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城市的眼泪,冰冷,粘稠,永无止境。
黑色的保姆车像一尾沉默的巨兽,切开雨幕,碾过霓虹破碎的倒影,滑入市中心最顶级的私密会所“云巅”的地下车库。车门无声滑开,先踏出的是一只锃亮的黑色手工皮鞋,紧接着,是包裹在剪裁精良的意大利深灰色羊绒大衣里的挺拔身影。
霁丞。
他面容英俊得近乎锋利,下颌线紧绷,鼻梁高挺,深邃的眼窝里嵌着一双深潭般的眸子,此刻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沉淀下来的、不容置疑的掌控力。他微微侧身,没有撑伞,只是朝车内伸出手。
一只骨节分明、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手搭了上来,指尖微凉。
霁远走了出来。
与霁丞极具侵略性的英俊不同,霁远的美,带着一种易碎的、惊心动魄的脆弱感。他穿着简单的白色高领毛衣和黑色长裤,外面罩着一件霁丞同款但小一号的深灰色大衣,衬得他身形更加单薄。湿冷的空气让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几缕微卷的黑发贴在光洁的额角,长睫低垂,遮住了那双本该璀璨如星的眸子,只留下淡淡的倦怠阴影。他的唇色很淡,微微抿着,像一朵被雨打蔫了的白山茶。
“冷?”霁丞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车库里带着回响,不是询问,是陈述。他宽大的手掌几乎完全包裹住霁远微凉的手,力道不容挣脱,带着他快步走向专属电梯。
霁远没有回答,只是任由他牵着。指尖传来的温度滚烫,熨帖着皮肤,却驱不散心底那层更深的寒意。他讨厌这种被牵引的感觉,像提线木偶。更讨厌“云巅”这个地方,这里充斥着金钱、欲望和令人作呕的交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腐朽的甜香。
电梯无声上行,镜面映出两人并肩的身影。霁丞高大强势,霁远纤细沉默,像一幅构图完美的画,却透着一种诡异的、被强行捆绑在一起的和谐。霁丞的目光透过镜面落在霁远低垂的侧脸上,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翻涌了一下,快得抓不住。
“待会儿见到王总,少说话。”霁丞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他喜欢你的新歌,投资意向很明确。微笑,点头,喝酒点到为止,明白吗?”
命令的口吻,像在叮嘱一件珍贵的物品该如何展示。
霁远依旧没吭声,只是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新歌?那首被霁丞改得面目全非、塞满了商业元素的歌?他只觉得喉咙发紧。
电梯门打开,隔绝了外界的雨声,扑面而来的是暖融的香风、轻柔的爵士乐和低声谈笑。这里是“云巅”的顶层VIP区,私密性极强,能俯瞰大半个城市的璀璨灯火,是各路资本大佬、顶级明星和幕后推手的隐秘乐园。
霁丞的出现,立刻吸引了全场的目光。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端着酒杯迎了上来,脸上堆着热络的笑容。
“霁总!可算把您这位大忙人等来了!”为首的王总,挺着啤酒肚,目光却第一时间贪婪地黏在了霁远身上,“哟,我们的大明星霁远也来了!真人比电视上还要好看十倍啊!”
那目光像带着粘液的触手,让霁远胃里一阵翻腾。他下意识地想后退半步,手腕却被霁丞更紧地攥住。
“王总过奖。”霁丞上前半步,巧妙地用半个身体挡住了王总过于露骨的视线,脸上挂起恰到好处的商业微笑,伸出手与之相握,“路上堵车,让诸位久等。阿远,叫人。”
最后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霁远抬起眼,努力扯出一个弧度完美的笑容,声音清冷却礼貌:“王总好,李总好,张总好。”他挨个叫出名字,这是霁丞事先让他背下的资料。每一个名字背后,都代表着巨大的资本和资源。
“好好好!霁远真是又乖又有礼貌!”王总哈哈笑着,顺势将一杯琥珀色的液体塞到霁远手里,“来,为了我们未来的合作,先干一杯!霁远的新歌《囚鸟》真是唱到我心坎里去了,尤其是那句‘羽翼折断在黄金的牢’,啧啧,有味道!”
霁远看着杯中晃动的液体,那刺鼻的酒精味让他生理性不适。他从不喝酒。霁丞知道。
他下意识地看向霁丞。
霁丞正与另一位李总低声交谈着什么,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他的侧脸线条冷硬,仿佛一尊完美的雕塑,隔绝了外界的一切信号。
霁远的心沉了下去。他明白了。这杯酒,是“入场费”,是“诚意”。霁丞不会帮他挡。
指尖冰凉,他端起酒杯。冰凉的杯壁刺痛掌心。他闭上眼,屏住呼吸,将那辛辣的液体猛地灌了下去。火线一路从喉咙烧到胃里,呛得他眼眶瞬间泛红,剧烈地咳嗽起来,单薄的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
“哈哈哈!霁远还是这么不胜酒力啊!纯情!”王总笑得更大声了,带着一种恶意的满足感,粗糙的手掌顺势就拍向霁远的后背。
就在那只手即将落下之际,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更快地伸了过来,稳稳地扶住了霁远因咳嗽而摇晃的身体。霁丞不知何时已经结束了谈话,站到了霁远身边。他自然地接过霁远手中几乎空掉的酒杯,脸上笑容不变,眼底却是一片冰冷的深潭。
“王总见笑了,阿远这孩子,嗓子金贵,平时滴酒不沾的。”霁丞的声音温和,却带着无形的压力,“这杯算他敬您的诚意,剩下的,我替他喝。”说完,他拿起旁边侍应生托盘上的一杯新酒,仰头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利落,喉结滚动,尽显成熟男人的强势。
王总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堆起更多:“哎哟,霁总真是护弟心切啊!好好好,你喝也一样!都一样!”他讪讪地收回了手。
霁丞的手还扶在霁远的腰侧,隔着薄薄的毛衣,那掌心滚烫的温度几乎要灼伤皮肤。他微微低头,嘴唇几乎贴着霁远的耳廓,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冰冷地警告:“站稳了。别给我丢脸。”
那气息喷在敏感的耳垂上,带着酒气和不容抗拒的威压。霁远身体瞬间僵硬,胃里的翻江倒海混合着屈辱和一种深切的无力感,几乎让他窒息。他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一丝血腥味,才勉强压下那股呕吐的冲动,站直了身体,脸上重新挂起那副精致却空洞的面具。
接下来的时间,对霁远而言是一场漫长的酷刑。他像个漂亮的人偶,被霁丞带着穿梭在各色人等之间。霁丞谈笑风生,游刃有余地周旋着,将每一个话题都巧妙地引向对“星宸娱乐”和霁远有利的方向。他精准地把握着节奏,时而抛出霁远的一个小优点,引来众人的附和和夸赞;时而又像不经意地提到某个重量级的项目,暗示霁远在其中不可或缺的地位。
霁远只需要在他示意时微笑、点头,偶尔回答一两个无关痛痒的问题。他的存在,就是霁丞手中最耀眼的一张名片,一个被精心雕琢、展示,用以换取利益的完美商品。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欣赏的、觊觎的、评估的、嫉妒的……像无数细密的针,扎在他裸露的皮肤上。
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的、流光溢彩的舞台上,聚光灯烤得他浑身发烫,而脚下,却是深不见底的悬崖。霁丞就站在悬崖边,牢牢攥着他手腕上的无形锁链。
“失陪一下。”霁丞似乎终于达成了某个关键意向,对几位老总颔首示意,然后自然地揽住霁远的肩膀,带着他走向相对安静的露台方向。姿态亲昵,无可挑剔。
露台连接着一个隐蔽的休息区,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城市的灯火在雨幕中晕染成一片模糊的光海。隔绝了大部分喧嚣,只剩下雨点敲打玻璃的单调声响。
霁丞的手一离开肩膀,霁远就像被抽掉了骨头,踉跄一步,扶住了冰冷的玻璃墙。冰冷的触感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一瞬,胃里的绞痛却更加猛烈。他再也忍不住,冲到角落的垃圾桶旁,剧烈地干呕起来,刚才强行咽下的那点酒液早已灼烧殆尽,只剩下酸涩的胆汁。
他咳得撕心裂肺,眼泪生理性地涌出,沾湿了长睫,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晕,脆弱得像下一秒就要碎裂。
一只手递过来一张干净的手帕,带着熟悉的、冷冽的木质香气。
霁远没有接。他扶着墙,喘息着,背对着霁丞。
“难受?”霁丞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听不出什么情绪。他走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将霁远完全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
霁远猛地转过身,那双一直被低垂的睫毛遮掩的眼睛,此刻终于抬起,直直地看向霁丞。那里面不再是空洞的顺从,而是燃烧着压抑了整晚的怒火、屈辱和一种深切的痛苦。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流淌,映得他眼底水光破碎。
“为什么?”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质问的颤抖,“为什么非要我来?为什么非要我喝那杯酒?你知道我……”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是“你知道我讨厌这样,你知道我受不了酒精,你知道那个王总看我的眼神有多恶心!”
霁丞静静地看着他,深潭般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波澜,仿佛霁远的痛苦和质问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他抬手,用那张霁远不肯接的手帕,不容拒绝地、近乎粗暴地擦去他唇角的狼狈和眼角的湿痕。动作看似温柔,力道却大得让霁远脸颊生疼。
“为什么?”霁丞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声音压得极低,像毒蛇吐信,“阿远,你是不是忘了,你是怎么站到今天的聚光灯下的?”
他逼近一步,强大的压迫感让霁远几乎无法呼吸。
“没有我,你那个酗酒早死的妈留下的烂摊子,谁来收拾?没有我,凭你那点清高的所谓才华,能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圈子里活过三个月?没有我,你现在可能还在哪个阴暗的地下室里抱着你那把破吉他,发着无人问津的白日梦!”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霁远的心脏,“你以为‘星宸娱乐’一哥的位置,是天上掉下来的?是那些粉丝喊着‘哥哥好帅’就能给你的?”
霁丞的手,猛地攥住了霁远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直视自己那双深不见底、此刻翻涌着浓重占有欲和掌控欲的眼睛。
“是我!”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是我把你从泥泞里捞出来,洗干净,给你穿上最华贵的衣服,捧上最高的位置!是我给了你现在拥有的一切!”
他的拇指用力摩挲着霁远苍白的下唇,那力道几乎要擦破皮。
“所以,阿远,”霁丞的声音陡然变得轻柔,却比刚才的厉声呵斥更让人毛骨悚然,带着一种情人般的呢喃,却又字字如枷锁,“你的一切,包括你这个人,都是我的。明白吗?”
“让你来,是因为你的价值。让你喝酒,是因为那是必要的代价。收起你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和没用的清高。”他的目光扫过霁远因为愤怒和屈辱而微微起伏的胸膛,眼神暗了暗,“在这个圈子里,没有我霁丞点头,你连呼吸的资格都没有。更别妄想……飞出去。”
“飞出去”三个字,他咬得极重,像一道无形的诅咒。
露台昏黄的光线下,霁丞英俊的面容一半隐在阴影里,一半被灯光勾勒出冷硬的线条。他眼神深邃,紧紧锁住霁远,那目光像是带着实质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霁远的心口,让他几乎喘不过气。那里面翻涌的东西太过复杂——是掌控一切的自信,是扭曲的占有,是看到猎物挣扎时近乎残忍的兴味,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血缘禁忌所点燃的、病态的灼热。
霁远的下巴被捏得生疼,骨头仿佛都在呻吟。他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这张和他有着相似轮廓、却比他强势百倍的脸。愤怒的火焰在胸腔里疯狂燃烧,几乎要冲破喉咙,烧毁这令人窒息的囚笼。他想嘶吼,想质问,想用尽全身力气推开这个以兄长之名行禁锢之实的男人。
然而,身体却像是被无形的冰水浇透,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五年了。
从母亲去世,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像救世主一样出现,将他从被债主围堵的破旧公寓带走的那天起,他就被卷入了一个由霁丞一手打造的、名为“保护”实为“囚禁”的金丝笼中。
他记得初到霁丞那座位于半山、奢华冰冷得像个艺术馆的别墅时的惶恐不安。记得霁丞如何用雷霆手段摆平了母亲留下的巨额债务和所有负面新闻。记得霁丞如何将他塞进最好的声乐老师、舞蹈老师、表演老师的课堂,如何亲自挑选他每一个通告,审查他接触的每一个人。
霁丞给了他令人艳羡的资源,让他从一个默默无闻的练习生,短短几年就跃升为顶流偶像。他拥有了无数粉丝的尖叫,数不清的代言,光鲜亮丽的生活。可代价呢?
代价是他的手机永远在霁丞的监控之下。代价是他身边的工作人员全是霁丞的心腹,像无数双眼睛时刻盯着他。代价是他所有的社交账号密码霁丞都一清二楚,每一条动态都需要经过审核。代价是他不能有任何“不恰当”的朋友,尤其是异性。代价是他创作的歌曲,必须符合霁丞制定的“市场规则”,否则就会被无情地修改甚至废弃。代价是……他失去了自由呼吸的权利,失去了决定自己人生的可能。
每一次微弱的反抗,换来的都是更严密的控制和更冰冷的警告。霁丞总有办法让他屈服,用资源,用前途,用他内心深处对母亲那份无法偿还的愧疚(“如果不是为了养你,她不会那么辛苦,不会染上酗酒的毛病”),或者,就像此刻这样,用赤裸裸的、宣告所有权的羞辱。
“飞出去?”霁远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带着一丝绝望的颤抖。他猛地挥开霁丞钳制他下巴的手,力道之大,让霁丞都微微后退了半步。
霁丞的眼神瞬间阴沉下来,危险地眯起。
“哥,”霁远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眼底却是一片死寂的荒芜,“在你打造的这座黄金笼子里,我连翅膀都忘了怎么张开,还怎么飞?”
他看着霁丞骤然变冷的脸色,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弯下腰。但他强迫自己站直,直视着那双深不见底、此刻正酝酿着风暴的眼睛。
“你说得对,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霁远。”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雨声,“可你有没有问过我,霁远想要什么?是站在聚光灯下被当成商品估价,还是……”他顿了顿,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眼神里那份深切的痛苦和渴望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想要自由。想要呼吸一口没有霁丞控制的空气。想要唱自己想唱的歌,爱自己想爱的人,过哪怕平凡、却由自己掌控的人生。
“想要什么?”霁丞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笑话,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冰冷的嘲讽和掌控者的傲慢。他再次逼近,高大的身影将霁远完全笼罩,强大的压迫感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
“阿远,”他抬手,冰凉的指尖拂过霁远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眼尾,动作轻柔得近乎诡异,说出的话却残忍如刀,“从我把你带出那个烂泥潭开始,你就没有‘想要’的资格了。你只能拥有我允许你拥有的,只能成为我让你成为的样子。”
他的指尖顺着霁远的脸颊下滑,最后停留在那脆弱的喉结上,带着一种暧昧又危险的暗示。
“至于翅膀?”霁丞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眼神锐利如鹰隼,牢牢锁住霁远眼中那抹微弱却倔强的光芒,“我既然能给你安上,就能随时把它……折断。”
最后两个字,轻飘飘地落下,却像两块沉重的冰,狠狠砸进霁远的心湖,瞬间冻结了所有血液。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让他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露台的门被轻轻推开,霁丞的首席助理林薇探进头来,妆容精致的脸上带着职业化的恭敬:“霁总,王总他们那边在问,关于电影主题曲的合作细节……”
霁丞眼底翻涌的戾气瞬间收敛,快得仿佛从未出现过。他收回停留在霁远喉间的手,自然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又恢复了那个在名利场游刃有余、滴水不漏的星宸娱乐掌舵人形象。
“知道了。”他淡淡应了一声,目光却依旧锁在霁远苍白失血的脸上,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整理好自己,五分钟后过来。别再让我看到你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说完,他不再看霁远一眼,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重新融入那片觥筹交错、虚与委蛇的名利场中。背影挺拔,带着掌控一切的绝对自信。
冰冷的露台,只剩下霁远一个人。
他靠着冰冷的玻璃墙,缓缓滑坐到铺着昂贵地毯的地上。胃里的绞痛一阵强过一阵,混合着心脏被反复凌迟的剧痛,让他蜷缩起身体,将脸深深埋进膝盖。
窗外的雨更大了。豆大的雨点疯狂地敲打着玻璃,发出密集而沉闷的声响,像无数只绝望的手在拍打着牢笼。城市的灯火在雨幕中扭曲变形,光怪陆离,像一张巨大的、嘲笑着他的、名为“命运”的网。
他抬起微微颤抖的手,用力抹去脸上残留的湿痕。指尖触碰到脖颈,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霁丞指尖冰冷的触感和那令人窒息的威胁。
折断翅膀……
他闭上眼,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母亲临终前枯槁的手;霁丞第一次带他离开时看似温和实则不容拒绝的眼神;被改得面目全非的歌谱;酒桌上那些令人作呕的目光和黏腻的手;霁丞掌控一切时冰冷倨傲的侧脸……还有,手腕内侧那个隐秘的、几乎无人知晓的纹身——一只线条简洁、却透着倔强、振翅欲飞的黑色小鸟。那是他十八岁生日那天,偷偷跑去纹的。一个无人知晓的、关于自由的图腾。
金丝雀?
他扯动嘴角,无声地笑了。笑容苦涩而绝望。
或许他连金丝雀都不如。金丝雀至少还有人欣赏它的歌喉。而他,只是一个被精心包装、用以换取利益的商品,一个被血缘和强权双重锁链捆绑的囚徒。
雨声轰鸣。
一个冰冷而决绝的声音,在他心底最深处,如同被囚禁的困兽发出的第一声嘶吼,微弱却无比清晰。
这个念头像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瞬间劈开了他心中积压多年的阴霾和恐惧。随之而来的,不是解脱的轻松,而是一种近乎毁灭的、孤注一掷的颤栗。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彻底撕裂和霁丞之间那畸形扭曲的联系,意味着放弃现在拥有的一切光环和优渥,甚至……可能意味着万劫不复。
但他真的……受够了。
蜷缩在冰冷角落的身影,在巨大落地窗映出的、被雨幕模糊的、光怪陆离的繁华背景中,显得那么渺小,那么脆弱。然而,在那低垂的眼睫之下,在那双被绝望浸透的眼底深处,一点微弱的、名为“反抗”的火星,正在这无边的雨夜和屈辱中,悄然点燃。
玻璃窗上,雨水纵横交错,模糊地映出他苍白却轮廓分明的侧脸,和他手腕内侧,那只被衣袖半遮半掩的、振翅欲飞的黑色飞鸟。
笼中兽
黑色的库里南像一道沉默的闪电,撕裂雨幕,驶离了霓虹喧嚣的“云巅”,朝着城市另一端、被葱郁林木环绕的半山别墅区疾驰。
车内,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车载香薰散发着昂贵的冷杉木香,此刻却混合着未散的酒气和一种无形的硝烟味,令人窒息。
霁远蜷缩在宽大的真皮座椅最角落,脸侧向窗外。雨水在玻璃上疯狂流淌,将窗外飞速倒退的、被雨水洗刷得格外冷硬的城市轮廓扭曲成一片模糊的光斑。他闭着眼,长睫在苍白的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身体因为寒冷和未散尽的屈辱感而微微颤抖。那件沾了酒气和呕吐物酸味的大衣早已被林薇小心翼翼地收走,此刻他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高领毛衣,更显得形销骨立。
霁丞坐在另一侧,与他隔着宽大的中央扶手箱,距离不远,却像隔着冰冷的银河。他解开了西装外套的扣子,姿态放松地靠着椅背,闭目养神。英俊的侧脸在窗外忽明忽暗的光影里显得轮廓分明,也透着一种掌控全局后的、深沉的疲惫和不容置疑的冷硬。他左手随意搭在扶手上,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皮质表面,发出细微而规律的声响,像某种倒计时,敲打在霁远紧绷的神经上。
没有人说话。司机老陈是霁丞用了十年以上的老人,深知老板脾性,目不斜视,将车开得又快又稳。助理林薇坐在副驾,连呼吸都刻意放轻,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整个车厢,只有雨刮器规律地刮擦着挡风玻璃,发出单调而刺耳的噪音。
压抑。窒息。绝望。
霁远感觉自己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在冰冷的砧板上徒劳地张着嘴。霁丞在“云巅”露台上那些冰冷的字句,一遍遍在他脑海里回响,带着淬毒的倒刺,反复刮擦着他早已伤痕累累的心脏。
“你的一切,包括你这个人,都是我的。”
“收起你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和没用的清高。”
“没有我霁丞点头,你连呼吸的资格都没有。”
“我既然能给你安上翅膀,就能随时把它……折断。”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将他那点刚刚在绝望中燃起的、名为“永不回头”的微弱火星,一点点砸进更深的泥沼。恐惧,巨大的、源于骨血深处的恐惧,像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来,勒紧了他的心脏。他了解霁丞。这个男人,言出必行。他的“折断”,绝不会是虚张声势的恐吓。那意味着彻底的毁灭,意味着他霁远将会被碾碎得连一丝曾经存在过的痕迹都不剩。
可是……就这样认命吗?继续做一只被锁在黄金笼子里,供人赏玩、被主人随意摆弄的金丝雀?直到彻底麻木,连歌唱的本能都遗忘?
胃里又是一阵尖锐的绞痛,提醒着他刚才在“云巅”被迫咽下的屈辱。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更浓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下喉咙深处翻涌的恶心感。
车子终于驶入半山别墅区,穿过戒备森严的大门,沿着蜿蜒的私家车道向上,最终停在一座极具现代设计感、通体以冷灰色调为主、线条利落简洁如艺术馆的别墅前。巨大的落地窗在雨夜里透出暖黄的光晕,却驱不散建筑本身透出的冰冷疏离感。
“到了,霁总。”老陈低声提醒。
霁丞缓缓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没有丝毫睡意。他率先推开车门,雨夜的寒气瞬间涌入。他没有撑伞,径直下车,大步走向别墅大门。
林薇迅速撑开一把大黑伞,小跑着跟上,试图为霁丞遮雨。
“给他。”霁丞脚步未停,头也不回地丢下两个字。
林薇愣了一下,立刻会意,赶紧将伞撑到刚从车里下来的霁远头顶。
冰冷的雨点瞬间被隔绝。霁远看着眼前霁丞在雨幕中挺拔而冷漠的背影,又看了看头顶这把象征着“施舍”的伞,只觉得讽刺无比。他没有拒绝,只是沉默地跟在后面,脚步有些虚浮。
智能门锁无声开启。温暖的、带着淡淡香薰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与室外的湿冷形成鲜明对比。玄关处灯光柔和,光洁如镜的黑色大理石地面映出两人一前一后、沉默而疏离的身影。
佣人吴妈早已等候在一旁,看到霁远苍白的脸色和湿漉漉的头发,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刚要上前:“二少爷,您……”
“给他煮碗醒酒汤。”霁丞脱下湿了肩头的大衣,随手递给旁边的佣人,打断吴妈的话,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在吩咐处理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送到他房间。”
他没有再看霁远一眼,径直走向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脚步声在空旷的一楼大厅里回荡,沉稳,冰冷,带着无形的威压。
“是,大少爷。”吴妈连忙应下,担忧地看向霁远。
霁远只觉得浑身冰冷,比在雨里时更甚。他脱掉湿透的鞋子,赤脚踩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寒意顺着脚心直窜头顶。他没有回应吴妈的关切,也沉默地走向楼梯。
他的房间在二楼走廊的尽头,与霁丞位于另一头、占据整个东翼的主卧遥遥相对。这是霁丞的安排。美其名曰“安静,不被打扰”,实则更像是一种无声的监控和隔离。
推开厚重的实木房门,房间很大,装修风格延续了整栋别墅的冷调极简。高级灰的墙面,深灰色的地毯,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雨夜中模糊的山景。家具不多,线条利落,昂贵却毫无生气,像一个精心布置的样板间,缺乏任何个人色彩。唯一能证明主人身份的,是角落那把被擦得锃亮的原木色民谣吉他,以及靠墙书架上寥寥几本与音乐相关的书籍。
霁远反手关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身体才像彻底脱力般滑落下来,跌坐在厚厚的地毯上。巨大的疲惫感和屈辱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进去,肩膀无法抑制地微微耸动。
没有声音。连哭泣都是无声的。在这个霁丞掌控一切的牢笼里,他连悲伤的资格都被剥夺了宣泄的权利。他怕任何一丝软弱的声响,都会被无处不在的监控捕捉到,成为霁丞眼中更加轻蔑的把柄。
几分钟后,敲门声响起,是吴妈小心翼翼的声音:“二少爷,醒酒汤好了。”
霁远用力抹了一把脸,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站起来,打开门。
吴妈端着一个精致的骨瓷碗站在门口,热气腾腾的汤散发着淡淡的姜味和药草香。她看着霁远红肿的眼眶和毫无血色的脸,叹了口气,压低声音:“二少爷,快趁热喝了,暖暖胃。大少爷他……也是为了你好,这个圈子,唉……”她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将碗塞到霁远手里,又递过来一小碟精致的点心,“再吃点东西垫垫,空着胃更难受。”
“谢谢吴妈。”霁远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接过碗。碗壁温热,却暖不了他的心。为了他好?多么冠冕堂皇的借口。霁丞的“好”,就是将他打磨成一件最趁手的工具,一件能为他带来最大利益、且完全归属于他的完美收藏品。
他关上门,没有喝那碗汤,只是将它放在冰冷的黑色玻璃茶几上,任由热气慢慢消散。点心更是碰都没碰。胃里依旧翻江倒海,但他知道,那不是酒精,是屈辱和绝望在灼烧。
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连绵不绝的雨声。这座位于半山、视野绝佳的别墅,像一个孤悬于世的牢笼,将他与整个世界隔绝。山下的万家灯火,如同遥远星河,是他永远无法触及的自由。
手腕内侧,那只隐秘的飞鸟纹身在单薄的毛衣袖口下隐隐发烫。他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紧紧捂住那里,仿佛这样就能汲取一丝虚幻的力量。
“永不回头……”他在心底无声地重复着这个在露台绝望时升起的念头。然而,现实冰冷的铁壁立刻将他撞得头破血流。怎么走?去哪里?霁丞的手眼通天,他根本无处可逃。他的身份证、护照,所有能证明他身份的重要文件,都在霁丞书房的保险柜里。他的银行账户,由林薇一手打理,每一笔支出都清晰可查。他身边的工作人员,司机、助理、保镖,甚至打扫房间的佣人,哪一个不是霁丞的眼睛?
他就像一张被钉死在标本架上的蝴蝶,再绚烂的翅膀,也失去了飞翔的可能。
就在这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特殊的、被设置成静音但允许震动的提示音。是他在这个被严密监控的世界里,唯一偷偷保留的、与外界微弱联系的渠道——一个匿名的、加密的社交小号。知道他这个号存在的,只有一个人:他在出道前、还在酒吧驻唱时认识的朋友,苏哲。一个霁丞绝对看不上眼、也绝不允许他再联系的“底层”音乐人。
霁远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颤抖着拿出手机,迅速解锁。屏幕上跳出一条新消息,来自那个熟悉的、备注为“Z”的头像。
Z:[链接] 阿远!快看这个!妈的!你哥也太狠了吧!
霁远点开链接,跳转到一个以爆料娱乐圈内幕著称的八卦论坛。一个加红加粗的标题赫然刺入眼帘:
【惊爆!顶流霁远深夜密会资本大佬,酒醉失态,疑似资源交易内幕曝光!(多图实锤)】
帖子里赫然贴出了几张在“云巅”地下车库和顶层VIP区偷拍的高清照片!一张是他被霁丞牵着手下车时,脸色苍白、神情恍惚的样子;一张是他在角落里扶着墙干呕的背影,身形狼狈;最要命的是第三张,角度刁钻,正好拍到了王总试图拍他后背,而霁丞伸手扶住他腰侧的那个瞬间!照片被刻意截取,只突出了霁丞揽着他腰和王总那只油腻的手,营造出一种极其暧昧和不堪的氛围!
下面的文字更是极尽煽动和恶意揣测之能事:
“昨晚‘云巅’顶级VIP区,星宸一哥霁远现身,陪同的正是其‘亲亲好哥哥’兼经纪人霁丞!看霁远这脸色苍白、脚步虚浮的样子,明显是喝大了!重点来了!图中这位试图‘关怀’霁远的胖老板,正是业内知名‘金主’王XX!看霁丞这‘护食’的姿态,啧啧啧,懂的都懂!”
“据说当晚谈的是一个大制作电影主题曲和男二资源!霁远这‘牺牲’不小啊,直接喝到吐!难怪资源这么好,原来背后有‘高人’亲自保驾护航,还亲自下场‘挡酒’呢!”
“星宸这操作666,兄弟齐上阵?霁远这‘清冷贵公子’人设怕是要崩!表面不食人间烟火,背地里还不是要靠‘身体力行’换资源?心疼粉丝三秒钟!”
评论区的污言秽语更是如同潮水般涌来,不堪入目。无数恶毒的猜测、幸灾乐祸的嘲讽、以及对霁丞和他关系“畸形”的暗示,像淬毒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霁远眼中。
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让他如坠冰窟!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手机屏幕几乎要被捏碎。
不是意外!这绝不是普通的狗仔偷拍!角度、时机、引导性的文字……这分明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舆论绞杀!目标不是别人,就是他霁远!或者说,是霁丞借他之手,给那个王总以及所有觊觎他“商品”的人,一个清晰无比的下马威!
霁丞在露台上冰冷的声音再次回响:
“让你喝酒,是因为那是必要的代价。”
“在这个圈子里,没有我霁丞点头,你连呼吸的资格都没有。”
这就是他说的“代价”!这就是他展示“所有权”的方式!用最肮脏的污水,泼在他霁远身上,彻底打碎他那点可怜的“清高”和“自尊”,让他更加清晰地认识到——离开霁丞的庇护,他只会被撕扯得粉碎,坠入更深的泥潭!霁丞在用最残酷的方式告诉他:看,外面的世界有多可怕,只有在我打造的笼子里,你才能维持表面的光鲜,哪怕这光鲜是用屈辱和污名换来的!
愤怒!前所未有的愤怒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里奔涌、咆哮!烧毁了他最后一丝恐惧和犹豫!霁丞不仅剥夺了他的自由,还要亲手将他的人格和尊严踩进泥里,碾得粉碎!只为让他更加驯服,更加死心塌地地做一只笼中鸟!
就在这时,房门被毫无预兆地推开!没有敲门。
霁丞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已经换上了深灰色的丝质家居服,少了几分商场的凌厉,却多了几分居家的慵懒和更深的、不容侵犯的掌控感。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正是霁远刚刚看到的那个充满恶意的爆料帖!
他缓步走进来,姿态闲适,像巡视自己领地的王者。目光扫过茶几上那碗已经凉透、一口未动的醒酒汤,眼神微冷。最终,他的视线落在背对着他、站在落地窗前、身体僵硬如石雕的霁远身上。
“看到了?”霁丞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事不关己般的平静,甚至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他将平板随意地丢在霁远旁边的沙发上,屏幕刺眼的光芒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霁远没有回头,只是死死地盯着窗外无尽的雨夜,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
“效果不错。”霁丞走到他身后,距离很近,近到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带着沐浴后清新气息的压迫感。“王胖子现在应该正焦头烂额地想办法撤热搜、洗白自己。以后,他,还有那些不长眼的东西,想碰你之前,都得先掂量掂量后果。”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处理完麻烦后的轻松和运筹帷幄的得意。
“后果?”霁远猛地转过身,赤红的双眼死死瞪着霁丞,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嘶吼而撕裂变调,像濒临绝境的困兽发出的悲鸣,“霁丞!你毁了我!你知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他们在说我卖身!说我们……说我们是……”后面那个肮脏的词汇,他耻辱得说不出口。
“说什么重要吗?”霁丞微微挑眉,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波澜,只有冰冷的、掌控一切的漠然。他抬手,冰凉的指尖拂过霁远因为激动而滚烫的脸颊,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亵玩意味。“在这个圈子里,真相从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霁远,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更‘红’,话题度更高。黑红,也是红。只要热度在,就有价值。星宸的股价,刚刚涨了三个点。”
他俯身,凑近霁远的耳边,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敏感的耳廓上,说出的话却如同毒蛇的信子:
“看,阿远,你多‘值钱’。你的‘牺牲’,很有价值。这不就是你存在的意义吗?”
“啊——!!!” 积压了一整晚、甚至积压了五年的屈辱、愤怒、绝望,在这一刻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轰然爆发!理智的弦彻底崩断!霁远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猛地挥拳,用尽全身力气砸向霁丞那张冷漠到令人发指的脸!
“砰!”
一声闷响!
拳头并没有如愿地砸在霁丞脸上。在距离目标还有几厘米的地方,就被一只铁钳般的大手牢牢攥住了手腕!霁丞的动作快得惊人,仿佛早有预料。他眼神瞬间阴鸷下来,反手用力一拧!
“呃!”霁远痛呼一声,手腕传来剧痛,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掼在冰冷的落地玻璃窗上!后背撞得生疼,眼前一阵发黑。
霁丞高大的身体紧跟着压了上来,将他死死地禁锢在自己和冰冷的玻璃之间,动弹不得。一只手依旧像铁钳般攥着他发痛的手腕,另一只手则粗暴地掐住了他的脖子,虽然没有用力到窒息,但那冰冷的触感和绝对的压制,充满了羞辱和警告的意味。
“长本事了?”霁丞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像暴风雨前的闷雷,眼底翻涌着被挑衅后燃起的、骇人的戾气和一丝被压抑的、更深沉的东西。他的拇指用力摩挲着霁远脆弱的喉结,感受着那皮肤下激烈的脉搏跳动。“敢对我动手?”
两人身体紧贴,鼻尖几乎相触。霁丞身上那股冷冽的木质香气混合着强烈的男性气息,形成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压迫感,将霁远完全笼罩。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霁丞胸膛的起伏,感受到那具身体里蕴含的、足以将他轻易碾碎的强大力量。更可怕的是,在霁丞那双深不见底、此刻翻涌着暴戾和某种近乎偏执的占有欲的眼眸深处,他捕捉到了一丝……异样的灼热。那是一种超越了兄长对弟弟的管教、甚至超越了经纪人对艺人的掌控的、带着禁忌色彩的、令人心悸的炽热。
霁远的心跳骤然停止,巨大的恐惧感再次攫住了他,比愤怒更甚!他挣扎着,像一条被钉在砧板上的鱼,眼神里充满了惊惧和难以置信:“你……你想干什么?!放开我!”
霁丞没有松手,反而更逼近一分,两人的呼吸彻底交融。他盯着霁远惊恐而美丽的眼睛,那里面破碎的水光和惊惶,奇异地取悦了他,也点燃了更深的、危险的火焰。他的目光像有实质般,从霁远因挣扎而凌乱的发丝,滑过他泛红的眼角,苍白的脸颊,最后落在那微微颤抖、失了血色的唇瓣上。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
“我想干什么?”霁丞的声音低哑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蛊惑的磁性,却又字字如冰锥,“阿远,我只是在提醒你,认清自己的位置。你的一切反抗,都是徒劳。只会……”他顿了顿,掐着霁远脖子的手微微收紧,迫使他仰起头,露出更脆弱的颈项线条,然后,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补充道:“……让我更想,把你锁得更紧。”
那眼神里的暗示,赤裸裸,毫不掩饰。不再是单纯的掌控,而是掺杂了男人对觊觎之物的、带着血缘禁忌的、令人作呕的欲望!
霁远浑身血液都凝固了!巨大的恶心感和灭顶的恐惧让他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当场呕吐出来!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在这个名义上的兄长眼中,究竟是什么!一件完美的、必须完全掌控的收藏品?还是一个可以随意亵玩、满足其扭曲占有欲的……禁脔?!
“滚开!!”他爆发出绝望的嘶吼,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膝盖猛地向上顶去!
霁丞似乎早有防备,身体灵活地一侧,躲开了要害,但霁远的膝盖还是重重地撞在了他的大腿外侧。霁丞闷哼一声,眼中戾气暴涨!他彻底失去了耐心,掐着霁远脖子的手猛地用力!
窒息感瞬间袭来!霁远眼前发黑,肺部火烧火燎,挣扎的力道瞬间弱了下去。
“看来,是我对你太纵容了。”霁丞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被彻底激怒后的残忍。他松开了掐着脖子的手,在霁远剧烈咳嗽、大口喘息的瞬间,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像拖拽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毫不怜惜地将他拖离窗边,粗暴地摔向房间中央那张宽大的、铺着深灰色床品的床!
霁远重重地摔在柔软却冰冷的床褥上,头晕眼花,还未等他挣扎起身,霁丞已经欺身而上,膝盖顶开他的双腿,将他牢牢压制在身下!成年男性绝对的力量差距在这一刻显露无疑,霁远所有的挣扎都如同蚍蜉撼树。
“霁丞!你疯了!我是你弟弟!!”霁远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和绝望的哭腔,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顺着眼角滑落,没入鬓角。
“弟弟?”霁丞俯视着他,英俊的脸上没有任何动容,只有一片冰冷和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他一只手轻易地制住霁远两只手腕,按在头顶,另一只手则慢条斯理地抚上霁远因恐惧和愤怒而剧烈起伏的胸膛,隔着薄薄的毛衣,感受着那狂乱的心跳。那动作,带着一种审视物品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亵渎感。
“从你妈带着你踏进霁家大门那天起,你就该明白,我们之间,从来就不只是‘兄弟’那么简单。”霁丞的声音低沉而危险,每一个字都像毒液,注入霁远濒临崩溃的神经,“你那个下贱的妈,用那张脸迷惑了老头子,生下了你这个孽种,抢走了本该属于我妈和我的一切!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把你从那个烂泥潭里捞出来?”
霁远瞳孔骤缩!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到霁丞对他身世的、赤裸裸的恨意!原来……原来所谓的“拯救”,从一开始就带着如此深重的原罪和报复?!
“我让你活下来,让你站在聚光灯下,不是因为我仁慈!”霁丞的手指用力,隔着毛衣掐住霁远胸前的一点,引来他痛苦的闷哼,“是因为我要让你成为我最完美的作品,成为我手中最锋利的刀,最值钱的筹码!我要让你时时刻刻记住,你拥有的一切,都是我施舍的!你的命,你的身体,你的灵魂,都只属于我霁丞一个人!明白吗?!”
他猛地低下头,滚烫的、带着酒气和怒意的呼吸狠狠喷在霁远的颈侧,牙齿在那脆弱的皮肤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不是情欲的挑逗,而是野兽标记领地般的、带着血腥味的警告和占有!
“啊!”霁远痛呼出声,巨大的恐惧和屈辱让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眼泪汹涌而出。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时刻,霁丞放在床头的手机,不合时宜地、疯狂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林薇”的名字。
那持续不断的震动声,像一根微弱的针,刺破了房间里几乎凝固的、充满毁灭气息的张力。
霁丞的动作顿住了。
他压在霁远身上,保持着绝对压制的姿态,深潭般的眼眸里翻涌着尚未平息的暴戾和一种近乎失控的暗火。他盯着身下的人:霁远脸色惨白如纸,泪痕交错,长睫被泪水浸湿,黏在一起,脆弱得不堪一击,那双曾经璀璨的眸子此刻只剩下惊惧和死寂的绝望。他微微张着嘴,像离水的鱼一样艰难地喘息,纤细的身体在他的禁锢下不住地颤抖。
那剧烈的颤抖,透过紧贴的身体清晰地传递过来。还有那滚烫的眼泪,灼烧着霁丞的手背。
霁丞眼底深处那抹疯狂的红光,似乎被这眼泪和颤抖浇灭了一丝。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的暴戾被强行压下,恢复了那种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冰冷和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流。
他缓缓地、带着一种意犹未尽的压迫感,松开了钳制霁远的手,直起身。
霁远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瞬间瘫软在冰冷的床褥里,大口喘息着,身体蜷缩起来,剧烈地颤抖,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酷刑。
霁丞没有看他,只是拿起床头疯狂震动的手机,接通,声音已经恢复了惯常的、毫无波澜的冷静:“说。”
电话那头传来林薇清晰而略带焦急的声音:“霁总,公关部紧急报告,爆料帖发酵速度超出预期,负面舆论开始大规模扩散,已经关联到公司声誉和您个人形象。王总那边也打来电话,措辞非常强硬,指责我们利用舆论反噬,要求立刻平息事态并给予解释。另外,有三家正在洽谈的高端代言品牌方表达了高度关切,暗示可能会重新评估合作。舆情组建议立刻启动最高级别预案,您看……”
“知道了。”霁丞打断她,语气淡漠,“按预案执行。重点:一、声明昨晚是正常商务洽谈,霁远因身体突发不适提前离场,照片为恶意角度抓拍,断章取义。二、立刻起诉发布源头及几个带头造谣的大V,律师函同步全网发布。三、联系王总,告诉他,星宸会处理好一切,他的损失,后续项目会补偿。四、安抚品牌方,强调霁远的商业价值和星宸的危机处理能力。五、放出几个其他艺人的无关痛痒的‘料’,分散注意力。”
他的指令清晰、冷酷、高效,仿佛刚才那个压在弟弟身上、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男人只是幻觉。
“是!霁总!”林薇立刻应下。
霁丞挂了电话,随手将手机丢回床头柜。他这才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蜷缩成一团、依旧在无声颤抖的霁远。灯光下,霁远颈侧那个清晰的牙印泛着暧昧的红痕,像某种屈辱的烙印。
霁丞的眼神暗了暗,却没有丝毫歉意或温情。他俯身,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没有任何标签的、装着白色小药片的精致玻璃瓶,倒出一粒,又拿起之前吴妈送来的、已经凉透的水杯。
“吃了。”他将药片和水杯递到霁远面前,命令的口吻不容置疑。
霁远抬起被泪水糊住的眼睛,看着那粒小小的白色药片,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抗拒。这是什么?毒药?让他永远闭嘴的药?还是……控制他精神的药物?
“安神的。”霁丞似乎看穿了他的恐惧,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毫无温度的假笑,眼神却冰冷如刀,“或者,你想让我用别的办法让你‘安静’下来?”
赤裸裸的威胁。
霁远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冰凉,拿起那粒药片。他知道,他没有选择。在霁丞绝对的力量和掌控面前,任何反抗都显得可笑而徒劳。他闭上眼,将药片塞进嘴里,就着冰冷的水,艰难地咽了下去。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开来。
看着霁远顺从地咽下药片,霁丞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满意。他直起身,整理了一下微皱的家居服袖口,恢复了那副衣冠楚楚、掌控一切的模样。
“今晚的事,我不希望再发生第二次。”他走到门口,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声音如同淬了冰的金属,“好好‘休息’。明天下午三点,去录音棚。那首《囚鸟》,制作人那边反馈,副歌部分的情感表达还不够‘到位’。你,好好琢磨。”
说完,他拉开房门,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房门被轻轻带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如同牢笼再次落锁。
房间里,死寂一片。
霁远依旧蜷缩在床上,药效似乎开始缓慢地发挥作用,一股沉重的、无法抗拒的倦意如同潮水般涌来,试图淹没他所有的痛苦、愤怒和清醒。身体渐渐放松,但心脏的位置,却像被挖空了一块,冰冷地灌着风。
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清醒的意志,将手艰难地伸向被压在身下的、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屏幕还停留在那个污秽的爆料帖界面。他颤抖着手指,点开苏哲的那个加密小号对话框。
意识已经开始模糊,视线变得涣散。他凭着本能,用尽全身力气,打出了两个字,按下发送键。
【帮我】
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下一秒,沉重的黑暗彻底吞噬了他。手机从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厚厚的地毯上,屏幕暗了下去。
窗外,雨声未歇,敲打着冰冷的玻璃。这座华丽的囚笼,在夜色中沉默着,将所有的挣扎和绝望,都无声地吞噬殆尽。
唯有手腕内侧,那只被衣袖遮盖的黑色飞鸟纹身,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仿佛在黑暗中,微弱地挣扎了一下。
锈蚀·锁孔
意识像是沉在冰冷粘稠的深海,每一次试图上浮,都被无形的重压狠狠摁回黑暗。耳边是单调而遥远的嗡鸣,夹杂着模糊的雨声,还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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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冰冷而熟悉的声音,如同淬毒的锁链,一遍遍缠绕、收紧:
“你的一切,都是我的……”
“收起你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我随时能把它……折断。”
“唔……” 一声痛苦的呻吟从干裂的唇瓣间溢出。
霁远猛地睁开眼!
刺目的光线如同冰冷的针,狠狠扎进瞳孔,让他瞬间眼前发白,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他猛地抬手遮住眼睛,剧烈的头痛如同有钝器在颅内反复敲击,伴随着阵阵眩晕和恶心。喉咙干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次吞咽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他挣扎着坐起身,环顾四周。依旧是那个冰冷、空旷、毫无人气的房间。厚重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有缝隙处透进一丝灰白的天光。空气里弥漫着冷杉木香薰和一种……淡淡的药味。昨晚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汹涌回卷——霁丞冰冷的威胁、粗暴的压制、颈侧那令人作呕的咬痕、以及那粒强行咽下的白色药片……
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他踉跄着冲进洗手间,对着冰冷的马桶干呕起来。除了苦涩的胆汁,什么也吐不出来。他撑着洗手台,看着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如鬼,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嘴唇干裂毫无血色,那双曾经清澈明亮的眼睛,此刻布满了红血丝,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惊惧和一丝……濒临崩溃的死寂。颈侧那个清晰的、泛着淤紫的牙印,像一枚耻辱的烙印,刺眼地昭示着昨夜发生的一切。
不是梦。都是真的。
手腕内侧的飞鸟纹身隐隐作痛。他用力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的疼痛来压制内心的惊涛骇浪和灭顶的绝望。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规律的敲门声,伴随着吴妈小心翼翼的声音:“二少爷?您醒了吗?该起来吃点东西了,下午还要去录音棚……”
录音棚。《囚鸟》。
霁丞昨晚冰冷的命令再次在耳边响起:“明天下午三点,去录音棚。那首《囚鸟》,副歌部分的情感表达还不够‘到位’。你,好好琢磨。”
“到位”?霁远看着镜中狼狈不堪的自己,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胃里又是一阵尖锐的绞痛。他拧开水龙头,用冰冷刺骨的水狠狠泼在脸上,试图让自己清醒。水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混合着眼角的湿痕。
他必须去。他没有选择。反抗的念头在绝对的力量和无处不在的监控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昨晚那场短暂而绝望的爆发,除了换来更深的羞辱和身体上的疼痛,以及那颗让他昏沉至今的药片,还换来了什么?什么都没有。霁丞甚至不需要亲自动手,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命令,就能让他万劫不复。
他麻木地换好林薇提前准备好的衣服——一件质地柔软却款式保守的米白色高领毛衣,恰好能遮住颈侧的痕迹。下楼时,吴妈已经将温热的清粥小菜摆在餐桌上。
“二少爷,快吃点吧,您胃不好,空着肚子更难受。”吴妈看着他苍白得吓人的脸,眼里满是担忧和不忍,忍不住又小声劝道,“大少爷他……也是为您的前途操心,您别总跟他置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前途?霁远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的“前途”,就是霁丞精心规划的、通往更华丽囚笼的阶梯罢了。他没有回应吴妈,只是机械地拿起勺子,舀起一点粥送进嘴里。温热的米粥滑入食道,却无法温暖他冰冷的四肢百骸。味同嚼蜡。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工作群的消息。林薇在里面@了他:
林薇:@霁远 司机老陈已在门口等候。下午三点准时到达‘声域’录音棚A01。制作人李老师团队已就位。请调整好状态,务必完美呈现《囚鸟》。
林薇:[附件:今日舆情简报及公关声明初稿.pdf]
林薇:另外,昨晚事件的负面舆情已按霁总指示初步控制。律师函已发出,源头账号正在追查。请勿在个人账号做任何回应。
霁远点开那个舆情简报。果然,星宸的公关机器开足了马力。声明写得滴水不漏,将他塑造成一个在正常商务场合突发身体不适的敬业艺人,所有照片都是恶意解读和断章取义。几个跳得最欢的营销号账号已经被挂上了律师函警告。热搜词条也已经被替换成了#霁远敬业#、#星宸娱乐维权#之类无关痛痒的话题。王总的名字更是被彻底抹去,仿佛昨晚那个油腻的胖子和令人作呕的试探从未存在过。
这就是霁丞的手段。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能用最肮脏的污水泼你一身,也能用最光鲜的绸缎将你重新包裹。他霁远,不过是这权力游戏中最显眼也最听话的一枚棋子。
他关掉手机屏幕,屏幕上映出自己空洞麻木的脸。
车子驶向“声域”录音棚的路上,依旧是死寂。司机老陈沉默地开车,副驾坐着霁丞派来的、一个身材魁梧、面无表情的保镖。霁远靠在后座,脸侧向窗外。雨已经停了,但天空依旧阴沉沉的,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城市的钢筋森林在车窗外飞速倒退,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迷宫。
他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里的手机。那个加密的小号。昨晚昏迷前,他凭着最后一点意识,向苏哲发出了那两个字:【帮我】。
现在呢?苏哲看到了吗?他会怎么想?他能怎么帮?在霁丞布下的天罗地网里,苏哲一个无权无势的地下音乐人,又能做什么?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更深的绝望和自嘲淹没。他太天真了。这声求助,恐怕只会石沉大海,甚至可能……会给苏哲带来麻烦。如果被霁丞知道……
一股寒意瞬间窜上脊背。他不敢再想下去。
“声域”录音棚是业内顶级的录音场所之一,安保严密,私密性极佳。车子从特殊通道直接驶入地下车库,避开了所有可能蹲守的媒体和粉丝。霁远在保镖的“陪同”下,沉默地走进电梯,直达顶层的A01录音室。
厚重的隔音门推开,里面已经有人在忙碌。顶级的录音设备闪烁着幽冷的光,巨大的调音台前坐着戴着监听耳机的制作人李牧——一个以严苛和商业嗅觉敏锐著称的音乐人。旁边是他的助理和录音师。林薇也已经到了,正和李牧低声交谈着什么,看到霁远进来,立刻迎了上来。
“霁远,你来了。”林薇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眼神却快速地在霁远苍白的脸上扫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脸色不太好?昨晚没休息好?”她的目光似乎有意无意地扫过霁远刻意拉高的毛衣领口。
“有点头疼,不碍事。”霁远避开她的目光,声音沙哑。
“嗯,那先喝点温水润润喉。”林薇递过来一瓶拧开的矿泉水,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李老师他们已经准备好了。我们时间比较紧,争取一遍过。你知道的,霁总对这首歌期望很高。”她刻意加重了“霁总”两个字。
霁远沉默地接过水,喝了一小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带来一阵刺痛。
“远哥,来啦!”李牧摘下一边耳机,笑容满面地走过来,拍了拍霁远的肩膀,力道不轻,“状态调整得怎么样?昨天听Demo,副歌那里总觉得差点意思,情绪不够‘沉’下去,不够‘痛’!今天咱们得把那感觉抓出来!”他语速很快,带着音乐人特有的兴奋和强势,“这首歌绝对能爆!王总那边可是点名等你录好就要安排宣发了!”
王总……霁远胃里又是一阵翻腾。他勉强点了点头,走向隔音玻璃后的录音间。
录音间里很安静,只有耳机里传来的《囚鸟》伴奏的demo。旋律抓耳,编曲华丽,充满了商业化的精致感。他戴上耳机,站在麦克风前。巨大的监听耳机隔绝了外界大部分声音,将他困在这个小小的、透明的玻璃盒子里。他能看到外面李牧、林薇、录音师他们模糊的身影,以及他们投向自己的、带着审视和期待的目光。像在观赏笼中鸟的表演。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将所有的屈辱、愤怒、恐惧和绝望都压下去,变成歌声里需要的“情绪”。
前奏响起。
(Verse 1)
没想好
他的声音响起,依旧是那把清冷干净、被无数粉丝誉为“天籁”的好嗓子。技巧无可挑剔,音准完美。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声音里没有灵魂,只有机械的重复。像一具被设定好程序的精美发声器。
(Pre-Chorus)
没想好
唱到“。。。。”、“。。。”时,一丝真实的窒息感涌了上来。他仿佛又回到了“云巅”那个觥筹交错的牢笼,回到了霁丞那座冰冷华丽的半山别墅。呼吸,真的变得困难起来。
耳机里传来李牧的声音,通过内部通话系统:“情绪!远哥!投入一点!想象你真的被困住了!‘。。。’,那种被淹没的无力感!再来!”
(Chorus)
(我还没想好呢?)
当唱到那句被王总“欣赏”的“。。。。”时,一股强烈的生理性反胃猛地冲上喉头!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声音不受控制地出现了一丝颤抖和极其细微的哽咽!
“停!”李牧的声音立刻响起,带着明显的不满,“怎么回事?远哥!‘。。。’这里要的是破碎感!是痛!不是让你真的破音!情绪要饱满!要让人一听就心疼!懂吗?再来一遍!从副歌进!”
伴奏再次响起。
霁远闭上眼,努力平复翻涌的恶心感。破碎感?痛?他难道还不够痛吗?他张开嘴,再次唱出那句歌词:“……”
这一次,声音稳住了。技巧完美。但李牧显然还不满意。
“不对!感觉还是不对!太表面了!我要的是灵魂深处的呐喊!是那种被最信任的人亲手折断了翅膀的绝望!再来!”
一遍。又一遍。
每一次唱到那句“
“。。。。”,都像是在亲手撕开自己的伤口,将血淋淋的内里展示给外面那些期待“精彩表演”的看客。霁丞冰冷的眼神、粗暴的压制、带着血腥味的咬痕、那句“。。。”的威胁……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疯狂闪回!每一次重复,都让那屈辱和绝望更深一分,几乎要将他逼疯!
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握着歌词稿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微微颤抖。他的声音依旧保持着水准,但脸色却越来越白,眼神也越来越空洞,仿佛灵魂正在从这具躯壳中抽离。
“不行!还是差点意思!”李牧的耐心似乎快耗尽了,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对着话筒说,“远哥,你到底怎么回事?状态这么差?昨晚没睡好也不能这么敷衍啊!这首歌有多重要你不知道吗?霁总那边……”
“李老师,”林薇及时打断了李牧,脸上依旧维持着得体的微笑,眼神却看向隔音玻璃后摇摇欲坠的霁远,“让霁远休息五分钟吧,调整一下状态。喝口水。”
李牧皱了皱眉,还是点了点头:“行吧,五分钟!抓紧调整!今天必须把副歌拿下来!”
录音间的灯光调暗了一些。霁远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扶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巨大的监听耳机滑落,挂在脖子上。他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进去,肩膀无法抑制地微微耸动。无声的泪水瞬间浸湿了膝盖处的布料。
为什么……为什么非要这样逼他?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那个加密小号专用的手机,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那震动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但在霁远此刻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却如同惊雷炸响!
他猛地一颤!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几秒钟后,才疯狂地、擂鼓般撞击着胸腔!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全部冲上了头顶!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在身体和宽大毛衣袖口的遮掩下,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将手机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点点,用身体挡住外面可能投来的视线,用几乎无法聚焦的眼睛,迅速瞥向屏幕。
屏幕上,那个“Z”的头像旁,跳出一条新信息!
Z:老地方,消防通道垃圾桶夹层。钥匙。西郊废弃工厂“回声”。通道只开三天。快!
信息极其简短,没有任何多余的字眼!却像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瞬间劈中了霁远!
钥匙!废弃工厂“回声”!通道只开三天!
苏哲!他真的收到了!他真的在行动!他在给他指一条路!一条可能……逃离的路!
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狂喜和随之而来的、灭顶的恐惧瞬间将他淹没!希望的光芒如此微弱,却又如此灼热!烫得他浑身发抖!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更浓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下喉咙里几乎要冲出来的呜咽和呐喊。
快!苏哲说快!通道只开三天!
三天!他只有三天时间!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血液在血管里奔涌咆哮!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混合着巨大的恐惧和孤注一掷的决绝,猛地灌注进他冰冷的四肢百骸!
他猛地抬起头!
隔音玻璃外,李牧似乎正和林薇说着什么,录音师在调试设备,没有人注意到他刚才瞬间的异常。但他知道,时间不多了!五分钟的休息即将结束!
他必须唱下去!他必须拿到这把钥匙!他必须离开!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将所有的狂喜、恐惧、绝望、愤怒、以及那点名为“永不回头”的决绝,统统压进胸腔!他重新戴上耳机,扶着墙壁站了起来。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空洞麻木的眼睛里,此刻却燃起了两簇幽暗却疯狂的火苗!
他走到麦克风前,对着外面比了一个“OK”的手势。
李牧有些意外他调整得这么快,但还是立刻示意录音师准备。
伴奏再次响起。熟悉的旋律,熟悉的歌词。
(Verse 2)
(还没想好?)
这一次,他的声音不再仅仅是技巧的堆砌。那清冷的声线里,注入了一种令人心颤的、沉重的疲惫感。“提线木偶”、“完美的寂寥”、“钝刀”、“灵魂惊逃”……每一个词,都像是从他灵魂深处挖出来的血肉,带着真实的、淋漓的痛楚!
玻璃外的李牧眼睛猛地一亮!录音师也立刻打起了精神!
(Pre-Chorus)
。。。
“。”、“。”、“。”、“。。。”……霁远的声音里充满了被无形重压碾碎的窒息感和无边无际的绝望!他仿佛不是在唱歌,而是在用声音进行一场血淋淋的自我解剖!那声音里的痛苦如此真实,如此浓烈,让外面听着的人都感到一阵心悸!
林薇微微皱起了眉头,看着玻璃后那个仿佛燃烧着自己生命的青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
(Chorus)
。
当唱到这一句时,霁远的声音陡然拔高!不再是技巧性的高音,而是带着一种濒死般的、从灵魂深处迸发出来的嘶吼!那“。。。。”四个字,被他唱得字字泣血!仿佛真的有一只无形的巨手,当着他的面,将一对渴望自由的翅膀,残忍地、活生生地折断!玻璃似乎都在他饱含血泪的呐喊中微微震颤!
李牧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就是这个感觉!他想要的破碎感和绝望感!
质问,不再是哀怨,而是带着血泪的控诉。那“为何亲手”的质问,充满了被至亲至信之人背叛的、锥心刺骨的痛苦和不解。
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耗尽全力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悲凉。“。”,那微弱的、对自由和理解的乞求,在绝望的底色下,显得如此卑微而心碎。
?
最后一句,声音已经沙哑,气息微弱,却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孤注一掷的决绝!仿佛真的在饮下一杯穿肠毒药,只为换取那虚无缥缈的自由幻影!
整个副歌,被他唱得撕心裂肺,荡气回肠。那浓烈到化不开的痛苦和绝望,几乎要冲破隔音玻璃,将外面的人吞噬。录音室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毁灭性力量的演唱震撼得说不出话。
(Bridge)
。
唱到Bridge部分,霁远的声音里透出一种极致的疲惫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平静。尤其是最后那句“是否要碾碎这副精美的皮囊,才能让灵魂挣脱这流金的网?”,仿佛不是在提问,而是在陈述一个即将付诸行动的决定!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自我毁灭式的解脱感!
李牧已经完全沉浸在这极致的情感表达中,激动得满脸通红。他示意录音师完美捕捉每一个细节。这就是他想要的。不,这比他想要的还要震撼百倍。
(Outro Chorus / Ad-libs)
。
最后那句即兴加入的、近乎耳语般的“。”,轻得如同叹息,却又重得如同誓言!像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刺破了所有绝望的阴霾!霁远唱完最后一句,像是耗尽了所有的生命力,身体晃了晃,扶着麦克风支架才勉强站稳。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发,脸色白得像纸,只有那双眼睛,燃烧着最后的、疯狂的光芒!
“Perfect!!!太完美了!!”李牧激动的声音通过通话系统炸响,打破了录音室的寂静,“就是这种感觉!远哥!神了!这就是我要的灵魂!痛苦!挣扎!绝望!还有最后那一丝……绝境中的光!太棒了!一遍过!绝对一遍过!”
录音师也兴奋地竖起了大拇指。
林薇看着玻璃后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看着他脸上那混合着极致痛苦和某种奇异解脱的表情,眉头却锁得更紧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那歌声里的情感……真实得让她心惊肉跳,仿佛在聆听一场……无声的诀别。
霁远摘下耳机,巨大的疲惫感和刚才强行爆发带来的虚脱感瞬间将他淹没。他脚步虚浮地走出录音间。
“辛苦了,霁远!简直完美!”李牧热情地迎上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后期交给我!这首歌绝对会成为你新的代表作!霁总听了肯定会非常满意!”
霁远勉强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快速扫过录音室通往外面走廊的那扇门,以及……门外不远处那个不起眼的消防通道指示牌。
苏哲说:老地方,消防通道垃圾桶夹层。
“我……去下洗手间。”他声音沙哑地对林薇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
林薇点点头:“好,快去快回,我们等下还要……”
霁远没等她说完,就低着头,快步走出了录音室,朝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出喉咙!走廊里很安静,只有他急促的脚步声在回响。
走到洗手间门口,他脚步未停,眼角的余光却死死锁定了走廊尽头那个绿色的、印着“安全出口”的消防通道门!
就是那里!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保持步伐,径直走进了洗手间。里面空无一人。他迅速反锁了其中一个隔间的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剧烈地喘息着。几秒钟后,他猛地拉开门,像一道无声的影子,以最快的速度闪出洗手间,冲向走廊尽头的消防通道门!
心跳如雷!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他仿佛能感觉到背后林薇或保镖随时可能追来的目光!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终于!他的手握住了消防通道冰冷的金属门把手!用力一推!
门开了!一股带着灰尘和凉气的空气涌出!里面是光线昏暗、堆放着一些杂物的楼梯间。入口处,放着一个不起眼的、塑料的绿色大垃圾桶。
就是它!夹层!
霁远的心跳几乎停止!他迅速蹲下身,强忍着垃圾桶里散发出的异味,手指颤抖着在垃圾桶内壁摸索。塑料内壁很光滑……没有!他额角的冷汗瞬间冒了出来!难道被清理了?还是……苏哲弄错了?
不!不会的!
他更加用力地摸索,指尖触碰到垃圾桶底部边缘一个不起眼的、微微凸起的塑料卡扣!他用力一抠!
“咔哒”一声轻响!一个极其隐蔽的、只有巴掌大的夹层被打开了!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把样式普通的黄铜钥匙!钥匙上贴着一小块胶布,上面用极细的笔写着两个字:回声。
就是它!
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所有的恐惧!他一把抓起钥匙,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触感却像烙铁一样烫着他的掌心!
通道只开三天!快!
他迅速合上夹层,将钥匙死死攥紧,塞进裤子最深的、贴着大腿内侧的口袋里。然后站起身,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和急促的呼吸,整理了一下衣服,拉开消防通道的门,重新走回明亮的走廊。
刚走出没几步,就差点撞上匆匆寻来的林薇。
“霁远?你去哪了?这么久?”林薇狐疑地看着他,目光锐利地扫过他略显凌乱的头发和苍白的脸,“李老师那边等着你确认几个细节。”
“洗手间……人有点多。”霁远低下头,避开她的视线,声音依旧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正好可以解释为疲惫,“我这就过去。”
林薇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什么破绽,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嗯,快点吧。”
霁远跟在林薇身后,走向录音室。每一步都走得无比沉重,又仿佛带着一种即将挣脱枷锁的轻盈。掌心紧贴着口袋,那把小小的、冰冷的钥匙,此刻却像一块燃烧的炭火,灼烧着他的皮肤,也点燃了他眼底深处那簇名为“永不回头”的火焰。
三天。只有三天。
而此刻,在城市另一端,星宸娱乐顶层的总裁办公室里。
霁丞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如蝼蚁般的车流。他刚刚听完林薇发来的《囚鸟》录音小样。耳机里,霁远那充满极致痛苦、绝望和最后那丝奇异光芒的歌声,还在他耳边萦绕。
他英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他端起手边的黑咖啡,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
突然,他放在桌面上的另一部特殊加密手机,屏幕无声地亮了一下,跳出一条来自某个隐秘监控程序的通知:
警报:目标加密通讯设备于15:47分在‘声域’录音棚区域接收到一条未知来源信息。内容加密等级高,无法破译。信号源短暂活跃后消失。
霁丞端着咖啡杯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他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那条刺眼的警报信息上。
深邃的眼眸,瞬间结冰。一股凛冽的、足以冻结空气的寒意,无声地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