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银色的金属手提箱,被放在会议室中央。
施密特拨动密码盘,清脆的“咔哒”声中,箱盖应声弹开。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过去。
箱内没有图纸,而是一台东芝T5200便携式计算机。
90年的最新款,价值近六千美元的尖端货。(现在已经是1990年)
施密特将电脑开机,连接外置显示器。
屏幕上,幽绿色的字符闪动,一张无比繁复、充满奇异美感的设备结构图缓缓展开。
“‘磁稳定约束放电室’。”
施密特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傲慢,介绍这件作品,让他暂时忘却了自己阶下囚的处境。
“我和我背后的团队,耗费数年心血的最高杰作。”
他的语速加快,眼神重新燃起狂热。
“传统的准分子激光器,气体放电无序,能量利用率低下,光斑不均,寿命更是可怜。”
“而我的设计,引入了‘磁约束’的概念!”
他指着屏幕上一组由无数线圈与电极构成的精密结构。
“上万次计算机模拟,设计出了这套独一无二的复合磁场,
它像一只无形的手,将狂暴的放电等离子体,死死锁在放电室中心!
让每一次放电,都像阅兵一样精准有序!”
“理论上,能量输出效率提升百分之三十!”
“光斑均匀度,提升两个数量级!”
“电极寿命,延长五倍以上!”
克劳斯和皮埃尔这两位欧洲专家,也瞪圆了眼睛,难掩脸上的震动。
他们是行家,一眼就看穿了这份图纸背后那惊世骇俗的技术含量。
这诱惑,确实值得用灵魂去交换。
太完美了。
完美到,像一个陷阱。
“了不起的设计。”
陆云忽然开口,打破了屋内的宁静。
他脸上挂着欣赏的笑意。
“施密特博士,您是一位真正的天才。”
得到陆云的肯定,施密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鱼儿,上钩了。
只要他们采纳这份设计,那颗名为“神之火”的种子,就会悄无声息地植入他们心脏。
引爆器,将永远握在兰利手中。
“那么,陆先生的意思是……”施密特试探着问。
“这么伟大的设计,当然要用。”陆云笑容更盛,
“不过,投产前,按我们厂里的规矩,得请各位老师傅和专家,一起‘会诊’一下。”
“会诊?”施密特眉头一蹙。
“对,找找茬,挑挑刺。”陆云的语气轻描淡写,
“图纸是图纸,实际加工是另一回事。我们红星厂的理念,向来是‘实践出真知’。”
他转向那几位一直沉默不语的华夏老师傅。
“高老,您几位掌掌眼?”
他们不懂什么“磁约束等离子体”,只是戴上老花镜,用最朴素的眼光审视图纸。
那是一种被千锤百炼铸就的工匠直觉。
“这个地方……”
那根布满油污和老茧的手指,点在屏幕上一个复杂的微型高压电极阵列上。
“这小东西看着精贵,可安装基座就三个螺丝孔,还都在一条线上。”
他摇了摇头,语气里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不牢靠。机器一开,高频震动一来,用不了一百小时,它自己就得松脱,到时候,整个都得废。”
施密特的心脏猛地一抽。
那个电极阵列,正是“后门”模块的伪装外壳!
为了塞进引爆芯片,他牺牲了结构的稳定性!
这个微小的瑕疵,他以为在整个设计的万丈光芒下,根本无人会注意。
可眼前这个土得掉渣的老头,一眼就把它揪了出来!
“这……这是为了方便检修时拆卸……”他连忙辩解。
“狗屁的方便。”
“真要是核心部件,就该给老子焊死!要什么方便?要的是它一辈子都别出问题!”
高士伟指着图纸上的电源走线。
“供电线路,绕得跟娘们儿的肠子似的。
看着是漂亮,可每个弯都增加电阻和损耗,还容易搞出电磁干扰。”
他扶了扶老花镜。
“我们以前搞设备,讲究‘横平竖直,力大砖飞’。
电线能走直线,绝不拐弯。简单粗暴,但管用。”
施密特的额头开始冒汗。
那复杂的走线,正是为了给隐藏的引爆芯片,提供一条独立的、难以察觉的供能微电路!
又被看穿了!
如果说高老的质疑,还只是工匠的经验之谈。
那克劳斯的发言,便是一把手术刀,直插问题的心脏。
“施密特博士,我有一个问题。”
克劳斯死死盯着屏幕,眼神锐利。
“根据您的理论,磁场的核心作用是‘约束’。
但从功率设计看,这个核心模块的瞬时峰值功率,超过了正常约束所需能量的至少五十倍。”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下是德国人无法动摇的逻辑。
“这不合理。你造了一把杀鸡的刀,却给它配上屠龙的刀柄。
请解释一下,这部分‘冗余’的能量,是用来做什么的?”
完了。
那是引爆芯片启动时,所需要的能量!
这个问题,他根本无法解释!任何解释,都会牵出更大的漏洞!
施密特的冷汗浸透了衬衫,一个声音拯救了他。
“我明白了!”
王敬业猛地一拍大腿,从角落里窜了出来,脸上是洞悉天机的狂喜。
你们都错了!你们这些搞技术的,思想太僵化!
根本没领会到施密特同志这份设计图里深刻的哲学内涵!”
他冲到屏幕前,指着那个被众人围攻的核心模块,用咏叹的语调高声宣布:
“你们以为这只是一个技术模块吗?”
“不!这是一种象征!一种图腾!”
“马师傅说它不牢靠,高师傅说它线路复杂,克劳斯博士说它功率冗余……
这些缺点,恰恰是它最伟大的优点!”
“它象征着什么?象征着旧时代的技术体系,
看似强大,实则外强中干,根基不稳,内部充满了不必要的繁文缛节和资源浪费!”
王敬业猛地回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施密特,眼神像是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
“施密特同志!您是用这种‘自毁’式的设计,在向我们,向这个世界,发出无声的呐喊!
控诉那个腐朽的西方科技世界!”
“您不是在设计一个零件!您是在进行一场伟大的行为艺术!
是用‘技术自杀’的方式,来完成对过去的告别,和对新生的向往!”
“我提议!”王敬业高举手臂,“我们不但要采纳这份设计,还要原封不动地,将这个模块完整复刻!”
“然后,把它供在咱们厂的荣誉室里!旁边立块牌子,就写——‘一个德国科学家的忏悔’!”
施密特:“……”
他张着嘴,看着眼前这个状若疯魔的男人,感觉自己不是被识破了,
他精心设计的陷阱,被对方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解构成了一件行为艺术品?
陆云揉了揉太阳穴。
王敬业又犯病了。
但这一次,他歪打正着,给了所有人一个完美的台阶。
“咳咳。”陆云清了清嗓子,打断了王敬业的即兴发挥,“王部长的解读,很有新意。”
他转向面如死灰的施密特,脸上重新挂起和煦的笑。
“施密特博士,您的这份‘行为艺术’,我们心领了。
不过,我们红星厂一向务实,艺术品,还是留在博物馆比较好。”
“所以,我们决定,对您的设计,进行一些小小的‘本土化’改造。”
陆云拿起一支红色马克笔,走到白板前。
“高老,把您觉得不合理的线路,画出来。”
“克劳斯博士,把那个‘冗余’的功率模块单独拎出来,
我们好好研究一下,看能不能废物利用,改成一个电暖气,冬天给猪圈供暖。”
他每说一句,施密特的脸色就白一分。
最后,陆云转过身,将那支红色的马克笔,递到施密特面前。
他的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
“施密特博士,接下来的改造工作,就要辛苦您全程指导了。”
“毕竟,没有人比您这位原创者更清楚,这件‘艺术品’的每一个‘脆弱’细节都在哪里,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