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机场,安静得能听到风吹过沙粒的声音。
秦山河、周振国、马振邦,还有那群荷枪实弹的警卫员,此刻都像是成了背景板上的装饰画。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叫陈琳的女人,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对总设计师发起了最直接的学术挑战。
这不是商讨,不是交流。
这是踢馆。
秦山河的眉头已经拧成了一个死结。
他那纵横沙场几十年的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女人比之前那个藏在暗处的“幽灵”更危险。
幽灵是物理攻击,最多炸掉一个仓库。
而这个女人,她想动摇的是陆云的根基,是整个“龙吟计划”的理论自信。
是釜底抽薪!
秦冷月的手,在宽大的工装袖子里不自觉地握成了拳。
她看着那两人之间仿佛自成一体的气场,看着陆云眼中那久违的,棋逢对手的炽热光芒,
一种陌生的、酸涩的情绪悄然从心底蔓延开来。
她感觉到自己和陆云之间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
那道墙,由无数复杂的公式和凡人无法理解的理论构成,而她被隔绝在了墙的外面。
陆云的反应,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只是接过陈琳手里的马克笔,在那块小白板上,看了一眼她写下的公式,然后笑了。
“你的‘量子隧穿效应’模型,建立在一个错误的前提上。”
“不可能!”陈琳的脸色第一次变了,她引以为傲的理论被人说成了错误,这比直接骂她还要让她难以接受,
“我的每一个推演,都经过了普林斯顿超算的验证!”
“超算,能计算出物理,但计算不出工程。”陆云的笔尖在陈琳的公式下方飞快地划动,
一行行全新的,更加诡异复杂的符号如行云流水般涌现,
“你把我的‘磁约束场’当成了一个均匀的理想化的能量球。但你忘了,它是被‘设备’制造出来的。
只要是设备,就有‘公差’,就有‘能耗梯度’,就有‘材料疲劳’。”
他指着白板上的一个节点:“你的模型里,这个点的能量值是100。
但实际上,因为这里靠近超导线圈的散热接口,它的实际能量只有98.7。
而另一边,靠近电源输入端,能量会溢出到101.2。
这一进一出看似微不足道,却会在磁场内部形成一个微型的‘能量潮汐’。”
“这个潮汐,会完美地抵消掉你所说的‘量子隧穿’。
就像海浪,永远不可能穿透另一股反方向的海浪。”陆云停下笔,将白板还给她,
“所以,你的漏洞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你只是在用一个完美的理论,去攻击一个你根本不了解的工程实体。”
陈琳呆住了。
她捧着那块小白板,像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她看着陆云写下的那些公式,她的大脑第一次出现了宕机的迹象。
她引以为傲的,是她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最前沿的物理世界。
而陆云,却站在一个更高的维度俯瞰着她,告诉她,她看到的世界,只是一个理想平面上的投影。
这已经不是学术上的碾压了。
这是世界观的崩塌。
“你……”她张了张嘴,去不知道如何反驳。
“好了好了!”秦山河一看形势不对,立刻大步流星地走上前来,
强行插进了两人中间,像个护犊子的老母鸡。
“陈琳同志嘛!远来是客!你的学术热情,我们很欣赏!
但是我们基地条件艰苦,不适合搞这种纯理论的探讨。”
他一边说,一边给周振国使眼色,
“周指挥官,送客!派我们最好的车,把陈琳同志送到市里最好的招待所,好吃好喝地招待着!
务必让她感受到我们革命大家庭的温暖!”
这话说得客气,其实就是在下逐客令。
“我不走。”陈琳却猛地抬起头,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锐气,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偏执的狂热。
她死死地盯着陆云,像一个赌徒看到了唯一的翻本机会,
“我要留下来!我要亲眼看看,你的‘工程物理学’到底是怎么实现的!
我申请,加入‘深海龙吟’计划!”
秦山河的脸瞬间黑得像锅底。
“胡闹!这里是国家最高机密单位!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菜市场!”
“我是科学院特批的。”陈琳从包里拿出了一份盖着最高科学院红色大印的介绍信,
那印章的级别,看得秦山河都眼皮一跳,“我的任务,就是协助陆云同志,完成理论部分的构建。
秦将军,您如果阻拦就是违抗上级命令。”
她把“上级命令”四个字,咬得特别重。
秦山河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他最擅长的就是用“命令”压人,没想到今天,反被一个黄毛丫头用同样的招数给将了一军。
陈琳的档案和介绍信,白纸黑字,无可挑剔。
秦山河就算再霸道,也不敢公然违抗来自最高科学院的“协调函”。
“既然是科学院的安排,那我们就欢迎陈琳同志的加入。”
最终,还是秦冷月打破了僵局。
她站起身,以政委的身份,不卑不亢地说道,
“周指挥官,麻烦你在专家楼,给陈琳博士安排一个单
工作上的事情,我会和陆总师,还有马总工他们一起尽快拿出一个协同方案。”
她的处理方式滴水不漏。
既接受了安排,又不动声色地将自己放在了“工作安排者”的位置上,宣示了主权。
当晚,专家楼的“婚房”里。
苏婉和秦山河赖着不走,说是要开一个“家庭紧急扩大会议”。
“不行!绝对不行!”秦山河一拍桌子,把苏婉刚端上来的乌鸡汤震得洒了一半,
“我不同意!让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住到我女婿和女儿的眼皮子底下?
这叫什么?引狼入室!糖衣炮弹!”
“爸,她有科学院的正式介绍信。”秦冷月无奈地解释。
“介绍信能当饭吃吗?能挡子弹吗?”秦山河吹胡子瞪眼,
“我告诉你,当年在战场上,拿着介绍信的叛徒我见得多了!
这女人,长得那么好看,学问又那么高,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
她看小陆的眼神,你们没看见吗?
那简直是……是饿了八天的狼,看见了一块五花肉!”
苏婉则在一旁,忧心忡忡地拉着女儿的手,小声嘀咕:
“冷月啊,妈倒不是担心别的……妈就是觉得,那个陈博士,身子骨太单薄了,不像是个好生养的……”
秦冷月:“……”
她感觉自己父母的关注点,永远都那么清奇。
“我觉得,可以让她留下。”一直没说话的陆云,突然开口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小陆!你是不是被那女人的迷魂汤给灌傻了?”秦山河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爸,妈,你们想啊。”陆云不紧不慢地掰着手指头,开始了他的“忽悠大法”,
“我们现在搞的这个东西,太超前了。
超前到连我们自己,有时候都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儿走。
马总工他们是最好的工程师,但他们的知识结构有时代的局限性。”
他顿了顿,接着说:
“而这个陈琳,她代表的是什么?是当今世界最顶尖的,最前沿的理论物理。
她就像一把最锋利的手术刀,能帮我们剖开很多我们看不见的,最底层的理论死结。
我们自己培养一个这样的人才,需要多少年?二十年?三十年?
现在国家直接送一个现成的过来我们为什么不要?”
“这是一方面。”陆云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
“另一方面,她不是科学院派来的吗?那正好。
以后项目上再遇到什么理论难题,需要什么我们搞不到的超算资源,需要什么我们申请不下来的特殊材料,怎么办?”
他看着秦山河,一字一顿地说:
“找她啊!让她去找科学院要啊!她是‘亲儿子’,我们是‘野路子’。
她去要,那是天经地义。我们去要,那就是添麻烦。
有这么一个‘背景深厚’的免费劳力兼‘资源申请器’,我们不用那不是傻吗?”
秦山河愣住了。
苏婉也愣住了。
他们发现,陆云看问题的角度总是那么的刁钻,那么的……无耻。
“这……这叫‘以夷制夷’?”秦山河咂摸了半天,觉得这个战术好像有点意思。
“不。”陆云摇了摇头,纠正道,“这叫‘人才引进’和‘资源整合’。
岳父大人,格局要大一点。”
看到秦山河被说服了,陆云凑到秦冷月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了一句:
“放心,我的‘三八线’只为你一个人画。至于她嘛……”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最多,在咱家门口,给她画条斑马线,让她知道红灯停,绿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