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里的灯光昏暗得像是被刻意调暗的,照不亮任何人的心事。程陌的手指在钢琴键上机械地移动,弹奏着一首他自己都听不见的《梦中的婚礼》。酒精让他的动作变得迟缓,但肌肉记忆足够支撑他完成这场每晚重复的表演。
"再来一首!"吧台边有个醉汉大声嚷嚷着,声音大得连程陌都能从口型辨认出来。
程陌没有理会,只是伸手摸向放在钢琴上的玻璃杯,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他仰头一饮而尽,威士忌灼烧着喉咙的感觉是他为数不多还能清晰感知的体验。
三年了。自从那场车祸夺走他的听力,钢琴天才程陌就已经死了。现在的他,不过是借住在自己躯壳里的一具行尸走肉。
他重新将手指放回琴键,准备继续这场毫无意义的表演。就在这时,钢琴旁的阴影动了动,一个高挑的身影走到了他身边。
程陌抬起头,模糊的视线中是一个有着栗色卷发的年轻人。那人正专注地看着他,嘴唇一张一合地说着什么。程陌懒得去读唇语,只是皱眉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听不见。
年轻人似乎愣了一下,随即从琴凳上拿起程陌的手机,快速输入了一行字:
"您弹错了两个小节,是故意的改编吗?"
程陌盯着那行字,胸口突然涌上一股无名怒火。他夺回手机,手指用力到几乎要戳破屏幕:"关你什么事?"
年轻人没有退缩,反而露出了一个明亮的笑容。他从随身的琴盒里取出一把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小提琴,琴身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程陌还没来得及阻止,年轻人已经将琴抵在下巴下,开始演奏。
酒吧里的嘈杂声渐渐安静下来。程陌虽然听不见,但他能感觉到地板的轻微震动——这个陌生人在演奏一段技巧极高的帕格尼尼随想曲。更令人惊讶的是,年轻人一边拉琴,一边用脚尖轻轻点地,将节奏通过地板传递给程陌。
这是一种奇特的感觉。程陌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在膝盖上跟着节奏轻敲,就像他曾经每天练习八小时时那样自然。他的心脏突然跳得厉害,一种久违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年轻人——许星河注意到了这个小动作,眼睛亮了起来。他结束演奏后,再次拿起程陌的手机:"您感觉到了,对吗?音乐不只是声音,它是振动,是生命。"
程陌盯着那行字,喉咙发紧。他想起了车祸前的最后一场演出,肖邦的《英雄波兰舞曲》,台下观众如雷的掌声,评委们惊叹的表情。那时的他,才十九岁,就已经被预言将成为中国钢琴界的骄傲。
然后就是那辆失控的卡车,刺耳的刹车声,玻璃碎裂的声音,以及随之而来的永恒的寂静。
"你不明白,"程陌打字的手在颤抖,"我失去了整个世界。"
许星河看了这句话很久,然后做了一个让程陌始料未及的动作——他轻轻握住了程陌的手,将它放在自己的喉咙上。程陌能感觉到年轻人说话时的振动:
"让我帮您重新找到它。"
程陌猛地抽回手,像是被烫伤了一般。他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刮擦出刺耳的声响——虽然他听不见。"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他丢下这句话,踉跄着向酒吧后门走去。
夜风冰冷地拍打在脸上,程陌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紊乱的呼吸。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许星河追了出来。
"不是怜悯!"年轻人跑到他面前,急切地在手机上打字,"我从十二岁就开始听您的唱片,是您的音乐让我坚持学琴。您知道吗?您弹奏的肖邦夜曲曾陪伴我度过最艰难的日子。"
程陌看着那些文字,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击中。他曾经以为自己的音乐已经随着听力的消失而死去,却没想到在某个角落,还有人记得。
"那又怎样?"他回道,"现在的我连最简单的音阶都听不见。"
许星河的眼睛在月光下闪闪发亮:"但您能感受到,对吗?刚才在酒吧里,您的手指跟着节奏动了。音乐在您血液里,程老师,它从未离开。"
程陌沉默了。夜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在两人之间打着旋。许星河突然抓住他的手,拉着他回到酒吧后的小巷里。那里放着一架被丢弃的老旧立式钢琴,琴键已经泛黄。
"试试看,"许星河在手机上写道,"闭上眼睛,忘记听觉,只用您的手指去感受。"
程陌摇头,但年轻人已经将他推到钢琴前。许星河将程陌的双手放在琴键上,然后自己站在钢琴的另一侧,开始演奏一段简单的旋律。
程陌想抽身离开,但某种说不清的力量让他留了下来。他闭上眼睛,手指轻轻触碰琴键。奇迹般地,他能通过指尖感受到琴弦的振动——许星河在演奏莫扎特的小夜曲,欢快而明亮。
一滴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程陌眼角滑落。三年了,这是他第一次重新"听见"音乐。
许星河停下演奏,走到程陌面前。月光下,他看到这位曾经意气风发的钢琴家脸上满是泪痕。没有言语,许星河只是轻轻拥抱了程陌,感受着对方身体的颤抖。
"我们可以一起创造奇迹,"许星河在程陌耳边轻声说,明知对方听不见,但他相信程陌能感受到这句话的分量,"只要您愿意再试一次。"
程陌推开他,用手背擦去眼泪。他在手机上打了一行字,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发送就删掉了。许星河耐心地等待着,看着程陌的表情从痛苦渐渐变为某种复杂的决意。
最终,程陌打出了简单的三个字:"为什么?"
许星河接过手机,认真地输入回复:"因为您的音乐曾经拯救过我。现在,轮到我来拯救您了。"
程陌盯着那行字,感到内心有什么东西正在松动。也许是因为酒精,也许是因为太久没有感受过音乐的振动,又或许只是因为许星河眼中那份纯粹的坚定——他点了点头。
"就一次,"程陌打字道,"明天下午,三点。"
许星河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比程陌这些年见过的任何光亮都要耀眼。年轻人兴奋地点头,然后突然倾身向前,在程陌脸颊上轻轻一吻。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让程陌僵在原地,而许星河已经红着脸跑开了,只留下程陌一个人站在月光下,手指不自觉地触碰着刚刚被亲吻的地方。
那一晚,程陌久违地梦见了音乐。在梦里,他不仅能听见钢琴声,还能听见一个清亮的小提琴音色与他的演奏交织在一起。当他醒来时,枕边是湿的,但心中却有一种奇怪的、久违的温暖。
他不知道许星河将带他去向何方,但此刻,在经历了三年的黑暗后,他终于看到了一丝微光。程陌站在公寓的落地镜前,手指无意识地整理着衬衫领口。镜中的男人有着苍白的脸色和深陷的眼窝,与三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钢琴天才判若两人。他停下动作,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不过是见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提琴手,何必如此在意?
手机屏幕亮起,是许星河发来的信息:【我已经在楼下了,程老师^_^】那个笑脸符号刺眼得让程陌眯起了眼。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拿起外套出了门。
初春的阳光洒在公寓楼下,许星河正靠在一辆老旧的自行车旁等待。见到程陌,他立即直起身,笑容比阳光还要耀眼。今天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栗色的卷发在微风中轻轻晃动,整个人散发着青春的活力。
"早啊,程老师!"许星河用夸张的口型说道,同时举起手中的纸袋,"我带了早餐!"
程陌皱眉,掏出手机打字:【我说过下午三点。】
许星河看完信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太兴奋了,等不及了。"他从纸袋里拿出一个保温杯,"先喝点蜂蜜水吧,对宿醉有好处。"
程陌愣住了。他昨晚确实喝得太多,但没想到许星河会注意到这种细节。他迟疑地接过保温杯,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蜂蜜水的甜味在口腔中扩散,莫名让他想起多年前登台前,母亲总会给他准备的润喉茶。
"我们去哪儿?"程陌打字问道。
许星河神秘地笑了笑,拍拍自行车后座:"带你去个地方。"
程陌盯着那辆摇摇欲坠的自行车,表情复杂。最终,他还是坐了上去,双手僵硬地抓住后座两侧。许星河骑得很稳,微风拂过程陌的脸颊,带来一丝久违的清爽。
二十分钟后,他们停在了一栋老旧的建筑前。程陌抬头,认出了这是城郊的一所特殊教育学校。他疑惑地看向许星河。
"我在这里做志愿者,"许星河解释道,"教听障孩子们音乐。"他顿了顿,有些忐忑地补充,"我想...也许你能给他们一些指导?"
程陌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掏出手机,手指用力地敲击屏幕:【我不是来做慈善的。】
许星河急忙摇头:"不是慈善!是...是交流。"他拉住想要离开的程陌,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先看看这个。"
盒子里是一个精致的骨传导耳机。许星河将它戴在程陌头上,然后拿出手机播放了一段音乐。程陌起初毫无反应,但渐渐地,他的眼睛瞪大了——他能感觉到音乐!不是通过耳朵,而是通过骨骼传递到听觉神经的振动!
"这是..."程陌的手指微微发抖。
"最新技术,"许星河兴奋地说,"虽然不能完全恢复听力,但能让你感受到音乐的节奏和旋律轮廓。"
程陌闭上眼睛,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通过振动传入他的感知世界。那感觉如此陌生又熟悉,让他的心脏剧烈跳动。三年了,他第一次如此接近曾经失去的音乐世界。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许星河正专注地看着他,目光温柔而期待。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年轻人脸上,形成斑驳的光影。程陌突然意识到,这是车祸后他第一次如此认真地注视一个人的脸。
"谢谢。"他轻声说,不确定许星河是否能听见。
许星河却像听到了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一样,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拉起程陌的手:"来吧,孩子们在等我们。"
音乐教室里,十几个不同年龄的听障孩子围坐在一起。看到许星河进来,他们全都兴奋地比划着手语。许星河熟练地和他们交流,然后向孩子们介绍程陌。
"这位是程陌老师,非常厉害的钢琴家!"许星河用手语说道,同时用手机语音播报给不熟悉手语的孩子听。
程陌站在一旁,感到无所适从。一个小女孩怯生生地走过来,拉了拉他的衣角。她大概七八岁的样子,扎着两个小辫子,眼睛又大又亮。女孩用手语比划着什么,程陌看不懂,求助地看向许星河。
"她说你的手很漂亮,"许星河翻译道,"像钢琴家的手。"
程陌蹲下身,轻轻握住女孩的小手。女孩好奇地触摸他的手指,然后拉着他走向教室角落的一架旧钢琴。其他孩子也围了过来,期待地看着他。
程陌深吸一口气,坐在钢琴前。他戴上骨传导耳机,手指悬在琴键上方犹豫了片刻,然后落了下去。
《梦中的婚礼》——昨晚在酒吧弹奏的同一首曲子,此刻却完全不同。通过骨传导技术,他能模糊地感知到自己弹奏的旋律。更重要的是,他能看到孩子们脸上惊喜的表情,能感受到他们随着音乐节奏轻轻摇摆的身体。
一曲终了,教室里爆发出无声的欢呼。孩子们围上来,有的摸钢琴,有的摸程陌的手,想要理解音乐是如何产生的。程陌看着这些生活在寂静世界里的孩子,突然明白了许星河带他来这里的目的。
"他们和你一样,"许星河在他耳边轻声说,"但他们依然热爱音乐。"
程陌转头,发现许星河的眼眶微微发红。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年轻人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轮廓。在那一刻,程陌第一次真正看清了许星河——不是作为一个烦人的追随者,而是一个有着温暖灵魂的人。
下午的时光过得飞快。程陌教孩子们如何通过触摸钢琴感受振动,许星河则用小提琴示范不同的节奏。当夕阳西下,他们告别孩子们准备离开时,那个小女孩突然跑过来,塞给程陌一张纸条。
【谢谢你让音乐看得见】,纸条上这样写着,旁边画了一架钢琴和两颗星星。
回程的路上,程陌坐在自行车后座,手里紧握着那张纸条。风吹乱了许星河的卷发,有几缕调皮地翘着,在夕阳下泛着金色的光。程陌发现自己正不自觉地盯着那缕头发看。
"今天...谢谢你。"他在许星河停下车等红灯时打字道。
许星河转过头,笑容比夕阳还要温暖:"不,应该是我谢谢你。"他犹豫了一下,伸手轻轻碰了碰程陌的手腕,"明天还能见面吗?"
程陌看着许星河期待的眼神,点了点头。他注意到年轻人的睫毛在阳光下几乎是透明的,像蝴蝶翅膀一样轻轻颤动。
分别时,许星河突然从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笔记本:"给你的。我...我收集了你所有的演出报道和乐评。"
程陌翻开笔记本,里面整齐地贴着剪报、照片,甚至还有许星河手写的听后感。最早的日期可以追溯到十年前,那时许星河还是个孩子,而程陌刚刚开始在钢琴比赛中崭露头角。
"我一直是你的粉丝,"许星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从第一次在电视上看到你演奏开始。"
程陌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已经泛黄的剪报,胸口涌上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他从未想过,在自己坠入黑暗的这些年里,竟然有人如此珍视着他的过去。
"为什么?"他打字问道,"为什么对一个陌生人这么执着?"
许星河沉默了片刻,然后指了指笔记本的最后一页。那里贴着一张程陌在肖邦国际钢琴比赛上的照片,旁边写着一行字:【他的音乐让我相信,即使是最黑暗的夜晚,也会有星光。】
"因为你的音乐曾经是我的星光,"许星河轻声说,"现在,我想成为你的星光。"
夜色中,程陌看着许星河渐渐远去的背影,第一次感到心中那道筑起三年的冰墙,出现了一丝裂痕。清晨六点,程陌从混沌的梦境中惊醒。梦中他又回到了那场车祸——刺眼的车灯、尖锐的刹车声、玻璃碎裂的脆响,然后是永恒的寂静。他坐起身,汗水浸透了睡衣,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床单。
窗外,第一缕晨光刚刚爬上窗棂。程陌伸手摸向床头柜上的骨传导耳机,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它戴上了。许星河昨天教他下载了一个音乐软件,里面有几首专门为听障人士调整过的钢琴曲。
当振动旋律通过骨骼传入神经时,程陌闭上了眼睛。这不是真正的听觉,更像是一种遥远的回声,但已经比他这三年来体验过的任何声音都要清晰。他的手指在膝盖上不自觉地跟着节奏移动,就像从前练习时那样。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许星河发来的信息:【早安程老师!今天天气超好,要不要去公园野餐?我做了三明治^_^】
程陌盯着那个笑脸符号看了许久。自从失聪后,他就很少在白天出门,更别说去公园这种充满噪音——虽然他现在听不见——和人群的地方。但想到许星河期待的眼神,他鬼使神差地回复了一个"好"字。
一小时后,程陌站在公寓楼下,看着许星河骑着那辆老旧的自行车风风火火地赶来。今天的许星河穿了一件明黄色的T恤,在阳光下亮得刺眼,头发似乎比昨天更乱了,像是刚起床就匆匆忙忙赶来的样子。
"程老师!"许星河跳下车,从车篮里拿出一个野餐篮,"我做了火腿芝士和蔬菜鸡蛋两种三明治,还有水果和——"他突然停住,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抱歉,我太兴奋了。"
程陌摇摇头,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许星河的热情像一团火,让他这个习惯生活在冰窖里的人感到既陌生又莫名吸引。
他们步行到附近的公园,许星河一路都在用手语和夸张的口型"说话",尽管程陌多次表示自己并不擅长读唇语。公园里人不多,许星河找了一处僻静的草坪铺开野餐垫。
"尝尝这个,"许星河递过一个三明治,"我的独家配方。"
程陌咬了一口,芝士的浓郁和蔬菜的清爽在口腔中扩散。他点点头表示赞赏,许星河立刻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我小时候,"许星河一边比划一边用手机语音软件辅助交流,"每次练琴练得好,妈妈就会给我做这个当奖励。"
程陌想起许星河昨天给他的那本剪报集,突然很好奇这个年轻人的过去。他在手机上打字:【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学小提琴的?】
许星河的眼睛亮了起来:"七岁!其实一开始我想学钢琴,因为..."他顿了顿,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因为看了你的比赛视频。但家里条件有限,买不起钢琴,正好社区有个老教授愿意免费教小提琴。"
程陌注意到许星河说起小提琴时眼中的光彩,那是一种他曾经熟悉的热爱——对音乐纯粹而炽热的爱。这种光彩在他自己的眼中已经熄灭很久了。
"程老师,"许星河突然凑近,表情变得认真,"你有没有想过...重新开始作曲?"
程陌的手僵住了。作曲?对他来说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他摇摇头,打字回复:【不可能。我听不见完整的音乐,怎么作曲?】
"但你能感受到啊!"许星河激动地抓住他的手,"通过振动、通过骨传导、通过——"
程陌猛地抽回手,脸色阴沉下来。许星河的话刺痛了他内心深处的伤疤。是的,他能"感受"音乐,但那和真正的听觉相差十万八千里。就像一个色盲的人被告知他还能看见黑白灰一样可笑。
"对不起,"许星河立刻道歉,"我不该——"
程陌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他需要独处,需要远离许星河那种不切实际的乐观和希望。走出公园时,他听见——不,是感觉到身后有脚步声追来,但他加快了步伐,很快将许星河甩在了身后。
回到家,程陌径直走向酒柜,倒了一大杯威士忌一饮而尽。酒精灼烧着喉咙,却无法平息他内心的躁动。他摘下骨传导耳机扔在沙发上,仿佛那是什么可耻的东西。
但三小时后,当酒精的作用开始消退,程陌发现自己站在钢琴前——那架自从车祸后就再也没认真弹奏过的三角钢琴。他缓缓坐下,手指悬在琴键上方,犹豫了许久,终于按了下去。
没有旋律,只有杂乱无章的音符。程陌沮丧地握紧了拳头。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透过猫眼,程陌看到许星河站在门外,头发被雨水淋湿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雨的。年轻人怀里抱着什么东西,神情忐忑不安。
程陌本想装作不在家,但许星河似乎感应到了他的存在,抬头直视猫眼,用口型清晰地说:"对不起。"
门开了。许星河浑身湿透,却小心翼翼地护着怀里的琴盒和一个小纸袋。"我...我给你带了晚餐,"他小声说,递过纸袋,"还有这个。"
纸袋里是一块蓝莓芝士蛋糕,程陌最喜欢的口味。他惊讶地抬头,许星河不好意思地解释:"我在一篇旧采访里看到你喜欢这个..."
程陌让许星河进了门,递给他一条毛巾。许星河擦着头发,眼睛却一直盯着那架打开的钢琴。"你刚才在弹琴?"他问。
程陌没有回答,只是走向厨房去泡茶。等他回来时,发现许星河正坐在钢琴前,轻轻抚摸着琴键。
"我小时候,"许星河轻声说,"每次练琴遇到困难想放弃时,就会看你的比赛视频。你弹琴时的表情那么专注,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你和音乐..."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程陌读不懂的情绪,"那时候我就想,如果有一天我能见到你,一定要告诉你,你的音乐给了我坚持下去的勇气。"
程陌胸口发紧。他放下茶杯,坐到许星河旁边,在手机上打字:【为什么是我?世界上有那么多优秀的钢琴家。】
许星河微笑着摇摇头:"不只是因为你的技术,而是因为..."他停顿了一下,手指轻轻落在琴键上,弹奏了几个音符,"你演奏时的灵魂。即使是比赛曲目,你也能弹出自己的故事。"
程陌看着许星河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移动,突然意识到这个年轻人比想象中更了解钢琴。他打字问:【你会弹钢琴?】
"会一点,"许星河谦虚地说,"为了更好理解作曲。"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开始弹奏一首简单的曲子。
程陌戴上骨传导耳机,惊讶地发现那是他自己早年创作的一首小品,从未正式发表过。"你怎么会——"
"三年前你在维也纳的讲座上弹过,"许星河解释道,"我当时在场,录了下来。"他的表情变得有些伤感,"那是我最后一次听到你演奏..."
程陌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许星河不仅是他多年的粉丝,还亲眼见证了他失聪前的最后一场公开演出。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在胸口蔓延,他突然很想听——真正地听——许星河演奏。
"弹点什么,"程陌打字,"用小提琴。"
许星河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取出他那把老旧的提琴。他站在窗前,雨水在玻璃上划出蜿蜒的痕迹,成为模糊的背景。琴弓落在弦上,一首忧伤而优美的旋律在房间中回荡——程陌能通过地板和骨传导耳机感受到它的振动。
那是帕格尼尼的《随想曲第24号》,但被改编得更加抒情。许星河闭着眼睛演奏,表情专注而沉醉,仿佛整个人都融入了音乐。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阳光下会像钻石一样闪耀吧,程陌想。
曲终时,房间里一片寂静。程陌发现自己屏住了呼吸。许星河放下琴弓,有些不安地看着他:"怎么样?"
程陌摘下耳机,缓慢地打字:【很美。就像...】他停顿了一下,继续写道:【就像黑暗中的星光。】
许星河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比程陌见过的任何灯光都要明亮。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突然打了个喷嚏。
"你淋湿了,"程陌打字,"去洗个热水澡吧,别感冒了。"
许星河眨了眨眼,似乎没想到程陌会关心这个。他点点头,接过程陌递来的毛巾和换洗衣物,走向浴室。
听着浴室传来的水声,程陌鬼使神差地坐回钢琴前。刚才许星河弹奏的那首他自己创作的小品旋律在脑海中浮现——不是作为声音,而是作为一系列触觉记忆和肌肉记忆。他的手指落在琴键上,开始尝试复现那个旋律。
一开始是断断续续的,但渐渐地,程陌找到了感觉。他闭上眼睛,完全依靠手指的记忆和骨传导的振动来引导自己。当许星河从浴室出来时,程陌正全神贯注地弹奏着,甚至没注意到年轻人的靠近。
直到一曲终了,程陌才意识到许星河一直站在他身后,眼中含着泪水。
"你做到了,"许星河轻声说,声音有些颤抖,"你重新找回了音乐。"
程陌摇摇头,打字:【这只是记忆,不是创作。】
"但它是开始,"许星河坚持道,他的手轻轻搭在程陌肩上,"明天,我们可以试试一起演奏。我拉小提琴,你弹钢琴,就像——"
程陌突然转身,抓住了许星河的手腕。年轻人的皮肤温暖而湿润,带着刚洗完澡的热气。某种冲动驱使着程陌,他想告诉许星河,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像他想象的那样简单美好,想警告他不要对自己抱有不切实际的希望。
但当他抬头对上许星河那双明亮的眼睛时,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最终,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窗外,雨停了。一缕夕阳穿透云层,照在钢琴的黑白键上,也照在两个年轻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房间,程陌睁开眼睛,一时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床单气味,还有——他猛地坐起身,看到许星河蜷缩在房间角落的懒人沙发上,睡得正香,怀里还抱着他那把小提琴。
记忆逐渐回笼。昨晚许星河淋雨后,他们一起研究了几首简单的二重奏,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程陌本想叫车送他回去,但许星河坚持说太晚了不想麻烦,结果就在沙发上睡着了。
程陌轻手轻脚地下床,从衣柜里拿出一条毯子,小心翼翼地盖在许星河身上。年轻人睡着时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小,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做着什么美梦。程陌不自觉地多看了几秒,才转身走向厨房。
煮咖啡的间隙,程陌打开手机,发现有三条未读信息,都来自他的前经纪人林姐:【小陌,听说你最近又开始弹琴了?】【有个国际音乐治疗协会的专家对你的情况很感兴趣。】【能谈谈吗?】
程陌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没有回复。自从失聪后,他就切断了与音乐圈几乎所有联系,林姐是少数还保持联络的人之一。但他没想到消息会传得这么快——一定是酒吧里有人认出了他。
咖啡机的响声惊动了许星河。年轻人揉着眼睛走进厨房,头发乱蓬蓬的,像只刚睡醒的小动物。"早啊,程老师,"他打了个哈欠,"我睡过头了吗?"
程陌摇摇头,递给他一杯咖啡。许星河接过来喝了一口,立刻皱起脸:"好苦!"
"不加糖,不加奶。"程陌打字道。
许星河做了个夸张的鬼脸,开始在厨房里翻找糖罐。看着他忙碌的背影,程陌突然意识到,这是三年来第一次有人在他家过夜,第一次有人和他共进早餐。这种日常的亲密感让他既陌生又莫名安心。
"对了,"许星河突然转身,嘴角还沾着一点面包屑,"今天周六,学校没课。我们可以一整天都练习合奏!"
程陌正想回应,门铃响了。透过猫眼,他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林姐,他的前经纪人,手里还拿着一个文件袋。
"谁啊?"许星河好奇地问。
程陌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门。林姐看起来和两年前没什么变化,依然是一丝不苟的盘发和利落的职业装。她看到程陌,眼睛一亮:"小陌!你看起来气色不错。"
当她的目光越过程陌肩膀,看到端着咖啡杯的许星河时,表情明显僵了一下。"这位是...?"
"许星河,"年轻人自来熟地伸出手,"小提琴手,程老师的学生。"
"学生?"林姐挑眉看向程陌,"你收学生了?"
程陌摇摇头,打字解释:【朋友。】
这个简单的词汇让许星河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抿着嘴笑了,像只偷到鱼的小猫。
林姐很快恢复了职业微笑:"正好,我带来的提案也和这位...许先生有关。"她打开文件袋,"国际音乐治疗协会正在研究听觉障碍者的音乐感知与创作,他们邀请你参与一个特别项目,小陌。"
程陌接过文件,眉头越皱越紧。项目要求他进行一系列公开演出和实验性创作,还要接受媒体采访——这完全违背了他远离公众视线的初衷。
"报酬很丰厚,"林姐补充道,"而且对你的复健有帮助。"
许星河凑过来看文件,身上淡淡的洗发水香味飘进程陌的鼻尖。"这个看起来很棒啊,"他兴奋地说,"程老师可以重新回到舞台了!"
程陌猛地合上文件,打字道:【我不感兴趣。】
林姐似乎早有预料:"至少考虑一下吧?协会的沃克教授下周会来中国,他很想见你。"
"程老师,"许星河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为什么不试试呢?"
程陌看着两人期待的眼神,突然感到一阵窒息。他快步走向阳台,深吸了几口新鲜空气。三年来,他习惯了黑暗与寂静,习惯了被世界遗忘。现在许星河和林姐却要把他重新拉回聚光灯下,让他暴露在众人的怜悯或好奇中。
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搭上他的肩膀。程陌回头,看到许星河关切的眼神。"对不起,"年轻人小声说,"我不该替你做决定。"
阳光照在许星河的脸上,将他褐色的瞳孔映成了透明的琥珀色。程陌突然注意到他右眼角有一颗很小很小的痣,像是谁不经意间用铅笔点上去的。
"我只是觉得,"许星河继续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你的音乐太美了,应该被更多人听到...即使用不同的方式。"
程陌沉默了片刻,回到客厅拿起手机打字:【我需要时间考虑。】
林姐识趣地站起身:"当然。文件留给你,有任何问题随时联系我。"她意味深长地看了许星河一眼,"看来你找到了不错的...朋友。"
送走林姐后,公寓里一时陷入沉默。许星河不安地来回踱步,时不时偷瞄程陌一眼,像做错事的孩子。
"我不是故意干涉你的决定,"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只是——"
程陌打断他,打字道:【练琴吧。】
许星河愣了一下,随即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好!"
整个下午,他们沉浸在音乐中。许星河用小提琴拉出旋律,程陌通过骨传导耳机和地板振动来感知节奏,然后在钢琴上回应。一开始配合得很生涩,但渐渐地,他们找到了默契。
"太棒了!"在一次成功的合奏后,许星河兴奋地跳起来,"程老师,你简直是个天才!"
程陌摇摇头,打字:【是你的引导好。】
许星河突然安静下来,认真地看着程陌:"你知道吗?你现在弹琴的样子,和车祸前完全不同了。"
程陌挑眉表示疑问。
"以前你的演奏技巧完美,但总是...有种距离感,"许星河思考着措辞,"现在你的音乐里有了更多情感,更真实。"
程陌怔住了。他从未想过失聪会改变他的演奏风格。但许星河说得对,当他不再追求技术上的完美,反而更能专注于音乐的本质。
傍晚时分,许星河接到学校的电话,不得不提前离开。"明天还能继续吗?"他站在门口,眼巴巴地问。
程陌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拿起手机打字:【等一下。】他走进卧室,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盒子。
"这是...?"许星河好奇地接过盒子,打开后倒吸一口气——里面是一枚精致的音符形状的胸针,银质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送你的。】程陌打字,【谢谢你...所做的一切。】
许星河的眼睛瞬间湿润了。他小心地别上胸针,突然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程陌。"谢谢你,"他在程陌耳边轻声说,声音有些哽咽,"为了音乐,为了...重新开始。"
程陌僵在原地,双手悬在空中不知该放在哪里。许星河的身体温暖而柔软,发丝间有阳光的味道。一种久违的、奇异的感觉在胸口蔓延,让他心跳加速。
当许星河终于松开手时,两人的脸都有些发红。"我明天一早就来!"年轻人匆匆说完,几乎是逃跑似的离开了。
程陌站在窗前,看着许星河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手指无意识地触碰着刚才被拥抱的地方。手机突然震动,是许星河发来的消息:【忘了说,胸针很漂亮,我会永远珍藏它。还有...明天见,程老师^^】
程陌看着那个笑脸符号,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走回钢琴前,手指轻轻落在琴键上。一段新的旋律在脑海中成形,不是记忆中的任何曲子,而是全新的创作——三年来第一次。
窗外,夕阳西下,最后一缕阳光照在钢琴上那本许星河留下的乐谱上,照亮了页边年轻人密密麻麻的笔记和画的小星星。程陌的手指开始移动,弹奏着这首尚未完成的曲子,一首关于黑暗与星光、失去与重生的曲子。程陌站在音乐厅后台的阴影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西装袖口的纽扣。这是一场小型慈善演出,观众不超过两百人,但对他来说却如同重返维也纳金色大厅般令人窒息。三个月前,他绝不会相信自己会再次站在聚光灯下——直到许星河固执地闯入他的生活。
"紧张吗?"许星河悄声问,温热的气息拂过程陌的耳廓。年轻人今天穿了一套深蓝色西装,衬得肤色更加白皙,那枚音符胸针别在领口,在后台昏暗的灯光下闪闪发亮。
程陌摇摇头,打字回复:【只是不习惯。】
"你会做得很棒的,"许星河微笑着整理了一下程陌的领带,"就像我们练习时那样。"
这是他们第一次公开合奏。过去几周,他们几乎形影不离地排练,从简单的二重奏到程陌新创作的《无声之光》。许星河甚至教会了程陌一些基础手语,方便他们在台上简单交流。
"五分钟后上场。"工作人员提醒道。
许星河握住程陌的手,将他的掌心贴在自己喉咙上:"记住,音乐在这里,在心里。"程陌能感受到年轻人说话时的振动,以及脉搏有力的跳动。
主持人宣布他们的名字时,掌声如潮水般涌来。程陌跟在许星河身后走上舞台,刺眼的灯光让他眯起眼睛。台下坐满了人,前排有几个他熟悉的面孔——林姐、音乐学院的几位教授,还有几个戴着助听器的孩子,是许星河在特殊学校的学生。
许星河向观众鞠躬,然后转向程陌,用手语比划:【准备好了吗?】
程陌深吸一口气,点点头。他坐在钢琴前,戴上特制的骨传导耳机,手指悬在琴键上方。许星河的小提琴架上肩膀,琴弓轻轻一点,悠扬的旋律流淌而出。
起初程陌有些僵硬,但很快,他通过地板传来的振动和耳机中的反馈找到了节奏。钢琴声加入,与小提琴交织在一起,像是一场无声的对话。当演奏到《无声之光》的高潮部分时,程陌完全沉浸其中,忘记了紧张,忘记了台下的观众,甚至忘记了自己听不见——音乐通过另一种方式活在他心里。
曲终时,全场静默了几秒,然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程陌抬头,看到前排那几个听障孩子正用力地挥舞双手,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喜悦。许星河眼中闪着泪光,向他伸出手。程陌站起来,与他十指相扣,一起向观众鞠躬。
回到后台,程陌的双手仍在微微发抖。许星河一把抱住他,在他耳边激动地说:"你看到了吗?他们有多爱你!"
程陌还没来得及回应,一个陌生的男声插了进来:"精彩的表演,程先生。"
他们分开,看到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名片。"张明远,《音乐世界》主编,"男人自我介绍道,"我们想为您做个专访,关于听觉障碍音乐家的特殊感知与创作。"
程陌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但许星河已经热情地接过名片:"谢谢您的关注!我们可以安排时间——"
"不必了,"程陌突然打字,手机语音冰冷地播放出来,"我不接受采访。"
张主编面露尴尬:"但您的经历对很多残障人士是巨大的鼓舞..."
"我不是榜样,"程陌继续打字,"只是一个偶然重返钢琴的聋子。"
气氛瞬间凝固。许星河试图打圆场,但程陌已经拿起外套准备离开。最终张主编悻悻地告辞,留下一句"随时欢迎改变主意"。
回程的出租车上,许星河罕见地沉默着。直到走进程陌的公寓,他才忍不住开口:"为什么拒绝采访?那是个好机会,能让更多人了解——"
程陌猛地转身,手指用力到几乎戳破手机屏幕:【我不是你宣传音乐疗法的工具!】
许星河脸色刷地变白:"我从来没...我只是想帮你重新被业界认可!"
【我不需要认可!】程陌继续打字,【你以为几个月的相处就能让你完全了解我的想法?】
"我当然不了解!"许星河的声音突然提高,"因为你从来不肯真正敞开心扉!"他的眼眶发红,"三个月了,程陌,你甚至不让我碰你的过去,不告诉我车祸的细节,不让我见你的家人!"
程陌如遭雷击。许星河说得对,他确实刻意保持距离,从未邀请年轻人进入他生活的全部。但那是因为...
【有些伤疤不该被揭开。】他最终打字道。
许星河摇摇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不,是因为你不信任我。在你心里,我永远只是个热心的粉丝,不是可以依靠的人。"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刺进程陌胸口。他想反驳,却找不到合适的词。是的,他害怕——害怕依赖任何人,害怕再次被命运夺走珍视的东西。
"我累了,"许星河疲惫地说,取下领口的胸针放在茶几上,"明天...明天我就不来了。"
程陌想挽留,但自尊和恐惧让他无法动弹。他看着许星河拿起琴盒走向门口,年轻人的背影在灯光下显得那么单薄。
"对了,"许星河在门口停下,没有回头,"沃克教授下周的会面,我还是希望你能考虑。这对你的恢复很重要。"
门关上的声音很轻,却在程陌心中回荡如雷鸣。他拾起那枚胸针,金属已经失去了许星河的温度。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开始下了,淅淅沥沥地打在玻璃上,像一首不成调的悲歌。
程陌走向钢琴,手指落在琴键上,却弹不出一个音符。他突然意识到,没有许星河在身边,音乐似乎又离他远去了。那个总是带着阳光和笑容的年轻人,不知何时已经成为他重新连接世界的桥梁。
而现在,这座桥断了。
手机屏幕亮起,是林姐发来的信息:【演出很成功!沃克教授特意来电称赞。对了,许星河那孩子不错,他看你的眼神...很特别。】
程陌关掉手机,走到窗前。雨越下越大,模糊了窗外的世界。他突然想起许星河曾说过的话:"即使是最黑暗的夜晚,也会有星光。"
但现在,他的星光离开了。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斜射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程陌坐在钢琴前,手指悬在琴键上方已经整整十分钟。往常这个时候,许星河早就带着早餐和灿烂的笑容推门而入,用夸张的口型说着"早安程老师"。
但今天没有。
茶几上那枚音符胸针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刺得程陌眼睛发疼。他伸手想弹点什么,却发现自己的手指僵硬得像木头。过去三个月,许星河已经成为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如同呼吸般自然的存在。现在这种缺失感强烈得几乎具象化,像有人从他胸腔里生生挖走了一块。
手机震动起来,程陌几乎是扑过去查看——但只是林姐发来的日程确认:【沃克教授明天上午十点,别忘了。】
程陌把手机扔到一边,走向浴室。镜中的男人眼下挂着明显的青黑,胡茬凌乱,活像个宿醉的流浪汉。他打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拍在脸上,却冲不走脑海中许星河含泪离去的画面。
【在你心里,我永远只是个热心的粉丝,不是可以依靠的人。】
许星河的话像刀子一样反复割着他的心脏。不是这样的,程陌想反驳。但他又该如何解释自己筑起的那堵高墙?如何解释每当许星河问起他的过去时,那种本能的退缩?
门铃突然响起。程陌的心跳漏了一拍,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口——却看到一个快递员站在外面。
"程陌先生?您的包裹。"
程陌签收后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套高级骨传导耳机,比他现有的那款技术更新、灵敏度更高。附带的卡片上写着:【为了你的音乐。永远支持你的,林姐。】
程陌苦笑着放下耳机。林姐一直是这样,用最实际的方式表达关心,却从不触及情感层面。就像他父母——自从车祸后,他们除了定期打钱和询问医疗进展,几乎从不谈及感受。
电话突然响起,屏幕上显示"特殊学校李老师"。程陌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程老师?"李老师的声音通过语音转文字软件显示在屏幕上,"今天您没来上课,孩子们都很想您。特别是小雨,她画了幅画要送给您。"
程陌胸口一紧。自从认识许星河后,他每周都会去那所特殊学校教孩子们音乐,已经成了习惯。但今天,他刻意回避了所有可能与许星河碰面的地方。
【抱歉,临时有事。】他打字回复,【请告诉小雨,下周我会去拿她的画。】
挂断电话,程陌在公寓里来回踱步,像只困兽。最终,他拿起手机,点开与许星河的聊天窗口。光标闪烁着,他却不知道该打什么。道歉?解释?还是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正在犹豫时,一条新闻推送突然跳出来:《新锐小提琴家许星河签约环球音乐,首张个人专辑筹备中》。
程陌的手指僵住了。他点开新闻,看到许星河西装革履的照片,正在某个高档餐厅与唱片公司高层握手。报道中提到,这位"才华横溢的年轻音乐家"因其"独特的音乐理念和感人至深的演奏风格"获得业界青睐。
照片上的许星河笑容得体,但程陌能看出那笑意未达眼底——他太熟悉年轻人真正开心时的样子了,眼睛会弯成月牙,右脸颊有个若隐若现的小酒窝。
新闻最后一段特别提到:"据悉,许星河近期与国际知名音乐治疗专家沃克教授密切合作,致力于听觉障碍者的音乐感知研究,该项目获得业界广泛关注。"
程陌放下手机,感到一阵眩晕。原来许星河已经向前走了,甚至走得更远。而他,还困在自己的怯懦和过去里,像个可笑的守墓人。
傍晚,程陌戴上新耳机出门了。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那家他与许星河初次相遇的酒吧。同样的昏暗灯光,同样的钢琴,只是弹琴的人换成了一个染着红发的女孩。
程陌坐在角落,点了一杯威士忌。酒精滑过喉咙的灼烧感让他稍微好受些。就在这时,他注意到吧台另一端有个熟悉的身影——许星河,独自一人喝着什么,面前摊开着乐谱。
程陌的心跳加速。许星河看起来憔悴了不少,眼睛下方的阴影即使用灯光也很难掩饰。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纤细却有力的手腕——那双手曾经如此温柔地引导程陌重新感受音乐。
就在程陌犹豫是否要上前时,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到许星河身边,亲昵地揽住他的肩膀。许星河抬头微笑,那笑容让程陌胸口刺痛——因为那是真实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右脸颊的小酒窝若隐若现。
男人凑在许星河耳边说了什么,年轻人点点头,收拾乐谱准备离开。转身的瞬间,许星河的目光与程陌相遇了。两人隔着嘈杂的酒吧对视,时间仿佛凝固。
许星河的表情从惊讶到犹豫,最终归于平静。他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然后跟着那个男人离开了酒吧,一次都没有回头。
程陌坐在原地,手中的酒杯不知何时已经空了。他想起第一次在这里见到许星河时,年轻人眼中那种纯粹的崇拜和热情。现在那双眼睛里的光还在,却不再为他而亮。
走出酒吧时,夜风冷得刺骨。程陌站在路边,看着车流如织,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多愚蠢。许星河给了他重获新生的机会,而他却因为恐惧和固执,亲手推开了这份珍贵的情谊。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林姐发来的沃克教授会面的最终确认。程陌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最终回复:【我会准时到场。】
也许这就是转折点——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如果他还有勇气争取,如果他还配得上那份纯粹的感情。
程陌抬头看向夜空,几颗星星顽强地穿透城市的光污染,闪烁着微弱却坚定的光芒。他突然想起许星河笔记本上那句话:【他的音乐让我相信,即使是最黑暗的夜晚,也会有星光。】
这一次,换他成为追逐星光的人。程陌站在沃克教授下榻的酒店大堂,手指不停地整理着西装领口。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但他提前到了——昨晚几乎没怎么睡,一闭眼就是许星河在酒吧里与那个男人离去的背影。
"程先生?"前台小姐微笑着走过来,"沃克教授说您可以直接去会议室,他们已经在准备了。"
程陌点点头,跟着指引走向电梯。电梯门即将关闭时,一只手突然伸进来拦住了门。程陌抬头,呼吸瞬间凝滞——许星河站在电梯外,怀里抱着一叠文件,眼睛瞪得圆圆的。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几秒,直到电梯发出警告声。许星河如梦初醒般走进来,站在离程陌最远的角落,后背几乎贴在墙上。
电梯缓缓上升,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程陌能闻到许星河身上淡淡的柑橘香水味,那是他送给年轻人的生日礼物。许星河今天穿得很正式,白衬衫配深灰色西装马甲,头发也精心打理过,但眼睛下方的青黑显示他也没怎么休息好。
"你去见沃克教授?"许星河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
程陌点点头,掏出手机打字:【林姐安排的。你呢?】
"我是项目协调人。"许星河简短地回答,眼睛盯着电梯数字,"负责教授在华期间的所有行程。"
程陌胸口一紧。所以许星河早就知道今天会见到他,却什么都没说。电梯停在25楼,许星河快步走出去,程陌紧随其后。
会议室门口,沃克教授——一位银发蓝眼的高大美国人——热情地迎上来。"程先生!终于见到你了!"他用带着浓重口音的中文说,然后转向许星河,"许,谢谢你安排这一切。"
程陌这才注意到许星河手上的文件是项目企划书,封面印着《听觉障碍音乐家的感知重塑与创作潜能研究》,下面并列写着许星河和沃克教授的名字。
"请坐。"许星河专业地示意,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仿佛他们只是工作伙伴,从未有过那些亲密的时刻。
会议开始后,沃克教授详细介绍了项目内容。这是一个为期两年的研究,旨在探索听觉障碍者如何通过振动、触觉和视觉等替代方式感知和创作音乐。程陌作为主要研究对象,将接受一系列训练和评估,同时参与公开演出和创作。
"许告诉我你已经开始尝试作曲了,"沃克教授兴奋地说,"这太棒了!我们想记录你的创作过程,分析听觉记忆如何转化为触觉反馈..."
程陌的注意力却全在许星河身上。年轻人正专注地做着笔记,偶尔补充一些专业意见,全程避免与程陌眼神接触。但当沃克教授提到"情感因素在音乐感知中的重要性"时,程陌注意到许星河握笔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
"程先生,你有什么问题吗?"沃克教授问。
程陌犹豫了一下,打字道:【这个项目需要我做什么具体准备?】
"主要是心理准备,"沃克教授认真地说,"我们需要你完全敞开心扉,分享你的感受和恐惧。许说你对过去有些...回避?"
程陌猛地看向许星河,年轻人终于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但很快又恢复了专业表情。"这只是初步评估时的观察,"许星河平静地解释,"程先生对车祸和失聪经历有自然的防御机制,这在创伤后应激障碍中很常见。"
听到许星河如此冷静地分析自己的心理状态,程陌感到一阵刺痛。那些深夜的倾诉,那些脆弱时刻的依靠,现在都变成了冷冰冰的临床观察。
会议接近尾声时,沃克教授接到一个电话,暂时离开了会议室。房间里只剩下程陌和许星河,空气瞬间凝固。
"那个项目协调人的工作,"程陌终于忍不住打字,"就是你拒绝继续见我的原因?"
许星河放下笔,深吸一口气:"不全是。环球音乐的合约确实占用了很多时间,但主要是..."他停顿了一下,"我需要一些空间。"
【因为我不信任你?】
"因为你不信任任何人,"许星河轻声说,眼神终于软化了一些,"程陌,我比任何人都希望看到你重新拥抱音乐。但我不能...不能只是你康复过程中的一个工具。"
程陌胸口发紧。他从未这样想过许星河,但年轻人的话不无道理。他打字:【你不是工具。你是我...】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最终打出了:【最重要的人。】
许星河的眼睛瞬间湿润了,但他迅速眨了眨眼,强作镇定:"那为什么从不让我了解你的过去?为什么每次提起车祸你都转移话题?"
程陌沉默了。他望向窗外,阳光透过玻璃洒在会议桌上,形成一片明亮的光斑。三年来,他从未对任何人详细谈起那场改变一切的车祸,甚至对心理医生也只是敷衍了事。但此刻,面对许星河受伤的眼神,他感到那堵高墙开始松动。
【那是个雨天,】程陌缓慢地打字,每个字都像在搬开一块沉重的石头,【我从维也纳回国,刚赢得比赛,经纪人安排了庆功宴。我喝了点酒,但坚持自己开车回酒店...】
许星河屏住呼吸,轻轻靠近了一些。
【卡车闯红灯时,我正戴着耳机听比赛录音,】程陌继续打字,手指微微发抖,【没听见喇叭声。撞击的瞬间,挡风玻璃碎了,一片碎片划伤了听觉神经。】
许星河的手无意识地捂住嘴,眼睛睁得大大的。
【最讽刺的是,】程陌苦笑了一下,【当时耳机里放的,正是我获奖的肖邦练习曲。那是我最后听到的声音。】
一滴泪水从许星河脸颊滑落。他伸手想碰程陌,又犹豫地缩了回去。"所以你不只是失去了听力,"他轻声说,"你还失去了职业生涯的巅峰时刻。"
程陌点点头,继续打字:【我恨那天的自己。恨我的自负,恨我的不小心。如果当时叫了代驾,如果没戴耳机...】
"如果如果如果,"许星河突然打断他,声音哽咽,"生活没有如果,程陌。只有后果和...如何面对。"
程陌抬头,看到许星河泪流满面却坚定的表情。年轻人终于伸出手,轻轻覆在程陌的手背上:"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但你的价值从来不只在于你的听力,而在于你的灵魂——那个能创造出如此美丽音乐的灵魂。"
程陌感到一股暖流从相触的皮肤蔓延至全身。他翻转手掌,与许星河十指相扣,感受着对方脉搏的跳动。
"我...我该道歉,"许星河吸了吸鼻子,"我不该突然消失,不该在酒吧那天装作不认识你。那个是我表哥,刚从国外回来..."
程陌摇摇头,打字:【你只是做了我一直在做的事——自我保护。】
会议室门被推开,沃克教授回来了。"啊,你们聊得不错?"他敏锐地注意到两人红着的眼眶和交握的手,但体贴地没有多问。
"教授,"许星河突然说,声音比之前坚定了许多,"我有个请求。能否让程先生参与下周的慈善音乐会?不是作为研究对象,而是作为正式演出嘉宾。"
沃克教授挑眉:"当然可以,如果程先生愿意的话。"
程陌看着许星河期待的眼神,点了点头。年轻人脸上绽放出久违的灿烂笑容,右脸颊的小酒窝若隐若现。
会议结束后,许星河主动提出送程陌回家。出租车上,两人肩并肩坐着,虽然沉默,但已不再尴尬。
"对了,"许星河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这个...一直想还给你。"
程陌打开盒子,是那枚音符胸针。他摇摇头,重新别在许星河的领口上:【它更适合你。】
许星河低头看着胸针,睫毛在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那...明天开始排练?慈善音乐会上,我们可以演奏你的新作品。"
程陌点点头,突然打字问:【那天在酒吧,你为什么认出我?】
许星河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因为你的手。我看了你所有演出视频,记得你弹琴时手指的每个动作。"他轻轻握住程陌的手,"即使在黑暗中,我也能认出它们。"
出租车驶过繁华的街道,阳光透过车窗洒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程陌突然意识到,有些伤痕或许永远不会完全愈合,但它们可以成为生命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就像断弦的小提琴,经过精心修复后,依然能奏出动人的旋律。
而许星河,就是那个愿意耐心修复他的琴师。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程陌睁开眼睛,发现许星河已经在他的厨房里忙碌。年轻人背对着他,哼着歌煎鸡蛋,白衬衫的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线条优美的小臂。那枚音符胸针别在围裙带上,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自从一周前和好,许星河又恢复了每天早早就来报到的习惯,有时甚至留宿在客房。但今天似乎特别早——程陌看了眼时钟,才六点半。
"醒啦?"许星河转身,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慈善音乐会下午彩排,我想先和你过一遍曲子。"
程陌点点头,走到钢琴前坐下。自从敞开心扉后,他发现自己弹琴时不再那么紧绷,甚至能尝试一些即兴创作。许星河说这是突破,他只是觉得...更自由了。
许星河端着早餐过来,盘子里是精心摆好的三明治和水果。"先吃点东西,"他递给程陌一杯橙汁,"沃克教授说空腹练习对状态不好。"
程陌接过杯子,指尖不经意碰到许星河的手指,两人都像被静电打到般迅速缩回。这种微妙的紧张感最近经常出现——一个不经意的触碰,一个过久的对视,都会让空气突然变得稠密。
"我...我去拿琴。"许星河结结巴巴地说,耳尖泛红。
程陌看着年轻人逃也似的背影,嘴角不自觉上扬。他打开琴盖,手指轻轻落在熟悉的黑白键上。过去几天,他一直在完善那首为许星河创作的《星光》,今天终于要第一次完整合奏了。
许星河拿着小提琴回来,脸颊还带着可疑的红晕。"准备好了吗?"他深吸一口气,将琴抵在下巴下。
程陌戴上骨传导耳机,点点头。钢琴声率先响起,清澈而忧伤的旋律像月光下的溪流。几小节后,小提琴加入,如同夜空中突然出现的星辰,明亮而温暖。
他们配合得天衣无缝,仿佛已经合奏了千百遍。程陌通过耳机和地板传来的振动,能清晰感知许星河的每个音符,每个呼吸的起伏。当乐曲进入高潮部分时,两人不约而同地加快节奏,音乐如潮水般奔涌而出。
最后一个音符余韵未消,许星河已经激动地放下琴弓:"太完美了!程老师,这绝对是目前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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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陌摘下耳机,看到许星河眼中闪烁的泪光。年轻人放下小提琴,突然扑过来紧紧抱住他:"你一定会惊艳全场的!"
程陌僵了一秒,随即放松下来,轻轻回抱住许星河。年轻人的身体温暖而柔软,发丝间有阳光和橙子的清香。这种亲密接触在过去几天越来越频繁,每次都让程陌心跳加速。
"抱歉,太兴奋了。"许星河很快松开手,不好意思地理了理头发,"我去收拾一下,然后我们去音乐厅。"
程陌点点头,看着许星河匆匆离去的背影,胸口涌上一股陌生的暖流。他想起昨晚做的梦——许星河站在舞台上,聚光灯下的他美得不真实,而自己就坐在第一排,看着那双灵巧的手在琴弦上舞动,听着...等等,在梦里他居然听见了音乐?
这个发现让程陌愣住了。三年来,他的梦境一直是无声的,就像他的世界。但昨晚,他不仅听见了许星河的琴声,还听见了观众的掌声,甚至自己叫许星河名字时的声音。
"程老师?你还好吗?"许星河已经换好衣服回来,担忧地看着他。
程陌摇摇头,把这个奇怪的梦抛到脑后,打字道:【没事,走吧。】
慈善音乐会在城市音乐厅举行,主题是"听见不同的声音",旨在为听障儿童音乐教育项目筹款。当他们到达时,后台已经忙碌起来。工作人员、志愿者和表演者来来往往,其中有不少坐着轮椅或戴着助听器的孩子。
"程陌!许星河!"林姐快步走过来,今天她穿着利落的裤装,手里拿着流程表,"你们被安排在压轴,沃克教授会在你们之前做个简短演讲。"
许星河熟练地与工作人员确认细节,程陌则被一群听障孩子围住了。他们用手语和文字板热情地与他交流,有个小女孩甚至带来了自己画的钢琴家肖像送给他。
"看来你很受欢迎。"许星河忙完回来,笑着看程陌被孩子们簇拥的场景。
程陌难得地露出微笑,打字道:【他们很可爱。】
"程老师笑起来真好看,"许星河突然说,然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立刻红了脸,"我是说...呃...孩子们确实很可爱!"
程陌忍不住又笑了,这次更明显。许星河手足无措的样子总是让他心情愉悦。
彩排进行得很顺利。当他们合奏完《星光》时,连后台的工作人员都停下手中的活,报以热烈的掌声。沃克教授激动地走过来:"太精彩了!程先生,你的音乐感知能力远超我们预期!"
下午五点,观众开始入场。程陌从幕布的缝隙中看到,前排坐着许多听障儿童和他们的家长,还有一些熟悉的面孔——音乐学院的教授、乐评人,甚至他以前的钢琴老师。
"紧张吗?"许星河悄声问,手指轻轻碰了碰程陌的手背。
程陌摇摇头,但手心已经微微出汗。这是他在公众面前的正式复出,意义远超上次的小型演出。
"记住,"许星河将程陌的手放在自己胸口,"音乐在这里。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
程陌能感受到许星河有力的心跳,稳定而温暖。他点点头,突然倾身在年轻人额头上轻轻一吻。这个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让两人都愣住了,许星河的脸瞬间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各就各位!"工作人员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刻的魔力。
演出正式开始。前面的节目都很精彩,但程陌几乎没看进去,他的注意力全在身旁的许星河身上。年轻人专注地看着舞台,时不时在节目单上做笔记,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碎的阴影。
终于,沃克教授的演讲结束,主持人宣布了他们的名字:"下面请欢迎钢琴家程陌和小提琴家许星河,为我们带来原创曲目《星光》!"
掌声如潮水般涌来。程陌深吸一口气,跟着许星河走上舞台。刺眼的灯光让他眯起眼,但当他坐在钢琴前,戴上特制的骨传导耳机时,世界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他和音乐,还有站在不远处的许星河。
许星河向观众鞠躬,然后转向程陌,用手语比划:【准备好了吗?】
程陌点点头,手指落在琴键上。第一个音符响起时,他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回到了最自然的状态。钢琴声如流水般倾泻而出,几小节后,许星河的小提琴加入,如同夜空中第一颗亮起的星辰。
他们配合得天衣无缝,程陌能通过地板传来的振动和骨传导耳机,精准地把握每个音符的力度和时机。当乐曲进入高潮部分时,许星河突然向他走近几步,琴声更加激昂,仿佛在诉说着什么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情感。
程陌抬头,与许星河四目相对。在舞台的聚光灯下,年轻人的眼睛闪闪发亮,像是真的盛满了星光。那一刻,程陌突然明白了自己这首曲子真正想表达的是什么——不是黑暗中的孤独,而是黑暗中依然被看见、被理解的温暖。
最后一个音符余韵未消,全场已经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前排的听障孩子们用力挥舞着发光的应援棒,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喜悦。程陌和许星河一起鞠躬谢幕,当程陌直起身时,发现许星河眼中噙着泪水。
"太棒了,"许星河用口型说,声音淹没在掌声中,"我爱你。"
程陌不确定自己是否读对了唇语,但许星河眼中的情感如此赤裸,让他心跳漏了一拍。还没等他反应,许星河已经转身向观众致意,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程陌的幻觉。
回到后台,他们立刻被祝贺的人群包围。沃克教授激动地谈论着研究前景,林姐忙着安排后续采访,工作人员送来鲜花。在一片嘈杂中,程陌寻找着许星河的身影,却发现年轻人站在角落,正和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低声交谈。
那人拍了拍许星河的肩膀,递给他一张名片,然后离开了。许星河转身看到程陌,立刻露出笑容:"那是环球音乐的A&R总监,他想签下我们的二重奏组合!"
程陌挑眉,打字问:【我们的?】
"当然啦!"许星河眼睛亮晶晶的,"《星光》是我们一起创作的,而且我们的配合简直完美!当然,前提是你有兴趣..."他的声音渐渐变小,有些不确定地看着程陌。
程陌没有立即回答。重返职业音乐圈是他从未想过的可能,但看着许星河期待的眼神,他突然觉得,也许一切皆有可能。
【我需要考虑一下,】他最终打字道,【但和你一起的话...听起来不错。】
许星河的笑容瞬间点亮了整个房间。他冲动地抓住程陌的手:"无论你决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我只是...很高兴能继续和你一起创造音乐。"
程陌感到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他轻轻回握许星河的手,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年轻人的指节。这一刻,他意识到,无论未来如何,许星河已经成为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旋律——一段他再也不愿失去的和声。程陌站在环球音乐大厦的玻璃幕墙前,望着脚下如蚁群般穿梭的车流。三个月前的那场慈善演出改变了一切——《星光》的视频在网络上疯传,"聋哑钢琴家与天才小提琴手的灵魂合奏"成为热议话题,环球音乐迅速签下了他们的二重奏组合。
"程老师,录音室准备好了!"许星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程陌转身,呼吸微微一滞。今天的许星河穿了一件深蓝色高领毛衣,衬得肤色更加白皙,头发似乎刚剪过,露出线条优美的颈线。那枚音符胸针依然别在衣领上,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紧张吗?"许星河走近,身上带着淡淡的柑橘香气,"第一次正式录音。"
程陌摇摇头,打字道:【有你在就不紧张。】
这句话让许星河耳尖泛红,他笑着拉住程陌的手:"走吧,沃克教授和林姐都在等了。"
录音室里,技术人员正在调试设备。沃克教授和林姐站在控制台前讨论着什么,看到他们进来,立刻热情地打招呼。
"今天我们先录《星光》,"制作人马克说,"然后再试试你们的新曲子。"
许星河点点头,拿出小提琴开始调音。程陌坐在三角钢琴前,习惯性地活动手指。自从决定重返职业音乐圈后,他每天练习时间增加到六小时,指尖已经重新长出茧子。
"戴上这个。"许星河帮他戴上改良版的骨传导耳机,手指不经意擦过他的耳廓,引起一阵微妙的战栗。
录音开始。《星光》的旋律他们已经演奏过无数次,但在专业的录音环境下,每个音符都显得更加清晰而饱满。程陌通过耳机和地板传来的振动,能感受到许星河琴声中的每一个细微变化——当乐曲进入抒情段落时,年轻人的琴音会变得格外柔软;而在高潮部分,他又会爆发出惊人的激情。
"太完美了!"一曲终了,马克在控制室里激动地说,"简直不需要任何后期处理!"
许星河兴奋地看向程陌,眼睛亮得像星星:"再来一遍?我觉得第二乐章还可以更细腻一些。"
程陌点点头。他们又演奏了两遍,每一次都有微妙的差异,就像同一幅画在不同光线下的样子。录制间隙,许星河凑过来帮他调整耳机,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你今天的演奏太棒了,"许星河小声说,嘴唇几乎碰到程陌的耳廓,"尤其是那段华彩乐章,比我第一次听时进步了好多。"
程陌转头,突然意识到他们的脸距离不过十厘米。许星河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没有后退,只是睫毛轻轻颤动,像蝴蝶的翅膀。
"咳咳。"林姐的干咳声打破了这一刻的魔力。许星河像触电般弹开,脸颊绯红。程陌则假装专注于钢琴键,尽管他的心跳快得不像话。
这种若即若离的暧昧已经持续了数周。自从慈善音乐会上那个疑似"我爱你"的口型后,许星河再没明确表达过什么,但种种小动作——不经意的触碰,长久的凝视,深夜排练后自然而然的留宿——都让程陌确信,他们之间已经超越了简单的友谊或合作关系。
但谁都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
下午,他们开始录制新曲《触觉》。这是程陌最新创作的曲子,灵感来自他与许星河的相遇——如何在没有声音的世界里,通过触摸、振动和眼神交流来感知音乐。
"这首比《星光》更复杂,"许星河向制作团队解释,"有很多不规则的节奏变化和即兴段落。"
录制开始。钢琴声如雨滴般落下,小提琴随后加入,如同穿行其间的风。程陌全神贯注地演奏着,通过骨传导耳机和地板振动,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许星河的每个音符。当乐曲进入即兴段落时,他甚至不需要看许星河,仅凭"感觉"就能预判年轻人的每个选择。
"天啊,"马克在控制室喃喃道,"他们简直像有心电感应一样。"
录制结束时,已是华灯初上。工作人员陆续离开,只剩下程陌和许星河在录音室里收拾乐谱。
"今天很顺利,"许星河伸了个懒腰,毛衣上移露出一截白皙的腰线,"马克说照这个进度,专辑下个月就能完成。"
程陌点点头,突然打字问:【晚饭想吃什么?】
"嗯...你做的意面?"许星河眼睛一亮,"上次那个奶油蘑菇的超级好吃!"
程陌忍不住微笑。自从发现许星河对他厨艺的痴迷后,他就经常变着花样做各种美食,只为了看年轻人吃到喜欢的东西时眼睛发亮的样子。
他们一起回到程陌的公寓。许星河熟门熟路地钻进厨房帮忙,虽然他的"帮忙"通常意味着把食材切得奇形怪状,或者把调料撒得到处都是。
"对了,"许星河一边笨拙地切蘑菇一边说,"沃克教授问我,你愿不愿意参加下个月的听觉康复研讨会?作为成功案例分享经验。"
程陌正在煮面的手顿了顿。自从开始接受沃克教授的治疗方案,他的音乐感知能力确实有了显著提升,但公开谈论自己的失聪经历...这仍然让他感到不适。
"不想去也没关系,"许星河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犹豫,"我只是转达邀请。"
程陌转身,看着许星河沾满蘑菇碎的手和认真的表情,突然打字道:【如果你陪我去,我可以考虑。】
许星河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真的?我当然会陪你去!"他激动地伸手想抱程陌,又意识到自己手上还沾着食物,尴尬地停在半空。
程陌忍不住笑出声,拿起毛巾帮许星河擦手。年轻人的手指修长而温暖,指腹因常年练琴而有些粗糙。擦着擦着,两人的动作都慢了下来,程陌抬头,对上许星河近在咫尺的目光。
厨房里安静得只剩下水煮沸的声音。许星河轻轻咬了咬下唇,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程陌,我..."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两人如梦初醒般分开,许星河懊恼地抓了抓头发:"这时候会是谁啊?"
程陌去开门,发现是快递员,送来了一个国际包裹。寄件人栏写着"维也纳音乐学院"。
"这是什么?"许星河好奇地凑过来。
程陌拆开包裹,里面是一张CD和一份文件。当他看清内容时,整个人僵住了——那是三年前他在维也纳比赛时的全场录音母带,以及评委会的原始评分表。
"天哪!"许星河惊呼,"这不是你最后一场..."他突然住口,担心地看向程陌。
程陌的手指微微发抖。那场比赛是他职业生涯的巅峰,也是他失去听力前最后的记忆。他从未想过能再次"听"到当时的演奏——虽然是通过骨传导技术感受到的振动版。
"要...要现在听吗?"许星河小心翼翼地问。
程陌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他们来到客厅,程陌戴上骨传导耳机,许星河帮他放入CD并调整好设备。
当第一个音符通过振动传来时,程陌闭上了眼睛。那熟悉又陌生的触感——是他自己的演奏,却来自另一个时空,另一个版本的自己。那个还听得见掌声,听得见琴声,听得见世界喧嚣的程陌。
许星河安静地坐在一旁,观察着程陌的表情。当乐曲进行到一半时,他突然看到一滴泪水从程陌紧闭的眼中滑落。
"够了,"许星河立刻关掉播放器,"不要再听了。"
程陌睁开眼睛,发现许星河跪在他面前,满脸担忧。年轻人轻轻握住他的手:"对不起,我不该让你听这个。"
程陌摇摇头,打字道:【不是你的错。我只是...没想到会这么难过。】
"因为想起了失去的东西?"
【因为意识到自己曾经多么傲慢。】程陌缓慢地打字,【那时候的我,以为音乐只关乎技巧和荣誉。】
许星河的眼神柔软下来:"而现在你明白了音乐真正的意义。"
程陌看着许星河近在咫尺的脸,突然意识到,正是失去听力让他学会了用心感受音乐,就像用心感受眼前这个人一样。他抬手轻轻擦去年轻人脸上不知何时沾上的一点面粉,手指停留在那温暖的肌肤上不愿离开。
许星河屏住呼吸,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感。他慢慢倾身向前,近到程陌能数清他的每一根睫毛:"程陌,我..."
刺耳的电话铃声再次打断了这一刻。许星河懊恼地叹了口气,程陌则无奈地拿起手机——是林姐。
"好消息!"林姐的声音通过语音转文字软件显示在屏幕上,"《触觉》被选为国际残疾人艺术节开幕曲了!组委会希望你们下个月去巴黎演出!"
程陌和许星河对视一眼,同时露出惊讶又欣喜的表情。巴黎,艺术之都,世界级的舞台——这是他们二重奏组合迈向国际的第一步。
挂断电话,许星河兴奋地跳了起来:"巴黎!程老师!我们要去巴黎了!"他像个孩子一样手舞足蹈,不小心踩到地上的乐谱滑了一下。
程陌下意识伸手接住他,两人一起跌坐在沙发上。许星河趴在程陌胸前,两人鼻尖几乎相碰,呼吸交织在一起。这一次,没有门铃,没有电话,没有任何干扰。
"程陌,"许星河轻声说,声音有些发抖,"我可以吻你吗?"
程陌没有回答,而是直接抬头,用自己的唇贴上许星河的。那个吻很轻,像蝴蝶掠过花瓣,却让两人的心脏都狂跳不已。当分开时,许星河的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眼睛却亮得惊人。
"我...我从第一次在酒吧见到你就想这么做了,"许星河结结巴巴地承认,"当时你虽然看起来很凶,但弹琴的样子...天啊,简直让我心跳停止。"
程陌微笑着打字:【现在呢?】
"现在你让我心跳加速,"许星河诚实地说,然后害羞地把脸埋进程陌的肩窝,"老天,我听起来像个花痴。"
程陌轻轻抬起许星河的下巴,再次吻了上去。这一次,他尝到了年轻人唇上残留的奶油蘑菇酱的味道,甜而温暖,就像许星河带给他的感觉一样。
厨房里,煮面的水早已沸腾,发出无声的抗议。但此刻,谁在乎呢?他们有比晚餐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比如探索彼此唇间的旋律,谱写属于他们的,最动人的二重奏。巴黎的秋天像一幅莫奈的油画,金黄的落叶铺满香榭丽舍大街,塞纳河上泛着细碎的阳光。程陌站在酒店窗前,望着远处埃菲尔铁塔的轮廓,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窗框——那是他正在脑中练习的旋律节奏。
"紧张吗?"一双温暖的手臂从背后环抱住他的腰,许星河的下巴搁在他肩上,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程陌转过身,看着眼前这个头发乱蓬蓬、眼睛还半闭着的年轻人,忍不住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三个月过去了,这个动作已经变得如此自然,仿佛他们已经这样相处了一辈子。
许星河像只满足的猫一样眯起眼,顺势将脸埋进程陌的颈窝:"再睡五分钟..."
程陌笑着摇摇头,拿起手机打字:【还有两小时就演出了,你确定要睡?】
这句话像魔法一样让许星河瞬间清醒。"什么?!"他猛地抬头,抓过床头时钟确认,"天啊,我设的闹钟怎么没响!"
看着许星河手忙脚乱地冲进浴室,程陌的胸口涌上一股暖流。自从他们在一起后,生活就像被重新调亮了色彩——不再是单调的黑白灰,而是充满了许星河带来的各种意外和惊喜。
比如现在,浴室里传来一阵响亮的喷嚏声,接着是许星河懊恼的抱怨:"巴黎的水也太冷了!"
程陌走过去,看到年轻人正对着镜子刮胡子,脸上还沾着白色泡沫,看起来滑稽又可爱。他接过剃须刀,示意许星河抬头,然后小心翼翼地帮他完成这个任务。许星河乖乖仰着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程陌,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爱意。
"程老师,"许星河突然说,声音因为仰头的姿势而有些奇怪,"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程陌点点头,怎么可能忘记?那个在昏暗酒吧里固执地认出他的小提琴手,像一束光照进他黑暗的世界。
"那时候我就知道,"许星河继续说,程陌的剃须刀停在他喉结处,能感受到说话时的振动,"你是我要找的人。"
程陌放下剃须刀,轻轻擦去许星河脸上残留的泡沫,然后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作为回答。
一小时后,他们抵达了艺术节会场——一座历史悠久的音乐厅。后台已经忙碌起来,工作人员、志愿者和表演者来来往往。沃克教授和林姐正在入口处等待,看到他们立刻迎了上来。
"一切准备就绪,"林姐说,今天她穿着利落的黑色套装,"演出结束后有个简短的记者会,然后我们就可以庆祝了。"
沃克教授则关切地看着程陌:"设备都调试好了,骨传导耳机和振动地板都测试过三次,确保万无一失。"
程陌感激地点点头。这次演出对他们来说意义重大——不仅是国际舞台的首秀,还将首次公开演奏他们共同创作的新曲《唯爱》。
化妆间里,许星河帮程陌戴上特制的骨传导耳机,手指在他耳廓上多停留了几秒。"完美,"年轻人小声说,然后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对了,我有个东西给你。"
盒子里是一对精致的袖扣,形状是小小的音符。"和我的胸针是一套的,"许星河解释道,眼睛亮晶晶的,"我订做好久了,一直等着合适的时机。"
程陌抚摸着那对袖扣,胸口发紧。他想起许星河送他的第一件礼物——那本贴满剪报的笔记本,那时他们还是疏远的偶像与粉丝;而现在,他们成为了舞台上的搭档,生活中的伴侣。
【谢谢。】程陌打字,然后指了指自己的领带,示意许星河帮他戴好。
许星河认真地系着领带,舌尖不自觉地微微探出嘴角,那是他专注时的习惯表情。程陌忍不住伸手拨弄了一下他额前那缕总是翘起来的头发,许星河抬头对他咧嘴一笑,右脸颊的小酒窝若隐若现。
"五分钟后上场!"工作人员敲门提醒。
许星河深吸一口气,突然抓住程陌的手:"无论发生什么,记住我就在你身边。"
程陌点点头,回握住那只温暖的手。三年前,他以为自己的音乐生涯随着听力一起结束了;而现在,他即将站在国际舞台上,身边是世界上最懂他的人。
聚光灯下,掌声如潮水般涌来。程陌坐在钢琴前,看着站在不远处的许星河。年轻人今晚穿着正式的黑色西装,那枚音符胸针别在领口,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他向观众鞠躬,然后转向程陌,用手语比划:【准备好了吗?】
程陌戴上耳机,点点头。第一个音符响起时,他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回到了最自然的状态。《星光》的旋律流淌而出,许星河的小提琴随后加入,如同夜空中第一颗亮起的星辰。
他们配合得天衣无缝,程陌能通过地板传来的振动和骨传导耳机,精准地把握每个音符的力度和时机。当乐曲进入高潮部分时,许星河向他走近几步,琴声更加激昂,仿佛在诉说着什么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情感。
最后一曲是《爱》。这是他们共同创作的曲子,融合了程陌的深沉和许星河的明亮,就像他们的人生轨迹一样——看似不可能相遇,却完美地交织在一起。
当最后一个音符余韵未消,全场已经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前排的观众甚至站起来欢呼,其中有不少是戴着助听器的听障人士,他们用力挥舞着双手,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喜悦。
程陌和许星河一起鞠躬谢幕。当程陌直起身时,发现许星河眼中噙着泪水。在震耳欲聋的掌声中,年轻人用口型清晰地说:"我爱你。"
这一次,程陌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他伸手将许星河拉近,在全世界面前,轻轻吻了他的额头。观众席上的欢呼声更响了。
回到后台,他们立刻被祝贺的人群包围。记者们争相提问,闪光灯不断闪烁。许星河熟练地应对各种问题,时不时看向程陌确认。当被问及他们关系时,许星河坦然回答:"程陌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既是音乐上的灵魂伴侣,也是生活中的挚爱。"
程陌站在一旁,看着许星河在聚光灯下闪闪发光的样子,胸口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骄傲和爱意。这个曾经只是他粉丝的年轻人,如今已经成为他重返音乐世界的向导,以及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另一半。
庆功宴在塞纳河畔的一家米其林餐厅举行。酒过三巡,许星河已经有些微醺,脸颊泛着可爱的红晕,说话也比平时更加大胆。
"程老师,"他靠在程陌肩上,小声说,"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程陌挑眉,示意他继续。
"其实...我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在那家酒吧,"许星河神秘地眨眨眼,"更早之前,在维也纳,你最后一场演出...我就在台下。"
程陌惊讶地看着他。许星河坐直身体,从钱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张旧照片——年轻的程陌在维也纳金色大厅的舞台上鞠躬,而观众席前排,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正激动地站起来鼓掌,手里还拿着节目单。
"那是我十六岁生日礼物,"许星河轻声解释,"独自去维也纳听你的演出。第二天我本来想去后台要签名,却听说你因为车祸回国了..."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直到三年后,在那家酒吧..."
程陌握住许星河的手,拇指轻轻摩挲着那些因常年练琴而长茧的指节。命运多么奇妙,那个曾经坐在观众席上的少年,如今成了他舞台上的搭档,生命中的爱人。
"所以你看,"许星河笑着说,眼中闪烁着泪光,"我们注定要在一起的。"
程陌拿出手机,打了一行字:【不只是注定,而是我们共同的选择。】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我生命中最正确的选择。】
许星河读完后,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他紧紧抱住程陌,不顾周围宾客的目光,在他耳边轻声说:"回家后我有惊喜给你。"
回程的飞机上,许星河靠着程陌的肩膀睡得香甜。程陌望着窗外的云海,思绪万千。从失聪到重返舞台,从自我封闭到学会爱与信任,这段旅程比他想象的要艰难,却也更加美好。
因为他不是独自走完这段路的。
回到家的第一晚,许星河神秘地拉着程陌来到琴房。"闭上眼睛,"他要求道,"不许偷看!"
程陌配合地闭上眼睛,听到——不,是感受到许星河在钢琴前忙碌的声音。片刻后,一双温暖的手牵起他,引导他坐到钢琴前。
"可以睁开了。"
程陌睁开眼睛,看到钢琴谱架上放着一份崭新的乐谱,标题是《唯爱·完整版》,作曲者署名是"程陌&许星河"。但最让他惊讶的是,谱架旁边放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许星河突然单膝跪地,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对素雅的银戒。"程陌,"他的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抖,"你愿意...正式成为我的家人吗?"
程陌感到呼吸一滞,眼前这个眼睛亮晶晶的年轻人,用最朴素的话语提出了最动人的请求。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拉起许星河,将他带到钢琴前坐下。
程陌的手指落在琴键上,开始弹奏《唯爱》的主旋律。许星河立刻会意,拿起小提琴加入。音乐代替了言语,成为最好的回答——当乐曲进入高潮时,程陌转头看向许星河,坚定地点了点头。
许星河的小提琴声因激动而微微走调,但他的笑容比任何时候都要灿烂。演奏结束后,他颤抖着为程陌戴上戒指,然后迫不及待地伸出自己的手。
银戒在灯光下闪烁着柔和的光芒,就像他们的爱情——不张扬,却坚不可摧。许星河凑上前,给了程陌一个带着眼泪和笑声的吻。
"我爱你,"他在程陌耳边轻声说,"无论有声还是无声的世界。"
程陌回抱住这个改变了他一生的年轻人,心中满是感激。他想起许星河曾经说过的话——"即使是最黑暗的夜晚,也会有星光。"
而许星河,就是他生命中最亮的那颗星,照亮了他前行的每一步,让他在无声的世界里,重新听见了爱的声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