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城的天空阴沉的有些不正常。
铅灰的云层破棉絮般卷成一团，沉甸甸压在每个人头顶。
窗帘被风吹到高高扬起，房间内却依然没透进多少光亮。
沈念真在半梦半醒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他睁开眼，盯着头顶昏暗的天花板发了两秒呆，然后抱住被子烦躁地转个身，把整张脸都藏进被子里。
“咚咚咚—”
“沈念真，你起床了吗？”
门外的人以每隔五秒敲三下的频率不间断地骚扰他，有种不把他叫醒誓不罢休的架势。
“沈念真？”
......
沈念真被他敲得头痛，瓮声瓮气地说：“还没，有事吗？”
“没什么事，我就是想问问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回S市。”
这才几点就急着回去？
沈念真听出来这是周扬的声音，语气变好一些：“不用，你们先走吧。”
“好吧，那提醒你一下还有不到两个小时退房，你记得注意时间。”
“......？”
沈念真伸手戳戳手机屏幕，迷迷糊糊睁开一只眼。
看清屏幕上的数字后，沈念真一怔，迅速掀开被子坐起来，困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11：05！
他居然一觉睡到了中午。
沈念真顾不上宿醉的难受，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浴室。
完整的记忆保留到简余带着老公一起来敬酒那段，其余只剩一些零碎的片段。
至于是谁把送他回酒店，又是谁把他扶回房间，沈念真一概不知。
他知道自己喝醉后是什么德行。
喜欢黏黏糊糊贴在别人身上耍赖不说，还总是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
所以裴珉从来不让他在自己不在的场合喝酒。
沈念真冲完澡换好衣服，有些茫然地在房间里转两圈。
然后像是终于想起什么一样点开手机……
他手机里居然有20个来自裴珉的未接来电！
沈念真眼前一黑，脑袋“轰”的一声炸了。
完蛋，莫名其妙消失一天，裴珉肯定要气死。
沈念真看了下时间，犹豫着要不要给裴珉打个电话。
刚准备打，脑海里突然响起裴珉昨天的警告。
“不许不接我电话。”
后背突然有点凉，沈念真默默把手机塞回包里。
算了，还是等回家之后再找他吧。
去餐厅简单吃了个早午餐，又在水疗中心消磨了会儿时间，感觉身体里酒精代谢的差不多，他才拿着房卡去前台办理退房。
包里的手机突然开始震动，还好，是简余。
“喂？”
“沈念真，你可真行啊，之前没看出来你还是个酒鬼。”
“那还不是因为你结婚我感动嘛。”沈念真皱皱鼻子，有点不好意思：“昨天没给你添什么麻烦吧？”
简余哼哼：“你说呢？我昨天可是求爷爷告奶奶才找到人送你回去。”
“谁这么好心？”
“陆应识，你还记得吗？”
沈念真眨眨眼，昨天和陆应识相处的画面一帧帧从他眼前闪过。
他本来以为自己肯定会记不太清陆应识的样子，但很奇怪，他居然没有忘。
甚至异常清晰地记得那张脸上的每一个细节。
救命，难道他的脸盲症也卡颜？
见到丑人就发作，见到帅哥就会奇迹般的痊愈。
“......”
“你笑什么？”简余听着手机里奇怪的动静疑惑道。
“我当然记得，他很帅，人也很好。”沈念真咳嗽两声，“帮我跟他说声谢谢。”
“要不我把他的联系方式推给你，你自己说？”
沈念真低下头，指尖贴着手机边缘缓慢摩擦几下，“不用了吧，你帮我谢谢他就好啦。”
他和陆应识以后应该不会有再见面的机会了。
·
回程的路比来时给人的感觉要漫长很多，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水汽和泥土混合而成的湿腥味。
沈念真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心中没由来的生出些许不安。
开到一半，天空开始飘起小雨。
雨水滴滴答答落在挡风玻璃上，这种声音让他心中的不安很快转为焦躁。
沈念真有点烦地瞟一眼方向盘，忽然目光一滞，他握着方向盘的左手干干净净，原本应该戴着钻戒的无名指上空无一物。
！！！
他的婚戒不见了。
虽说是一时冲动答应的求婚，但他知道这个东西有多重要。
沈念真勉强保持着镇定，先给昨晚的酒店打了个电话，又给简余发消息，请她帮忙联系一下办婚宴的地方。
可两边给他的回复一样，都说没有看到他的戒指。
沈念真认真思索着戒指还有可能丢在哪里。
除了前台和房间，他还去了餐厅、水疗中心和室内运动馆。
“ ……”
抬头看一眼时间，沈念真咬咬牙，在最近的一个出口下了高速。
他决定自己回去找！
雨越下越大。
等他重新回到溪城，天色已经暗地像是黑夜。
雨水像瀑布一样倾盆而下，哗啦啦砸在车窗上。
雨刮器无法负荷这巨大的工作量，很快沈念真的眼前就一片模糊。
他察觉到危险，当机立断决定掉头。
可来时经过的那个隧道已经严重积水，拥堵导致事故频发，对向车道整整齐齐亮起几排红灯。
沈念真咬着嘴唇，焦急地想要寻找其他出路。
但雨势太急，短短几分钟积水就涨到半个车轮那么高，周围不断有车辆失控或是熄火，尖锐的鸣笛声此起彼伏。
沈念真在这样的氛围里感受到绝望。
他知道这种情况下松油门车就等于报废，只好死死抓着方向盘稳住方向。
很快，沈念真就再也感觉不到那种四轮着地的安全感。
积水完全淹没车轮，透过车门的缝隙渗进来，薄薄一层淌在他脚下。
积水翻涌着砸在玻璃上的巨大声响令人恐惧，他的心跟也着车一起顶着晃晃悠悠沉在水里。
身后不知什么时候跟上一辆黑色越野车。
越野车急促地按着喇叭，同时疯狂用远光灯闪他。
不过沈念真无暇顾及，他现在只想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或者赶紧离开这里！
“砰—”
仪表盘上的指示灯突然齐齐灭掉，车身在发出几声怪响后剧烈抖动几下，然后停在原地一动不动。
熄火了，沈念真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一下又一下的按着启动键，可车子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于是他转而去开驾驶座的门。
不知是水压过大还是积水进入车内导致的机械故障，车门怎么也推不开，就连窗户也被完全锁死。
“咚咚咚！”沈念真用力拍打着车窗，企图有人能听到他的求救：“救命啊！有人被困在车里了！”
他被一种孤立无援的恐惧笼罩着，明明害怕至极，可大脑却异常冷静。
他掏出手机拨打119，但暴雨导致救援任务激增，消防员无法承诺他一个准确的到达时间，只好让他耐心等待，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可以尝试自救。
沈念真挂掉电话，趴在方向盘上安静地等了一会儿。
不知道是因为心理暗示还是确实在车里待了太久，沈念真很快就觉得头晕眼花，有点窒息。
远在纽约的裴珉这个时候完全起不到任何作用。
或许是知道这个时候没有人可以依靠，沈念真强打起精神，按照消防员的指示开始尝试自救。
他把驾驶座的头枕取下来，用底下的金属支撑杆来砸玻璃。
“砰、砰。”
沈念真抓着支撑杆，用力去砸车窗的四角。
白嫩的掌心被勒出红印，嘴唇也几乎被他咬破。
可他今天没怎么吃东西，体力不支再加上受惊，努力砸了很久也只在左上角处砸出一个裂纹。
“呼......”
沈念真咬着牙坚持，砸在窗户上的力道却越来越小。
他没力气了。
“......”
沈念真开始认真地思考是不是该留遗言。
爸爸妈妈肯定会很伤心吧，要告诉他们不要难过。
裴珉会后悔去纽约出差吗？可他真的很讨厌裴珉总是在他最需要的时候缺席。
告诉简余不要自责，发生意外和去参加她的婚礼没有必然联系。
还有S，他下辈子一定听他的话，什么破钻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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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直害人。
至于家里囤的那些猫粮和猫零食，他决定全部捐给救助流浪猫的公益组织。
除此之外，好像也没什么了。
沈念真再次惋惜丢失的那20年记忆，这让他在留遗言时能想到的人都很少。
沈念真放下头枕，把额头贴在冰冰凉的玻璃上降温。
好热，头好晕。
他还能等到消防员来吗……？
“砰、砰—”
与刚才气势完全不同的敲击声在他耳边炸开，沈念真浑身一震，倏地坐直看向窗外。
他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就看到方才还无比坚硬的车窗正以左上角为原点，蔓延出一整片蜘蛛网状的裂纹。
“啊！”
又是几下重击，车窗被砸开一个口子。
破裂的玻璃碎片飞溅，擦着他额头飞过，划出一道淡淡的血痕。
“护着头趴下。”
熟悉的声音隔着车门响起，沈念真没有任何犹豫地照做，重获新生的喜悦让他此刻的心跳快到有点不正常。
新鲜空气源源不断地从窗外涌进来，沈念真大口大口呼吸着，脸上泛起红晕。
车窗终于全部被砸碎。
陆应识扔掉手里的安全锤，抬着他的胳膊将他从车里拽出来。
沈念真浑身软绵绵地使不上力气，他看着被雨淋湿，形容狼狈的陆应识。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说路过你信吗？”陆应识把他抱的很紧，勒在他后背上的手臂正微微颤抖着。
外面的积水已经涨到成年男子大腿那么高。
沈念真两条腿象征性地在水里划拉两下，其实一路都是在被陆应识拖着走。
等他看到陆应识那辆停在路边的高大越野车后，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
陆应识又帮了他一次，沈念真长舒一口气，闭上眼睛晕晕沉沉地睡过去。
·
“心跳和脉搏都很平稳正常，叫他的名字也有反应。”陆应识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打电话：“确定没有其他问题吗？”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些什么，陆应识耐心听完，说：“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
从把沈念真带回家里开始算，他已经整整睡了五个小时。
陆应识把沈念真叫醒，按照医生的建议准备好巧克力蛋白棒和电解质水，但沈念真也只是目光呆滞地看着陆应识，两口吃完后连话也也不愿多说一句就再度陷入沉睡。
陆应识思考了一会儿，转身走进主卧。
沈念真正躺在床上，睡得脸颊微红。
他一只手抓着被子，胸口有规律地上下起伏着。
“沈念真？”陆应识叫他。
沈念真没有任何反应。
陆应识又伸出手掐他脸蛋上的软肉。
沈念真依旧没有任何反应，连眉头也没皱一下，乖乖任他掐。
“睡得这么死啊。”陆应识的眼睛在夜里黑得发亮，他看上去非常高兴，嘴角挂着淡淡的笑。
陆应识动作轻缓地挨着床头坐下，确认沈念真不会突然醒来后伸出手，像是捧珍贵而易碎的瓷娃娃那样把他抱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沈念真。”陆应识把头埋进沈念真脖颈处，上瘾似的深吸。
沈念真的衣服湿了，现在正穿着他的衬衣，躺在他的床上，裸露在外的皮肤温暖柔软，在灯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
特别想念的味道，特别想念的触感。
陆应识伸出手从沈念真背后绕过，环在他细细窄窄的腰上，两条手臂和他腰部凹陷的弧度完美贴合，拥抱的动作也很自然。
好像他们天生就应该这么抱在一起。
陆应识感受着自己急促的心跳，安静的抱了几分钟，他心满意足地扭过头，用自己略微有些干燥的嘴唇在沈念真脖颈上轻轻落下几个吻。
但很快，他就收起脸上的笑意。
“冒这么大的雨回来就为了找他送你的戒指？”陆应识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怨念，他收紧环手臂，拥抱的动作变形成勒，“你不会真的喜欢上他了吧？”
沈念真对此无知无觉，不过这并不妨碍陆应识演独角戏。
“他是骗子。”陆应识偏过头，一口咬上沈念真颈侧那个常年练琴留下的红印。
齿痕和琴吻重叠，不易察觉却又确实存在：“我不允许你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