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红”吊车的巨大吊钩上,挂着一个用钢板焊成的,刷着红漆的吊篮。
吊篮里铺着一床崭新的“鸳鸯戏水”棉被。
陆云和秦冷月,就像两件被打包的货物,被稳稳地吊了起来。
身下,是整个红星厂几千名职工的欢呼和祝福。
“陆顾问!秦厂长!早生贵子啊!”
“为国争光!为厂争气!”
高士伟站在下面,拿着步话机,像个交通警察一样指挥着:
“起吊!慢一点!注意安全!新郎新娘要是有个磕碰,我拿你是问!”
吊篮晃晃悠悠,升到了半空中。
秦冷月抓着冰冷的钢缆,手心全是汗。
她看着脚下越来越小的厂房和人群,感觉自己的人生,
就像这个吊篮一样,悬在半空中,去向一个完全未知的方向。
“我说……副总指挥同志。”陆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丝无奈的调侃,
“咱们这个婚车,是不是有点太硬核了?”
秦冷月回头,正对上他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
那笑容里没有半点颓丧,反而充满了对这荒诞一幕的玩味。
她心里的那点紧张和委屈,莫名其妙地就消散了。
“闭嘴。”她瞪了他一眼,嘴角却不自觉地向上弯了一下,
“这是‘前线输送模式’,你不懂。”
吊车将他们直接送到了厂区的停机坪。
一架绿色的军用运输机,敞开着巨大的尾部舱门。
秦山河和苏婉站在舷梯下。
苏婉拉着女儿的手,眼圈又红了,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塞进秦冷月手里:
“冷月,这是妈的嫁妆,收好。
到了那边,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小陆。
夫妻同心,才能其利断金。”
秦山河则走到陆云面前,没有一句废话,只是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眼神仿佛在说:
小子,我把我们家最珍贵的宝贝交给你了,
你要是敢让她受半点委屈,老子就开着坦克来平了你的基地。
登上飞机,巨大的舱门缓缓关闭。
伴随着剧烈的轰鸣和震动,飞机拔地而起,将红星厂的喧嚣和那漫天的红色,都抛在了身后。
机舱里,除了他们两个,还有一整队全副武装的警卫战士。
战士们一个个目不斜视,坐得笔直,但那偷偷瞟向他们的好奇目光,还是暴露了他们内心的八卦之火。
这可是传说中的陆神仙,和那位冰山美人厂长。
据说,是老将军亲自用“军令”把他们送入洞房的。
陆云和秦冷月被安排在最前面的两个座位上。
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最后还是陆云打破了沉默,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红本本,翻开看了看,然后递给秦冷月。
“喏,政委同志,你的身份证明。”
秦冷月接过结婚证,看着上面那张两人被强行按在一起拍的合照,
照片里的自己一脸冰霜,而旁边的陆云,嘴角居然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她“哼”了一声,把本子塞进口袋,不去看他。
“别这么严肃嘛。”陆云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
你看,咱们现在是合法夫妻了。
按照组织程序,我是总设计师,你是政委。
工作上,你得保证我的思想稳定。
生活上,你也得负责我的后勤保障。
这叫公私合营,一箭双雕。”
“陆云!”秦冷月被他这番歪理说得又气又笑,
“你脑子里除了那些图纸,就不能装点正经东西吗?”
“我说的就是正经事啊。”陆云一脸无辜,
“你看,到了基地,咱们住一个套房。那问题来了,是两张床还是一张床?
要是两张床,中间隔多远才算符合‘安全距离’?
要是一张床,那中间是不是得画条‘三八线’?
这些都是很严肃的,关乎到我们革命同志之间纯洁性的问题,需要我们提前进行深入的、坦诚的探讨。”
“你……无赖!”秦冷月憋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她转过头去,脸颊滚烫,再也不理他了。
看着她泛红的耳根,陆云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飞行了六个多小时,飞机开始下降。
当陆云从舷窗望出去时,看到的是一望无垠的如同黄色海洋般的戈壁。
飞机降落在一个被群山环抱的巨大盆地里。
盆地的中央,是一个庞大的的基地。
高大的厂房,纵横交错的管道,还有远处那几个巨大的,如同倒扣的巨碗般的建筑,无一不彰显着这里的森严与重要。
这就是“龙吟基地”。
一个在地图上根本不存在的地方。
飞机停稳,舱门打开。
一股干燥而灼热的风,卷着沙粒扑面而来。
一位身形挺拔,皮肤黝黑,肩膀上扛着上校军衔的中年军官,已经等在了下面。
“报告总设计师!报告秦政委!龙吟基地指挥官周振国,奉命前来迎接!欢迎两位同志!”
周振国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洪亮。
他的目光在陆云和秦冷月之间扫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
“周指挥官,辛苦了。”秦冷月很快进入了角色。
“先去看看住的地方吧。”陆云则显得很随意,他伸了个懒腰,
“坐了半天飞机,骨头都快散架了。”
周振国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是!请跟我来!”
一辆军用吉普车,载着他们穿行在基地里。
基地里的士兵和科研人员看到这辆车,都纷纷停下脚步,立正敬礼。
他们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位穿着一身普通工装,一脸懒散的年轻人身上。
这就是那位凭一己之力,让整个西方世界颜面扫地的传奇人物?
这就是上级命令他们,必须无条件服从的总设计师?
看起来,好像还没睡醒的样子。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栋看起来很普通的灰色三层小楼前。
“这里是基地的专家楼,考虑到两位同志的特殊情况,我们特意将三楼的套间腾了出来。”
周振国一边介绍,一边引着他们走了进去。
所谓的“最高规格专家套房”,让陆云和秦冷月都有些意外。
房间很大,足有一百多平。
外间是客厅兼书房,一张巨大的绘图桌占据了半壁江山。
里间是卧室。
当他们走进卧室时,两人都沉默了。
卧室的正中央,并排摆着两张单人军用铁床。
两张床的中间,隔着大约……三十厘米的距离。
床上,铺着崭新的军绿色被褥,叠成了方方正正的豆腐块。
床头柜上,还很“贴心”地放着一个红双喜的搪瓷脸盆,和两个崭新的暖水瓶。
周振国看着这两张床,脸上也有些尴尬,他干咳了一声解释道:
“这个……秦政委来电报特别指示,说两位同志都是事业型人才,
需要保证充足的独立休息空间,所以……”
秦冷月感觉自己的脸颊又开始发烫。
她现在严重怀疑,她爸不是让她来当政委的,是派她来监督陆云睡觉的。
陆云倒是很淡定,他走过去,用手在两张床之间比划了一下,
然后很认真地对周振国说:“周指挥官,这个距离有点问题。”
周振国一愣:“啊?有什么问题?”
“太近了。”陆云一脸严肃,
“根据人体工程学和社交安全距离理论,这个距离容易导致夜间翻身时,肢体越过‘边境线’,
从而引发不必要的‘军事摩擦’。
我建议,再拉开五十公分。”
周振国:“……”
秦冷月:“……”
她终于忍不住,一脚踹在陆云的小腿上。
“让你胡说八道!”
这一脚,充满了羞恼,却没什么力道。
落在警卫员和周振国的眼里,更像是新婚夫妻间的打情骂俏。
周振国连忙找了个借口:
“那个……两位同志先休息,晚饭我让人送过来!我先去安排工作!”
说完,他逃也似的跑了。
房间里,终于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秦冷月看着那两张靠在一起的床,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陆云则像没事人一样,把自己的搪瓷缸子往桌上一放,
一屁股坐在床上,还很有弹性地颠了颠。
“行了,别看了。不就是两张床吗?
你要是害怕,晚上我睡地上。”他笑着说。
“谁……谁害怕了!”秦冷月嘴硬道。
“哦?你不怕?”陆云眉毛一挑,凑了过来,压低声音,
“那我可得提醒你,我睡觉可是很不老实的。万一半夜,我一个翻身滚到你床上……”
“你敢!”秦冷月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
看着她这副模样,陆云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冲淡了所有的尴尬和不安。
秦冷月看着他那张笑得无比开心的脸,
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也许,这样的“新婚生活”,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