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敲钟声复响。
从幽州传来的军报细节中,不仅有对厉佑的刑罚,还有对严夬的任职。
她将从赤州调回青州,接手程将军的一切军务。
殷颜听闻这个消息,有些惋惜,“若是厉将军的事情没有捅出去,严将军是不是就不用戍守西阴了?”
玄修微抬下巴,示意她看前方,“不将厉将军的事情上报,无人可为程将军诉公道。”
这是第七日,程将军封棺下葬的日子。
严夬带着幼子程沣,站在内堂擦拭程将军的牌位。
程沣跪于棺木前时,信誓旦旦地承诺道:“父亲你放心,我定会护好母亲,也会护好青州。”
殷颜看到这场面于心不忍,“我们可以帮助他们做点什么吗?”
玄修指了指棺木,“我们能做的,是让程将军安心离开。”
严夬带着程沣退到一旁,喑哑开口:“殷姑娘,可以开始了。”
这是殷颜离开师傅后第一次进行正式的封棺仪式,她其实很紧张。
她站到棺木左侧,从怀中拿出一颗赤火纹的陨铁棺钉,催动妖力使陨铁棺钉在程将军的五官处虚点三下。
口中依照顺序念诵着:“开眼光,看远方;张耳框,听八方;念口合,言千章;清鼻双,嗅万香;过凡世,尝未央。”
随着她的往生咒语停止,程将军的魂魄伏身而起。
他穿着一套月白衣衫,所束发冠也随着棺钉的返回而脱落。
直到周身所束之物全部剥离,程将军的魂魄重新躺回到身体中。
这便是封棺前的第一式,让逝者干干净净,明明白白地上路。
殷颜往后退了三步,向严夬做了个手势,“严将军,您和程公子可以见程将军最后一面了。”
第二式,亲属要按照亲疏次序,最后一次绕着棺木瞻仰逝者遗容。
她看见程沣的眼睛里盛满了泪水,却一直忍着没有流出来。抖得最厉害之时,他也只是死死咬着嘴唇。
幼子隐忍,颇有程将军征敌之相。
殷颜感觉心口又像被堵住了那般难受,可她还需要继续推进仪式。
第三式,亲属可将逝者生前喜爱的衣物放入棺内。
严将军将那只视若珍宝的梨花簪轻轻地放在了程将军的左手侧,她努力别过脸去不让眼泪流入棺内。
作为旁观者的玄修,仔细盯着殷颜的一举一动。
他预感到殷颜想要唤醒魂魄让他与严将军对话,在唤魂咒起效前打破了咒印。
“玄修!”殷颜红着一双眼扭头瞪着他。
“殷颜,阴阳秩序不可违逆。”他严肃地阻止,不让殷颜再施此咒术。
此刻殷颜又觉得他是个不好的盟友了,他没有心,他无情无义。
严将军的情绪已经缓过来了,她知道第四式的礼法,带着幼子匆匆离开了房间。
殷颜将棺盖轻抬,庄重又缓慢地将它完整盖合。
她从陨铁柄上拍出五颗棺钉,再用红布将陨铁柄缠上。
当红布与陨铁柄充分紧合时,她再将棺钉一颗一颗打入棺盖与棺身连接的榫卯孔中。
封棺落定,生沉死浮。
额间的阴阳印霎开,她双指交叉翻面分离,重重贴于棺盖表面。
“身死形未灭,魂飞魄拾遗。”
唤魂咒起,棺内逸散的记忆如青木吐芽般,快速地钻进了殷颜的脑子里。
妖骨受到记忆的感应,阴阳印的光泽更亮了。
玄修也在此刻往灯穗再滴上一滴心头血,淡红色的光芒闪了两下,他与殷颜的记忆汲取相接连了。
闭眼瞬息,记忆点滴游于脑海。
殷颜又重新看到了那蜃景,甚至看到了凫傒鸟的初始面貌。
它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泉水,扑闪着翅膀往前挪动,却怎么也低不下头。
后头站着一片片的凫傒鸟群,它们的人脸上都摆出了嘲弄的表情。
仔细一看,蹲在泉边的凫傒鸟竟有条断尾,还是被业火焚烧过的。
“被业火焚烧过的神族,已经堕妖了。”玄修的声音在左耳传来,可是殷颜却找不到他的身影。
忽闻一股淡淡的檀香在肩膀处攀上来,好似若有若无的手搭在了肩膀上。
是与那日她快摔倒时撑在她脊背相似的指温!
玄修令人安心的声音再度传来,“神身无法于魂魄的记忆中显现,我跟在你身后。”
殷颜继续往前走,她离那凫傒鸟越来越近了。
走到泉水对角处停下,凫傒鸟似乎听到了脚步声,匆忙躲进了矮小的灌木丛里,只露出一双害怕的眼睛。
她低头望向泉水,倒映出来的模样,是程将军。
他发现了藏在灌木丛里的凫傒鸟。
殷颜感觉自己的双手不受控制,正往身上不停地摸索着什么。
糟糕!这程将军不会是要在此地如厕吧!
她焦急地在内心大喊,希望玄修能听到:“玄修!玄修!有什么方法能暂时把我换成你吗?”
玄修那头没有传来声音。
唯今之计,也只能……先把眼睛闭上了。
“程将军在找水囊,你可以把眼睛睁开了。”玄修好像在憋笑。
她突然白习骂得挺对的,“原来你刚刚听得到啊?玄修你个老不死的!”
玄修:“我那是相信程将军的人品。况且,殷姑娘不是不靠别人吗?我这是为了不破你立下的规矩。”
殷颜想想更来气了,“闭嘴!”
其实玄修手中的遮眼符已经准备好了,只是还来不及送出去,他便看到程将军将水囊摘下了。
殷颜生气起来,要比白习可爱。
泉边的凫傒鸟没有离开,程将军也没有离开。
他将水囊注满泉水后,放缓脚步走到了凫傒鸟的旁边。
凫傒鸟警惕地看着他,不住地往后退。
似是读懂了凫傒鸟的动作,他停下了。
接着他将水囊放到了距离凫傒鸟不远的灌木丛边,温柔地说道:“喝吧。”
他怕凫傒鸟害怕,将水囊放下后便离开了。
回到军营时,部下没寻到他的水囊,他无所谓地说道:“刚路过浅湖时,送给一个孩子了,怪可怜的。”
原来程将军一直以为凫傒鸟是个身材矮小的孩童,因为战事逃难至此。
在程将军的眼里,那座蜃景里的山林是自然存在的,只是他从山林离开后,记忆会自动变为浅湖。
不久后,军营里多了个新来的小兵将。是程将军从浅湖旁捡回来的。
他身材矮小,行动迟缓,根本不擅打仗。
但程将军觉得无伤大雅,给了他后勤的位置,他倒也手巧,烹饪得一手好菜肴。
就这么年复一年,他始终跟在程将军的身边。
直到那日程将军一行人进入了山林蜃景,小兵将才发觉不妙。
“原来只有程将军一人去过,后来厉副将也去过,到最后一行人都去了,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蹊跷?”殷颜看得迷糊了。
玄修回答道:“蜃景不易进入,除非他们像我们一样也是被引进去的。”
他的话倒是没错,接下来的场景印证了玄修所说。
程将军在山洞内发现了凫傒鸟的踪迹,厉副告诉了他凫傒鸟的传说,并劝说他将整个山林炸毁,程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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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拒绝了。
“连一群鸟的力量都要畏惧,何以杀敌?”他言辞狠厉地否决了这个举动。
厉副将回去后虽没再提,可内心早已充满恨意。
他被凫傒鸟的妖力所吸引,杀戮之心充斥在意识里。
“战事频起,凫傒鸟跟随程将军多年,身上的妖力注入的杀孽太多,它的妖力早已超越了那山林里的整片凫傒鸟群。”
“可它想的,只是想保护程将军。”
玄修将所观所得,尽数吐露于记忆画面中。
凫傒鸟早就发现厉副的不妥,它曾暗示过程将军无数遍,可程将军顾念兄弟情谊,不曾怀疑过他半分。
它只能日夜追随程将军出征,生怕程将军身陷囹圄。
华阴夜袭前一日,它布阵抗敌,所耗妖力太多,只能休养生息一天。
可这就是那一天,程将军出事了。
殷颜感觉自己的手正死死地抓住凫傒鸟的腕袖,喉咙里艰难地发出声音:“等……等援军……信……信交给……阿夬。”
帐外千里黄沙卷起,帐内杀敌英魂消逝。
凫傒鸟实现了程将军的临终遗言,他撑到了援军到达,也将信带回了程府。
记忆汲取快要到尾声了,殷颜额间的阴阳印淡了些。
她发现了记忆的遗漏之处,“凫傒鸟还有三分之一的一半妖力呢?那日我们在棺木里见到的它已经没有妖力了。”
玄修未答,只是轻轻地在她的肩上拍了拍。
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轻盈了,还带有点颠簸感。
大捷返城前几日,凫傒鸟不断在程将军的身体上注入剩下的妖力,它已经算好了时辰。
“夫……夫……”
殷颜努力地凑近去听,几语听罢,她感觉自己的心又颤了几下。
“将军,回家。”
“程信,接,严夬,回家。”
凫傒鸟将梨花簪深深埋入自己的心口,力保魂魄回归身体时,这只簪子能完好无损地出现在程将军身边。
悬木阵是它为保护程将军魂魄所布下的。
它撑到妖力散尽的最后一日,还未等到严夬将军,只能到棺材铺和纸扎铺里偷东西。
它不想在它消亡后,程将军难堪地躺在冰冷的石板上。
程将军与凫傒鸟,报恩之情远抵人妖隔阂。
殷颜额间的阴阳印彻底黯淡了,妖骨的修炼得到了进阶。
她捂着自己的心口,恍然大悟道:“我好像学会了一个新的成语。”
“什么?”玄修低头看她。
她的眼睛亮亮的,像极了蜃景中凫傒鸟的双眼,“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玄修笑了,是赞许地笑了,“一字不差。”
钉棺完成后,殷颜将往生符贴于棺盖接缝处。
盖棺论定,生死两隔。
他们一路目送程将军的棺木离开,没再跟上。
玄修将严将军交予的酬金放到殷颜手里,“殷姑娘,这下手头可宽裕了?”
殷颜接过银子后两眼放光,但还是得装一下谦虚,“不敢不敢,哪比得上玄道长家财万贯。”
“茶楼?”玄修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这个……”殷颜面露难色。
“我请。”玄修豪气开口。
“走走走。”生怕他反悔那样,殷颜走得比兵将都快。
身后的夕阳正随着他们的步伐缓慢下降,落到那片荒凉的沙砾上,照出大片的残影。
茫茫漠海中,沙砾之下埋着兵将的骨,浅湖之上浮着蜃景的梦。
剖开千年大漠的,是亘古不变的执戈守望。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