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到，容漪昨天刻意留在教室应该是为了等他，因为他被班主任叫到了办公室，还不确定有什么惩罚。
容漪在他回到教室的第一时间安慰他。
而他却连真相都没和她解释清楚，这不合适。
宋昀玉不知道，按照容漪原本的计划，他昨天晚自习之后应该受到所有人的讨厌，容漪会这个时候出现，安慰他，然后让他知道自己是多么温柔多么独特的存在。
“哦，我知道了。”容漪点点头。
陆安雅走了出来，见到宋昀玉正低头和容漪说话，意外地瞪大了眼睛。
那恳切的目光，那驯服的姿态，看清楚是宋昀玉之后，她就明白自己一定是想歪了。
宋昀玉看着就不像是会动凡心的。
“班长找我们漪漪什么事儿啊？我刚远远看见还以为是又有人跟她表白呢？”
宋昀玉一僵。
他的脊背挺得极直，却并非从容，反而像是一柄突然被抽紧所有弦线的弓，沉默地绷着，连呼吸都压得极薄极轻。
脖颈到肩胛的线条全然凝固了，唯有喉结因为这句话极其细微地滑动了一下，宛若秋潭表面最后一片落叶点水时惊起的、几乎不为人察的涟漪。
事实上也确实并无人察觉。
容漪浅笑着揽住陆安雅的胳膊，小声抱怨：“再晚去食堂又要排长队了，班长拜拜。”
说罢，毫无留恋地离开。
陆安雅在她身旁哧哧地笑，像在揶揄，又像是明晰了什么不足为外人知的秘密。
待两人走远了，陆安雅才戳了戳容漪的胳膊：“怎么回事啊？宋昀玉真在那儿等你，你们说什么了？”
容漪笑：“你不是都说了吗？向我表白啊。”
“怎么可能啊，班长那个性格我觉得他可能二十八岁都谈不上恋爱，居然还会主动跟人表白，你有没有注意到我刚才开他玩笑时，他耳朵都红了，完全没发招架的样子。”
听出容漪话中的浮夸语气，陆安雅下意识反驳。
容漪笑着点头，宋昀玉大概之前从来没有和女生闹过绯闻。
被容漪接连几次连累，大概是没招了。
两人走到食堂跟前，窗口果然排了几列长队，陆安雅又看着容漪的脸，突然说：“不过我觉得也不是不可能，你这么优秀，又温柔又善良，班长要是不喜欢你，我简直难以想象他还能喜欢什么女生了。”
“借你吉言。”容漪笑笑。
这样她打的那个赌，很快就能实现了。
“但也无所谓啦，反正你不喜欢班长。”陆安雅摆摆手。
容漪一瞬间眼神变得有些奇异，她莫名：“你怎么会这么想？”
“难道不是吗？我觉得你看着大方开朗，实际上眼里一点儿男女情爱都没有，而且班长那种无趣的性格，我以为会是你最不喜欢的类型。”陆安雅颇有感触地分析。
还有一句话她没直说，她觉得容漪看着热情，实则给人的感觉可比宋昀玉那样的冷漠太多。
前几天他们体育课跑操的时候，班上一个平常和容漪很亲近的同学晕倒了，她一边将人往操场边上扶，一边找人去通知老师。
看似着急，可陆安雅帮忙扶人的时候正巧撞上了容漪的眼神，与她担忧的语气相反，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全是淡漠，陆安雅怀疑她可能甚至一点都不在意那个人会如何。
“谁说的，我还挺喜欢班长的。”容漪浅笑着说。
陆安雅：“你敢直接和班长这么说吗？还是说你就是这么骗班长的？”
容漪笑容顿住。
她从进入学校起一直装得很好，班里所有人都很喜欢她，包括陆安雅。
她和其他同学不太一样，她明明也是冲着自己装出来的光环而来，容漪总觉得她还挺懂自己的，哪怕她不那么温柔纯善，陆安雅好像能看出来，但她不说。
很多时候两人都处于一种很默契的状态。
就像倘若她说她其实很讨厌宋昀玉，赵苏叶一定会惊讶，惊讶她竟然还会讨厌一个人。
陆安雅只会说：“那不正常？谁都有讨厌的人，你要是谁都不讨厌，一点负面情绪都没有，那才可怕吧。”
她为容漪说话说得理所当然。
“你觉得呢？”
容漪好奇反问，她知道陆安雅很聪明，她也想听听对方是怎么看的。
“我觉得他不会相信的。”陆安雅认真分析，“一个人如果在另一个人面前展现得十分完美，他可能会欣赏这种造物，但不会投入真实的情感，因为爱无法在绝对的光洁表面停留。”
爱需要裂隙，需要粗糙的质感，需要一个可以让指尖停留、让温暖渗透的真实缺口。
容漪摇头：“我跟你的看法相反。”
“人类或许各不相同，但追求完美的本质都一样，或许恰恰是呈现出来的完美造物才能得到喜爱，暴露出的一点点瑕疵，只会让人觉得厌恶。”
接纳缺点只是人们向不完美的现实所做的一种让步。
“那你为什么会讨厌善良又好看的班长？”陆安雅眨了眨眼睛，问她。
容漪语塞。
两人的交谈最终以容漪觉得他们果然年龄太小，不适合思考感情只适合思考试卷题目，陆安雅抱头逃离为终结。
宋昀玉的解释容漪听了进去，才发觉自己实在是想多了。
写情书的女生和宋昀玉在那件事情后几乎再没有什么交集，两人平常连一句话也很少说。
容漪这段时间彻底适应了学校的生活，她已经一连三周没有回过家里，到了周五，她打算这周还是回家一趟，她没有手机，和家里没有联系，可能是从小到大头一次离家这么久，她心里总莫名感觉到一种慌乱。
周五下午，容漪从宿舍往教室里走。
平常这个时间点来教学楼的学生都是步履匆匆，容漪走在走廊上，总觉得路上不少回头张望自己的人。
那表情和议论的样子，容漪险些就要以为自己的照片贴在公告栏上作为十大恶人被悬赏了。
高一五班的教室正好位于教学楼二楼最边上的位置，容漪从楼梯口上去，第一眼便能看到教室后门口站了个熟悉的身影。
临近上课的时间点，教学楼区域很安静。
除了这个人。
容洪恩通红着一张脸，或是因愤怒或是因刚找到了五班的教室，他破口大骂：“容漪你这个没良心的狗杂种！老子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竟然敢跟你妈一样骗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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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学生们都待在教室里面，他们在温良的环境里呆久了，突然见到一个言语粗俗而且明显愤怒上头的中年男人闹事，没人敢正面对上他。
“你敢躲着你老子不见，今天我就让所有人知道你是个多么没良心的东西！”容洪恩找了一圈，没见着容漪，以为她是故意躲着自己，所以更生气，“你连你老子都敢骗！我还真以为学校的奖学金不给发，合着全让你一个人吞了，你想干啥！？你也想偷偷跑了！”
他因夏日里常出门劳作而显得皮肤黝黑，浑身精瘦，秋季的天气外头只穿一件深灰色长袖衣服，外头套着见中老年人常穿的深蓝色外套，底下是条平平无奇的黑色裤子。
容漪从看见容洪恩出现在学校起，脸色就变得煞白。
她知道这件事瞒不住容洪恩，但没有想过他会闹到学校里来，还这么的不体面。
容漪闭了闭眼睛，这样的场景好像在她的梦里是发生过，不过彼时是冬季。
不论秋冬，容洪恩永远是那几件深蓝色和深灰色的衣服，在她的记忆里无甚差别。
容洪恩还在叫骂，她知道自己不不出来，容洪恩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七年前这样拿捏过容漪一次，这一次显然更恼火，也更不轻易离开。
她往前走了一步。
身后有人拽住她。
容漪转头，是宋昀玉。
她简直不知道自己此刻更厌恶哪个人的出现更多一点，她语气不太好：“你在这儿干嘛？他们都躲在教室里，你特地站在外面看我的笑话？”
“陆安雅去找班主任了，你现在过去只会让他更生气，没有任何必要。”宋昀玉垂眸看她。
容漪步子停了下来。
很快，陆安雅带着班主任王德军急匆匆来了教室，容洪恩还是生气，但对上容洪恩的时候已经平缓了许多。
至少他愿意和王德军去办公室说话。
两人离开了教室区域。
空荡的走廊一下子安静下来。
容漪看向自己胳膊上的那只手，宋昀玉刚才抓她抓得用力，容漪挣不脱他，他好像比她自己还要紧张。
容漪想了想，转头盯着宋昀玉的眼睛：“你认识我爸？”
“大概听说过。”宋昀玉想了想说。
“哦，名声不好吧？”容漪又问。
宋昀玉盯着她的眼睛，没说话。
刚才经历过一场惊吓，容漪的眼珠很干净，黑漆漆的透着一种好看，比平常在学校里上课或是其他时候多了一种色彩。
宋昀玉知道这样不对，还是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何止是不好，简直就是名声败坏。
年轻时候是村子里的混混，把老婆打跑了，后来也没有什么正经工作，接近五十岁的光棍每天在村子里打麻将，打麻将还总耍赖皮，同村的人都不乐意跟他打，每次都要去和外村人组局。
在外人面前尚且如此，在家里是什么样子更不必说。
宋昀玉一时没注意，看着容漪的时间有点久。
容漪将他的手甩开：“你这是什么眼神，可怜我吗？”
“不是。”
宋昀玉干巴巴地说。
他想，容漪果然很生气，她连装和善都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