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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第 8 章

作者:一年春天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暮春将尽,初夏的气息已悄然在京城弥漫。摄政王府的书房内,紫檀大案上奏疏堆积如山,沉水香也压不住那股无形的焦灼。宇文尚端坐其后,墨紫色的长发仅用一枚古朴的墨玉簪松松束着,几缕发丝垂落颊边,衬得他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倦意与冷冽。他指尖的朱笔悬停在一份关于北疆狄戎频频扰边的军报上,久久未落批。


    大太监王德全垂手侍立一旁,看着自家主子眼下淡淡的青影和案头早已冰凉的参汤,终是忍不住低声劝道,


    “王爷,您已熬了整宿,歇息片刻吧?龙体要紧啊。北狄之事非一日可解,京中那些个不识好歹的聒噪,更不值得您如此耗费心神。”


    他话语隐晦,却道尽了当前困局:北疆狄戎蠢蠢欲动,小皇帝宇文珏身体抽条、变声期已至,朝堂上要求皇帝“亲秉国政”的呼声日益频繁,更有勋贵因宇文尚力主推行的“清丈田亩、追缴亏空”等触及根本利益的国策而暗中倒戈,向小皇帝频频示好。


    这看似花团锦簇的宇文王朝,内里早已是千疮百孔,国库空虚,吏治腐败,积弊如山,全赖宇文尚这些年以铁血手腕苦苦支撑,却也惹得一身骂名。


    宇文尚放下笔,指节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紫檀扶手上轻敲。王德全的话像针,精准地刺中了他那根紧绷的弦。


    他何尝不知?


    北疆的烽火、朝堂的暗涌、勋贵的贪婪、国库的窘迫……


    还有那个在深宫中日渐长成、眼神里藏着恨意与野心的侄儿……


    千钧重担,全压在他一人的肩头。


    他深知,要重振这摇摇欲坠的江山,唯有行苛政,用重典,刮骨疗毒!


    但这其中的凶险与阻力……宇文尚墨紫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寒的锐芒。


    “歇息?”他最终只冷冷吐出两个字,带着一丝自嘲,重新拿起了朱笔。


    那挺直的背影,孤高而决绝。


    王德全心中一叹,不敢再劝。


    恰在此时,书房门被轻轻推开,换班的侍卫走了进来。当先一人,身姿挺拔如崖边劲松,正是褚良。


    他肩胛处的箭伤已愈合得七七八八,但动作间仍能看出一丝凝滞。


    自围场救驾和城南遇刺后,宇文尚对他恩宠日隆。在提拔沉稳可靠的陈锋为侍卫长的同时,破格提拔毫无根基的褚良为副都统,更赐下金银财帛无数。


    副都统,是很多勋贵子弟奋斗一辈子也争不到的职位,何况他一个低贱的猎户孤儿出身?


    面对高官厚禄,褚良诚惶诚恐,视宇文尚为再造恩人。


    养伤第三天便挣扎着爬起来当值,那份忠恳,连王德全都暗自点头。


    知他识字不多,武学粗鄙,恐难胜任职位,宇文尚便亲自教导,闲暇时常唤褚良到跟前考校功课。


    “王爷。”褚良恭敬上前,规矩行礼。


    他穿着标准的王府副都统赭红色劲装,初夏的暖意渐浓,旁人早已换上轻薄的短打,他却依旧将领口扣得一丝不苟,严严实实地遮住了脖颈。宇文尚曾随口提过让他换装,他却罕见地迟疑着没有立刻遵命,只低声道“卑职习惯了”。


    宇文尚当时看了他一眼,深沉的眸光在他紧束的领口停留了一瞬,倒也没强求,之后不久,王德全便吩咐小太监在褚良当值的角落附近多放了几盆硕大的冰鉴。


    丝丝寒气驱散了暑热,这是宫里主子才有的待遇。褚良起初并不知道这冰的珍贵,还是陈锋无意间提醒,他才受宠若惊,越发觉得王爷恩重如山,无以为报。


    随着那熟悉的唤声,宇文尚抬头,目光落在褚良身上,那因朝事而紧绷的神经,不自觉的放松了些许。


    他放下笔,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随意:“前日孤教你的那套短匕近身格挡之术,可练熟了?”


    “回王爷,卑职日夜揣摩,不敢懈怠。”褚良立刻上前,眼中燃起对精进武艺的热切光芒。


    “好,与孤过两招。”宇文尚起身,水色常服衬得他身形飘逸挺拔。


    他随手从兵器架上取下一对未开刃的短匕,抛了一把给褚良。


    两人在书房中央的空地站定。


    褚良深吸一口气,握紧匕首,眼神锐利。


    宇文尚身形一动,快如闪电,匕首带着破风声直刺褚良肋下!褚良反应极快,拧身格挡,动作干净利落。


    宇文尚眼中掠过一丝赞许,攻势却愈发凌厉,点、刺、抹、削,招招精妙,逼得褚良全力应对。


    然而,十几招过后,宇文尚便察觉了异样。


    褚良的招式虽标准,力道也足,却总带着拘谨。


    面对他这位“恩师”兼“主子”,褚良显然不敢放手施为,他进攻时留了三分力,防守时又过于一板一眼,显得有些束手束脚。


    宇文尚心中了然,并未点破,只是在一次漂亮的格挡反制后,用匕首柄轻轻点了点褚良紧绷的手臂肌肉,淡淡道,


    “招式尚可,只是少了几分搏命的狠劲与机变。沙场之上,瞬息万变,犹豫便是死路。下次与陈锋过招时,放开些。”


    “是!卑职谨记王爷教诲!”


    褚良收势,额头已渗出细密汗珠,气息微喘,心中对宇文尚高深莫测的武艺更加崇敬。


    王爷不仅救他性命,提拔他官职,赐他神弓“飞星”,更亲自教导他文武之道,这份厚恩,自己一个小小孤儿,实在无以为报。


    宇文尚坐回案后,拿起朱笔批阅了两份奏折,忽然又开口:“前日孤让你临摹的那篇《千字文》,写完了么?拿来孤瞧瞧。”


    褚良心中一紧,连忙从怀中珍重地取出一叠略显粗糙但叠放整齐的纸张,双手奉上,脸上带着学生面对严师般的紧张,“回王爷,写完了。只是卑职愚钝,字迹丑陋,恐污了王爷的眼。”


    宇文尚接过,目光扫过那纸上虽显笨拙却一笔一划极其认真的字迹。比起初时那歪歪扭扭的“褚良”二字,确实进步不小。


    他指着其中几个字,“这个‘永’字,捺脚要再舒展些,如刀劈斧斫,方显气魄。这个‘和’字,左右相携,重心要稳,如人立天地。”


    他指点着,语气不算温和,却也并无苛责。


    褚良屏息凝神,认真听着,连连点头,眼神专注得如同最虔诚的信徒。


    宇文尚看着他微微低垂的侧脸,那因紧张而抿紧的唇线,在透过窗棂的日光下泛着健康的淡红光泽,他的目光不自觉的被吸引,指尖则无意识地在温润的墨玉笔杆上摩挲了一下。


    “尚可。勤能补拙。”


    宇文尚将纸递还给他。


    褚良刚要退下,却见摄政王忽然解下腰间一枚通体温润、雕刻着蟠螭纹的白玉佩。


    “赏你了。算是文武皆有进益的奖赏。”


    那玉佩质地极佳,一看便非凡品。


    褚良一时呆住,没想到能得到王爷贴身之物作为赏赐,此等荣宠让他又惊又慌,还是经过王德全的提醒,才连忙跪下双手接过那玉佩。


    玉佩入手温润,仿佛还带着王爷的体温。


    “谢王爷厚赐!卑职……卑职定当更加用心,不负王爷期许!” 这玉佩,是王爷对他的认可,比任何金银都让褚良感到珍贵。


    宇文尚看着他眼中纯粹的喜悦、感激,心中那点因朝事而起的郁气似乎消散了些。


    教导这块璞玉,观察他笨拙而认真的样子,竟成了他高压政务下难得的放松。


    而褚良也在摄政王的培养下,越发出类拔萃。


    不仅是文章武艺,连容貌也褪去了山野的粗粝,在王府的滋养和淬炼下,愈发显得英挺俊朗,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坦荡,不染尘埃。


    这种发现,让宇文尚心底掠过异样的涟漪,一圈一圈在心中回荡。


    褚良心怀感恩,做事更加尽心尽力,不仅恪守侍卫职责,更主动伺候起了宇文尚的起居琐事,


    每当他在书房当值,研墨添水这类小事都不假他人之手。


    宇文尚提笔批阅奏折,褚良便会无声地趋前。


    他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小臂,取过那块上好的松烟墨锭,在端砚中注入少许清水。


    他的动作沉稳,手腕力道均匀,不急不缓地画着圈研磨。墨汁渐浓,乌黑发亮,散发出淡淡的松香。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发出丝毫噪音,只有墨锭与砚台摩擦的细微沙沙声,如同最熨帖的背景音。


    宇文尚只需抬手,那蘸饱了墨汁的紫毫笔便已恰到好处地递到他手边。


    宇文尚有午憩的习惯。当他从内间榻上起身,带着一丝慵懒垂下腿时,褚良已无声地跪在脚踏前。


    褚良微微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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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捧着一双干净柔软的云锦便靴。


    宇文尚只需将脚抬起,褚良便稳稳托住,动作轻柔而熟练地将靴子套上,仔细抚平靴筒上的每一丝褶皱,再系好暗扣。


    他的神情动作异常专注,宇文尚垂眸,便能看到他低垂的眼睫和挺直的鼻梁,以及那因用力而微微绷紧的下颌线条。


    护卫王爷出行,褚良都早早做好准备,不让宇文尚受到半点风吹雨打。偶遇骤雨天气,他宁愿单膝跪地,充当临时马镫,让宇文尚踩着他的大腿上、下马,也绝不让王爷的鞋袜沾上泥污。他自己则任由雨水冲刷,从无抱怨委屈,一举一动都是自然流露,透着忠实和虔诚。


    对此,宇文尚极为受用。


    褚良的忠良、朴实、毫无机心,在充斥着算计和背叛的权力场中,如同一股清泉,成为宇文尚无可替代的避风港。


    他越来越习惯褚良在身边,也越来越满意于这块被他亲手打磨、只属于他的璞玉所展现出的温润光泽。


    端午宫宴后,宇文尚饮了些雄黄酒,带着几分微醺回到王府。


    书房里,灯烛下,他极致俊美的脸庞少了几分平日摄人的冷冽,多了些许散漫。


    褚良依旧在角落值守,身影被烛光拉长。


    “褚良。”宇文尚靠在椅背上,声音比平日松软了几分。


    “卑职在。”褚良立刻应声,站得笔直。


    “过来。”宇文尚指了指下首的椅子,


    “坐下。今日端午,你也饮一杯。”他指了指案上备着的另一杯雄黄酒。


    褚良没想到王爷邀他同坐,瞬间惶恐,只敢挨着椅子边坐了,那杯酒则没敢碰,


    “谢王爷,卑职当值,不敢饮酒。”


    宇文尚看着他拘谨的模样,墨紫色的眼眸中漾起一丝难得的笑意。


    他的目光在褚良年轻俊朗的脸上流连,“多大年纪了?”


    “回王爷,卑职十九。”


    褚良恭敬回答,心跳却莫名有些加快。王爷今日……似乎有些不同。


    “十九……”宇文尚喃喃,指尖轻轻点着扶手,


    “孤今年二十有九,整整长你十岁。”他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一个极淡、却足以让褚良屏息的弧度,


    “先皇十二岁时便有了皇兄。若论起来,孤当你的长辈,该是绰绰有余了。”他目光带着一丝探究和玩味,落在褚良因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耳根上,“以后,私下里,孤便唤你‘良儿’如何?倒显得亲近些。”


    “良……良儿?”褚良瞬间闹了个大红脸,结结巴巴,手足无措,“卑职惶恐!从……从来没人这么唤过……”


    那两个字从王爷口中吐出,带着酒意的微醺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亲昵,像羽毛轻轻搔刮着褚良的心尖,激起一阵陌生的战栗。


    看着他窘迫得连脖颈都泛起粉色,宇文尚竟难得地低笑出声,那笑声低沉悦耳,带着一种卸下重负的轻松和显而易见的愉悦,


    “惶恐什么?孤说这么唤,便这么唤了。良儿。”他又清晰地重复了一遍,仿佛在品味这两个字。


    “行了,这杯酒赏你了,退下吧。”


    褚良捧着那杯泛着琥珀色光泽的雄黄酒,晕乎乎地退了出去。心口像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砰砰直跳,几乎要撞出胸膛。


    “良儿”……王爷竟如此亲昵地唤他!这个特殊的、带着暖意的称呼,让他心头涌起一股隐秘的、巨大的欢喜,如同饮下了最醇厚的美酒,熏然欲醉。


    自那后,褚良偶尔会偷偷抬眼,飞快地瞥一眼王爷批阅奏折时专注的侧脸,那俊美无俦的容颜,在烛光下宛如不可亵渎的神祗,让他既崇敬仰望,又因那声“良儿”而生出一丝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隐秘的悸动。


    种种之后,不知不觉间,褚良的内心也悄然滋长了前所未有的念头。


    他已经很久不再想做个温饱猎户的事情。


    如今,他也有了理想,也有了抱负,他能写文章,能用十八般武器,为何不做个王爷麾下建功立业,驰骋疆场,顶天立地的堂堂男儿!那样,才配得上王爷的赏识和亲近!


    至于那深藏的秘密——胸前那枚鲜红的凤形胎记……


    或许……真的能瞒一辈子?即便万一暴露,有王爷这般如山如岳的靠山在,总不会太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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