。
在这种场合为老伯爵的死而哭泣的,也只有女主薇薇安了。
桑黎打量她。
薇薇安像是从童话书里走出来的少女,哪怕穿着浆洗的褪色的蓝裙,也能在人群中一眼找到她。
暖棕色长发,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鼻尖点缀着几颗淡淡的雀斑,灵动俏皮的蓝眸让她看起来像山间迷路的小鹿。
剧本中,她坚强善良,心灵纯净如水晶,忠于光明,却也有着自己的固执与倔强。
无人不爱薇薇安。王子殿下,人鱼少年,甚至光明神的目光都会投在她身上。
“薇薇安是神亲吻过的孩子”那本书上如此写道。
她的许愿,她的祷告,神都会驻足倾听并满足。
几个月前在教堂祷告时,光明神甚至神降来听女主的祷告词,一度轰动神殿,红衣大主教就在前几天亲自登门抛出橄榄枝。
再过几天,她便会离开赛亚布前往圣启顿学院。
在桑黎看来,女主和老伯爵之间的感情并没有多么深厚。
哭得那么伤心,也只是因为她的善良,滴水之恩都能记很久,更何况伯爵是从人贩子手里买下了她。
不过,格莱斯顿买下薇薇安则是因为她的神情笑容和亡妻很像。
——老登一生都在致力于收集亡妻手办。
她的目光放回到伯爵身上。
说实话,嘴角有些难压。
格莱斯顿一死,他那留下的无数积蓄,足够她随意挥霍一辈子了。
薇薇安泪盈于睫,刚喊了声,“阿黛尔姐姐——”
“父亲!”
桑黎脸色唰地惨白,不可置信捂住心口,踉跄走到床边,大颗大颗眼泪簌簌落下。
少女伤心地伏在老伯爵的灵柩旁啜泣,她哭得摧心肝,却又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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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得比薇薇安还要真切,甚至投入太过头,薇薇安拉她起身时,桑黎眼前一黑,膝盖一软,供血不足,险些昏过去。
旁边的人们不禁心想,格莱斯顿小姐并非传闻中的狠毒冷漠。
看吧,她一样有七情六欲,虽然不愿嫁给自己的父亲,但血液将他们紧紧相连。伯爵的死亡,恐怕要让这位脆弱的姑娘好长一段时间都缓不过来。
人们同情地看着她:“格莱斯顿小姐节哀。”
少女哽咽一声,捂住脸,头深深地埋了下去,肩膀微微耸动。
他们以为格莱斯顿小姐是太难过了。
桑黎的确很难过,难过在该哭的场合控制不住想笑。
没有混蛋父亲,没有兄弟独占财产,天知道有多爽。
“节哀。”
牧师同情地看了她一眼,走到棺椁前,用圣油涂抹尸体的额头、眼睛、耳朵、嘴唇、双手和双脚。
这个仪式象征着净化灵魂,让死者在去往另一个世界的道路上得到光明神的庇佑,抵御邪恶力量。
自从黑暗神陨落,光明似乎接管了死亡这项工作。
剧本里对黑暗神的描述也不过寥寥几段文字。
一位执掌黑夜与死亡,冷酷残忍、贪婪重欲的邪神,在圣战之中被光明神用圣剑刺穿了胸膛,自此黑暗陨落。
而他的信徒也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异教徒。
那些光明信徒们不论前后因果坚信一切罪恶都来自于黑暗神,即便这位神灵已经不复存在了。
这不就是思想上的排异,绞杀不同的信仰为了维护统治吗?
桑黎想的有些失神,睫毛蝶翼似地轻轻翕动。
牧师在做安魂弥撒时,气氛压抑,空气仿佛都滞涩无法流动,在场的贵族们无一不垂头叹息。
除了利奥。
他来这里本只想走个形式,可一见到那位美丽的格莱斯顿家的姑娘,就挪不开眼了,一时间心痒痒,嗓子干渴。
若是以前,利奥很愿意和格莱斯顿小姐来一段浪漫的露水情缘,但绝对不会娶她。
他的妻子一定要是安分清白的贵族小姐,至于阿黛尔·格莱斯顿——
她脾气火爆,又热情奔放。
谁知道她还是不是处女。
可现在,他同情她悲惨的身世:
年纪轻轻,父亲就这么去世了,那么多的家财她一个女孩该怎么守住,又没人教她该怎么处理那些金钱。
他也不是不能做出些牺牲——娶阿黛尔。
桑黎还不知道有人把主意打到自己头上来了,她心心念念着赫尔曼要找的那根权杖。
做完弥撒时,天色陡然变暗,阴沉沉的,像是快要下雨。
牧师换了身更为庄重的衣袍,严肃道:“天象怪异,必须要加快安葬。”
在场的人脸色大变,惊呼恐惧。
桑黎怀疑,有些贵族要不是怕失了家族的脸面,恐怕已经夺门而出了。
她看了眼窗外的天,一时间震撼到失语。
明明只是要下雨而已。
这时,一名神职人员双手托着一个细长的木匣子上去。牧师扣开暗扣,“咔嗒”一声,盖子弹起,露出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只权杖。
顶镶嵌着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红得发黑,流转着美得惊心动魄的光泽。权杖通体发黑,不知是什么材质,上面雕刻着精细的月亮纹样。
桑黎嗓子发紧,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根权杖。
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告诉她。
赫尔曼要找的权杖就是它。
可怎么才能拿到它?
她紧紧咬住下嘴唇。
牧师举起权杖,高声:
“这是上上上任教堂牧师意外得来的至宝,它能安送亡魂,一切邪恶和黑暗在它之下都将无处遁形!”
人群哗然一片,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不知为何,桑黎忽地想起路上那位被刺死的女人。
这个荒诞不经的世界,谁都能被指证为邪祟。
可以是性病,也可以是颈上一粒不起眼的痣,便被扣上了违逆神的罪名,招来无妄之灾。(1)
如果想要活下来,唯一能够仰仗的竟然是那个来路不明的灵魂。
所以她势必要讨好赫尔曼。
4. 第 4 章
格莱斯顿被安葬在教堂旁的墓园里。
葬礼结束,天色沉重,乌云盘踞,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土腥气,马上就要下雨了。
桑黎眼巴巴看着那根权杖又被收回了木匣里,一阵失望。
该怎么拿到它啊。
这时,她听见一些窃窃私语,叽叽喳喳像是在议论她。
“格莱斯顿小姐会不会是异端?婚礼前夜,自己的父亲就莫名其妙死去了,还是在神诞日,真晦气。”
“在父亲葬礼上也不知道收敛,勾引了不知多少男人的目光,你瞧她得意洋洋的样子。”
那些头顶羽毛帽的贵妇人聚在一起,倨傲昂首,厌恶的目光不时掠过她。
“她甚至没穿裙撑!我猜她连束腰都没穿,如此放荡,说不定和恶魔有染。真该让神职人员看看她是不是异端。”
“一定是她通过诅咒死格莱斯顿伯爵,才获得的美貌!”
桑黎的血像被瞬间放干,气得浑身发抖,理智让她没直接冲上去赏她们一人一耳光。
纵然伯爵的死因和她看起来完全没有关系,可挡不住人们上下嘴皮子一碰,就可能让她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一瞬间,桑黎有些呼吸困难,手脚冰凉。
不不不,冷静冷静。
她沉默思忖当下的处境。
倘若放任“阿黛尔和恶魔勾结害死了伯爵”的流言蜚语发酵,她还是逃不过死亡结局。
暂不提上午那位可怜的女人,城邦内还有不少这样的例子。
有人在老夫妇家里找到了乌鸦的羽毛,声称鸦羽象征着黑暗神,于是指控那对老夫妻是异教徒,火烧处死。还有一个年轻的女孩,因为天生畸形,形似大象,也被烧死。
诸如此类的悲剧比比皆是。
可若她能成为神眷者呢?
要是她是神眷者,没人会敢质疑她对光明的忠诚度。
但神眷者又不是批发的大白菜,女主薇薇安是神眷者毋庸置疑,阿黛尔……大概率不是。
况且,再过两天神殿的人会撤离赛亚布,她也只剩下两天了。
即便如此,桑黎也坚信,办法总比困难多。
临近黄昏,人陆陆续续走得差不多了,正剩下一辆属于格莱斯顿的马车,薇薇安局促不安地看了眼她。
桑黎呆愣了一下。
女主早上该不会是徒步来的教堂吧。
薇薇安身世悲惨,命运坎坷,直到进入圣启顿学院,她似乎才开始转运。
桑黎不是阿黛尔,没必要去刁难她,于是替她叫了辆马车。
薇薇安受宠若惊,一双蓝眸睁得老大,“谢谢阿黛尔姐姐。”
薇薇安上了马车,桑黎提起裙摆正要上马车,身后传来声音。
“格莱斯顿小姐。”
她回过头,是位相貌极佳的英俊绅士,一双蓝眼深情款款地望着她。
他穿着考究,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笑容却很假。
皮笑肉不笑。
她有留意过他,方才就盯了她很久,灼热的视线难以忽视。
“你是——”她一副惊讶的神情,羽毛扇轻轻挡住嘴,伸出手来。
男人俯下身,要进行吻手礼。
“利奥·约瑟夫。”
听到这个名字时,桑黎下意识想缩回手,却被对方的手一把攥住,黏腻恶心的吻落在手背。
手脏了。
桑黎狠狠皱了皱眉头。
她听过他一些传闻,他有夫人,但却纵横情场,情妇众多,倘若情妇怀了孩子,便会被无情抛弃,甚至坊间疯传他有恋童癖。
如今这个节骨眼上来,不是惦记老伯爵留下的遗产还是什么。
“格莱斯顿小姐真如同传闻一般美丽,是我们赛亚布的玫瑰。”他嗓音低沉,带着些许气泡,“能否邀请您和我共进晚餐?”
利奥说的谦卑,但神情略带倨傲,仿佛他能给她说上些话,是她巨大的荣光。
他家族雄厚,虽比不上格莱斯顿家,但如今老伯爵死了,格莱斯顿小姐一个单薄的姑娘,妄想守住丰厚的遗产,简直天方夜谭,多少男人会虎视眈眈盯着她。
再者,他年轻英俊,虽然已经娶过妻子了,但他可以做出牺牲,为了阿黛尔赶走妻子。
这是一个橄榄枝,他确信阿黛尔会接过去。
只要她答应,天色渐晚,她势必要留在他家过夜,到时候一夜温情,他保证让她离不开他。
金发绿眸的少女用扇子挡住半张脸,仿佛听见他心中的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不过那双优美的眉眼蹙起,蕴满忧愁和悲伤:
“抱歉,约瑟夫先生,恕我无法答应您的邀请。家父才刚去世,我实在提不出什么兴致来。”
“噢,是吗。”利奥皱眉,脸色不是很好,心中暗骂那该死的格莱斯顿。
可谁知,少女又眨了眨睫毛,脸颊娇羞,花瓣似的唇绽放出笑:“或许,等我心情好些了,我会邀请您到我家做客。”
闻言,利奥不禁有些飘飘然,腰挺得更加笔直,传闻中脾气火辣的阿黛尔也不过如此,他还没说什么,就自己贴了上来,一副娇羞女儿家的作态。
“那可真是太好了!再见,格莱斯顿小姐!”
“再见,约瑟夫先生。”
少女提起裙摆坐回车厢,车夫“驾”了声,轻轻抽动鞭子,马儿哒哒哒走起来。
看见窗外利奥离开,他坐上马车,还不忘给她飞吻,桑黎要不是只吃了顿早餐,绝对会被他那副模样给恶心吐。
人怎么能那么自信。
利奥恋恋不舍地盯着马车消失的影子。
阿黛尔是个十足的大美人,她皮肤光滑洁白,无一不是完美的,一头卷发金子一般,眼眸柔情似湖水。
若是在床上……他不禁有些想入非非。
突然,他感觉马车越来越颠簸,速度越来越快,磕得他屁股疼,掀开窗帐,怒气冲冲吼车夫:
“混账!怎么驾的马?”
没有人应答。
利奥心脏咯噔一声,探出去半个身子,才看见本该坐着车夫的位置空无一人。
前面不远处是条河,再不停下来——
情急之下,他只好跳窗逃跑,在地上连打几个滚,落魄得要死。
如果现在有人,任谁也看不出这个倒霉、灰溜溜的男人是那位英俊四处留情的利奥男爵。
谁知,还没来得及喘息放松,一棵老树迎着他轰然倒塌,利奥连滚带爬险险躲过。
望着被树砸得凹陷的徒弟,利奥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阵阵后怕。
倘若再慢一秒,砸出坑的就不是地面了。
今天怎么那么倒霉。利奥惊魂未定地想。
这一切都好像是从遇见阿黛尔·格莱斯顿开始的。
难道那群长舌妇说的是真的?阿黛尔是异教徒和恶魔勾结。
……
太阳西沉,夜幕笼罩。
教堂的钟声不时传来。
累了一天,桑黎饥肠辘辘,让女仆随便做点什么,端上来的食物却极为丰盛:
热气腾腾的烤羊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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烤得鲜美的鳕鱼,肥美的牡蛎,鲜花馅饼,奶油蛋糕以及葡萄果酒。
不过也正常,格莱斯顿死了,庄园换主,不讨好阿黛尔,她们该讨好谁?
桑黎对葡萄酒过敏,但葡萄和葡萄汁却不过敏。但既然穿越了,她应该是能喝的。
这时,昏暗的走廊里闪过薇薇安怯懦的身影,她刚想招呼她过来一起用餐,那个小鹿一样的姑娘就不见了踪影。
看来女主还是怕她。
桑黎没多在意,造成女主苦难命运的又不是她,穿越到谁身上更不是她能所左右的,还犯不着眼巴巴跑上前替人赎罪。
给自己倒了些葡萄酒,浅尝了几口,谁只阿黛尔的身体那么不胜酒力,脸颊很快烧红起来。
在女仆惊呼之中,桑黎意识到自己好像过敏了。
“小姐,您没事吧?”女仆长吓得屁滚尿流,随后看见了桌上的葡萄酒,怒气冲冲对着招待的女仆们骂。
“谁拿的葡萄酒?不知道阿黛尔小姐不能喝吗?”
一个年轻的女孩站了出来,她看起来十二三岁,营养不良,腿细得跟筷子一样,战战兢兢地哆嗦着。
“我才刚来没几天,不知道阿黛尔小姐不能喝葡萄酒……”
“你敢顶嘴?”女仆长抽出长尺就要招呼过去。
“够了!”桑黎头疼,“是我自己喝的,不用迁怒她。”
她看了眼女孩,叹气,“你叫什么名字?”
“她叫安妮,粗野人家的孩子,连她爹妈不要她,把她卖到了这。”
女仆长弓腰谄媚,一边又控制不住神情上对女孩的嫌弃。
小女孩飞快红了眼眶,怯懦垂下头,局促不安地盯着脏兮兮的鞋尖。
桑黎不以为然淡淡道:“安妮是吗?明天早上你和她们一起侍奉我起床。”
闻言,女仆长睁大双眼,女孩不可置信抬头,惊喜万分:“我?我吗?”
女仆长横肉的脸上堆笑,“可小姐,她笨手笨脚的,怎么能伺候您啊。”
“你是主人还是我是主人?”桑黎皮笑肉不笑,冷冷瞥了她一眼,吓得女仆长连忙弓腰道歉。
“当然您是。”
怎么感觉阿黛尔小姐变得更恐怖了。
桑黎搓着皮肤上起的红疹子,食不甘味地吃了几口,嘱咐她们准备艾草和热水后便回了卧室。
因为医学观念落后,这里的人普遍不爱洗澡,认为热水会使毛孔扩张,让外界的“邪气”进入体内,从而导致生病。
但她是忍受不了几个月洗一回澡。
晚餐没吃好,还起了一身的疹子,桑黎的心情算不上美好。
可还是敬职敬责地用匕首划破掌心,鲜血滴进杯中。小半杯后,她脸色苍白,将项链放了进去。
耳边响起细微的翻书声,她忍不住抬头,看向坐在沙发上翻书的男人。
蜡烛盘上的蜡烛火光明亮,将他笼罩在暖光之中,勾勒出硬朗的线条。
想起他嘱托的事,桑黎张了张唇:
“那个权杖不太好拿,等天晴了——”
谁知下一刻,面如寒霜的男人拿出那把她在教堂看到的权杖。
桑黎惊喜:“您什么时候拿到的?”
“教堂。”
她有一丝丝尴尬,皱了皱鼻子。
赫尔曼目光淡漠,视线却似无意地扫过她的手。
那目光似乎凝成一把冰冷的刀,看得桑黎浑身不自在,她现在长满红色的疹子。
“过来。”
泛着冷意又不容置喙。
5. 第 5 章
“大人,怎么了?”桑黎有些困惑,但还是走了过去,却被一张冰冷的手扼住。
白皙的皮肤在黑手套的映衬下粉白透红。
眼睁睁的,她看见皮肤上的红疹子和掌心那道狰狞的伤痕消失了。
他不知从哪拿出一面手帕,动作轻柔而仔细地擦拭她的手背。
那是利奥亲过的地方。
桑黎睁大眼睛,立刻意识到什么,解释道:
“大人放心,我不喜欢他,不会毁约的,我只是为了先搪塞过去,怕他——”
赫尔曼却打断她,“脏。”
一瞬间,所有的话头都止住了。
她僵硬地任由他擦拭手背,看着他被烛光映照俊美迷人的面庞,挺拔的鼻梁,深邃的红眸。
桑黎喉咙发干,她有一个想法,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擦的很细致,直到她手背泛红才罢休,随后火光一现,那手帕就被火焰吞噬殆尽。
“你想说什么?”他抬头凝视她,仿佛洞察到了她的想法。
她轻轻咬住下唇:
“……我想成为神眷者。”
“你不是信仰黑暗吗?”赫尔曼冷冷道,语气有些讽刺。
“那也要活着才能有信仰啊。”桑黎说的理所当然,“况且,我总不能为了信仰去死吧?”
他睫毛垂下,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你那个妹妹对光明的亲和力倒是高,只需要一些方法。”
“不,不行!”桑黎连忙摇头,薇薇安已经那么惨了,她怎么能抢走她的光明力。
赫尔曼冷哼一声,没说话。
显然,他是知道方法的。
“您一定还有办法,帮帮我吧。”她软着嗓子,试图撒娇。
但对方不动如山,看都没看她一眼。
少女不满噘嘴,娇嗔道:“不帮就算了!等我被架上火刑架,再也没有人给你供血了!”
“你不会被架上火刑架。”赫尔曼淡淡道,红眸紧紧盯住她。
就在桑黎以为有苗头,欣喜地露出笑容,问:“你打算帮我啦?”
他却出乎意料的残忍,“我会把他们都杀了。”
平淡的好像今天吃什么一样。
仿佛一盆冷水从头顶淋下,寒冷刺骨,空气也静得她汗毛竖立。
她不禁吞咽了下口水。
难不成真碰上传说中的魔鬼了?
这时,门被轻轻叩响。
“阿黛尔小姐,热水和艾草准备好了。”
桑黎有些泄气,小声嘀咕:“我要沐浴了,麻烦绅士回避。”
她的话刚说完,沙发上的男人消失了。
魔鬼还怪绅士的。
……
盥洗室内,桑黎魂不守舍地丢掉裙子,缓缓褪去长筒袜。
思来想去,还是打算再试试说服赫尔曼。
总不能真让他屠完整个赛亚布吧,那她可真成了罪该万死的女巫。
桑黎叹气,瞥了眼镜子,糟糕的心情缓和不少。
阿黛尔身材丰腴有肉感,正中她的喜好。
她喜欢微微凸起柔软小腹。
桑黎没有让人伺候沐浴的习惯,将那些献殷勤的女仆们通通赶了出去。
木桶里面是热气腾腾的洗澡水,被艾草染成淡黄色,飘荡着好闻的草药清香。
刚伸出腿跨进去,她被热气蒸得脑袋恍惚一瞬,脚下一个踩空没站稳,身体倾倒。
扑面而来的蒸汽,她吓得呼吸都停止了,眼看要扑倒进水里。
忽然,一个有力的臂膀揽住她的腰,桑黎下意识抬起双臂,藤蔓似的紧紧挂在他脖子上。
她身上有股玫瑰的冷冽,却又混杂些许樱桃的甜香。
距离之近,赫尔曼甚至能看见她皮肤上雪白的绒毛,眉尾淡色的痣。
那双绿眸微微睁大。
她没料到赫尔曼会突然出现,还是如此的及时。
他真的回避了吗?
绯红顷刻间爬满桑黎的面颊。
锢在身上的那条手臂存在感愈发明显,明明是冰冷的,腰间的软肉却像被烙铁灼伤一般。
“我……”她忽然有些难以启齿,“您能先出去吗?我身体……”
“什么?”赫尔曼红眸冷冷下移,立刻蹙了蹙眉。桑黎眼前画面一变,失去支撑,踉跄栽倒在柔软的床上。
寒冷森然的嗓音随之响起,“成为神眷者,还有一种方法,洗完澡再见我。”
他怎么突然决定帮她了。
喜悦之余,桑黎又想到,他不会以为,她是为了成为神眷者而故意勾引的他吧。
明明是他闯进盥洗室的,她还没怪他看了她的身体呢。
但转念,如果她是有意的话,是不是代表成功了呢?
他答应了她的要求不是吗。
这么想着,桑黎心跳加速,呼吸陡然急促。
虽然利益暂时将他们捆绑在一起,但她心知肚明,帮不帮全在他一念之间,她们还要相处三年。
她对赫尔曼了解甚少,只知道他是个灵魂,需要她的血,也许是为了恢复力量,也许是别的,再多的,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而她是和这里格格不入的异世灵魂,不了解这里的生存法则,稍不留神就可能暴露。
平心而论,她可能才是那个更需要对方的人。
桑黎没有那么保守,也不避讳自己的欲望,如果能达到目的,她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抛去一些枷锁。
不过她需要进一步观察,他答应她的要求,是忍耐她,还是不抗拒肢体接触。
一时间,她有些口干舌燥,人一旦尝过了甜头,就不会想轻易放弃。
她想试一试。
匆匆沐浴完,桑黎换上干净的睡裙,拿起干燥的亚麻布随意擦了擦湿发,便丢起来,朝着空气轻轻喊:
“大人,您还在吗?”
她眨了眨眼,沙发上出现男人的身影。
长发墨似流淌进长袍里,他摊开羊皮纸,蘸墨水的羽毛笔在上面流畅地滑动。
他的字很优美,线条流畅,像某种古老的语言。
赫尔曼红眸抬起,目不转睛盯着她,薄唇微张吐出华丽而动人的语调,比吟游诗人唱诵的还要动听。
听得桑黎耳朵一热,没听清,问道:“什么?”
“这是神降术的咒语。”
桑黎眼睛微微睁大,有些不可置信,舌头打结,“神、神降术?可以让神降临吗?”
赫尔曼究竟是什么来头?
“神不一定会降临,但只要降临、听了你的愿望,祂必定会满足。”
他轻轻扬了下眉。
“现在,你需要学咒语。”
赫尔曼重复了遍咒语,静静看着她,似乎认为她能一遍学会。
“……”
桑黎喉咙哽住,怕他不耐烦,只好硬着头皮试图地发出那些复杂的音节。
听完,男人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放缓速度,嗓音喑哑轻柔。她耳朵泛起难以言喻的痒意,一走神,那些音节就从耳边溜走了。
“太快了?”
桑黎羞赧地垂下头,没好意思说自己走神了,僵硬点了下头。
她本以为赫尔曼的耐心很快就会被消磨殆尽,没想到他无比耐心地教了一遍又一遍,神情自始至终没有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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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变化。
也正因如此,她才敢一遍遍试错。
终于,在舌头打结无数次,某个福至心灵的闪光后,那绕口的符咒顺畅地从她口中蹦出。
她狠狠地松了口气。
赫尔曼唇角轻幅度地弯起,“学的很好。”
学的好?少女不可置信睁圆眼睛,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很快,她又眨起她那狡黠的眸子,措不及防靠近勾住他的脖颈,在他脸颊上重重亲了一口。
“谢谢大人。”
他没有消失。
桑黎感觉他身体似乎僵硬了下,然而她的反应并不比他好到哪去,心脏几近要跳出胸腔,手心的汗又冷又黏。
不害怕是假的,她清楚知道对方是鬼魂,两人力量悬殊巨大,这步出错的话,她可能要为自己的自大献出生命。
可她不能一直如此被动,她需要借助他的力量和对这个世界的了解。
只要能得到想要的,能活下来,她不介意试试这种卑劣的手段。
终于桑黎耳畔响起略带困惑的声音。
“为什么?”
悬在嗓子眼的心这才彻底落了,她松开了他,碧绿的眸子仔细地在男人脸上逡巡。
他神情依旧平静无波,静静地凝视她,等待她给出解释。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桑黎大脑一片空白,她设想过无数结果,会推开她,会消失,甚至杀了她……可从来没想过他会问为什么。
不过就目前的情况看,他没杀她,也不像是动怒。
“因为……”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目光落到凸起的喉结上,“我想感谢你……如果你不喜欢,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赫尔曼突然反问:“这就是你感激人的方式?”
桑黎分外无辜:“也不是对所有人都这样,要是大人不喜欢的话……”
赫尔曼没有回答,平静说道,“可以先试试神降术。”
宽大的手掌摊开,一根权杖凭空出现,红宝石闪烁着不可思议的迷人的光泽。
“现在吗?”她恍惚了下,唇瓣微微抿起,“我需要做什么?”
“念咒语,剩下的交给我。”高大的身影陡然站起,桌上的羊皮纸瞬间被幽深的火焰烧成灰烬。
“仪式成功后,我需要休养一阵子……”
他阖上眼,手握权杖,暗红的光闪烁了下,室内无故生出一股强劲的风来,他墨黑的长发肆意流淌,长袍猎猎翻飞。
不同于神降术、更加晦涩的音节从他唇齿间溢出。
被风鼓动的裙摆来回拍打小腿,桑黎心跳漏了一拍,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脚下陡然爆发出五芒星阵,无数黑红色的古老符号从阵法中浮出。
赫尔曼蓦地睁开修眸,幽深的目光沉甸甸地落到她脸上,目光交汇瞬间,她的心狠狠地漏了一拍。
“开始吧。”
她颔首,双手交叠放置于胸口,念出那念了不知多少遍的咒语。
光芒更盛,夺目刺眼,她下意识闭上眼睛。
时间流速缓慢而沉重,再度睁眼时,房间依然空空荡荡,只有她一个人,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
成功了……还是没有成功?
桑黎茫然不知所措地环顾四周,奇迹似乎并没有降临,什么也没有发生。
她眉头紧皱,忍不住抱怨嘟囔了几句,谁知,突然听见一个清冷的声音——
“你的愿望是什么?”
神居然来了?!
她头皮一阵发麻。
那她刚刚的抱怨,祂也都听见了吗?
6. 第 6 章
无时无刻都有人在祈祷,源源不断的祷告声汇聚在神宫内,祈求得到神明的回应。
云雾终年缭绕不散,伊甸园里天使们嬉戏打闹。当钟声悠悠响起,厚重而空灵的声音如涟漪般层层荡开,他们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朝着神宫望去。
神,醒了。
白玉台阶层层延上,一双鎏金色的眸子缓缓睁开。
星辰璀璨的穹顶之下,无数大大小小的光球悬浮飘荡,它们来自不同的地方。有浑身绸缎的贵族,也有可怜的乞丐,相似的是,他们都无比虔诚地双手交叠祷告。
一颗最亮的光球悬在祂眼前。
棕发蓝眼的少女双目紧闭,满脸虔诚,唇瓣张张合合似乎在说什么。
神的手指刚要触碰到光球的刹那,一颗光球从虚空中高速飞来,霸道地一屁股挤开了刚才的球。
祂略微蹙眉。
怎么会有那个家伙的气息。
手指触上光球的一刹那,蛛丝似神术顷刻间覆盖那栋庄园,地毯式搜查,却感应不到那个人气息的一丝一毫。
那双金眸渐渐幽深。
场景重新切到祷告者身上。
那是间巴洛克风格的卧室,少女跪坐在地板上,金色的卷发灿烂如碎金,动人的绿眸茫然地睁大,紧接着环顾四周。
她生得貌美,肌肤瓷白透亮,唇瓣如花,这副容貌哪怕在神宫内也极为显眼。
罕见的,珀尔修斯顿了顿。
祂听不见她心声。
“你的愿望是什么?”
清冷的嗓音洒落,少女微怔,身子轻轻颤了下,如同蝴蝶的蝶翼。
神悄然而至,站在少女对面,冷淡的目光落下。
她看不见他,只是怯懦地垂下脑袋,略带潮气的发丝散落在脸颊旁,纯良又无辜:
“您、您是神吗?”
“是。”
“天呐,太好了!”少女喜极而泣,双手掩面,啜泣从她的指缝中流出,“神您一定要救我。”
她像穷途末路的孩子,无比无助伤心,抽噎时肩膀微微耸动着。
“我的父亲要强娶我,但他却在婚礼前一天意外身亡了,于是大家都指控我是异教徒、是女巫,是我咒死了父亲。”
“可阿黛尔什么也没有做,父亲去世那天晚上,我还发着高烧……我怎么可能会杀他……”
那温柔的声音问道:“所以,你想要做什么?”
少女擦干眼泪,“我想要成为神眷者,只有成为神眷者,他们才会相信我不是异教徒……”
“……阿黛尔的要求是不是太过分了。”
她泪盈于睫,娇艳如花的面庞上还挂着几颗晶莹的泪珠。
“如果这是你所想要的,那么,如你所愿。”
那声音仿若春日里最轻柔的风,带着丝丝和煦暖意拂过耳畔。
“真的吗?”她雀跃地惊呼,似乎怕惊扰到了他,手紧紧捂住微张的唇瓣,眼眸被泪刷洗得干净透亮。
然而没有答复。
神离开了。
真的离开了。
桑黎剧烈跳动的心脏久久不能平复,就在刚刚,她欺骗了这个世界的神,足以让她在火刑架上烧一万次了。
如果说黑暗神是掌管黑暗与死亡的刽子手,那光明神珀尔修斯则是严酷的执法者。
祂厌恶一切不稳定因素,严格遵循自己设定的规则秩序,违法者死,正如那些信奉邪神的异教徒,甚至是邪神本人。
随心所欲和克制欲望本就冲突,一山不容二虎,圣战必然会发生。
哪怕是刚才,神的温柔是建立在她是祂羊圈里的羊,而不是狼。
如果谎言被戳穿,她的结局会比阿黛尔还惨。
但只要能活着,骗骗神又能怎么样?
跪的太久,腿脚发麻,她起身时险些跌倒,扶着矮桌坐上沙发,才瞥见搁置在一旁的书。
《圣战》
桑黎翻开书,和剧本说的大差不差,光明战胜了黑暗……和对光明神的称赞,简直无聊透顶,她随意地又翻开几页。
目光落在一大片晕开的墨痕,不知为何,她的神经不禁绷紧。
被墨水遮盖的字迹几乎看不出是什么,可联系上下文并不难猜。
“黑暗陨落。”
墨迹很新,是赫尔曼留下的。
桑黎深吸几口气,继续往后面翻下去。
“光明的圣剑,黑暗的权杖,圣战结束后,权杖不翼而飞。”
黑暗的……权杖。
她很快就想起赫尔曼得来的那枚权杖,赤红色的宝石,月亮符文。
桑黎只觉血液涌上了脸颊,心脏的震跳几乎令她头晕目眩。
他还问过她是否信仰黑暗。
那些古老的咒语……是否是神语?
一丝荒谬的想法悄然爬上心头。
她快速往下翻,直到翻出一个名字。
黑暗神——
赫尔曼·撒克里。
……
神殿的人要离开了。
赛亚布街道上热热闹闹,人头攒簇,挤破头朝身着长袍的神职人员看去。
这些神职人员来自王都,大多出身显赫世家,如果不是薇薇安,普通人大概这辈子都见不到神殿的人。
金色的长袍,威风凛凛的配剑,他们列成两队,正中间站着来自光明神殿的红衣大主教,面前是一个娇小的少女。
大胡子主教手持长颈瓶,严厉的目光扫过人群:
“这是神殿的圣水,撒在神眷者头顶,头顶会出现金光,并能给她带来好运。普通人则没有任何变化,而如果是心术不正的异教徒,则会被圣水灼伤。”
人群前,薇薇安的手心收紧,又松弛。
她穿越到这已有三年多,起初茫然无措,后来发现自己竟然穿越进了追过的一篇西幻玛丽苏网文里。
男主光明神强大英俊,而女主阿黛尔却是个性格骄纵恶劣的大小姐,根本配不上完美的神,她气愤不过,跑到作者微博下炮轰宣泄情绪。
谁知一觉醒来,竟然穿到了女主的妹妹身上。
本以为她会和原身一样永远成为女主阿黛尔的陪衬,但她穿来的第五天,事情便迎来了转机。
她逛阁楼时无意捡到一面镜子,它会说话,拥有生命,并且预言她姐姐阿黛尔会成为神眷者,最终走到光明神身边。
这些她当然知道,不用一面镜子特意提醒,就在她砸碎它前,魔镜连忙道:
“我能帮你取代她。”
一想到如此多优质男性将供她挑选,薇薇安对穿越的怨气顷刻烟消云散。
魔镜能引诱人心底的欲望,哪怕微乎其微,也能扩大到极点。
阿黛尔在她的引导下,从嘴硬心软的傲娇大小姐变得愈发恶劣。
一个冷漠恶毒的女人自然不会再获得光明神的垂怜,阿黛尔越坏,薇薇安的气运便越好。
这三年间,无论她祷告的内容是什么,神都会倾听并满足。
女主光环带来的惊喜,让薇薇安过得不要太舒坦。
而现在,她只需要走个形式。
但薇薇安心里莫名打鼓,她连续着两晚祷告,神却没有像往常那般眷顾她。
即便魔镜反复告诉她,她已经完全抢走了女主的气运,百分百是神眷者,可没有神的答复,她总放不下来心,总怕这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她咬下唇,任由红衣主教将圣水撒在头顶,也几乎是瞬间迸发出耀眼的金色。
人群一片哗然惊呼。
大主教笑得胡子一颤一颤,“恭喜你,神眷者小姐。”
薇薇安露出腼腆的笑容,压在心头的不安总算散去了些。
如此一来,她就能前往圣启顿学院了,以后会更加幸运,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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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会走到神的身边,要是能成为……
不知是想到什么,她的面颊羞红起来。
突然,人群骚动起来,车轮转动和马蹄的声响,一辆华贵的马车停下。
帘子被一只羊脂玉般温润的手掀开,随后是灿烂的金发,怒放的裙摆。
锁骨处的玫瑰吊坠衬得她肌肤如雪。
在场的所有人不禁屏住了呼吸。
桑黎一眼便看到了薇薇安,她褪去了往日的怯懦,骄傲地挺直身板,同她直直对视。
人们议论纷纷,互咬耳朵,“格莱斯顿小姐来这里干什么?听说她克死格莱斯顿伯爵。”
“我听庄园里被辞退的仆从说,阿黛尔小姐整日欺负打骂薇薇安小姐……”
桑黎神色如常,看向红衣大主教,“主教大人,我能测一下吗?”
她的话犹如往人群里丢了一颗炸弹,嗡嗡的人群顷刻间喧闹起来。
“她是疯了吗?”
“如果她是神眷者,那满大街都是神眷者了。”
有人嗤笑,“等着看吧,被圣水灼伤的滋味可不好受。”
桑黎仿佛没听见那些讥讽一般,跳下马车,手腕却被人一把攥住,扭头看见了面色不好的利奥·约瑟夫。
“格莱斯顿小姐,为了贵族的体面,我劝你还是不要这样比较好比较好。”
他和那群人一样,无比肯定她是异端。
“如果你被圣水灼伤,整个赛亚布没有绅士敢要你。”
桑黎气笑了,甩开他的手,“那这和约瑟夫男爵有什么关系呢?”冷漠地上下扫视,“噢,我想起来了,不会男爵您还惦记着我父亲的那点遗产吧……”
声音不大,可足以让人群再一次骚动。
谁都知道约瑟夫风流成性,没想到还打到人家财产上来了。
利奥脸上肌肉扭曲,高大的自尊心像被戳破的气球,他立刻撕下了友善的皮囊,皮笑肉不笑道:
“那就祝格莱斯顿小姐好运咯,我听教堂的人说,异端可是要被扒光衣服上火刑架的!”
桑黎蹙了下眉,懒得理他,乖顺地走到主教面前,主教打量了她一会,才略微颔首。
“我想神愿意给祂的信徒一个机会。”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去,没人相信她会是神眷者,包括薇薇安,克制不住好奇,看看她究竟会不会被水灼伤。
几滴水落到少女头顶,人们大气也不敢出,盯着她头上最终迸发出明亮纯澈的金色。
在场针落可闻,直到大主教笑眯眯宣布:“神眷者。”
不可置信的抽气声与谈话声交杂,没人敢再出言诋毁。
薇薇安如坠冰窟,耳边嗡嗡作响,方才的欣喜褪去大半。
怎么回事?
为什么阿黛尔还是神眷者?
她不是已经夺走了阿黛尔的气运了吗。
薇薇安想不通哪里出了问题。
按照计划,她会让魔镜引诱阿黛尔心底的欲望,在新婚之夜杀死伯爵,谁知老伯爵不争气先死了一步。
本想既然如此就饶女主一命,阿黛尔横竖不过是个伯爵之女,而她薇薇安可是会获得神的宠爱。
可现在,阿黛尔为什么还是测出了光明力?
越想,薇薇安的脸色越白,好似蜡。
但很快,她说服了自己。
也许她并没有吸光阿黛尔全部的气运。
面前的金发少女闪闪发光,薇薇安思绪回笼,牵动嘴唇微笑,柔声细语:
“恭喜阿黛尔姐姐,我们可以一起去圣启顿学院了。”她走上前,眼底闪过阴鸷,佯装不小心,往前倒去。
阿黛尔阿黛尔,我的好姐姐,当街羞辱我吧,让大主教看看你丑恶的嘴脸。
噗通一声,薇薇安听见身下人的痛呼,满脸惊慌,连忙起来扶起桑黎。
“我……我不是故意的。”
7. 第 7 章
那些令人心生烦躁的私语声不断,灼灼的目光汇聚而来。
当红衣主教将水洒下来那刹,桑黎竟生出了忐忑的情绪。
怕水没有丝毫变化,她会沦为赛亚布的笑料,又怕水会灼伤她拆穿她无神论者的身份,而身旁手持佩剑的神职者更会毫不犹豫将她捅成筛子。
即便清楚这些不会发生,可她还是不免担忧。
好在一切都是杞人忧天,没有灼痛,浑身充斥着说不上来的温暖,仿佛沐浴在圣光之中。
“神眷者!”大胡子主角高声宣布。
桑黎吐出口气,绷紧的肩膀松弛下来。
但在死亡的秤砣卸下的同时,又是说不出的疲乏,与之而来的不真切与迷茫如潮水般缓缓淹没。
嗡嗡骚乱的人群和红光满面的大主教,投来的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一切的一切,都与她毫无关系。
耳膜却像被一双手捂住,与这个世界之间隔着一层厚厚的、看不见的罩子。
第一次,她生出想家的情绪,想念自己乱糟糟但却温馨的小屋。
她的猫还等着她去喂,她还和朋友约好了过几天出去旅游……
那些习以为常的小事此刻却像蚂蚁,一点点,在心脏中啃噬咬出豁口。
难以言状的寂寞充斥她的血液,鼻尖泛起膨胀的酸涩。突然,有人撞了过来。
“我……我不是故意的。”撞到她的人慌忙扶她,嗓音细小颤抖,是薇薇安。
主教担忧地看着她,“格莱斯顿小姐,你还好吗?”
“没关系。”
桑黎拧了下眉,露在外的皮肤磕破了皮,渗出血来,她忍住了,没有龇牙咧嘴,而是掸掉身上的尘土。
大胡子主教吩咐神职人员了几句,神使递过去一只乳白色的长颈瓶。
“格莱斯顿小姐,这是治疗伤口的药水。”
“……谢谢。”桑黎微怔,收好药水,破皮的地方还沾着尘土,她打算回去先清理一下伤口。
主教的胡子慈爱地看着两位年轻的神眷者,“两位今天好好休息,明天收拾好行李就可以出发了。”
“这么快?”几乎是下意识,桑黎错愕抬头。
从赛亚布到王都,即便是坐马车,也要耗费小半月的时间。
自从黑暗陨落后,那些暗黑生物的桎梏便少了许多,经常出现在偏僻的路上,原剧情里女主就碰到过一次,险些被吃掉。
……生存危机究竟什么时候能解除。
她从未有此刻这般如此希望赫尔曼苏醒。
“姐姐……我不是有意的,是有人撞我……”
薇薇安仿佛做了件天大的事,手足无措地揉捻着裙角。
“没关系。”桑黎朝她一笑,眨眨眼,“你走路来的?我们一起回去吧。”
不知薇薇安脑补了些什么,脸色愈发苍白,果断摇头,“谢谢姐姐的好意,但还是算了。”
桑黎也不多强求,正要上马车时,突然想起什么,往后退了几步,笑盈盈走到脸色糟糕的利奥面前。
“真遗憾,让男爵先生失望了,现在整个赛亚布的绅士都配不上我了。”她轻蔑挑眉,羽毛扇挡住嘴,“毕竟,我的绝户不是你想吃就吃的。”
大众目光聚集过来时,利奥眼角的肌肉痉挛,几乎挂不住脸,咬牙切齿低声:“你会后悔的!”
桑黎回以笑容,没有接话,扭身上马车,留下骚乱的人群。
车夫“驾”了一声,扬鞭驱马,车轮开始辘辘转动,前往庄园。
途径教堂,高大威武的光明神像屹立在阳光下,锋利的目光似能洞察一切。
抵达庄园,古朴的铁门旁喧闹声不断,高亢的女嗓大声嚷嚷着“我要见格莱斯顿小姐”。
马车停下,桑黎半个身子刚探出去,就见一个妇女揪着小女孩的耳朵气势汹汹走来,堵在车门前。
还没看清人,一句高分贝的“格莱斯顿小姐你要为我们母女做主!”先袭来。
桑黎挑眉,居高临下扫了那身着肥大的麻布长衣,颧骨削高的妇女,她身旁泣不成声的女孩,正是安妮。
“小姐!您终于回来了!”
仆役费劲地扒拉开妇女,搀扶桑黎下马车。
“发生什么了?”
“哎呦,小姐,我是想赎回我的女儿安妮。”那名妇女满脸堆笑,干燥粗糙的手揉搓,发出沙沙的声响。
她身侧的安妮抹着眼泪,小声啜泣。
“理由?”
“啊呀,这不是给丫头找到了更好的去处吗!您知道约瑟夫子爵吗?”
听到知道名字,桑黎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却没吭声,示意她继续说。
“子爵先生在收年轻的姑娘们,对安妮来说,绝对是个好去处!在那里也算是半个主子,总比在这里受苦强……”
收?
安妮怎么看也才十二三岁,什么人才能想到将恶心的恋童癖用“收”来代替。
“您行行好,让我将她赎回来吧。”
说着,妇女竟潸然落泪,那副惺惺作态。
安妮瘦小的身体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力量,猛然推开她。
几乎是撕裂声带吼叫:
“骗子骗子!那天收钱的时候,你脸上的笑容可没下去过。”
“你你你怎么说话的!我是你妈!怎么可能拿自己女儿的前途开玩笑!”妇女眼珠喷火似地瞪得老大。
又绝望似手臂一挥,哀怨看向桑黎,“小姐,赎金我会给的,只要你能……”
“你是不是还有个儿子?”桑黎掐断她接下来的话。
“您……怎么知道……”始料未及的话让妇女微略一怔,呆愣点了下头。
“猜的。”
桑黎露出明艳的笑容,如同摄人心魂的海妖,“既然如此,那么天大的好事,你为什么不让他去呢?”
妇女这才反应过来,气得脸涨红成猪肝色,却迫于淫威,只能咬着牙嗡里嗡气说:“那怎么能成,儿子和女儿是不同的。”
儿子和女儿是不同的……
桑黎反复咀嚼这句话,随后冷漠下令,“居然敢在贵族门前闹事,把她拖给城卫队。”
“是!”
侍从从角落里鱼贯而出,按住尖叫挣扎的妇女,她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还没骂几句就被人往嘴里塞了臭袜子,带走了。
这场闹剧总算是结束了。
“对不起……”
安妮眼中盈着泪光,想凑近,却又无措立在原地,“对不起,格莱斯顿小姐,我又一次给您添麻烦了……”
空气陡然潮湿起来,土腥夹杂着一丝凉意,桑黎深吸一口气,那股沉重的潮湿充盈肺部,思绪飘散。
她不停缩小、缩小,定格在四岁那年。
天阴沉沉的,恍若随时都会下一场大雨。
扎得头皮疼的辫子,油乎乎,细而黄。
父亲的烟总是萦绕她,廉价、呛人,无论如何也挥散不去。
父亲吐出口烟,拦住路人,笑容诡异,“看看呗,才四岁,不记事的……”
她是一个待价而沽的商品。
幸好,没人要她,父亲要将她这个赔钱货砸手上了。
……
轰隆隆——
轰隆隆——
果然下起了滂沱大雨,沉闷的空气,黏腻而不自然,雨水不耐其烦地遍遍敲打花窗。
往日走廊总不时响起侍女轻巧的脚步声,今日却静得出奇。
明天即将离开,这意味着庄园没有主人在,桑黎索性遣散掉了大半的仆从,只留下了几位老奴仆、两名车夫以及安妮。
卧室安静得吓人,心慌。
除了雨声和心跳。桑黎贴在柔软的绸缎枕头上,抚摸自己的肌肤。
主教给的药很好用,药水撒在伤口几乎瞬间愈合,连一点伤痕都看不出来。
那只手朝脖颈摸去,却是一片空,她心脏霎时漏了一拍。
吊坠呢?
她不可置信摸遍全身,迅速跳下床,扒拉开刚换掉的脏衣服。
没有。
脑海飞快闪过零碎的画面——一天的行程。
猛然间,想起薇薇安将她推倒。
也许就是那个时候吊坠丢了。
轰隆,又是一道雷鸣。
桑黎毫不犹豫站起身,急匆匆从衣柜里翻出厚些的披肩来,喊人准备马车,半晌,恍惚想起大部分人已经被她辞掉了。
哪怕外面是下刀子,她也要出去。
她系上披肩,刚要出门,房门却被率先推开房,一个意料不到的人出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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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深情款款,温柔如湖水的眼眸微弯。
“格莱斯顿小姐,您是在找这个吗?”
一条项链从他指缝里跳跃而出,深红的玫瑰在昏黄的光线下魅惑迷人。
桑黎的心瞬间悬在喉咙处。
“还记得我说过的吗?你会后悔的。”
利奥步步紧逼,在浮夸的笑容之下,他阴沉的脸显得格外恐怖而狰狞。
她注意到他衣服上一滴雨水也未沾。
桑黎一退而退,稳住心态,冷漠盯着他,“你怎么进来的?”
“当然是大门。”利奥笑容扩大,“我一说我是您的情人,拿出这条作为定情信物的项链,他们便放我进来了……”
越是危险,桑黎头脑越发清醒,“不可能,那也会先进来通报我一声。”
腰抵上桌角,硌得生疼,她的手悄然背过身后,摸索。
她还留着老格莱斯顿的匕首,没想到还能派上用场。
利奥陡然大笑出声,吓得她差点握不稳匕首。
“瞧瞧,没想到阿黛尔竟是如此天真的姑娘,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多亏了您遣散掉了大量的仆人,不然我也不可能那么轻易摸到您这。”
确确实实感受到匕首带来的冰凉与重量,桑黎的心安了不少,底气也足了。
只要他一靠近,她绝对会毫不犹豫将匕首刺进他的胸膛。
心脏怦怦怦跳个不停,她的视线紧紧咬着他,一切都成了电影慢镜头,逐帧在她眼前播放。
桑黎看见利奥的右腿向前迈了一步,缓慢而僵硬,随后他扬起左手,她正准备攻击时——
漫天的粉末像碎金,密不透风地朝她扑面而来。
那些粉尘落进眼眶里像被蛰了般疼,一呼一吸间,又吸进肺里,一时间不知道哪里更疼。
她痛苦地闭着眼,生理性的眼泪不断冒出,催心肝肺似地咳嗽。
“咚!”桑黎被一股力量用力一掼,后背猛然磕在桌角上,痛得她倒吸了口凉气。
后悔的苦从舌根蔓延开来,又流进四肢百骸,她应该更加小心些,不该惹怒利奥,不该那么早打发走仆人……
桑黎极力控制面部表情,没让自己露出半点胆怯。
“你想怎么样?我是神眷者,如果你敢动我,就是亵渎光明!”
“神眷者?神眷者又怎么样,说到底,你还不是一个女人,还是没了父亲的女人……如果阿黛尔·格莱斯顿明天没有出发,可不就是放弃了神眷者的身份吗?”
他把她死死按住,扣出她手心里的匕首,嗓音调子越来越高,“哎呀,你该不会以为我没发现吧?”
“神眷者小姐,我的耐心到此为止,要怪,就怪格莱斯顿留给你丰厚的财产吧。”
“没有一个有野心的男人可以忍受这份遗产从眼前溜走!”
桑黎也终于撑开一条眼缝,她拼命挣扎,好不容易空出一条手臂,虚空乱摸,摸到花瓶似的物件,攥紧狠狠朝砸向他的脑袋。
砸死他!
一定要砸死他,不然死的就是她。
“咣当!”
滚烫炙热的鲜血喷洒,落在她脸上。
如果是现实,利奥必死无疑。
可他居然没死。
“贱人!”
利奥盛怒,顶着一头的血狰狞极了,赤红着双眼,死命掐着她脆弱的脖颈。
她喘不过气,双手妄图撕开他的手,窒息带来的眩晕令她眼前阵阵发黑,心脏的跳动声宛如雷鸣,甚至盖过外面的大雨。
“既然那么不听话,那不如去死!”尖锐的咒骂,粗重的呼吸声,和不断滚落的血珠。
桑黎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耳鸣像儿时没有节目的频道,发出嗡嗡嗡,细小、尖锐、高频率的噪音。
就在她快以为自己要死了,压迫感骤然一松,“砰”地一声,像是人体撞在墙壁上的声音。
桑黎双手捂住脖颈,缓缓蹲下身,大口大口呼吸,凉意给肺部带来刺痛的灼烧感,视线漆黑一片,她只是一味地呼吸、呼吸。
“你——真该死。”
熟悉的嗓音让桑黎眼眶霎时一酸,像滴进了柠檬汁,酸涩肿胀,也在这时她的视线恢复。
朦胧的。
氤氲的。
赫尔曼的背影。
8. 第 8 章
那道鬼魅、颀长的黑影倏地消失,连同利奥的痛呼一并,就这么凭空消失,房间重归安静。
安静到剧烈的心跳如同鼓点那般清晰。
桑黎双臂环抱护膝,长发垂落脸颊,她蜷缩着身体倚靠桌角,浑身冰凉。
腰窝还在隐隐作痛,不用看就知道有大片青紫色的於痕。
大脑乱哄哄一片,肌肤泛起的疙瘩几乎没有褪去过。
她又一次错了。
无论做什么,似乎都是错的。
如果她是个男孩,父母肯定会疼爱她,而不是差点将她卖掉:如果她是个男人,利奥绝不可能出现在她房间里,即便出现了,她也能挥拳揍过去,而不是被铐在身上的“枷锁”所拖累——
常年勒到窒息的束腰,磨泡的脚跟,纤细瘦弱得像仅供观赏的花瓶。
悔恨如潮水,缓慢地、一寸寸淹没桑黎。
如果更加小心一点就好了。
特别是在这个对女性尤为不友好的时代。
她以为她是伯爵之女,是高贵的神眷者,利奥再怎么放肆,也不可能敢将主意打在她身上。可她却忽视了人性的险恶,天真以为那些头衔能够给她带来庇佑。
神眷者又如何,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连抡起花瓶都砸不死人。
现在她还有赫尔曼的帮助……可三年之后呢?如果不做些什么,类似的情况仍会重演。
不被尊重,受人贬低。
桑黎像童年时期那般,迫切渴望变强——不用受制于人,让人忽视她的性别。
神?
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仅仅在心中停留了半秒,就散成雾气消失了。
即便是受尽宠爱的女主薇薇安最终也没有成为神,而是以圣女的身份侍奉在光明神神像之下,直到迎来生命的尽头。
神和人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物种,神从诞生伊始便是神,光明黑暗、万物生命,通通由祂们创造,人类仅不过是祂们万千杰作下微不足道的一抹而已。
人成为神比猴子原地进化成人的难度还要高,简直天方夜谭。
还有什么?
她心头突然一跳,喉头阵阵紧缩,另一个念头攀附上心脏。
圣女。
一道浓烈的黑影陡然笼罩下来,打断了桑黎的思绪。
她没克制住颤抖了下,抬起头,泪水浸润的眼眸透亮至极。
赫尔曼置身夜色中,身上的气味依旧,清冽干净,没有预想中的血腥气。
他自上而下注视着她,却始终一言不发,令人琢磨不透。
桑黎察觉到他周身散发的不悦,他不悦她又惹了麻烦。
那一刻,她感受到了彻骨的寒意。
越是紧要关头,桑黎越是冷静,率先打破这诡异而沉默的僵局,颤抖着双手环住他的腰。
她感受到他身体僵硬,像是不习惯,但却没有推开。
“对不起。”桑黎轻声道。
“为什么。”
“……我弄丢了项链,还惹了麻烦。”
她还记得他的要求,三年内不能同任何人发生关系。
至于原因,桑黎猜,大概和血液有关,就像影视里的吸血鬼会专挑处女的血吸。
接下来,就没有回复了,像是赞同她的觉悟。
赫尔曼的身体如同一块冰,冰冷毫无体温,没有心脏搏动,没有血液流淌,没有呼吸声。
她明明不困,可大脑突然混沌,眼皮愈发沉重,不知不觉,困倦犹如潮水涌来,桑黎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呼吸趋于均匀。
赫尔曼晦涩不明地盯着沉睡的少女,冰冷的手指触碰上脖颈处的於痕。
即便过了几千年,人类还是那么脆弱,只需轻轻往那脆弱的脖颈上稍一用力,就能轻而易举地扼断。
而眼前的少女,比他见过的以往任何人类都要脆弱娇贵,轻轻一摔,就能磕出好几道伤口。
如今又像被人剪坏的布娃娃,脖颈深色的掐痕刺目至极,浑身上下都被磕得到处是伤痕。
布娃娃紧闭双眼,睫毛时而不安地颤抖。
他早该将她变成安分的傀儡,而不是任由这个灵魂到处惹事,还差点死掉。
如果不是他苏醒的及时……
想到这里,不知是点燃了哪片神经,赫尔曼脸色像冻上霜,眼神森然。
手指陡然缩紧。
少女的脸缓缓涨红,痛苦地呓语、挣扎,断断续续的字节从她口中蹦出,“不……不要走……”
赫尔曼动作一僵。
掐在她喉咙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轻抚,那些伤随着他的手缓缓淡去。
有太多事情超出他的意料,失去掌控。
不论是替她摆平麻烦也好,还是帮她成为神眷者,抑或是一而再、再而三纵容她、纵容她惹出麻烦,纵容她的触碰。
曾经有个海妖试图勾引、蛊惑他,长尾差点缠上他。于是,他将她塞进了镜子里。
桑黎贪生怕死,狡猾又蠢笨,他知道她想耍什么把戏,可他却一次次放任她将那些花招用在自己身上。
她体温很高,唇瓣也烫,初次落在下颌,第二次烙在他脸颊,现在又企图用拥抱来息事宁人。
赫尔曼冷冷打量她,他应该尽早让她成为彻彻底底的傀儡。
然而听见少女脆弱地低唤着“别走”,没由来地,他竟又一次动了恻隐之心。
赫尔曼将这归咎于,自己如今只是个虚弱灵魂,导致情绪竟然像人类一样反复无常。
……
利奥被人揪着,只觉天旋地转,自己已经身处在漆黑的室外,伸手不见五指,乌云遮蔽了月光和星星,只有漫天大雨。
他以为那个家伙会一去不复返,想着只要熬过夜晚,谁知他突然折返。
看见那道比夜更黑的高大身影,利奥吓得屁滚尿流,他还记得他是如何将他砸在墙上的。
如此恐怖,简直不像是人……
越想利奥的脸色越白,一股寒意从尾椎骨腾地蹿起。
难不成阿黛尔真和什么恶魔勾结,不然那个女人,怎么可能会是神眷者!
他重重咽了口唾沫,舌根泛起浓浓的铁锈味。
“你、你知道我是……”
利奥几乎看不见那个恶魔的动作,呼吸间,身下一凉,痛意延迟地爬上神经,他往胯间一摸,粘稠带着血腥,以及断掉的一整截。
哀嚎声震耳欲聋。
痛意侵入五脏六腑,疼得他浑身发冷,几近昏厥,可无论如何也没能昏死,他的意识从未有过的清醒。
影子开口说话了:
“脏。”
眼睁睁,看着那道模糊的黑影又靠近了些,他感到身下一热,伴随着恐怖、火辣辣的痛意,热腾腾的液体。
“你用手触碰到她?”
黑影甚至没有动手,利奥两手一痛,他看过去,手断了。
夜很长,凌迟般的痛苦才刚刚开始。
……
桑黎做了噩梦。
梦中,精神失常的母亲掐着她的脖颈,恶狠狠质问她为什么不是个男孩,不然,父亲也不会家暴打她,天天脚不沾家地跑去赌博。
桑黎想,她是十恶不赦的,不然妈妈为什么总会将一切错都摘在她身上?
喉咙处传来的阵阵疼痛与窒息,妈妈的手还在收紧。
她不想死。
于是,像以前无数次那样,像头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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兽,像迷失的孩子,蹭一蹭母亲,然后:
“妈妈……别……别走……”
明明妈妈正掐着她的喉咙,她却要一遍遍喊着别走,好诱发她母亲的一些母性。
桑黎醒来时,温暖的阳光正照在她身上,暖金色的光影下,皮肤白皙得透明,没有一丝伤痕。
照向镜子,惊愕发现,脖颈处可怖的於痕也消失了,玫瑰项链也还在。
她迟钝地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得出结论。
赫尔曼又一次救了她。
房门被敲了几声,桑黎说了声“进”后,门被轻轻推开,露出一个毛绒绒的脑袋来。
安妮笑容腼腆,“中午好,格莱斯顿小姐!午饭已经准备好了。”
“已经中午了?”桑黎惊讶,她竟然睡了那么久。
“是的,薇薇安小姐在楼下等您很久了。”安妮将热水盆端进来,“我能来帮您收拾行李吗?”
“当然,谢谢。”
桑黎微微颔首,简单梳洗过后,从衣柜挑出件科塔尔迪风格的裙子换上。
清新的浅黄色调,宛如初绽的雏菊,羊腿袖微微鼓起;领口、袖口以及裙摆边缘,点缀着一圈纯净洁白的小花。
安妮一边收拾,一边说:“我听厨房嬷嬷说约瑟夫子爵淹死在自己家的后花园的池子里,早上才被人发现。”
贵族的仆役之间总互传消息与八卦,主人的一举一动,都会成为他们私下里的谈笑的话题。
“死在自己家?”闻言,桑黎动作一顿,愣了半晌。
安妮见她感兴趣,连忙说:“是呀!据人说那玩意都没了,嘴唇,手都被割去了,死相惨烈……不过也不足为奇,他那么□□,情人无数,只怕是遭到了某个情人的报复。”
说着,恶狠狠挥舞拳头,“他这种人死了才好!”她可没忘自己差点要被卖给这位变态的子爵。
安妮眼睛滴溜溜转向桑黎,眼前一亮,“天呐!小姐,您真漂亮!”
桑黎咬着下唇,话在口中转了一圈,“昨晚,有人来吗?”
昨晚利奥能顺利进来,还轻而易举摸到她的房门,一定是有谁带他进来的。
安妮摇头:“……抱歉小姐,您说要休息后,我就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了,不过倘若有人拜访的话,门房一定知道……哎,小姐您要去哪?”
桑黎怒气冲冲下楼。
她一定要揪出来开门的家伙,拿着钱还敢做吃里扒外的事。
一下楼,就看见薇薇安站在楼梯口。
依旧穿着她那条蓝裙子,脚边摆放着一个小木箱,大概是嫌朴素,上面点缀了许多颜色不一的清新小花,娇俏又可爱,只是如今有些蔫吧了。
像是等了许久,薇薇安两条腿不停换着支撑,看见桑黎下楼,目光在她身上停留许久,像是要找出什么蛛丝马迹来,最终挤出笑容。
“阿黛尔姐姐。”
桑黎却略过她,径直找上擦拭花瓶的女仆长,问道:“门房呢?”
女仆长支支吾吾,“门房他——疯了。”
“疯了?”
“被人发现的时候,他正在马厩里吃马粪,塞得满嘴都是。他精神失常,见谁都要咬,没人敢拉……”女仆长迟疑说道。
“门房现在人呢,还在马厩里?”
“死了,他疯了一样冲出去,一头撞死在树上。”
几乎不用思索,桑黎立刻就想到了赫尔曼。
利奥就算了,竟然连门房也帮她处理了。
忽然,她察觉到一股难以忽视的灼灼视线,侧头看去,对上薇薇安慌乱的目光。
她表情转变得极快,但不凑巧,桑黎还是没错过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厌恶。
9. 第 9 章
车轮轱辘转动,两辆马车先后驶出庄园,仆人们站在门前目送,小安妮依依不舍地挥舞手臂。
“阿黛尔小姐再见!”
直到马车消失在灌木丛的尽头,笨重的铁门这才吱呀关上。
完全看不见人,薇薇安才收回视线,攥住裙摆的手骤然松弛。
“终于能离开这里了。”一道声音幽幽地从她木箱里飘出来。
薇薇安垂下头,从行李里翻出一面古朴的镜子,睫毛微微翕动遮住眼眸。
“我真不甘心……我对待那群下人可不算差,甚至还常帮厨房里的嬷嬷打下手,可刚才她的目光一点也没落到我身上。”
她深吸了口气,死死咬住下唇:“阿黛尔气运就是好,无论脾气有多糟,总有人爱她。”
“爱?”
漆黑的镜子像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笑出声,“好姑娘,你以后拥有的爱可不比她少,别只盯着眼前。”
薇薇安却不得不对它的话持疑,“可阿黛尔还是成为了神眷者。”
如果没有魔镜的帮助,她完全可以忍受一切,可一旦知晓了美好的未来,眼下的一丁点变动,都令人难以接受。
从桑黎下楼现身,仿佛所有的光都打在了她身上。
浅黄蓬松的裙子,白皙柔腻的肌肤,细长的脖颈,让她看起来多像一朵清新无害的雏菊。
可这不应该。
她身上应该有密密麻麻的伤口,痛苦的表情,而不是现在这样。
薇薇安明明眼睁睁看见利奥溜进了她的房间。
然而利奥却死在自己家的水池里。
“噢,亲爱的,这你可不能怨我,我的能力不可能出问题,问题只能出在你姐姐阿黛尔身上。谁知道她是不是偷回了自己的运势。”
最后一句是魔镜半开玩笑,但说者无意,听者有意。
薇薇安真开始觉得是桑黎偷走……不,抢走了她的运气。
……
旅途漫长而无聊,只有碰见旅店时才会停下休息一夜再上路。
好在桑黎找女仆要了些针线,可以在手帕上随便绣些东西打发时间。
比如卡皮巴拉。
赫尔曼安静坐在她身侧,注视着针在绸缎的手帕上来回翻飞,然后一不小心扎进娇嫩的皮肤里,立刻滚出殷红的血珠来。
桑黎吃痛地“嘶”了声,血珠顺势掉在手帕上,沁了进去。
染红的部分,她又拿红色的丝线勾出一颗桃心来。
“这是什么?”
突然,她耳边响起那道尤为优美动听的嗓音。
自始至终,赫尔曼一言不发,极其安静地观看她的“创作”,这是他今日说过的第一句话。
桑黎揉了揉耳朵,以为他问的是那个卡皮巴拉,硬着头皮解释:“这个吗?随便绣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总不能告诉赫尔曼,这是水豚,你不认识它,是因为它是南美洲特有的生物吧。
“这个。”
黑色皮质手套将他手指骨骼勾勒得分明而修长,那指尖轻轻虚指了下桃心。
“爱心呀,就是……心脏,表达喜欢的意思。”
随后赫尔曼不再提问,桑黎也一心投进创作中,尽可能让她的卡皮巴拉不像头猪。
终于,最后一针穿过布料,她垂下头,纤长洁白的脖颈微弯,牙齿用力咬断细线。
她欢喜地起身向赫尔曼展示卡皮巴拉沐浴图,猛地四目相对。
那双红眸毫不掩饰的侵略性。
他似乎这样盯了她许久。
一刹那,桑黎甚至忘记了了呼吸,浑身泛起被某种大型猛兽盯上的发麻感。
这时,马车突然颠簸了下。桑黎手疾眼快按住座位,没让自己一个倾身又倒过去。
乡间小路总是如此,碰到石子路,腰和屁股一起遭罪。
“你看。”
她还没来得及展示手帕,赫尔曼淡漠的目光却从她的手上移开,看向逐渐昏黄的窗外,整个人透着森然的寒意。
桑黎隐隐觉得他好像生气了,可又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他。
很快,她琢磨出味了。
他该不会是生气她刚才的“急刹车”吧。
看着他冷峻的下颌线条,桑黎小心翼翼探出手,轻轻触碰了下他的手,手腕却瞬间被攫住,下意识挣脱了几下没挣脱掉。
冰凉的手套就这么贴在她瓷白的肌肤上。
男人目光直勾勾盯着她,眼眸一片冰冷与讥讽,他扼着她的手腕,抬在唇边。
“讨厌我碰你?”
毫无温度的气息喷洒在手背,带着暧昧与痒意。
闻言,桑黎脑中警铃大作,刚想矢口否认,一丝丝念头攀升。
——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她想要在这个时代立足。即便三年后赫尔曼离开,她依旧能平稳地度过一生。
成为圣女是目前而言桑黎想到的最好、最稳妥的方式。但圣女也并非那么好当的,需要熟练地掌握光明术法,并且通过圣启顿学院的层层考核。
薇薇安有女主光环加持,但她一个脆皮炮灰女配,成为圣女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可倘若,她获得了黑暗神的帮助呢?
碧绿的眼眸如猫,闪烁着狡黠,少女倾身,柔软的唇瓣落在皮革上。
赫尔曼蹙眉,如触电般松开她,不自然扭过头,轻声说了句“到了”。
马车也在此刻停了下来。
“格莱斯顿小姐,旅店到了。”车夫撂下长鞭。
到的真不巧,桑黎失望叹气。很快,她又重整旗鼓,唇角泄出笑意,机会总会有的。
这次,赫尔曼没有像往常那样消失,而是径直下了马车,桑黎惊地睁大了眼,急切叫住他——
“大人……”
“没事。”
桑黎抿了抿唇,提起裙摆跳下马车,观察旁人的目光。
车夫熟视无睹地错过赫尔曼,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就连薇薇安也仅仅瞳孔缩了下,像失忆一般,恍惚跟在他们身后。
显然,她完全是多虑了。
桑黎正试图拎起沉重的皮箱时,一只手替她接过了箱子,抬头看去,是赫尔曼清隽高大的身影。
她快步跟了上去。
旅馆不算太大,一楼的装潢类似于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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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馆,二楼三楼则是客房,和以往见过的旅店不同的是,这里甚至专门设置了调酒的吧台。
老板是个红发大波浪的性感女人,在这个将红发视为粗鲁易怒野蛮人形象,压迫女性的时代,她却开了一家旅店。
桑黎不免多看了几眼,却突觉后脊发毛,一抬眸,对上赫尔曼冷漠的眼眸。
老远看见新客人,老板欢喜迎过去,“几间房?”
身为旅店老板,她见过无数形形色色的人,可像这么漂亮标志的小姐,倒是头一回见,而替她提行李的男人……
奇怪,越想看清楚越看不清,视线一挪开,就全然没了印象。
桑黎回头瞥了眼薇薇安:“四间,还有两个车夫,他们现在正在马厩安放马车。”露出得体的笑容,“麻烦了。”
付好钱,老板引他们到三楼的客房。
三楼比二楼更精致些,房屋也更加宽敞些,和她们之前见过的旅店似乎没什么不同。
突然,薇薇安惊呼一声,不安地搓搓冒起的疙瘩,皱起漂亮的眉毛,问:“这里怎么会放马蹄铁?”
桑黎的目光落在钉在门上新月形状的马蹄铁,每扇门上都有。
在欧洲,马蹄铁是幸运的象征,同时也是辟邪用的。
老板忧郁叹气,解释道:“这一带没有教堂和光明神像的震慑,暗黑生物也比别处要活跃。嘿,小姐们,别这么看我,即便你们现在赶路,到了天黑也再难找到一家旅店。”
她意味深长,“更何况——外面更危险。”
“……天呐!”薇薇安打了个寒噤。
“好姐姐,到了夜晚,它们会进屋吗?”桑黎漂亮的绿眸溢满担忧,她上前拉住老板的手,塞去三块银币。
她可不想半夜一睁眼,看到不该看的。
老板受宠若惊,被这么娇艳的贵族小姐贴上来,又拿到了高昂的小费,一时间,有些晕乎乎,轻飘飘,像踩在棉花上一般不真切。
可当被某种森然、阴戾的目光一刺,她猛地一激灵,下意识看向一直沉默的男人——然而,他的目光却没有在她身上。
大概是出了什么错觉。
“小姐,那些暗黑生物一般不会进房屋里,特别是挂着马蹄铁的屋子,相信我,它会庇佑你们。”
嘱咐完,老板匆匆离开,楼下的老主顾还需要调酒师。
桑黎拖着疲惫的身体一头栽倒在床上,而梆硬的床板对她造成了二次伤害。
“啊……”她嘶嘶痛呼,泪眼婆娑地对上一双深红的眼睛。
“你害怕暗黑生物?”
赫尔曼紧盯着她,眼睛一眨不眨,如同盯紧猎物的大型野兽。
桑黎坦诚地眨眨眼睛,“……我比较惜命,能伤害我的都挺怕的。”说着,鲤鱼打挺起身,从行李中摸出匕首和器皿,割掌放血。
随后,摘下项链,丢进器皿中。
做完这一切,她如释重负,肩膀骤然松弛下来,一阵困意涌上来,连连流泪打哈欠。
可突然,赫尔曼高大的身影凑近,俯身目不转睛。
“为什么不直接求我?”
桑黎罢工的大脑:?
10. 第 10 章
“为什么不直接求我?
他耐心重复一遍,身体悄然靠近,一点点挤压、吞噬掉桑黎的空间。
“只要你求我,没有任何暗黑生物敢靠近你。”
赫尔曼目光沉晦,毫无温度的手扣住她的手腕。
迎着执拗的目光,桑黎喉咙阵阵发紧,掌心升腾起难以言喻的痒意,划破的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一丝痕迹也未留下。
……怎么还有人希望被麻烦的?第一次听到那么奇怪的要求。
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花瓣似的唇绽放出笑来,“我是怕麻烦到您。”
“如果大人不嫌麻烦的话,我以后有事,绝对第一时间求助大人。”
凹的嗓音甜得几乎令人发腻,又像甜涩的青苹果,她肌肤上的疙瘩散了又起。
然而赫尔曼毫无反应,冷峻英挺的轮廓如同冰雕,一言不发,淡漠注视着她。
“所以……”桑黎挣脱开他的桎梏,双臂如同柔软的藤蔓,轻柔地缠上他的脖颈,浓墨重彩的绿意在她眼眸跳跃。
晚霞的金在她长发上镀了层柔和而温润的光。
“今晚,大人能不能守着我?”
这个姿势过于亲密暧昧,桑黎做完后,有些后悔。距离之近,她甚至能清晰看到他线条利落的下颌线,颜色极淡的薄唇。
“好。”
赫尔曼答应了,随之身影消失在她的视野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晚风吹拂过窗纱,传递过来凉意,稍稍冷却掉她发烫的脸颊。
她没想到赫尔曼会过问她的事,却隐晦觉察到什么。
原著中黑暗神描述得极尽贪婪残忍无人性,犹如一头占有欲极强的野兽。如果说野兽会划分占据领地,那赫尔曼似乎将她划分了进去。
她留意过,他似乎不喜她同别人接触。
桑黎不知道这该不该算是个好现象。
之前还忧虑太过麻烦他,会不会令他厌烦,这下好了,成为圣女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只需要找机会告诉他。
想到这里,桑黎心情不由好起来,哼起不知名的曲调。
太阳西沉,暮色拉开帷幕,窗外,昏黄的天空隐约透着碎星闪烁。
经过这么一个小插曲,桑黎原本的困意早已消散,只剩下饥饿。
她下楼,听见刺耳的尖叫,一眼看见被黑雾团团围住的薇薇安,少女面色苍白似蜡,僵硬着四肢。
客人已经跑光,只剩下老板攥紧十字架的手发颤,她似乎想帮她解围,但薇薇安好似白兔进了狼群,群狼环伺,那黑雾不咬下她一口肉,誓不罢休。
“……”糟糕。
桑黎再迟钝也反应过来这团黑雾就是原著中女主碰到的暗黑生物。
女主是女主,横竖也死不了,但她就是个脆皮女配,犯不着搭上性命救人。
正想悄无声息溜回楼上,桑黎猛然对上女主蓝色的眼眸。
薇薇安唇瓣血色褪去,看向站在楼梯上的少女,一丝丝疑惑在心底滋生。
自从阿黛尔逃跑未遂,淋雨大病一场后,就好似变了一个人。
不论自己如何尝试激怒她,她都不再受魔镜的影响,平淡得好似一杯水。
原以为只要忍耐到大婚那天,阿黛尔杀死亲生父亲,遭到光明厌弃,她就能彻底继承女主光环,可现在,阿黛尔却一遍遍打破她的计划。
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她察觉到了什么?
这令薇薇安深深感到恐惧与不安。
魔镜几天吸食不到欲望,魔力迟迟未涨,忽嗅到香甜的气息,顿起了念头,蛊惑道:
“薇薇安,你不是最讨厌阿黛尔吗,为什么不借机除掉她呢?多好的机会啊。”
除掉阿黛尔?
少女胸腔像被灌满沸腾的热水,这个念头烫得她找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终于,她心一横,紧闭双眼冲着楼梯上的人影奔去:“阿黛尔姐姐!”
大概是主角光环发挥作用,她小小的身形竟真冲破黑雾,飞奔到着急逃走的桑黎身后。
冷不防冒出的人,桑黎受了一惊,尖叫一声,险些从楼梯摔下去。
“阿黛尔姐姐,救救我!”薇薇安泪盈于睫,褪尽颜色的唇瓣颤抖。
她迫不及待想要看阿黛尔那张因愤怒而变得扭曲的脸。
难以言喻、隐秘的快感一点点充盈她的心脏。
薇薇安似乎听见了魔镜揶揄的轻笑,“干得好,我可爱的光明使徒。”
桑黎面色一沉。
她知道薇薇安是受害者,记恨阿黛尔,可当这明晃晃的恶意几次三番落在她身上,哪怕桑黎有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生出火气来。
关键,她又不能冲过去直接告诉薇薇安,我不是阿黛尔。
暂且不说女主信不信她,透露这个秘密,无异于亲手将把柄放在女主手里,只要薇薇安想,她随时可能会被拖上火刑架。
几乎是同时,桑黎丢下薇薇安转身就要走,然而下一秒,瞬间被包围,黑色的雾气密不透风,染着棺椁里的死气。
暗黑生物会吸食活物的精气。
如果要将人比作植物,那此刻的桑黎是凋败枯萎的玫瑰,生命像流淌的水源源不断从身体里流逝,原本娇嫩的皮肤似乎变得松弛、皱踆。
这是她第二次近距离会面死亡,第一次是利奥差点掐死她。
伸手不见五指的乌漆,无论什么方向都是挥之不散的黑,仿佛隔绝了一切。
恐惧在胸腔汹涌,桑黎生了一头冷汗,深呼吸平复心情,试图逃离这片黑森林,可她忘记脚下还是楼梯。
失重跌倒的一瞬,一只干净的手伸来,及时将少女拉出黑雾。
桑黎循着手,看向那人,怔愣住——不是赫尔曼。
那是位精灵似的少年,金发蓝眸,身姿修长挺拔,如玉树堆雪,俊美无俦,纤尘不染的衣袍,优美的眉毛此刻微微蹙起。
“净化。”他冷声道。
一道纯洁神圣的金光刺来,随之而来的是“噗”暗黑生物消散的声音。
空气足足安静了三秒。
少年淡淡瞥向她,“你没事吧?”嗓音是少年特有的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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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波无澜。
桑黎稍稍怔了怔,旋即摇头,长睫落寞地遮住眼眸,“谢谢。”
不知是不是约定好的关系,她还以为,赫尔曼会出手。
半晌,她发现少年迟迟没有动作,仍是盯着她,长久得令桑黎浑身不自在,湛蓝的眸子投来的视线像是在探究。
他莫名其妙问了句:
“你感到不安还是恐惧?”
桑黎困惑抬头,不解地“啊”了一声。
他几乎是下意识攒簇起眉毛,低声:“奇怪……我居然完全感知不到……”
“谢谢您替我们解围!”
薇薇安突然冒了出来,两眼紧紧追随少年,微笑着咬重“我们”两字,“我们可以请您吃一顿饭吗?”
桑黎冷冷看向薇薇安,对方却始终没朝她看一眼,不知是心虚还是什么。
显而易见,女主并没有原著中描述的那般善良美好。
“当然。”少年莞尔一笑,极为绅士地侧身,为桑黎让出路来,“不过我希望是我来请客。”
于是,顺理成章的,三个人聚在一个餐桌上用餐。
桑黎全程垂着头吃她点的杏仁蛋糕,她从小就嗜甜,一吃忍不住眯起眼睛。顺便听着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天。说是两人聊天,但话题全是薇薇安挑起,少年回答。
“她是我的姐姐,我叫薇薇安·格莱斯顿……您真厉害,一句话就让那片黑雾瞬间消失了。噢,对了,我能知道您叫什么名字吗?”
“亚当·摩西。”
话音刚落,就连一昧吃蛋糕的桑黎也抬起了头,双眸微微睁大,有些错愕。
亚当·摩西……
桑黎看向少年。
原著中,光明神厌倦了寂寞,用神力创造出一堆天使,其中最受宠的当之无愧是亚当,他是神抽出的肋骨所幻化而成,与神最为亲密。
金发蓝眸……也完全符合。
但亚当·摩西应该出现在圣启顿学院与女主相遇,而且是后期,不是现在这么早。
……剧情似乎发生了变化。
为什么?
桑黎垂眸思忖,没注意亚当陡然起身,拿起手帕悄然凑近她的唇角。
·
亚当·摩西打量桑黎许久了,令他想不通的是,他感知不到她的情绪波动。
聆听信徒心声是神与生俱来的天赋,亚当因为与其他天使不同,即便无法探知对方的念头,也能感知到情绪,进而推测对方的想法。
比如老板娘的惊慌,薇薇安小姐的爱慕……
可偏偏,他听不见桑黎的情绪——她安静得像块木头,他只能凭借她的表情揣测她的想法、心情。
正如此刻,在听到他的名字时,她惊讶地抬起了头,绿眸投向他,粉嫩的唇瓣上沾了些杏仁碎和奶油。
他起身正要替她揩去那些奶油,一只手猛然被攫住,抬眸,对上一双深红的眼眸。
男人松开了他,在桑黎身旁拉开座椅优雅落座,缓缓脱掉黑皮手套。
然后,扔掉。
仿佛嫌弃触碰到了他。
11. 第 11 章
亚当并不恼火,只是皱起眉,看向桑黎,“小姐,这位……是您的朋友?”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是。”桑黎点头,视线瞥向赫尔曼的手。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的手。
没有手套包裹,没有隔阂的。
依旧修长分明,可却不是预想中的那般无暇。
深色疤痕刺眼至极,大片虬结,伴随动作毒蛇似微微起伏。
那片疤,足以称得上狰狞可怖,完全像剥出手骨后留下的疤痕,一路蔓延隐藏在长袖下。
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小姐,能否告诉我你的名字?”亚当耐心重复道。
桑黎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走神了那么久,眨动睫毛,“噢,抱歉,我有些走神……您能再重复一遍吗?”
亚当微微一笑:“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阿黛尔·格莱斯顿,先生。”
少女回以微笑。
薇薇安柔柔出声:“姐姐总是那么爱走神,摩西先生您千万不要在意。”
“怎么会。”少年笑容温柔。
这时,老板送上来四杯酒,她耀眼的红色卷发在烛光下像团火焰。
“这是赠送诸位客人的,考虑到女士不能喝高浓度的酒,所以我给两位女士换上的是果酒。”
她笑盈盈,转头来凑近桑黎想说些什么,一枚突如其来的权杖隔在两人中间。
权杖黑黢黢的,既没有珠宝装饰,也没任何花纹,可谓朴实无华。如同它的主人,普通且毫无记忆点,可就是令人膝盖发软,生出匍匐的感觉。
权杖的主人目光如冰,冷漠扫过她。
“噢。”老板悻悻笑了下,目光在桑黎和赫尔曼两人之间流连,对少女小声抱怨:“您的伴侣对您占有欲很强呢。”
“我们是朋友。”桑黎抢先答,坦然地看向老板。
听见少女甜甜的嗓音,亚当攒簇眉峰,看向赫尔曼。
男人没说话,收回权杖,算是默认。
老板离开后,桑黎的视线飘落在权杖上,大概是怕人发现,赫尔曼改变了权杖的外观。
说起来,两位神可是死对头呢。指不定赫尔曼已经认出了光明身边的这位天使阁下。
对了,天使亚当为什么会提前出现?
思绪飘散想着,她吞咽下奶油,顺手端起老板送来的果酒,然而有人比她更快,将酒液撒在地上。
一抬眸,撞进赫尔曼的眸中,心脏骤然收缩了下。
她下意识不安地扯住他的衣角,悄悄凑近,用气声问道:“怎么了?”
今天发生的糟糕事够多,她没什么安全感。
赫尔曼的视线停驻在那双拉住他衣角的手上,一如平日的淡然,看不出情绪,唇角却无端轻轻扬起。
“你说呢?”
他冰凉的手指轻轻钳住她的下颌。
“我……”桑黎茫然张嘴。
“这里……还有这里……”
男人嗓音温沉,尾音像在沙砾中磨过。
冰冷的手指缓缓下移,从她的下颌落到锁骨、手臂、手,被他触碰过的地方,如同被炽热的火点燃一般。
“会起红疹。”
而后,男人起身,高大的背影走远,走到调酒台边似乎和老板说了些什么。
与此同时,亚当温柔的嗓音飘了过来,“格莱斯顿小姐的这位朋友,一直如此吗?连一杯酒都不让喝。”
酒……
桑黎长睫翕动,垂眸看着地下的酒液,是葡萄酒。
她没料到赫尔曼竟然会记得那么微小的细节。
“是我不能喝葡萄酒。”
旋即,她漂亮的眼眸望向赫尔曼。
得到老板点头应允后,他似乎接替调酒工作。
赫尔曼将研磨成粉的肉桂、丁香和蜂蜜放入苹果酒中,拿出一把长柄勺耐心地搅拌。他体态优雅,动作行云流水,不论做什么都会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温黄的烛光斑驳洒落男人身上,蒙上一道柔和的阴影,他五官本就清晰立体,鼻梁高挺,此刻更是映得冷峻而深邃。
神也会调酒吗?桑黎不由发散思维。
“噢,那倒是我错怪了您的这位朋友。”亚当不咸不淡说了句,湛蓝的眼睛牢牢盯着她,“恕我冒昧问一句,你们认识多久了?”
桑黎心一下悬了起来,生怕亚当认出了赫尔曼,警惕地盯着眼前精灵一般美丽的少年,抿唇未语。
“格莱斯顿小姐,关于你的朋友,我认为……”亚当皱着眉,似乎在字斟句酌,半晌,说道:“你应该远离他。”
突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递过来一盏酒,打断两人的对话。
酒液呈现出温暖的琥珀色,泛着柔润诱人的光泽。
“你尝尝。”
温沉的嗓音优美动听,桑黎耳朵一热。
少女接过酒杯时不可避免触碰到他冰冷的手指,赫尔曼微不可察地身体一僵,目不转睛盯着她娇嫩的唇瓣触上杯口,一双红眸愈发幽深。
桑黎浅尝了一口。
酒液入口温润丝滑,馥郁的苹果香在舌尖晕染开,流连于唇齿之间。
是偏甜的口感,桑黎不自觉嘴角上扬,冲赫尔曼甜甜一笑,“很好喝,谢谢。”
目光落在琥珀色的果酒上,她忽然想起那个手帕来。绣那块手帕时,赫尔曼看了许久,她猜他应该是感兴趣的。
到时候她再顺水推舟表达自己想成为圣女,兴许他会答应。
于是桑黎笑盈盈起身,说上楼去拿一下东西,便提起裙摆噔噔噔跑上了楼。
她还未推门而入,一个身影挡在了眼前。
“格莱斯顿小姐,我们能谈谈吗?”金发蓝眼的少年神情严肃,却未给她说话的机会,继续道,“跟在你身边的那位先生,可能不是人。”
更令他担忧的是,他同样无法洞悉赫尔曼的情绪,可他身上隐隐透露的新鲜的血腥气和暗黑气息,是如此不详。
桑黎当然知道,可还是摆出惊讶的模样,矢口否认,“不可能。先生,我知道您是个好人,可不能这样空口污蔑人。”
亚当感到可悲,格莱斯顿小姐并不知道自己被蛊惑,被蒙骗,因为她的那位朋友不是人类,而是危险的暗黑灵体。
他还想要继续说服她,可桑黎却丧失了耐心,摆手要进客房。
“不,格莱斯顿小姐,”亚当急切地堵在她面前,“他靠近你,绝对怀着某种恶意。”
……
客人陆陆续续走得差不多,此刻一楼空旷了不少,老板见那位贵族小姐离席后,这位控制欲极强的先生一度失神。
这令她想起她轰轰烈烈又无疾而终的初恋。
她断定他是深爱那位小姐的,端起一杯烈性酒递过去,“您很在意她。”
这个“她”自然是指桑黎。
赫尔曼没有说话,大抵是觉得可笑,眼神淡漠地瞥了她一眼。
“老爷您先别急着否认,您的眼神就不同,你看小姐时的眼神可比现在温柔。”
“我为什么在乎她?”
“既然您不在乎她,不介意我追求她吧?”老板舔了舔唇瓣,红发醉人得耀眼。
男人的眼神瞬间凌厉起来,阴冷如刀,吓得她两腿发软,为自己的激将法后悔,连忙道:
“抱歉,我是开玩笑的。但那位小姐那么貌美,性格又讨人喜欢,应该不缺追求者吧,如果她答应了——”
“我会把他们杀了。”
赫尔曼答的毫不犹豫,语调淡漠又夹杂着冰冷。
老板只当他是夸张,继续道:“那老爷分明就是在乎小姐的,爱是占有,不可分享的,无法忍受任何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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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足。”
他的确无法忍受旁人触碰桑黎,可这无关爱,她将自己献祭给了他,又是他的信徒。
虽然她狡黠,弱小,虔诚度存疑。
赫尔曼一口饮尽烈性酒,如同喝水一般,苍白的皮肤丝毫没有透出红来,野兽似的红眸紧盯着楼梯。
算算时间,桑黎已经上楼许久了。
他攒簇起眉峰,视线一扫,察觉亚当不知何时也不见了踪迹。
突如其来的烦躁让赫尔曼撂下手中的酒杯。
老板惊讶看向他,以为是自己的话太过贸然直白,惹恼了他。
却见男人面若冰霜,径直上了楼。
赫尔曼上楼时,正巧看到这幕——
两人挨得极近,太近了。
少年垂着头,金眸一眨不眨注视着少女,绸缎似的银发甚至晃到了她的肩上。
不知是说了什么,桑黎露出受惊的神情。
赫尔曼冷冷注视着两人。
“他靠近你,绝对怀着某种恶意。”
亚当话落,桑黎顿时察觉到一道阴冷的视线附上她,如芒刺背。
她掠过少年,朝着楼梯口望去,心脏骤然一窒。
高大的男人立在那,目光沉沉地端量她,森然冷厉。
大脑尚未反应,桑黎身体率先推开亚当,拉开距离,严肃道:“我的朋友是位很好的人,如果您拿不出来证据,请不要随意诋毁。”
你不想活了,不要拉我下水啊!
桑黎心尖都在颤,也不敢去看赫尔曼的反应,只能调动面部肌肉,让自己看起来格外愤懑。
亚当立刻觉察到另一个人的存在,毫不避讳地看向赫尔曼,原本的想法顷刻间被推翻——
也许桑黎并非被蒙骗,而是受到监视、管制。
即便她强装镇定,可推开他的手却又带着颤抖,眼神闪躲,仿佛即将有某种可怕的事情要发生。
亚当不想为难她,轻声叹息。
他俯下身,一副替她拂去脸颊旁碎发的模样,却悄然递出一枚洁白的羽毛塞进她手心。
如此突然,桑黎愕愣原地,忘记及时推开他。
手心的羽毛柔软,像软绵的云朵,可又像烙铁,烫得手心灼痛。
他贴在她耳边,沾着他身上好闻的雪松木香与干燥温暖的体温。
咬耳朵一般,小声:
“如果遇到危险,你可以通过它求救,不论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我都会出现。”
而后,亚当触电似地拉开两人距离,为自己的唐突连连道歉。
桑黎很难不去看赫尔曼。
烛火摇曳,将赫尔曼的轮廓描摹得异常清晰,冷峻而具有渗透过来的沉重压迫感。
他阔步走来,幽邃的红眸是一片死寂的深谭,俊美的面庞与平常无异,覆着一层寒霜,拒人千里的疏离——可看得桑黎心惊肉跳,真的和平时没有区别吗?
两位绅士迎面相遇,一如电影慢镜头,空气中仿佛有某种弦绷紧拉直,酝酿着风浪。
然而,他们的目光没有交汇,没有言语,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陌生人一般擦肩而过。
至始至终,赫尔曼的视线是一把锋利的尖勾,牢牢钉在桑黎身上。
很快,那道高大、阴冷的身躯迅速将她蚕食,男人冷漠的视线是一把寒冷的刀刃,将她从头发、唇瓣、脖颈、胸、脚,仔仔细细端视。
桑黎腿注满水泥似的,风干了,全然无法动弹,任凭男人视线肆意在她身上每一寸流转、打量。
她喉咙像被人掐住,紧缩得说不出来话。
该怎么解释?
他会不会以为她上楼是专门避开他,为了和亚当研究怎么打败他?
倘若解释完,赫尔曼依旧不信任她呢,那她成为圣女的愿望也将落空,就此化为泡影。
桑黎从未有过的忐忑。
12. 第 12 章
他们之间的信任更多是迫于利益,双方的利益各站一侧,天平维持在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倘若桑黎只求安度此生,等交易结束之后找个老实的绅士嫁了也未尝不可,然而她的渴求不止于此。
她想成为圣女。
那么,单单是利益裹挟远远不足以说服赫尔曼帮她。
所以即便清楚对方是传说中邪恶的黑暗神,她也毫不犹豫冲他露出她那练习过无数遍的微笑。
她对新世界没什么归属感,可赫尔曼不同,他浓烈,不容让人忽视,一次又一次替她解决麻烦,挡在她身前,甚至记下那无足轻重的细节。
连她的父母都做不到这个地步。
桑黎不得不承认,那些触碰与讨好也并非纯粹的利益驱使,因为和他触碰,她并不抵触。
不过她好不容易刷的好感,如果就因为这么一件事,赫尔曼对她产生戒备,桑黎绝对要气得出离。
男人极具侵略性的野兽似的红眸近在咫尺,他身形高大,全然笼罩下来,慢条斯理地抽出她指缝里的羽毛。
那是亚当留给她的。
赫尔曼食指和拇指轻轻捻动白羽,似乎在等待她给出合理的解释。
“我……”桑黎忽然心念一转,刚准备好的说辞通通咽下了肚,她闭上了眼,故技重施拥住他。
男人的腰窄瘦精壮,隔着布料,仍能感受到肌肉的轮廓。
额头轻轻贴在他胸脯上,仿佛察觉不到他的僵硬,桑黎抱怨道:“你怎么才来啊。”
倒打一耙的能力,她还是有的。
“……”
赫尔曼蹙眉。
桑黎继续抱怨:“快吓死我了,那个家伙一个劲说你是暗黑灵魂,让我远离你……”头顶的呼吸声粗重起来,桑黎置若未闻,不无忧虑说,“我看他还挺厉害的,明天一早我们就赶紧离开。”
好一会,低沉沙哑的嗓音在头顶响起,“……你不害怕我?”
桑黎抬头,蹙起好看的眉毛,咬住下唇,思忖道:“虽然一开始我的确害怕你,可你从未伤害过我呀,就算真是他说的暗黑灵魂,那又如何呢?”
她没再给他说话机会,握住他的手没费什么力气地进了屋,关上门,点燃蜡烛,一个人又弯腰翻起了皮箱。
掌心那片柔软抽离,赫尔曼如一尊冰雕,沉默地注视少女忙碌的身影。
烛火摇曳,少女曼妙的身影映在墙上,昏黄的光下,她金灿的卷发如同上好的绸缎。
赫尔曼也不知信没信她的说辞,低垂下头,白羽一触烛焰便燃烧起来,缓缓飘落,彻彻底底燃烧殆尽。
他不无嘲弄地扯唇,珀尔修斯竟然派一个天使专门来寻他。
可天使终究是天使,无法窥探到神的领域,哪怕是只剩下灵魂,只要不当面使用神术,天使也仅能感知到他来自深渊。
说起来,他和珀尔修斯之间的仇怨还是从圣战开始。
原本,光明与黑暗各司其职,井水不犯河水,直到珀尔修斯打算独揽权力,圣战一触即发。
他与珀尔修斯迥异又相似,同样淡漠无情,是造物主,又是执法者。
不同之处在于,光明面对子民总面带慈悲而温柔的笑,如同精雕细琢的面具,而黑暗的冷漠则不加掩饰,即便面对最虔诚的信徒,祂的心比磐石还硬。
赫尔曼不会对人类弯腰微笑,就像人不会理会朝拜在脚下不起眼的蚂蚁。
可他为什么会那么在乎桑黎,是因为灵魂体,还是太虚弱?
今晚,他完全可以直接现身替她摆平那些肮脏下贱的暗黑生物,可他却遏制住了冲动。
他想给她一次教训,让她认清薇薇安,收起无处安放的善意,对人多些戒备。
可当她仓惶险些从楼梯上跌落,他却又改变主意,然而有人比他更及时。
他一眼便认出了那个光明体,和珀尔修斯如出一辙的虚伪。
毫无疑问,凭神降术那次,珀尔修斯疑心他没死,特地派大天使来寻找。
赫尔曼本该避免会面,可鬼使神差地拦住了那只伸向桑黎的手,而当他看见两人贴得及近之时,怒火几近将他焚烧吞噬。
“他靠近你,绝对怀着某种恶意。”
他冷冷注视着她,她的神情是如此无措又惊慌,忐忑不安的视线发现他,一触即离,仿佛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
这般害怕,为什么偏要不断试探他的底线,一次又一次拥抱他,亲吻他,是笃信他不会杀她,还是为了达到目的,她可以毫无羞耻地亲吻任何一个男人。
赫尔曼生出一股烦躁,然而老板的话萦绕在耳边。
“爱是占有,不可分享的,无法忍受任何人的插足。”
爱?
他确定自己对人类毫无兴趣,可不喜欢,占有欲又从何而来,他仿佛陷入了一场悖论。
男人垂下眼睫,阴影将眼底的情绪遮蔽得干净,疏冷的嗓音蓦地响起,“如果我不只是暗黑灵魂呢?”
翻找东西的少女身影陡然一僵,动作停顿。
……
迎着赫尔曼几乎要将她拆入腹中的视线,桑黎是硬着头皮在皮箱中翻找那张不知被她丢到哪个犄角旮旯的手帕。
人越慌,脑袋越像蒙上了浆糊。
突然,身后冷不防传来赫尔曼的声音:“如果我不只是暗黑灵魂呢?”
桑黎瞬间出了一身冷汗,她从未有过像现在这般希望自己是个聋子,从未听过这句话,可她听力极好,只能牵动唇角,冲他微笑,“不管你是什么,我都相信你。”
知道的太多,有时并不是件好事。
赫尔曼步步逼近,俯身同她对视,目光疏冷,“那本书,你没翻开看过?”
那本书?哪本书?
桑黎睁圆了眼,大脑飞快运转,好在她来到这里接触的书目不多,只有两本。
《被献祭后,黑暗神爱上我了》和《圣战》。
用脚趾头想,都只能是后者。
她的确翻开了那本书,看到了那些乌黑的团墨,可她以为是他无意间留下的,没想到是专门给她看的。
很快,桑黎镇定下来。
既然是特意留给她看的,就说明赫尔曼从一开始就没想过隐瞒身份,他只不过是想测试她的反应。
她没有毁约,没有逃跑。
于是,桑黎坦诚:“我知道您是黑暗神,但我不信奉光明,也从未想过背叛您……如果我真想怕您,早就逃得远远的了,不会等到现在。成为神眷者,只是为了更好生存下去,这不会削减我对黑暗的虔诚。”
她深吸一口气,“无论发生什么,我能信任的只有您。”
赫尔曼盯着她张张合合嫣红的唇瓣,优美的眉峰轻蹙,喉结微不可察滚动了下,移开视线,“花言巧语。”
这时,桑黎终于翻出了那面手帕,兴高采烈送了上去,翠绿的眼眸亮闪闪,“刚才上楼就是为了它。您给我调了酒,我也想送您点什么……如果您不嫌弃的话……”
她话还未说完,一只干净修长的手接过那面帕子。
绸缎面的手帕,似猪非猪的生物占据了大半面积,赫尔曼的视线却被抛在角落的红色桃心吸引。
“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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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如果喜欢,我可以再绣几个,您喜欢什么样的?”
“不用。”
赫尔曼收了手帕,神情依旧冷硬,但桑黎却明显察觉到他态度软化。
窗外皎洁的月悬挂夜幕,璀璨的星辰蔓延在天际尽头,树影婆娑,徐徐的凉风吹动窗纱。
桑黎忍不住看向他。
黑暗中,那双压迫感的红眸扫来,似乎察觉到她的异样,“怎么了?”
“三年后,我们的交易结束后,大人会去哪?”
良久的沉默,安静得她只能听见藏在胸脯中心脏的跳动声,久到桑黎以为自己等不到答案时,那冷漠的声音才不徐不燥响起:
“与你无关。”
空气再度陷入死寂一般的沉默,像冻上了寒冰。
桑黎打哈哈,“那我以后不再问了——”
赫尔曼忽然掐住她的下颌,像某种大型野兽嗅闻猎物似,凑近了些,“你在担忧什么?”
他总能精准而又及时洞察她情绪变化,敏锐得可怕。
“……如果我说实话,您能不生气吗?”
“说。”
桑黎紧张地抿唇,“我想成为圣女。”
见他神色未变,没有生气,也没有惊讶,桑黎才有胆子继续道:“我想要活下去,即便三年后没有您的庇佑,我也能好好活下去。”
一口气说完,忐忑不安的情绪到达顶峰,她甚至不敢去看他的冷峻的面庞,手指来回绞动。
敢能在黑暗神面前,说要做光明神的圣女的人,也只有她了。
如果赫尔曼想,完全可以戳穿她是个毫无信仰的“怪物”。
恶劣程度比信奉黑暗的异教徒还严重,足够她上火刑架千次万次了。
然而,赫尔曼颔首:“可以。”
他没有戳穿她。
……
“连天使都那么英俊,那神该有多俊美啊……”
夜深,薇薇安缩在床角,捏紧一面古老的铜镜,竭力压低嗓音,兴奋得差点收不住声。
她清晰感觉面颊烧了起来。
前年在教堂祷告,一道纯澈温暖的圣光洒落在她头顶。
神的声音是那么动听优雅:
“你的愿望是什么?”
突如其来的眷顾让她像被铁块砸昏了脑袋,一阵幸福的眩晕,她不敢置信,生怕是错觉。
这是神,她在现实世界中都日思夜想渴望得到的男人。
薇薇安舌头和牙齿打绊,流着喜悦的泪水:“光明神在上,我想要一条漂亮的裙子和一双鞋好参加我姐姐的舞会。”
神温柔的声音比吟游诗人的嗓音还要动听。
“如你所愿。”
现在想起当时的情形,依旧让她幸福得呼吸不上来。
然而她一想起今晚亚当和阿黛尔侃侃而谈的模样,沸腾的心瞬间被浇了一盆冷水。
他是神的天使,也该是她的后宫的一员,为什么要和阿黛尔说这么多话。
魔镜对她的情绪波动很是满意,悄无声息地吞噬着欲念。
但还不够,远远不够,她还需要更多欲望来恢复能量。
魔镜沙哑的声音充斥着蛊惑,无比清楚她的心思:“可怜的女孩,你姐姐今天又抢走了你风头。”
“天呐,她要是抢回了气运,抢走了摩西先生,谁知道日后会不会抢走你最最敬爱的神呢?”
薇薇安脸色煞白。
魔镜说的对,照这么下去肯定不行,可阿黛尔又不是以前的阿黛尔,魔镜的力量无法在她身上显露半分。
她必须要想别的法子。
13. 第 13 章
圣启顿学院比桑黎想象得更加富丽堂皇。
即便站在正门口,相隔遥远,仍能一眼遥望高耸入云的罗马式神殿,大理石筑成的圆形穹顶。
玫瑰藤蔓缠绕的大门在正午阳光下金灿耀眼,不知是漆涂,还是真奢华到由黄金铸造。
倘若是后者,桑黎大概也不会感到震惊。皇室每年都会往圣启顿学院里捐一大笔钱,以确保统治是受到神的“注视”,彰显其正统性。
这时,马儿重重喷出滚烫气流来,焦躁又疲乏地刨地。
桑黎抚慰地摸了摸它的打结粗糙的鬃毛。
耗费小半个月从赛亚布赶到王都,起初她们还每逢旅店都会休息上一阵,但到后期眼瞧要错过最后的报到时间,一行人着急赶路,车夫和两匹马三天两夜未合眼,才匆匆赶上。
但还是来的晚,门外报到的只有她俩。
“天呐,这里真美!”
薇薇安跳下马车,喜悦感叹,走向庄严但紧闭的大门。
“有人吗?”
没有人回应。
这里没有侍卫看守,仅有铸在门上的栩栩如生的狮子头,毛发雕刻得根根分明,红宝石镶嵌而成的眼珠闪烁着锐利的锋芒,仿佛下秒就会活过来。
桑黎蹙眉,这怎么进去?
“拍它。”
红宝石吊坠中传来一道低沉优美的嗓音。
桑黎依言上前,敲了敲狮子头。
“……”
薇薇安目瞪口呆看着狮子头缓慢转动了下“眼珠”,张大嘴巴打哈欠。
它睡眼惺忪打量眼前两位少女,没好气:“干什么?”
桑黎抿唇微笑,温温柔柔说道:“狮子先生,很抱歉打扰您的午觉,我们是来报到的新生,能劳烦通报一声吗?”
少女金灿灿的卷发熠熠生辉,绿色蓬蓬裙衬得她肌肤雪白,唇瓣嫣红,如同荆棘丛怒放的野玫瑰,祖母绿的眼眸胜过一切宝石。
饶是狮子再有起床气,面对如此礼貌漂亮的淑女,也生不出半点气了,痛痛快快答应了。
“稍等,我美丽的小姐。”
狮子是通过什么途径通报联系的,桑黎不清楚,在她眼里,那只狮子答应完后,又酣睡起来。
但好在两人没等太久,一辆轻便马车由学院小径哒哒走来,爬满玫瑰的大门缓慢而郑重地打开,狮子开口:“请进。”
桑黎轻轻道了声谢,提着沉重的行李箱进去了。
前来接应她们的是位貌美的淑女,深栗色卷发扎成麦穗样的长辫,轻便的长裙衬得她高挑又俏皮。
她递出手拉两位新生坐上马车。
马车宽敞舒适,三人两个行李也绰绰有余。
“我叫艾莉丝·伯特伦。”淑女友善说,“我先带你们登记信息和找校舍,然后再带你们逛一圈学院怎么样?”
末了,她露出一个可爱的微笑,轻轻皱了下鼻子,补上一句,“你们很走运,最近两三天正是凝沉花绽放得最美的时间段。”
凝沉花娇贵,要精心呵护五年才开花,绽放时间也仅仅短短半月,而后会迅速枯萎老死。这么说,她们的确走运。
桑黎和薇薇安分别说了自己的名字,又表达了感谢。
“阿黛尔·格莱斯顿?噢,你就是那个要嫁给父亲的倒霉姑娘?”艾莉丝激动说道。
“你长得那么好看,我都想为你画一幅肖像画,幸好悲剧没发生。”
桑黎尴尬得脚趾蜷缩,没想到阿黛尔的事迹已经传到了王都。
艾莉丝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连连道歉,表示自己并无恶意,只是这件事足够炸裂,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都多少听说过。
桑黎表示理解。
高大翠树立在碧绿的湖泊旁,暖阳透过树荫投落在地上、枯叶上,来往嬉笑打闹的年轻男女的肩上。
他们好奇地看向马车,窃窃私语,一直沉默不语的薇薇安忽然局促起来。
攥紧为凹人设穿的浆洗发白又毛糙的蓝裙,沾满灰尘的鞋尖对着鞋尖,她羞赧地红了脸。
但很快,又骄傲地挺直了腰杆,反复告诉自己不比阿黛尔差。
而一旁的桑黎也通过艾莉丝的热情介绍,了解到不少信息。
圣启顿学院采取学分制,三年内攒不够学分会被强制退学,成功毕业的学徒则会进王宫或是神殿任职,前途一片光明。
学院课程单一且宽松,除了神职者礼仪课,就是神术课、神术课、还是神术课。
这也让年轻的姑娘和小伙们有大把玩乐的时间,露营野餐,又或是不时举办上一场小小的舞会。
对于这种无伤大雅年轻人打发时间的游乐方式,光明主教并不反对,还专门为学员们创办一年一次的面具舞会,提供足够宽敞的场所,供年轻人肆意欢闹。
“主教专门将舞会的日子设在了月亮最圆最亮的夜晚,据说那晚是邪祟最虚弱的时间,也就是一周后。”
“面具舞会?”
听见关键词汇,薇薇安打起了精神,兴致勃勃地看向艾莉丝,希望她说出更多。
“戴上面具后谁也不认识谁,看上眼了就跳舞……只要闹得不过分,想怎么玩都可以。”
艾莉丝眨动着眼,坦然道,“再多的我也不太清楚,说实话,我只比你们提早来了一个月而已。”
桑黎陷入沉思。
原著中,进入学院后的薇薇安大受欢迎,不少年轻绅士争先求她当自己的女伴,哪怕已有婚约的菲利普王子也不例外。
这个获得光明神垂怜的少女,穿着神赐下的礼裙和水晶鞋在舞池上大放异彩,和菲利普王子跳了第一支舞。
结果就是遭到王子未婚妻的嫉恨,吩咐人毁了她的裙子。
伤心欲绝的薇薇安跑到舞会外的湖泊旁啜泣,却意外唤醒了湖底沉睡的水龙,造成了不少麻烦。
未婚妻也因此被水龙击中,失去了一双臂膀,彻底遭到王子的厌弃,被抛弃。
而拥有女主光环的薇薇安则是被不轻不重罚了一天的禁闭。
念此,桑黎不免对那位素未蒙面的王子印象遭到了极点。
明明是抛下未婚妻去追求其她姑娘,原著却将他描述得深情浪漫。
王子相貌俊朗非凡,又满腹才华,最为出名的是他受追捧的画,笔触细腻温柔,总能轻易抓住事物的神韵。
不少贵族家里都会挂上王子的画作,既彰显品味,又有支持未来皇室继承人的意味,就连格莱斯顿庄园里也有两幅。
当时网剧一播出,菲利普的形象就获得不少观众的喜爱。
但也有人从他精致的外壳下剖析到了他的冷血与自私,称他对薇薇安的特殊,并不是爱,而是利用。
因为女主薇薇安屡次在课堂上展示了不凡的天赋,她善良坚强,十分符合预言中拯救世人的圣女形象。即便不是圣女,单凭出色的神术天赋,她也是个值得结交的人。
“噢,怎么会突然多了那么多乌鸦……”
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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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丝厌恶地皱眉,瞪着树梢上黑漆漆的乌鸦。
桑黎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一只乌鸦歪头,豆眼打量她。
她下意识随口问:“伯特伦小姐很讨厌乌鸦吗?”
“当然讨厌!乌鸦总会让人联想到不好的事情,比如邪恶,比如死亡,又比如……大邪神……”最后一个词艾丽娅几乎是用气流带出来,“光明神在上,幸好黑暗堕落了。”
不知为何,桑黎心底涌出莫名的情绪,一只手轻轻抚摸过项链。
艾莉丝并未注意到她的异样,因为她的注意力又被别处吸引了。
“那里发生什么了?”
艾莉丝看着不远处人头攒动、热闹的草坪,低头询问前去的路人。
那人一见是艾莉丝,夸张怪叫:
“噢,是伯特伦小姐,你未婚夫和摩西先生打起来了!”
“摩西……是亚当·摩西先生吗?”薇薇安急切地问那路人。
“除了他还能有谁。那家伙可真受欢迎。”
“天呐!”薇薇安捂住嘴,心脏奇异跳动,仿佛奇妙的缘分让她头晕目眩。
艾莉丝忧虑地向两人询问,“我未婚夫在那边,我有些担心他,他不是好斗的人……我是说,可以去看看吗?”
桑黎微笑:“当然可以。”
薇薇安心心念念她的摩西先生,更不会拒绝。
在得到肯定答复后,艾莉丝驱车驶向热闹非凡的人群。
凝沉花纯洁动人,娇嫩的花瓣随风颤抖,如同冰晶一般挂在树梢,伴随凛冽的剑声,飘满整个草坪,仿佛下了一场如梦似幻的雪。
桑黎看过去。
一位俊朗少年颇有些狼狈地抵御密不透风袭来的击剑;而他对面的少年神态自若,动作行云流水,击剑在他手中犹如乐器,和着风声,金发晃动,优雅地击中对方的肩膀。
“我输了。”
菲利普放下剑,微微弯腰笑道。
亚当莞尔一笑。
忽然,一个长辫子姑娘冲进菲利普怀里,嗔怪道:“劳伦多,你们不是真决斗吧?”
“当然不是。”菲利普失笑揉了揉她的脑袋。
人群中,桑黎的沉默震耳欲聋,劳伦多……
劳伦多·菲利普。
艾莉丝未婚夫竟然是王子。
看着热情似火的艾莉丝,桑黎难以想象她就是原著里的恶毒女配。
“格莱斯顿小姐?”
听见有人叫自己,桑黎抬头看向来人,而有人比她动作快。
薇薇安兴奋地招手,羞涩地红了面颊,“没想到摩西先生竟然也在这里。”
“薇薇安小姐。”
亚当微微颔首,“这里有我要找的东西。”
桑黎心想,要找的东西在圣启顿……?难道天使的目标不是赫尔曼?
“格莱斯顿小姐。”
头顶响起严肃的声音,亚当倾下身凑近,沉声问道:“那东西还有没有继续缠着你?”
“天呐,她是谁?她和摩西先生认识?”
“好羡慕,我也想和摩西先生说上会儿话。”
他丝毫不在乎自己亲密的举动引起了小小的骚动,仔细端详桑黎,确认她身上没有任何污浊的气息才松了口气。
不知是不是错觉,桑黎感觉锁骨处的红宝石火燎一般烧起来。
“我很安全,先生。”
桑黎蹙眉,拉开了距离,她不喜欢他用“那东西”来称呼赫尔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