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陆云一声令下,高士伟亲自按下了发射按钮。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铁箱子内部传来,整个箱体都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箱体内部,一道白光闪过,快到肉眼几乎无法捕捉。
当一切归于平静后,众人迫不及待地凑到了观察窗前。
窗后的一幕,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那片以坚韧锋利著称的德国剃须刀片,
中间出现了一个整整齐齐的圆形破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干净利落地贯穿了。
而旁边,那片暗金色的单晶叶片,完好无损。
在它被钢珠击中的位置,只有一个针尖大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白色浅坑。
“这……这硬度……这韧性……”钱秉义的一个助理,结结巴巴地说道,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见鬼一般的恐惧,
“这已经不是镍基合金了,这他妈是披着合金外衣的防弹陶瓷!”
高士伟和他的团队,已经陷入了狂喜。
几个年长的工程师,眼眶都红了,他们互相拥抱着,用力地拍打着对方的后背,像一群赢得了世界杯的孩子。
五年了。
整整五年,他们背负着失败者的耻辱,忍受着同行的质疑和外行的嘲讽,在黑暗中苦苦摸索。
*今天,就在这间简陋的车间里,就在这台用铁锅当模具的“土灶”旁,
他们终于看到了刺破黑暗的那一缕曙光!
而这一切,都源于眼前这个年轻人。
在这片狂热的喜悦中,王敬业找到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他像一只嗅觉敏锐的猎犬,悄无声息地凑到了失魂落魄的钱秉义身边,
将他那个宝贝录音机的话筒,递了过去。
“钱教授,您好,我是红星厂宣传科的王敬业。”王敬业用一种极其诚恳,又带着几分天真的语气问道,
“请问,在亲眼见证了我们这台‘铁锅之心’创造出超越世界水平的工业奇迹之后,您内心深处,有何感想?”
钱秉义的脸已经不能看了。
王敬业仿佛没看到,继续用他那循循善诱的语气追问:
“对于您之前提出的,关于我们这个项目‘理论基础上就是个笑话’的论断,
您现在,是否有什么需要补充或者修正的观点呢?
作为一名严谨的科学工作者,我想您一定很乐于承认并纠正自己之前的错误,对吗?”
这话问得,杀人诛心。
钱秉义感觉自己的一口老血,已经涌到了喉咙口。
他看着王敬业那张写满了“求知若渴”的脸,真想一巴掌呼上去。
这哪是采访,这分明是公开处刑!
他哆嗦着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猛地一甩袖子,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出两个字:“无聊!”
然后,便在自己团队成员的簇拥下,狼狈不堪地快步走出了车间。
王敬业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遗憾地摇了摇头,按下了录音机的停止键。
“唉,这位老同志的科学素养,还有待提高嘛。”
他煞有介事地评价了一句,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笔记本,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报道的标题他都想好了。
就叫《科学的尽头是榔头,真理的范围在锅底——记一次别开生面的学术交流活动》。
风波平息后,秦冷月走到了陆云身边。
她没有说任何一句祝贺的话,只是默默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干净的手帕,递给了他。
陆云这才发现,自己的脸上,因为刚才离炉子太近,沾上了一点黑色的灰尘。
他接过手帕,擦了擦脸,手帕上还残留着一股淡淡的、像是雪后松林般的清冷香气。
“谢谢。”
“今晚厂里食堂加餐,庆功。”
陆云刚想点头,车间办公室里,那台红色的保密电话,
却突然发出了一阵急促得令人心悸的铃声。
秦冷月脸色一变,立刻快步走过去,接起了电话。
“喂,我是红星厂秦冷月。”
电话那头,只说了一句话。
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刚才的轻松和温柔。
“怎么了?”陆云察觉到了不对。
秦冷月看着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
“电话是京城来的。”
“不是总参,也不是海军。”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巨石,砸进了陆云的心里。
“是‘九号办公室’。”
“他们说,让你和我,收拾一下,明天一早,有专机来接我们。”
“去哪儿?”
“不知道。”秦冷月摇了摇头,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任务是什么?”
“他们只说了一句话。”秦冷月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复述道:
“祖国需要你,去看一口,比我们这口,重要一百倍的锅。”
刚刚还因为试验成功而热血沸腾的众人,此刻都安静了下来,脸上带着一丝敬畏和不解。
就连刚才还上蹿下跳,准备写一篇万字长文的王敬业,也识趣地收起了他的宝贝录音机和笔记本,
站得笔直,神情肃穆,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军机大事。
陆云的眉头微微皱起。
他在原主的记忆里,搜寻不到任何关于这个“九号办公室”的信息。
这说明,这个机构的层级,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普通国营厂技术员能够接触的范畴。
“专机?”他抓住了另一个关键词。
“嗯,”秦冷月点了点头,她那总是清冷的眸子里,此刻也多了一丝凝重,
“运-8改装的专机,明天早上六点,在城郊的军用机场等我们。”
运-8在这个年代,已经是普通人能想象到的顶级空中交通工具了。
用这种级别的飞机来接两个人,只为了去看一口“锅”,这口锅的分量,可想而知。
“高总工,厂里这边的事情,就先拜托您了。”
陆云转身,对着还处在激动情绪中的高士伟说道,
“叶片的后续测试,特别是疲劳和蠕变测试,
一定要按照我留下的标准流程来做,数据一个都不能少。”
“你放心去!”高士伟用力拍了拍胸脯,他现在看陆云,眼神里已经不只是欣赏,而是近乎于崇拜了,
“这里有我盯着,就是天塌下来,我也给你把数据保全了!你……你这次去,也多加小心。”
他虽然不知道“九号办公室”是什么,但能让秦冷月都如此郑重对待的,绝对不是小事。
陆云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他和秦冷月并肩走出了灯火通明的车间,走向那片深沉的夜色。
谁也没有注意到,在他们身后,宣传科长王敬业的眼中,闪烁着一种猎人发现了远古巨兽般的璀璨光芒。
专机!神秘任务!去看一口比天还大的锅!
这……这得是多大的新闻素材啊!这要是错过了,他这辈子都得在遗憾中度过!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诞生了。
第二天清晨,天还未亮。
一辆军用吉普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红星厂的家属楼下。陆云和秦冷月都只带了一个简单的行李包,默默地上了车。
车子一路疾驰,来到了城郊一座戒备森严的军用机场。
一架灰绿色的运-8运输机,静静地停在停机坪上。
一位肩膀上扛着两杠三星的上校,早已等在舷梯旁。
他看到秦冷月,立刻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秦厂长,陆顾问,我是本次任务的联络官,代号‘信鸽’。
飞机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起飞。”
就在陆云和秦冷月准备登机时,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突然从旁边一辆伪装成送菜车的卡车帆布后面,探出了一个脑袋。
“首长!首长等一下!”
王敬业以一种百米冲刺的速度,从车上跳了下来,
怀里还死死地抱着他的公文包和那台宝贝录音机,朝着飞机这边猛冲过来。
两个持枪的警卫,瞬间上前,将他死死地按在了地上。
“别动!干什么的!”
“误会!天大的误会!”王敬业的脸被压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依旧声嘶力竭地喊道,
“我是红星厂宣传科的王敬业!我是本次‘深蓝项目’的随行记录员!
我的档案!我的介绍信!都在包里!这是有历史意义的时刻,不能没有记录!不能没有见证者!”
那位代号“信鸽”的上校皱起了眉头,刚要呵斥。
秦冷月却开口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让他上来吧。”
上校愣了一下,但还是挥了挥手,警卫松开了王敬业。
王敬业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以一种视死如归的表情,对着秦冷月和陆云,深深鞠了一躬。
“厂长,陆顾问!我王敬业,就算是爬,也要爬上这架飞机!为革命记录下这光辉的一笔,是我毕生的追求!”
陆云看着他那戏精附体的样子,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这家伙,为了搞个大新闻,还真是连命都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