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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第 42 章

作者:雀南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空调外机在影视基地闷热的午后嗡嗡作响,像只不知疲倦的困兽。沈淮之穿着戏里那身染了“血污”的月白长衫,坐在折叠椅上,闭目养神。助理小陈小心翼翼地递来保温杯,里面是温润的胖大海,刚润过喉,场务的声音就穿透了片场特有的嘈杂:


    “沈老师,周老师,准备了!第37场,第3镜,Action!”


    沈淮之睁开眼,眼底属于“沈老师”的那份温润平和瞬间敛去,换上一种属于剧中人的、带着世家子弟最后骄傲的疲惫与决绝。他起身,整理了一下沾着尘土的衣襟,走向被布置成破败庙宇的内景。


    目光掠过,精准地捕捉到那个站在阴影里的人。


    周惊时。


    他饰演的反派“罗刹”正靠在斑驳的廊柱上,漫不经心地用一块黑色绒布擦拭着一把造型古朴、刃口却闪着幽冷寒光的短刀。他穿着一身玄色劲装,勾勒出精悍利落的线条,头发随意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额前,遮住些许眉眼。即使只是随意站着,也像一把未出鞘的凶刃,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极具压迫感的野性。


    沈淮之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周惊时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的刹那,沈淮之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深不见底,像淬了寒冰的深渊,没有丝毫温度,只有纯粹的、带着审视意味的冰冷和……一丝玩味的探究。仿佛他不是在看一个即将对戏的演员,而是在打量一件有趣的猎物。


    导演的声音在监视器后响起:“两位老师,情绪给到位啊!罗刹,你是猎人,他是你势在必得的猎物,要那种掌控一切的压迫感!沈老师,你已是强弩之末,但骨子里的骄傲还在,不能完全认命!”


    “Action!”


    场记板清脆地拍下。


    庙宇内光线昏沉,只有几缕天光从破败的屋顶缝隙漏下,映照出空气中飞舞的尘埃。沈淮之饰演的世家公子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微微喘息,眼神警惕而绝望。


    脚步声响起,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踏碎寂静的沉重感。周惊时饰演的罗刹从阴影里踱步而出,唇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却冰冷如刀。


    “跑啊,”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在空旷的庙宇里激起轻微的回响,“怎么不跑了?沈公子。” “沈公子”三个字从他口中吐出,带着浓浓的讽刺。


    沈淮之挺直了脊背,即使狼狈,世家风骨犹在,他冷冷道:“要杀便杀,何必废话!”


    “杀你?”罗刹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丝毫暖意,反而更添几分寒意。他一步步逼近,靴底踩在碎石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每一步都像踩在沈淮之绷紧的神经上。“太便宜你了。”


    话音未落,他身影骤然加速,快如鬼魅!沈淮之只觉得眼前一花,一股冰冷锐利的气息已然迫近喉间!


    冰冷的金属触感,清晰无比地贴在了沈淮之颈侧最脆弱的皮肤上。


    是那把短刀。


    刀锋的寒气瞬间穿透薄薄的戏服,直抵骨髓。沈淮之的身体本能地僵住,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刀刃的锋利,只要对方手腕轻轻一压……


    而更让他心悸的,是持刀人的眼神。


    周惊时近在咫尺,那双深渊般的眼睛牢牢锁着他,里面翻涌着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狠戾与疯狂。那不是表演出来的狠,那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带着毁灭欲的侵略性。沈淮之甚至能看清他眼底自己放大的、带着惊惧的倒影。


    空气仿佛被抽干了。沈淮之的呼吸停滞,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喉间那一点致命的冰凉,和那双要将人吞噬的眼睛。他仿佛真的成了罗刹刀下待宰的羔羊,被绝对的暴力和恶意所笼罩。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理智和演技。


    时间被无限拉长。


    “卡——!”导演的声音如同天籁般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凝固。


    几乎在“卡”字落下的同一瞬间,那致命的冰冷倏然撤离。


    沈淮之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气,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才勉强站稳。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冰凉地抚上刚才被刀刃抵住的地方,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金属的寒意。


    就在这时,一声极轻的、带着点戏谑意味的笑声在他耳边响起。


    沈淮之猛地抬眼。


    周惊时不知何时已经收起了那把短刀,正随意地把玩着。他微微低着头,刚才戏里那骇人的狠戾消失得无影无踪,嘴角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眼神像打量一件新奇玩具般落在沈淮之脸上。


    他的目光扫过沈淮之抚着脖子的手,然后,在沈淮之猝不及防的注视下,他突然伸出手。


    微带薄茧的温热指腹,极其自然地、甚至带着点狎昵意味地,蹭过沈淮之颈侧那片刚刚被刀刃威胁过的、此刻还残留着冰凉触感的皮肤。


    动作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沈淮之只觉得被蹭过的地方像是被火星燎了一下,瞬间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


    然后,他听到了周惊时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笑意,像羽毛搔刮着耳膜:


    “沈老师……”他顿了顿,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种恶劣的调侃,“你抖什么?”


    轰——


    一股热意猛地冲上沈淮之的耳根和脸颊。羞耻、恼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被彻底看穿狼狈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他几乎是立刻收回了抚在颈间的手,指尖蜷缩起来,藏在宽大的戏服袖子里,指节用力到泛白。


    他维持了多年的、滴水不漏的“沈老师”的体面,在这一刻,被对方一个动作、一句话,轻而易举地撕开了一道口子。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来挽回,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周惊时嘴角那抹恶劣的笑意加深,然后对方像是完成了什么有趣的游戏,慵懒地耸耸肩,转身,将那把危险的短刀随意插回腰后的刀鞘,留下一个干脆利落、带着野性气息的背影。


    片场恢复了嘈杂,灯光师在调整光线,道具组在挪动布景。工作人员来来往往,没人注意到这个小小的角落刚刚发生了什么。


    只有沈淮之还僵在原地,颈侧那片皮肤火烧火燎,周惊时指腹的温热和刀刃的冰冷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而磨人的触感。那句带着笑意的“你抖什么?”反复在耳边回响,像魔咒。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混乱情绪,强迫自己恢复那副温润清冷的模样。可指尖的冰凉和耳根未褪的热意,都在无声地宣告着——


    有什么东西,失控了。


    而那个始作俑者,那个叫周惊时的男人,像一头刚刚亮出了獠牙的恶犬,已经懒洋洋地踱回了他的阴影里,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狩猎”,不过是他一场心血来潮的消遣。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混杂着灰尘、劣质血浆和汗水的气味,刺得他鼻腔发涩。不行,必须立刻离开这里。他强迫自己迈开脚步,走向角落那个临时隔出来的小化妆间,步伐竭力维持着惯有的从容,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膝盖以下僵硬得像灌了铅。


    化妆间的门帘落下,隔绝了外面大半的嘈杂。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一面镜子,一盏亮得晃眼的灯泡。沈淮之没有立刻坐下,而是站在镜子前,目光死死锁住镜中自己的脖颈。


    昏黄的灯光下,皮肤光洁,除了他自己过度关注带来的心理错觉,并没有留下任何肉眼可见的痕迹。没有刀印,也没有指痕。周惊时的动作快得像一阵风,精准又狡猾。


    可就是这“没有痕迹”,反而让那触感更加清晰、更加磨人。他仿佛还能感觉到那带着薄茧的指腹粗糙的纹理,以及那一下轻蹭时蕴含的、毫不掩饰的狎昵和戏弄。


    “沈老师?”助理小陈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在帘子外响起,“您还好吗?要补妆吗?下一场……”


    “没事。”沈淮之打断他,声音有些发紧,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找回平时的温润,“进来吧,补一下妆。” 他需要一点粉底,哪怕只是心理安慰,盖住那片仿佛在灼烧的皮肤。


    小陈端着化妆箱进来,眼神飞快地在沈淮之脸上扫了一圈,又谨慎地移开。沈淮之闭着眼坐在折叠椅上,任由小陈用海绵蛋沾了粉底液轻轻按压在脸上。冰凉的触感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舒缓,可当小陈的手指无意间靠近他颈侧时,他的身体还是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小陈的动作顿住了,大气不敢出。


    “继续。”沈淮之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僵硬只是错觉。


    粉底覆盖上来,带着微凉的粉质感,试图抚平一切。沈淮之看着镜子里逐渐恢复完美的“沈老师”——眉眼温和,气度沉静,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疏离感。这是他在公众面前经营了多年的形象,是他最坚固的盔甲。


    然而,就在他几乎要说服自己刚才的一切只是过度入戏的错觉时,化妆间的门帘猛地被人掀开,带起一股微热的风。


    阴影笼罩下来。


    沈淮之在镜子里看到了来人。


    周惊时。


    他换下了那身玄色劲装,只穿着简单的黑色工字背心和迷彩长裤,露出线条流畅有力的臂膀和紧实的肩颈线条。他额前微湿的碎发随意地搭着,脸上带着一种运动后的慵懒和松散,手里拎着两瓶冰镇矿泉水。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和刚才戏里那个眼神淬毒的罗刹判若两人,却又奇异地糅合着同一种野性难驯的气息。


    他像是没看见小陈一样,径直走到沈淮之旁边的空椅子坐下,椅子腿在地上拖出刺耳的摩擦声。他拧开一瓶水,仰头灌了一大口,喉结滚动,几滴冰凉的水珠顺着他线条分明的下颌滑落,没入背心领口。


    沈淮之的身体瞬间再次绷紧。狭小的空间因为他的存在而陡然变得逼仄,空气似乎都稀薄了几分。他能清晰地闻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混合着汗水、尘土和一种独特须后水的强烈气息,极具侵略性地占据了他的感官。


    小陈拿着粉扑的手僵在半空,进退维谷。


    “沈老师皮肤真好,”周惊时忽然开口,声音带着运动后的微哑,目光透过镜子,肆无忌惮地落在沈淮之刚补好粉底的颈侧,嘴角又勾起那种熟悉的、玩味的弧度,“粉都盖不住的紧张,红晕透出来了。”


    沈淮之握着扶手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几乎陷进人造革里。镜子里,他耳根后那一片皮肤,果然因为对方毫不掩饰的注视和话语,不受控制地泛起一层薄红,在白得有些过分的粉底下透出来,显得格外刺眼。


    “周老师说笑了。”沈淮之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拒人千里的冰碴。他必须反击,不能任由对方这样掌控节奏。“入戏太深,有些疲惫而已。周老师的压迫感演得很到位。”


    “演?”周惊时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狭小的化妆间里回荡,带着一种金属般的震动感。他放下水瓶,身体微微前倾,手臂随意地搭在膝盖上,侧过头,目光不再是透过镜子,而是直接、赤裸地投向沈淮之的侧脸和颈项。


    那目光如有实质,像带着倒刺的钩子。


    “沈老师觉得刚才……是演的?”他压低了声音,气息仿佛带着热度,若有似无地拂过沈淮之敏感的耳廓。


    沈淮之的呼吸一窒,颈后的寒毛瞬间立起。他强迫自己转过头,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戏谑的笑意,只有一片沉沉的、带着审视和某种不满足的探究,如同盯紧了猎物的猛兽,随时准备着下一次扑击。


    “不然呢?”沈淮之迎着他的目光,下颌线绷紧,努力维持着最后的风度。


    周惊时没有立刻回答。他慢条斯理地拿起另一瓶没开封的冰水,冰凉的瓶身带着凝结的水汽,猝不及防地贴上了沈淮之放在扶手上的手背。


    “嘶——”冰得刺骨,沈淮之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缩了一下手。


    周惊时却像是没看见他的反应,直接将那瓶冰水塞进了他手里,手指在交接时,状似无意地、极其短暂地擦过沈淮之冰凉的手背。


    “沈老师,”他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带来更强烈的压迫感。他微微俯身,靠近沈淮之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低语,那声音像淬了毒的蜜糖,钻进耳膜,“刀是道具,是假的。”


    温热的气息喷在耳廓,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


    “但你的抖……”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舌尖似乎轻轻扫过齿列,发出一个极其细微的、充满恶意的气音,“是真的。”


    说完,他直起身,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漫不经心的懒散,对着镜子随意抓了抓头发,转身掀开门帘走了出去。动作干脆利落,只留下化妆间里骤然降低的气压,和沈淮之手中那瓶冰得刺骨、却丝毫无法冷却他脸颊和耳根滚烫的矿泉水。


    小陈吓得脸色发白,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


    沈淮之死死攥着那瓶水,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一路蔓延到手臂,却丝毫无法浇灭心底翻涌的怒火和一种更深层次的、令他恐慌的悸动。瓶身的水珠顺着他的指缝流下,滴落在廉价的地毯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沈老师……”小陈的声音带着哭腔。


    沈淮之猛地将冰水按在滚烫的颈侧,冰冷的刺激让他混乱的大脑短暂地清醒了一瞬。他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神冰冷、耳根却红得滴血的男人,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


    周惊时,这条不知收敛的恶犬,根本不是来演戏的。


    他是来撕咬的。


    专门冲着他沈淮之这块被所有人奉若圭臬的“高岭之骨”而来。他精准地嗅到了他完美面具下的缝隙,然后毫不犹豫地将獠牙嵌了进去。


    更可怕的是,沈淮之悲哀地发现,当那獠牙刺入的瞬间,除了尖锐的痛楚和愤怒,竟还夹杂着一丝隐秘的、连他自己都唾弃的……战栗的快意。


    门帘外,隐隐传来道具组小妹压低却兴奋的议论:


    “周老师刚才进沈老师化妆间了?”


    “天啊……气场太强了,我都不敢靠近……”


    “听说周老师就爱挑战高难度,沈老师这种……”


    后面的话听不清了,但“高难度”三个字,像针一样扎进沈淮之的耳朵。


    他闭上眼,冰水沿着颈侧的皮肤滑下,留下一道湿冷的痕迹。可皮肤下,血液却在那个恶犬留下的气息和话语中,疯狂地奔流、喧嚣。


    沈淮之的房车门被猛地推开时,他正在用冰袋敷着发烫的眼皮。


    傍晚六点的影视基地闷热得像蒸笼,连空气都黏腻得能拧出水来。他刚结束连续十二小时的拍摄,身上的戏服被汗水浸透了三遍,化妆师不得不用吹风机一次次吹干那件月白色长衫上晕开的汗渍。而此刻,冰袋的凉意正缓慢渗入他过度疲劳的眼部肌肉,稍稍缓解着那种灼烧般的酸胀感。


    "沈老师——"


    助理小陈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像被突然掐住了脖子的鸡。沈淮之还没睁眼,就感觉到一股极具侵略性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热浪、汗水和某种木质调须后水的味道,瞬间填满了整个房车空间。


    他移开冰袋,睫毛上还沾着化开的水珠。


    周惊时站在门口。


    夕阳的余晖从他背后斜切过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直接覆盖到沈淮之屈起的膝盖上。他刚下戏,身上还穿着那件黑色工字背心,布料被汗水浸透,紧贴在精悍的腰腹上,勾勒出分明的肌肉轮廓。右臂上有一道新鲜的擦伤,血珠凝结在古铜色的皮肤上,像某种野蛮的装饰。


    "借个医药箱。"他说,声音里带着运动后的微喘,却理直气壮得像在讨债。


    沈淮之的指尖无意识地掐紧了冰袋。塑料包装发出细微的"咯吱"声,融化的冰水顺着他的手腕滑进袖口。


    "周老师没有自己的房车?"他听见自己平静到近乎冰冷的声音。


    周惊时笑了。他抬手抹了把下巴上的汗,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我的助理中暑了。"他顿了顿,目光像带着倒刺的钩子,慢条斯理地从沈淮之泛红的眼尾扫到微微敞开的领口,"还是说,沈老师怕我?"


    房车里安静得可怕。空调出风口"嗡嗡"的运转声突然变得异常清晰。


    小陈站在角落,大气不敢出,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游移。沈淮之能感觉到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跳动,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更复杂的、让他喉咙发紧的情绪。


    "医药箱在储物柜第二层。"最终他别开视线,重新将冰袋覆在眼睛上。黑暗中,他听见周惊时的靴子踩在房车地板上的闷响,听见柜门打开的吱呀声,听见绷带包装被撕开的脆响。


    然后是突然逼近的体温。


    沈淮之猛地扯下冰袋。周惊时不知何时已经单膝跪在了他面前的矮桌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这个姿势让两人的距离近得可怕,沈淮之甚至能看清对方锁骨上滚落的一滴汗珠,正沿着胸肌的沟壑缓缓下滑。


    "你干什么?"他向后仰,脊背贴上沙发靠背。


    周惊时晃了晃手里的碘伏棉签:"帮我处理伤口。"他说得理所当然,"我看不见。"


    沈淮之的视线落在那道伤口上。大约五公分长,横贯右臂肱二头肌,边缘还沾着片场的假血和灰尘。不算严重,但放在那具充满力量感的身体上,莫名显得狰狞。


    "让你的化妆师——"


    "他们都去照顾中暑的助理了。"周惊时打断他,突然俯身。沈淮之条件反射地屏住呼吸,却见对方只是伸手从他背后的储物格里抽了包湿巾,"沈老师不是出了名的乐于助人吗?"


    湿巾包装被撕开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刺耳。


    沈淮之盯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周惊时的眉骨很高,眼窝深邃,鼻梁上有一道很小的旧疤,给这张本就充满攻击性的脸又添了几分野性。此刻他微微挑眉的样子,活像只等着猎物自投罗网的野兽。


    "转身。"沈淮之终于开口,声音比想象中更哑。他接过碘伏棉签,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周惊时轻笑一声,从矮桌上下来,转身背对他坐下。这个角度,沈淮之能看到他后颈被晒得发红的皮肤,和肩胛骨随着呼吸起伏的弧度。汗水沿着脊椎的凹陷向下滑,消失在裤腰边缘。


    沈淮之深吸一口气,拧开碘伏瓶盖。刺鼻的气味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忍着点。"他说。


    棉签触碰到伤口的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周惊时的肌肉绷紧了。但对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有呼吸略微加重。沈淮之放轻动作,小心地清理着伤口周围的污渍。血迹擦掉后,露出底下泛红的皮肉,在古铜色的皮肤上像一道突兀的裂缝。


    "怎么弄的?"他问,只是为了打破沉默。


    "第七场戏,你ng的那条。"周惊时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带着点揶揄,"我被你推倒时蹭到道具剑了。"


    沈淮之的手顿了一下。那是场情绪爆发的戏,他饰演的角色在得知家族被灭门后,崩溃地攻击反派,却被轻易制服。他ng了七次,不是因为演技问题,而是每次周惊时压上来时,那种近乎实质的压迫感都会让他本能地僵住。


    "抱歉。"他干巴巴地说。


    周惊时突然转过头。这个动作让沈淮之手里的棉签直接按在了伤口中央。但对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盯着他:"沈老师也会道歉?"


    太近了。沈淮之能数清他睫毛投下的阴影。碘伏的味道混合着对方身上的汗水气息,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头晕目眩的混合物。他猛地后撤,却撞上了沙发扶手。


    "别动。"周惊时突然伸手扣住他的手腕,"还没包扎。"


    沈淮之的脉搏在对方拇指下方疯狂跳动。他眼睁睁看着周惊时用另一只手抽走他指间的棉签,随意丢进垃圾桶,然后拿起绷带,塞回他手里。


    "继续。"周惊时说,却没有松开对他的钳制。


    沈淮之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机械地展开绷带,凑近那道伤口。为了看清伤势,他不得不微微前倾,这个姿势几乎像是要拥抱对方。周惊时的体温隔着空气灼烧着他的脸颊,汗水、碘伏和那股挥之不去的须后水味道填满他的鼻腔。


    绷带绕过肌肉饱满的手臂时,他的指尖不小心擦过对方的手肘内侧。周惊时的呼吸明显滞了一瞬,肌肉骤然绷紧。沈淮之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却因为手腕还被扣着,只能尴尬地停在半空。


    "怕什么?"周惊时低声问,拇指在他腕骨上摩挲了一下,"我又不会吃了你。"


    这句话像根导火索。沈淮之突然用力抽回手,绷带"啪"地一声断开。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仍然坐在矮桌上的周惊时,胸口剧烈起伏:"包扎好了,你可以走了。"


    周惊时仰头看他,逆光中,那双眼睛黑得惊人。他慢条斯理地活动了一下包扎好的手臂,突然笑了:"沈老师手法不错。"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瞬间将沈淮之笼罩在阴影里,"明天见。"


    擦肩而过时,他的嘴唇几乎贴上沈淮之的耳廓:"希望下次ng,沈老师能坚持久一点。"


    房车门关上的声音像一声枪响。沈淮之站在原地,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掌心全是冷汗。腕骨上被触碰过的地方火烧火燎,仿佛烙铁留下的印记。


    小陈战战兢兢地递来毛巾:"沈老师,您脸色不太好..."


    沈淮之接过毛巾,狠狠擦了一把脸。布料粗糙的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些。他看向窗外,周惊时正穿过片场,背影挺拔得像柄出鞘的剑。似乎察觉到视线,那人突然回头,隔着数十米距离,精准地锁定了房车窗口的沈淮之。


    他抬起刚包扎好的手臂,做了个开枪的手势。


    "砰。"沈淮之几乎能听见他带着笑意的口型。


    毛巾掉在了地上。


    暴雨来得毫无预兆。


    沈淮之站在片场临时搭建的棚子下,看着外面如注的雨水将地面砸出一个个浑浊的水坑。夜戏被迫中断,导演骂骂咧咧地宣布收工,工作人员手忙脚乱地收拾器材。潮湿的水汽混着泥土的腥味扑面而来,黏在他的皮肤上,挥之不去。


    “沈老师,您的伞。”小陈递来一把黑色长柄伞,欲言又止,“周老师他……”


    沈淮之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不远处,周惊时正站在雨中,任由雨水将他整个人浇透。黑色背心湿淋淋地贴在身上,勾勒出肌肉的每一寸轮廓。他仰着头,闭着眼,喉结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格外锋利,像某种享受暴雨洗礼的野兽。


    沈淮之移开视线:“不用管他。”


    他撑开伞,踏入雨幕。冰凉的雨水立刻溅上他的裤脚,湿透的布料黏在小腿上,每一步都带着细微的阻力。片场的灯光在雨水中晕开,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又很快被雨水打碎。


    身后传来脚步声。


    沈淮之没有回头,但伞下的空间突然被入侵。一只湿漉漉的手握住了伞柄,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将伞面微微倾斜。周惊时的气息瞬间包围了他——雨水、汗水,还有那股挥之不去的木质调须后水味。


    “伞太小了。”周惊时的声音贴着耳后响起,带着雨水的凉意和呼吸的热度。


    沈淮之的指节绷紧:“你自己没伞?”


    “坏了。”周惊时漫不经心地答,手臂若有若无地蹭过沈淮之的肩膀,调整伞的角度。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砸在沈淮之的颈侧,像一滴滚烫的蜡。


    片场的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重叠在一起,亲密得刺眼。


    沈淮之加快了脚步。


    更衣室是临时搭建的铁皮屋,隔音很差,雨点砸在屋顶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噼啪声。沈淮之推门进去时,里面空无一人,只有几盏昏黄的灯泡在头顶摇晃,投下晃动的阴影。


    他甩了甩伞上的水珠,刚想关门,一只手突然抵住了门框。


    周惊时站在门口,浑身湿透,黑发凌乱地贴在额前,水珠顺着下颌线滑落,消失在衣领深处。他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黑得惊人,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沼泽。


    “借个地方换衣服。”他说,声音被雨声模糊,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沈淮之侧身让开,周惊时擦着他的肩膀挤了进来。更衣室瞬间变得逼仄,空气里充斥着雨水和潮湿的体温。


    门在身后关上,雨声顿时被隔绝在外,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沈淮之背对着他,从储物柜里取出干净的衣服。他能感觉到周惊时的视线落在他的背上,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刮过他的脊椎。


    “不换?”周惊时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近得几乎贴着他的耳廓。


    沈淮之猛地转身,差点撞上对方的胸膛。周惊时不知何时已经脱了湿透的背心,赤裸的上半身暴露在灯光下,肌肉线条分明,水珠沿着腹肌的沟壑滑进裤腰。那道包扎好的伤口被雨水浸湿,绷带边缘微微翘起,露出底下泛红的皮肉。


    沈淮之的喉咙发紧:“你先换。”


    周惊时笑了。他向前一步,将沈淮之逼得后退,脊背抵上冰凉的铁皮墙。


    “怕什么?”他低头,呼吸喷在沈淮之的唇边,“沈老师不是见过更刺激的?”


    沈淮之的指尖陷进掌心。周惊时的体温透过潮湿的空气传来,烫得他皮肤发麻。他别开脸,却正好将脖颈暴露在对方的目光下。


    周惊时的眼神暗了暗。


    他抬手,拇指按上沈淮之的喉结,感受着那里急促的跳动。


    “今天拍戏的时候,”他低声说,指腹缓缓摩挲着那块脆弱的软骨,“你这里跳得很快。”


    沈淮之的呼吸一滞。


    那是场对峙戏,周惊时饰演的反派将他按在墙上,刀刃抵着他的喉咙。导演喊卡后,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入戏太深才会颤抖,却没人知道——


    让他失控的从来不是戏里的刀。


    而是周惊时看着他的眼神。


    “放手。”沈淮之的声音冷得像冰,尾音却微微发颤。


    周惊时没动。他的拇指继续向上,蹭过沈淮之的下巴,最后停在唇角。


    “沈老师,”他轻声问,“你抖什么?”


    ——和那天一模一样的问题。


    沈淮之的理智“啪”地断了。


    他猛地揪住周惊时的衣领,将人狠狠按在另一侧的墙上。铁皮墙发出不堪重负的闷响,周惊时的后背撞上金属柜,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


    “终于不装了?”他舔了舔唇角,眼神危险得像盯上猎物的狼。


    沈淮之揪着他衣领的手在发抖。雨水从周惊时的发梢滴落,滑过他的鼻梁,最后悬在唇边,将落未落。


    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追着那滴水珠。


    下一秒,周惊时突然扣住他的后颈,狠狠吻了上来。


    更衣室的铁皮墙在撞击下发出空洞的回响,像口破败的钟。沈淮之的脊背撞在冰冷的金属上,撞散了肺里最后一点空气。周惊时压着他,吻得毫无章法,像一场蓄谋已久的攻城略地。齿关被蛮横地撬开,舌尖带着暴雨的凉意和烟草的涩,攻城略地。沈淮之尝到了血腥味,分不清是谁的唇被咬破。


    他屈膝顶向对方小腹,力道凶狠。周惊时闷哼一声,钳制稍松。沈淮之趁机挣脱,反手一拳砸向那张过于放肆的脸。


    拳头被稳稳接住。周惊时的手掌滚烫,包裹着他的指节,拇指甚至暧昧地摩挲了一下他凸起的腕骨。


    “够野。”周惊时舔掉唇角的血珠,眼神像燃着暗火的炭,“早该这样了,沈淮之。”


    沈淮之的呼吸在胸腔里拉锯,每一次都扯得生疼。他猛地抽回手,指尖残留着对方皮肤灼人的温度和血腥的黏腻。他看也不看周惊时,抓起柜子上的干净衣服,拉开更衣室的门,撞进瓢泼的雨幕里。冰冷的雨水兜头浇下,瞬间打透薄薄的戏服,却浇不熄唇舌间滚烫的烙印和心口那把无名火。


    *


    第二天清晨,沈淮之是被化妆刷戳醒的。


    “祖宗!你这嘴怎么回事?”化妆师Linda捏着他的下巴,对着镜子大惊小怪。


    镜子里的人眼下带着明显的青黑,唇瓣红肿,下唇内侧还有一道细小的破口。


    沈淮之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翻涌的情绪:“昨晚吃辣,上火。”


    Linda将信将疑,用遮瑕膏小心地覆盖红肿的唇峰:“今天可是重头戏,媒体探班!你这‘上火’也太会挑时候了……”她絮絮叨叨,粉刷扫过沈淮之的颈侧时,动作忽然顿住。


    “嘶——”沈淮之抽了口气。颈侧靠近耳根的地方,一片隐秘的皮肤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昨晚混乱中他竟毫无察觉。


    Linda凑近细看,脸色变了变。一小片暗红的淤痕,边缘带着细微的齿印,暧昧地印在冷白的皮肤上,像雪地里落下的一枚熟透的浆果。


    “这……”Linda的眼神瞬间复杂起来。


    “蚊子咬的。”沈淮之拉高戏服领口,声音冷得像冰,“遮掉。”


    Linda噤了声,默默用更厚的遮瑕膏一层层覆盖上去。空气里只剩下粉刷扫过的沙沙声,压抑得让人窒息。


    *


    片场的气氛比暴雨前更沉闷。


    今天拍的是重头对决戏。沈淮之饰演的世家公子终于查清灭门真相,与反派“罗刹”在竹林中生死相搏。剧本要求两人打得极尽惨烈,最后双双力竭坠入寒潭。


    沈淮之穿着浸过水的厚重戏服,湿冷地贴在身上。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道具剑上,剑柄的木纹硌着掌心。


    “Action!”


    风声呼啸,竹影摇曳。沈淮之持剑刺出,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周惊时(罗刹)侧身避开,刀锋反撩,动作狠戾刁钻。金属道具撞击,发出刺耳的铮鸣。两人身影在镜头前快速交错,衣袂翻飞。


    沈淮之的剑招带着世家剑法的清正端方,周惊时的刀法则全是野路子的阴狠毒辣。导演在监视器后屏住呼吸,这场打斗的美学张力近乎完美——一个如月下青竹,一个似淬毒荆棘。


    刀锋又一次险险擦过沈淮之的颈侧,冰冷的金属感让他瞬间想起昨天抵在喉间的触感。他瞳孔微缩,动作慢了半拍。


    “卡!”导演不满地皱眉,“淮之!眼神不对!不是恐惧,是恨!要恨到骨子里的那种!”


    沈淮之闭了闭眼,压下喉头的滞涩:“抱歉,再来。”


    第二次,周惊时的刀背故意扫过他腰侧,隔着湿透的戏服,力道不轻不重,却精准地碾过昨天被掐过的位置。沈淮之闷哼一声,气息彻底乱了。


    “卡!”


    第三次,周惊时将他逼退至一根粗壮的翠竹前,膝盖顶进他双腿之间,身体严丝合缝地压上来。戏里是罗刹制服猎物的姿态,戏外……


    “沈老师,”周惊时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音低语,灼热的气息喷在他被齿痕刺痛的颈侧,“遮瑕膏……味道不错。”


    轰——


    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沈淮之想也没想,屈膝狠狠撞向对方腿间!


    “唔!”周惊时猝不及防,痛得弓腰。


    “卡!!”导演霍然起身,脸色铁青,“沈淮之!你干什么?!”


    全场的目光像聚光灯一样刺过来。沈淮之握着剑,指尖冰凉,胸口剧烈起伏。他看着周惊时捂着下腹,额头渗出冷汗,却抬起头,对着他扯出一个混杂着痛楚和极度兴奋的笑容。


    “不好意思导演,”周惊时直起身,声音带着隐忍的哑,“是我没站稳,撞到沈老师了。”


    导演狐疑地扫视两人,最终烦躁地挥手:“休息十分钟!淮之,惊时,调整状态!”


    沈淮之转身就走,湿透的衣摆甩出冰冷的水珠。他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像淬了毒的蛛丝,紧紧黏在他的背上。


    *


    休息区支着几顶遮阳棚。几个扛着长枪短炮的娱记正围着副导演采访,显然是提前来探班的媒体。


    沈淮之刚接过小陈递来的热姜茶,一个尖锐的女声就插了进来。


    “沈老师!看这边!”一个短发女记者举着话筒挤到他面前,眼神锐利,“听说您和周惊时老师在片场‘火花四溅’,多次NG,是真的吗?”


    “只是对角色理解不同,需要磨合。”沈淮之维持着惯有的温淡疏离,端起姜茶抿了一口。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暖不了半分。


    “磨合到需要动手吗?”另一个男记者语带讥讽,镜头直直怼向沈淮之颈侧。遮瑕膏被汗水浸润,加上刚才的打斗摩擦,那枚被精心掩盖的齿痕边缘,已经隐隐透出一点暗红。


    小陈脸色煞白,下意识想挡。


    沈淮之放下杯子,抬眼看向那个记者。他的眼神很平静,甚至带着点温和的笑意,却让那记者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拍打戏,磕碰难免。”他慢条斯理地卷起戏服的袖子,露出手臂上几处新鲜的青紫淤痕,“各位如果感兴趣,可以多拍拍这些‘勋章’。”


    他态度坦荡,语气从容,倒显得记者们小题大做。众人讪讪地转移话题。


    就在这时,周惊时走了过来。他换了一身干爽的黑色劲装,头发还湿漉漉地滴着水,脸色却已恢复如常,甚至带着点慵懒的笑意。他手里把玩着一枚小小的银色Zippo打火机,盖子开合间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聊什么呢,这么热闹?”他自然地站到沈淮之身边,距离近得几乎肩碰肩。


    那股熟悉的木质调须后水味混合着潮湿的水汽,再次强势地包裹了沈淮之。他脊背瞬间绷紧,颈侧的齿痕在遮瑕膏下隐隐发烫。


    “周老师,听说您和沈老师配合默契,刚才那场打戏真是精彩绝伦!”有记者见风使舵,立刻奉承。


    “是吗?”周惊时侧过头,目光落在沈淮之颈侧那片遮瑕膏上,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沈老师才是真厉害。”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却足以让周围几个人听清,“昨晚……”


    沈淮之的心脏骤然缩紧。


    “……帮我处理伤口的手法,特别专业。”周惊时慢悠悠地补完后半句,指尖有意无意地掠过自己包扎好的手臂。


    记者们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


    沈淮之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窜起。周惊时在玩火。他在用这种模棱两可的暧昧,将他们之间那点见不得光的拉扯,暴露在聚光灯下,如同将一块鲜肉抛入鲨鱼群。


    “过奖。”沈淮之拿起桌上的薄荷糖罐,倒出两颗翠绿的糖粒,丢进嘴里。清凉的薄荷气息瞬间在口腔炸开,强行压下翻涌的恶心感。他站起身,对众人微微颔首,“失陪,补妆。”


    转身离开时,他清晰地听到周惊时在他身后低笑,用只有他能听清的气音说:


    “薄荷味……遮不住你的味道。”


    *


    夜戏在寒潭边继续。


    冰冷的潭水淹到胸口,刺骨的寒意针一样扎进骨头缝里。沈淮之按照剧本,被周惊时饰演的罗刹一掌击入水中。水花四溅,他沉下去,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全身。水下的光线扭曲昏暗,他挣扎着向上浮起。


    突然,一只大手按住了他的后颈,力道沉重,将他狠狠压向更深的水底!


    剧本里没有这一出!


    沈淮之猝不及防,呛了一大口水。冰冷的潭水灌入鼻腔和喉咙,窒息的痛苦瞬间攫住了他。他奋力挣扎,双手胡乱地抓挠。按在他后颈的手却像铁钳,纹丝不动。


    水波晃动中,他看见周惊时模糊的脸。他的眼神不是戏里罗刹的狠戾,而是一种冰冷的、带着审视和审判意味的幽暗,如同在欣赏濒死猎物的挣扎。


    他是故意的!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沈淮之不再顾忌,屈膝用尽全身力气撞向对方下腹!同时指甲狠狠抓向周惊时手臂的伤口!


    周惊时吃痛,钳制稍松。沈淮之猛地挣脱,破水而出,剧烈地咳嗽起来,肺部火辣辣地疼。


    “卡!好!这条过了!”导演的声音带着兴奋,“落水的挣扎非常真实!惊时最后那个按压的即兴发挥太棒了!把罗刹的狠毒彻底演活了!”


    片场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沈淮之被人拉上岸,裹上厚厚的毛巾,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他咳得撕心裂肺,眼前阵阵发黑。


    一杯热水递到他嘴边。


    沈淮之抬眼,周惊时站在他面前,同样裹着毛巾,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他的表情平静无波,仿佛刚才水下那场无声的谋杀与他毫无关系。


    “沈老师,喝点热水。”他的声音甚至称得上温和。


    沈淮之盯着他,眼底的恨意几乎要凝成实质。他抬手,狠狠打翻了那杯水!


    滚烫的水泼在周惊时的戏服前襟上,氤氲开一片深色的湿痕。


    片场瞬间死寂。所有目光聚焦在两人身上。


    周惊时低头看了看被弄湿的衣服,又抬眼看向沈淮之。他的眼神沉了下去,像暴风雨前深黑的海面。他忽然抬手,拇指用力擦过沈淮之颈侧——那片被水浸透、遮瑕膏彻底脱落的皮肤上,那枚暗红的齿痕暴露无遗,在冷白的肌肤上刺眼无比。


    “看来沈老师火气还是很大。”周惊时的拇指重重碾过那枚齿痕,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周围每个人的耳朵里,“昨晚的‘蚊子’,咬得真狠。”


    他松开手,转身离开,留下沈淮之僵立在原地,颈侧被碾过的皮肤火辣辣地疼,如同又被烙下了一个新的印记。


    周围的窃窃私语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


    深夜,沈淮之的房车。


    灯光调得很暗。沈淮之靠在狭小的淋浴间墙壁上,任由冰冷的水流冲刷着身体。皮肤被冻得发青,他却感觉不到冷,只有颈侧那个地方,被周惊时拇指碾过的齿痕,在冷水下依旧灼热滚烫。


    他闭上眼,周惊时水底那双冰冷的、带着审判意味的眼睛,和更衣室里那个充满侵略性的吻,反复交叠出现。


    “砰!砰!砰!”


    粗暴的砸门声骤然响起,像鼓点敲在沈淮之紧绷的神经上。


    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沈淮之关掉水阀,扯过浴袍裹住身体。湿发滴着水,落在锁骨上,冰凉一片。他走到门边,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门。


    周惊时站在门外。他没穿戏服,只套了件黑色背心,外面随意披了件机车夹克。夜风灌进来,带着他身上浓烈的烟草味和酒气。他一手撑在门框上,高大的身影完全堵住了门口,另一只手里捏着那个熟悉的银色Zippo打火机,盖子开合,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咔哒”声。


    他的眼神比寒潭的水更冷,带着一种被酒精点燃的、不加掩饰的戾气。


    “谈谈。”他吐出两个字,声音沙哑。


    “我们没什么好谈的。”沈淮之挡在门口,声音同样冰冷。


    周惊时嗤笑一声,猛地伸手扣住沈淮之的手腕,将他狠狠拽了出来!力道之大,让沈淮之踉跄着撞进他怀里,浓烈的酒气和烟草味瞬间将他包围。


    “没什么好谈?”周惊时的手指像铁箍一样掐着他的腕骨,将他死死按在冰冷的房车外壁上,滚烫的唇几乎贴着他的耳廓,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浓重的酒气和恨意,“沈淮之,你他妈装什么清高圣人?!”


    他另一只手粗暴地扯开沈淮之的浴袍前襟!


    冰凉的夜风瞬间灌入,激得沈淮之皮肤起栗。他胸前那些新鲜的、在寒潭边挣扎时被竹根和碎石划出的细长伤痕,以及更早一些、被道具剑柄撞击留下的青紫淤痕,全都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


    周惊时的手指带着灼人的温度,重重按上他心口下方一道寸许长的暗红旧疤。那疤痕颜色已经很淡,像一条褪色的丝线,斜斜地嵌在冷白的皮肤上。


    “这道疤怎么来的?”周惊时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冰渣,死死盯着沈淮之骤然变色的脸,“三年前,清水镇,那个被你‘见义勇为’送进监狱的流氓头子陈彪,他手里的刀子划的,对不对?”


    沈淮之的瞳孔骤然收缩,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冻结了。


    “你……怎么知道?”他的声音干涩得厉害。那是他刻意尘封、不愿再提的过去。


    “我怎么知道?”周惊时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却充满了悲怆和狂怒,“因为我他妈就是那个被你顺手‘救’了、又被你反手送进少管所的小混混!”


    他猛地揪住沈淮之的浴袍领口,将他拉得更近,两人鼻尖几乎相抵。沈淮之能看清他眼底翻涌的血丝和刻骨的痛恨。


    “沈淮之,我的好‘恩人’!”周惊时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你踩着我和陈彪的血上了头条,成了人人称颂的‘见义勇为好青年’,踩着这块跳板平步青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


    他的手指再次狠狠碾过沈淮之颈侧那枚齿痕,力道大得像是要撕下那块皮肉。


    “当年那个被你当成功勋踩在脚下、差点死在少管所里的人,会回来找你?”


    冰冷的夜风卷过,沈淮之浴袍散开,浑身冰冷地贴在车壁上,看着眼前男人眼中焚天的恨意,只觉得三年前清水镇那个混乱血腥的雨夜,裹挟着泥泞和绝望,兜头将他淹没。


    房车冰冷的金属外壳硌着沈淮之赤裸的脊背,夜风刀子般刮过散开的浴袍前襟,冻得他皮肤发青。周惊时滚烫的呼吸喷在他脸上,裹挟着浓烈的酒气和刻骨的恨意,像一张烧红的铁网将他牢牢罩住。


    “少管所……”沈淮之的声音破碎在风里,瞳孔因巨大的冲击而涣散,几乎无法聚焦在周惊时那张被恨意扭曲的英俊面孔上。三年前清水镇那个泥泞血腥的雨夜,裹挟着消毒水、铁锈和廉价雨水的气味,轰然冲垮了他记忆的堤坝。


    三年前。清水镇。暴雨夜。


    雨水像泼天的脏水,砸在坑洼不平的水泥路上,溅起浑浊的水花。十九岁的沈淮之蜷缩在一辆破旧的面包车后座,身上廉价的T恤被雨水和冷汗浸透,紧紧贴在单薄的胸膛上。他刚刚结束一场在邻县地下酒吧的驻唱,口袋里是几张皱巴巴的钞票。经纪人王姐坐在副驾,对着小镜子补妆,猩红的嘴唇在昏暗的车灯下像道狰狞的伤口。


    “晦气!这破路!”司机骂骂咧咧,面包车猛地颠簸了一下,碾过一个深坑。


    刺耳的刹车声和金属撞击的巨响几乎同时炸开!面包车失控般狠狠撞向路边堆积的废弃建材,沈淮之的头“咚”地撞上车窗,眼前瞬间金星乱冒。


    “操!”王姐尖叫着护住脸。


    混乱中,沈淮之透过被雨水模糊的车窗,看到前方十字路口,一辆黑色轿车斜冲出来,撞翻了一辆送外卖的摩托车。骑手像个破麻袋一样飞出去,滚在泥水里一动不动。几个黑影从黑色轿车里跳下来,骂骂咧咧,其中一个光头壮汉(陈彪)满脸横肉,眼神凶戾,手里赫然拎着一根锈迹斑斑的铁管。


    “彪哥,人好像……没气了?”一个黄毛混混探了探摩托车骑手的鼻息,声音发颤。


    “废物!”陈彪啐了一口,眼神扫过撞在建材堆上熄火的面包车,凶光毕露,“还有目击者?处理干净!”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沈淮之的心脏。他看到那几个混混提着家伙,气势汹汹地朝面包车围拢过来。司机吓得面无人色,抖着手想重新发动车子,引擎却只发出徒劳的呻吟。


    “快!手机!报警!”王姐的声音尖利刺耳,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兴奋,她手忙脚乱地翻找自己的包,同时压低声音对沈淮之吼,“淮之!机会!大新闻!见义勇为!快!”


    沈淮之的大脑一片空白。混混们沉重的脚步声和污言秽语穿透雨幕,越来越近。他下意识地摸向车门把手,冰凉刺骨。


    就在这时,一道瘦高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面包车斜后方的窄巷里冲了出来!那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黑色连帽衫,帽子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幼兽,手里攥着一块板砖,不管不顾地朝着走在最前面的黄毛混混后脑狠狠拍去!


    “砰!”闷响被雨声吞没大半。黄毛哼都没哼一声,软倒在地。


    “小畜生!”陈彪暴怒,抡起铁管就砸!黑衣少年极其敏捷地侧身躲过,铁管砸在面包车引擎盖上,发出刺耳的巨响。他反手将板砖掷向陈彪面门,趁着对方格挡的空隙,一把拉开面包车副驾的门,对着吓傻的王姐低吼:“走啊!”


    他的声音带着少年人变声期特有的沙哑,却有种不顾一切的狠劲。


    王姐如梦初醒,连滚爬爬地往后座钻。黑衣少年转身想去拉开驾驶座的门救司机,陈彪的铁管却已带着风声再次袭来!少年躲闪不及,铁管重重砸在他的左臂上,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呃啊——!”少年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吼,身体踉跄着撞在车门上。


    混乱中,沈淮之终于推开了后车门,冰冷的雨水瞬间将他浇透。他看到那黑衣少年忍着剧痛,右手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折叠小刀,刀锋在昏黄的路灯下闪过一道寒光,猛地刺向陈彪的大腿!


    陈彪惨叫着捂住鲜血喷涌的大腿,凶性彻底被激发,抡起铁管疯狂地砸向少年。少年凭借本能翻滚躲避,动作因左臂的重伤而变形,狼狈不堪。雨水、泥浆和鲜血混合在一起,糊满了他的连帽衫。


    “警察!都不许动!”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红蓝光芒刺破雨幕。


    沈淮之浑身湿透地站在泥水里,看着警察迅速控制住陈彪和他的同伙,看着医护人员将生死不明的摩托车骑手抬上担架。王姐不知何时已经下了车,正对着几个最先赶到的本地小报记者激动地比划着,指着靠在面包车旁、因剧痛而蜷缩喘息的黑衣少年:


    “就是他!就是他!那个小流氓!他们一伙的!想杀我们灭口!多亏了我们淮之勇敢,下车想救人,才拖住了他们!”


    闪光灯“咔嚓咔嚓”亮起,对准了泥泞中狼狈不堪、手臂明显变形的黑衣少年,也扫过一旁脸色苍白、浑身湿透、看起来惊魂未定的沈淮之。


    “不……不是……”黑衣少年艰难地抬起头,试图辩解,雨水冲刷着他帽檐下的脸。沈淮之第一次看清了他的眼睛——那是一双极其漂亮的、带着野性的眼睛,此刻却盛满了错愕、愤怒和受伤,像只被陷阱夹住、又被污蔑偷猎的孤狼。他死死地盯着王姐,又看向沈淮之,眼神像烧红的烙铁。


    “是他……他先动的手……”少年忍着剧痛,指向被铐上警车的陈彪,“他们撞死了人……”


    “放屁!”陈彪啐出一口血沫,眼神怨毒,“警察同志!这小子是镇上有名的刺头!就是他捅的我!他想抢钱!那骑摩托车的也是他同伙!”


    “对对对!”王姐立刻帮腔,指着少年手里的折叠刀,“凶器还在他手上呢!我们淮之可以作证!他亲眼看见这小子行凶!”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沈淮之身上。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流进眼睛,又冷又涩。他看着那个黑衣少年被两个警察粗暴地按住受伤的手臂,少年痛得闷哼一声,额头青筋暴起,那双漂亮的眼睛死死地、带着最后一丝难以置信的期望,钉在他脸上。


    王姐在背后用力掐了一下沈淮之的腰,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急促地说:“想想你的前途!签约!出道!这是天赐良机!一个混混而已!”


    前途……签约……摆脱这泥沼般的生活……


    沈淮之的喉咙像是被冰冷的铁块堵住。他避开少年那双灼人的眼睛,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泥水的廉价球鞋,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在警察严厉的询问目光下,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是……是他先动手……想抢钱……”声音微弱得几乎被雨声淹没。


    少年眼中的光,瞬间熄灭了。只剩下冰冷的、沉沉的死寂,和一种刻入骨髓的恨意。他不再挣扎,任由警察给他戴上手铐,像拖一袋垃圾一样将他塞进警车。临上车前,他最后看了一眼沈淮之,那眼神空洞得可怕,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好样的!小沈!”记者们兴奋地围上来,话筒几乎怼到沈淮之脸上,“见义勇为,勇斗歹徒!真是年轻人的榜样!”


    闪光灯再次亮成一片。沈淮之站在聚光灯下,浑身冰冷,耳边是王姐激动地接受采访的声音,眼前却只剩下警车后窗里,那个少年最后死寂的眼神,和他被粗暴拉扯时,左臂不自然扭曲的角度。


    那晚之后,“大学生沈淮之清水镇勇斗持刀歹徒,救下被撞路人”的新闻铺天盖地。配图是他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却眼神“坚毅”(实则是惊魂未定)的现场照片,以及陈彪大腿上包扎的伤口特写。至于那个同样浑身是伤、被定性为“同伙斗殴”的黑衣少年,只在新闻不起眼的角落提了一句“另有一名涉案未成年被控制”,连名字都没有。


    沈淮之踩着这波“见义勇为”的热度,顺利签入了王姐所在的大公司,拿到了第一个像样的角色。清水镇那个混乱血腥的雨夜,被他刻意封存,连同那个少年最后死寂的眼神,一起锁进了记忆最阴暗的角落。


    他从未去打听那个少年的结局,仿佛不去触碰,那伤口就不会存在。只是在无数个被镁光灯灼烧的夜晚,那道死寂的目光总会毫无预兆地刺入梦境,惊醒后,心口那道被陈彪手下慌乱中划破的旧疤,总会隐隐作痛。


    此刻。房车外。寒夜。


    “……少管所?”周惊时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胸腔里挤出来的,带着浓重的血腥气。他钳制着沈淮之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将他死死钉在冰冷的车壁上,滚烫的胸膛剧烈起伏,撞在沈淮之冰凉赤裸的皮肤上。


    “对,少管所。”周惊时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类似野兽受伤后的呜咽,随即又被滔天的恨意淹没,“陈彪的刀只划破了你一层油皮,让你成了英雄!我呢?”他猛地扯开自己黑色背心的左肩肩带!


    一道狰狞的、长达十几公分的陈旧疤痕暴露在冰冷的月光下!那疤痕扭曲虬结,像一条丑陋的蜈蚣,爬在他紧实有力的三角肌上,一直延伸到肩胛骨下方。疤痕周围还有几处颜色稍浅的圆点印记——是贯穿伤留下的痕迹。


    “少管所里,陈彪的兄弟‘照顾’我的!”周惊时赤红着眼睛,手指狠狠戳在自己肩头那道最深的疤痕上,仿佛要将它再次撕裂,“铁钎!烧红的!就因为我‘害’他们老大坐牢!因为你这个‘英雄’的证词!”他的声音因极致的痛苦和愤怒而扭曲变形,“我的左手差点废了!我他妈在里面躺了三个月!像条野狗一样等死的时候,沈老师,你在哪里?你在聚光灯下领你的‘见义勇为’奖状!在铺你金光闪闪的星途!”


    沈淮之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像一片寒风中的枯叶。他看着那道狰狞的旧疤,胃里翻江倒海,冰冷的恶心感直冲喉咙。他仿佛能闻到少管所潮湿发霉的空气里混杂的血腥和铁锈味,能听到黑暗中痛苦的喘息和施虐者残忍的狞笑。周惊时眼中那焚天的恨意,像滚烫的岩浆,将他自以为尘封的罪孽彻底灼烧出来,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无所遁形。


    “我……”沈淮之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他想说“我不知道”,想说“对不起”,可每一个字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在那样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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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苦难面前,任何语言都轻如鸿毛。


    “你不知道?”周惊时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冷笑,他猛地凑近,滚烫的额头抵上沈淮之冰凉汗湿的额头,鼻尖相触,呼吸交融,姿势扭曲而亲密,却充满了毁灭的气息。“沈淮之,你当然不知道!你怎么会关心一个被你踩在脚下的蝼蚁是死是活?”


    他滚烫的手指再次抚上沈淮之颈侧那枚被他咬出的、又被他在寒潭边当众碾过的齿痕,力道温柔得近乎诡异,却让沈淮之浑身汗毛倒竖。


    “我活着爬出来了。”周惊时低语,声音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淬着最致命的寒毒,“沈淮之,我改名换姓,像条蛆虫一样从烂泥里爬出来,就是为了找到你。”他的拇指重重碾过那枚齿痕,满意地感受到沈淮之痛苦的战栗。


    “为了让你也尝尝……”他的气息喷在沈淮之颤抖的唇上,“被踩进泥里,身败名裂,生不如死的滋味。”


    “砰!砰!砰!”


    更重的砸门声骤然响起,带着一种急不可耐的疯狂,粗暴地打断了这令人窒息的对峙。


    “沈老师!沈老师开门啊!”


    “我们是‘星闻速递’的!我们收到爆料!”


    “关于您和周惊时先生昨晚在寒潭边的冲突,还有您颈部的伤痕,请给个说法!”


    “还有三年前清水镇旧案的知情者爆料!沈老师!请您回应!”


    闪光灯刺目的白光像毒蛇的信子,疯狂地透过房车狭窄的窗帘缝隙往里钻,将两人紧贴的身影切割成光怪陆离的碎片。狗仔们嘈杂兴奋的喊叫如同鬼魅的合唱,穿透薄薄的车壁。


    周惊时眼神一凛,钳制沈淮之的手瞬间松开。他猛地将沈淮之散开的浴袍前襟拉拢,动作粗暴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保护意味。他迅速退开一步,脸上那种焚天的恨意和疯狂如同潮水般褪去,快得惊人,瞬间又覆上了一层冰冷坚硬的、属于“演员周惊时”的面具。


    沈淮之失去支撑,顺着冰冷的车壁滑坐在地,浴袍凌乱地堆在腰间,露出赤裸的、布满伤痕和旧疤的胸膛。他蜷缩着,手指死死抠住冰冷的地板,指甲几乎翻折,身体抖得像风中的残烛。门外疯狂的闪光灯和叫嚣声如同实质的鞭子抽打在他身上,而周惊时那道冰冷审视的目光,比任何闪光灯都更让他感到无所遁形的羞耻和绝望。


    周惊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复杂难辨,厌恶、快意、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扭曲的怜惜?他弯腰,捡起掉落在沈淮之脚边的那个银色Zippo打火机,“咔哒”一声脆响,幽蓝的火苗在他指间跳跃,映着他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眼底深不见底的寒潭。


    “听到了吗?沈老师。”周惊时用打火机的金属外壳,冰凉的,带着他体温的,轻轻拍了拍沈淮之惨白的脸颊,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恶魔的低语,“游戏,才刚刚开始。”


    他直起身,不再看地上狼狈不堪的人,猛地拉开了房车门!


    刺目的闪光灯瞬间如同海啸般涌了进来!无数的镜头和话筒争先恐后地怼到门口!


    “周惊时先生!您怎么会在沈老师房里?”


    “你们刚才在争执什么?”


    “沈老师脖子上的伤是不是您造成的?”


    “清水镇的旧案……”


    周惊时高大的身躯堵在门口,像一堵无法逾越的墙,挡住了大部分窥探的视线。他脸上挂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玩世不恭的冷笑,抬手理了理自己凌乱的衣领,动作从容不迫。


    “争执?”他挑眉,声音透过嘈杂清晰地传出去,“我和沈老师在对明天的重头戏。至于伤?”他嗤笑一声,眼神扫过地上蜷缩的沈淮之,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沈老师敬业,自己摔的。清水镇?”他顿了顿,笑容加深,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暧昧,“那是我和沈老师的……秘密。”


    他不再理会炸开锅的记者,拨开人群,大步流星地走进冰冷的夜色里,黑色的机车夹克很快融入黑暗,只留下身后一片疯狂的闪光和更加汹涌的猜测。


    沈淮之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门外刺目的白光和喧嚣如同地狱的入口。周惊时最后那句“秘密”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千疮百孔的心脏。他颤抖着手,摸向散落在浴袍口袋边的几颗翠绿色薄荷糖。指尖冰凉僵硬,剥开糖纸的动作笨拙而艰难。


    他将那颗冰冷的薄荷糖塞进嘴里,试图用那尖锐的清凉压下喉头的腥甜和灭顶的绝望。


    可这一次,连薄荷糖都失效了。


    只有周惊时身上那股混杂着烟草、酒精和血腥的、如同烙印般的气息,牢牢地缠绕着他,伴随着门外记者们兴奋的、如同秃鹫般的叫嚷,一遍遍在他耳边回响:


    “沈老师!请回应!”


    “沈老师!请回应!”


    “沈老师……”


    “沈淮之颈部惊现暧昧齿痕,周惊时深夜同处一室!”


    “清水镇旧案反转?知情人爆‘见义勇为’另有隐情!”


    “双顶流片场水火不容,疑因三年前恩怨反目!”


    热搜词条像滚烫的烙铁,一条条砸在沈淮之的手机屏幕上,每一个字都灼烧着他的视网膜。他蜷缩在酒店套房厚重的窗帘后面,房间里没开灯,只有手机屏幕幽蓝的光映着他惨白的脸和眼底深重的青黑。门铃和座机电话已经响了一整天,王姐在客厅焦头烂额地应付着媒体和公司高层的轮番轰炸,声音透过门板传来,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尖锐。


    “……都是污蔑!恶意剪辑!……对,周惊时先生是在对戏!……伤痕?那是拍戏时不小心……什么?泳池派对?我们淮之身体不适,不参加!……”


    泳池派对。


    沈淮之的指尖掐进掌心。这是剧组的传统,临近杀青时在制片人包下的度假村泳池边搞个小型庆功宴,半公开性质,少不了媒体镜头。周惊时昨天在片场“随口”提了一句,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钩子,直直钉在他身上。


    “沈老师不会不敢来吧?”他当时笑着说,手指状似无意地划过自己肩头那道被背心肩带半遮半掩的狰狞旧疤,“听说今晚水温不错,正好……洗洗晦气。”


    那眼神,那话语,分明是战书。


    王姐最终没能顶住压力。制片方和投资人都希望借此机会“澄清谣言”,展现剧组“和谐”。沈淮之被半强迫地塞进车里,像个即将押赴刑场的囚徒。


    *


    度假村的无边泳池在夜色中如同一块巨大的、流动的蓝宝石。水波荡漾,倒映着岸边的串灯和泳池边衣香鬓影的人群。音乐声舒缓,香槟塔折射着迷离的光,穿着清凉的演员、工作人员和获准进入的几家媒体记者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笑风生,营造出一种虚假的浮华热闹。


    沈淮之的出现像一块冰投入沸水。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兴奋和幸灾乐祸。窃窃私语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蛇,嘶嘶地缠绕上来。他穿着简单的白色亚麻衬衫和长裤,扣子严严实实扣到领口最高一颗,试图遮住颈侧那枚虽然淡了些却依旧明显的齿痕。可这欲盖弥彰的遮挡,在无数双锐利的眼睛下,反而成了最显眼的标记。


    他感到一种近乎赤裸的羞耻,仿佛全身的伤疤都被扒开,暴露在聚光灯下供人评头论足。他下意识地去摸口袋里的薄荷糖罐,指尖却只触到冰凉的手机外壳——糖罐被王姐强行收走了,怕他在镜头前失态。


    “淮之!这边!”导演在不远处招手,笑容满面,眼神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催促。


    沈淮之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努力维持着“沈老师”的疏离清冷,朝着人群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他能感觉到那些镜头如同贪婪的鬣狗,紧紧追随着他,捕捉他任何一丝细微的僵硬或失态。


    “沈老师,身体好点了吗?”一个女记者举着录音笔挤过来,笑容甜美,问题却像刀子,“听说您昨晚和周惊时先生在对戏时发生了点‘小摩擦’?您脖子上的伤……”


    “拍打戏难免。”沈淮之打断她,声音平静,眼神却像结了冰的湖面,没有丝毫温度,“意外而已。”他不再停留,径直走向导演和制片人所在的核心圈子。


    周惊时就在那里。


    他斜倚在泳池边的白色躺椅上,只穿着一条黑色泳裤,古铜色的皮肤在灯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肌肉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他手里端着一杯香槟,正和制片人谈笑风生,姿态慵懒而放松,仿佛昨夜房车外那场充满恨意的对峙从未发生。


    看到沈淮之走近,他漫不经心地掀起眼皮,目光像带着倒刺的软鞭,慢悠悠地扫过他扣得严严实实的领口,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极其恶劣的弧度。


    “沈老师来了?”他晃了晃杯中的香槟,气泡升腾,“还以为你被昨晚的‘小意外’吓破胆,不敢下水了呢。”


    周围瞬间安静了几秒。制片人尴尬地咳嗽一声,导演连忙打圆场:“惊时你又说笑!淮之,来来,喝一杯,放松放松!”


    沈淮之接过侍者递来的香槟,指尖冰凉。他避开周惊时的视线,目光落在波光粼粼的泳池水面。水下仿佛潜藏着无数双眼睛,在窥视着他的狼狈和不堪。


    “周老师身材真好!”一个大胆的女演员笑着恭维,目光在周惊时健硕的胸肌和腹肌上流连,“平时一定没少练吧?”


    周惊时低笑一声,随意地活动了一下肩膀,这个动作让他左肩那道狰狞的、如同蜈蚣般盘踞的旧疤彻底暴露在明亮的灯光下!疤痕扭曲虬结,周围浅色的圆点贯穿伤痕迹清晰可见,与他充满力量感的身体形成一种惊心动魄的残酷对比。


    “陈年旧伤,不值一提。”周惊时说得轻描淡写,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向沈淮之瞬间惨白的脸。


    周围的空气凝固了。所有人都看到了那道疤,也看到了沈淮之骤变的脸色。记者们的镜头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无声地对准了那道疤,快门声细微而密集地响起。那道疤,像一道无声的控诉,在浮华的派对现场,撕开了所有粉饰的太平。


    “哇……这疤……”女演员倒吸一口凉气,随即意识到失言,讪讪闭嘴。


    “看着真吓人,怎么弄的呀?”另一个不知情的剧组新人好奇地问。


    周惊时没说话,只是仰头将杯中的香槟一饮而尽,喉结滚动。他放下杯子,目光越过人群,再次锁定沈淮之,带着一种赤裸裸的、近乎残忍的挑衅。


    沈淮之握着香槟杯的手指关节用力到泛白,冰凉的液体在杯中微微晃动。他感到呼吸困难,那道疤像活了过来,在他眼前扭曲放大,散发出铁锈、消毒水和绝望的气息。他想逃,双脚却像被钉在原地。


    “没什么,”周惊时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年少无知,跟人打架,被捅了几刀,差点死了。”他顿了顿,目光像冰冷的探照灯,直射沈淮之,“幸好命硬,活下来了。沈老师,你说是不是?”


    “砰!”


    沈淮之手中的香槟杯脱手坠落,砸在光洁的瓷砖地面上,碎裂开来,金色的酒液和玻璃碎片四溅。清脆的碎裂声在瞬间寂静下来的泳池边显得格外刺耳。


    所有的目光,包括那些贪婪的镜头,瞬间从周惊时的疤痕转移到了沈淮之身上。他站在那里,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微微颤抖,看着地上的狼藉,像一个做错事被当众抓住的孩子,那层清冷疏离的“沈老师”面具,在这一刻彻底碎裂,露出底下仓皇失措的内里。


    “抱歉……手滑。”他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像砂纸摩擦。


    “沈老师最近状态不太对啊?”人群中不知谁小声嘀咕了一句。


    “就是,一惊一乍的……”


    “看来清水镇那事儿对他影响不小……”


    窃窃私语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


    周惊时看着他的狼狈,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快意,随即又被更深沉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绪覆盖。他站起身,高大挺拔的身躯带着无形的压迫感,一步步走向沈淮之。


    “沈老师受惊了?”他在沈淮之面前站定,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须后水味和……一丝恐惧的味道。周惊时弯腰,从旁边的侍应生托盘里重新拿过一杯香槟,递到沈淮之面前,动作优雅,眼神却像盯着猎物的毒蛇。


    “压压惊?”他声音低沉,带着蛊惑的意味,目光却意有所指地扫过沈淮之严严实实的领口。


    沈淮之看着那杯晃动的金色液体,仿佛看到了毒药。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却被泳池边缘挡住。


    “不……不用了。”他声音艰涩。


    “怎么?”周惊时挑眉,嘴角的恶劣笑意加深,“怕我在酒里下毒?”他忽然凑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带着浓烈的烟草味和酒气喷在沈淮之耳廓,“放心,让你身败名裂的方法……我有很多种,不需要这么低级。”


    沈淮之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猛地一颤。


    就在这时,一个举着自拍杆的网红主播为了抢角度,脚下高跟鞋一崴,整个人惊呼着朝泳池边缘倒去!混乱中,她的手肘狠狠撞在沈淮之后背上!


    沈淮之本就站在泳池边缘,心神激荡之下猝不及防,身体瞬间失去平衡!


    “啊——!”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他整个人仰面朝后栽进了冰冷的泳池!


    巨大的水花溅起!


    冰冷刺骨的池水瞬间将他吞没!厚重的白色亚麻衬衫遇水变得如同铅块,紧紧裹缠着他的身体,疯狂地将他向下拖拽!沈淮之惊慌失措地挣扎,口鼻瞬间呛入冰冷的水,窒息的痛苦像一只巨手扼住了他的喉咙!眼前是晃动模糊的蓝色水光和扭曲的人影,耳边是沉闷的水流轰鸣和岸上传来的模糊惊呼。


    水……冰冷……黑暗……


    清水镇那个混乱血腥的雨夜,被陈彪手下按在泥水里的窒息感……少管所里潮湿发霉的禁闭室……周惊时在寒潭底那双冰冷审判的眼睛……无数破碎而恐怖的画面伴随着窒息的痛苦,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大脑!


    他像一只被拖入深渊的困兽,徒劳地扑腾着四肢,意识在冰冷的绝望和混乱的记忆碎片中迅速沉沦。肺部火烧火燎,眼前阵阵发黑……


    岸上乱作一团。有人尖叫,有人喊救人。王姐吓得面无人色。记者们的镜头疯狂地对准水下沉浮挣扎的人影,闪光灯在水面上投下诡异的光斑。


    导演急得跳脚:“谁会水?!快下去救人啊!”


    就在这混乱的顶点,一道黑色的身影如同矫健的猎豹,猛地分开人群,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入泳池!


    是周惊时!


    他入水的动作干净利落,像一柄劈开波浪的利刃,迅速朝着沉浮挣扎的沈淮之游去。水下的光线昏暗扭曲,沈淮之的白衬衫像水母般散开,他紧闭着眼,脸色青白,挣扎的动作已经变得微弱无力,身体正不受控制地下沉。


    周惊时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那触感冰冷僵硬得吓人。他用力将人拽向自己,另一只手托住沈淮之的后颈,将他带出水面!


    “哗啦——!”


    两人破水而出!


    新鲜的空气涌入肺腑,沈淮之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冰冷的池水混杂着生理性的泪水从口鼻中涌出。他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地攀附着周惊时的手臂,像抓住唯一的浮木。


    岸上瞬间爆发出更大的喧哗!闪光灯亮如白昼,疯狂地捕捉着这极具戏剧性的一幕:浑身湿透的周惊时紧紧抱着同样湿透、在他怀里咳得浑身颤抖的沈淮之!水珠顺着两人紧贴的身体滑落,在灯光下闪烁。


    “周惊时跳下去救人了!”


    “快拍!大新闻!”


    “天啊这画面……”


    周惊时根本无视岸上的喧嚣和镜头。他半抱着沈淮之,迅速游到泳池边缘。岸上的人七手八脚地将他们拉了上去。沈淮之瘫软在冰冷的瓷砖地面上,蜷缩着身体,咳得停不下来,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五脏六腑,像是要把灵魂都咳出来。湿透的白色衬衫紧紧贴在身上,半透明的布料下,胸腹间那些新鲜的青紫淤痕、被碎石划破的细小伤口……以及心口下方那道寸许长的、颜色浅淡却轮廓清晰的旧疤,全都暴露在刺眼的灯光和无数贪婪的镜头下!


    “天!沈老师身上好多伤!”


    “快看胸口那道疤!”


    “高清!拍特写!”


    记者们像打了鸡血,镜头几乎要怼到沈淮之身上。王姐尖叫着扑过来,试图用浴巾盖住他,却被混乱的人群挤开。


    沈淮之在剧烈的咳嗽和灭顶的羞耻感中几乎昏厥。他试图蜷缩起来,试图遮掩,却虚弱得连手指都抬不起来。闪光灯的白光像无数根钢针,狠狠扎进他暴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每一道伤痕。他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钉在耻辱柱上,供所有人围观、品评、唾弃。


    就在这时,一件带着体温的、干燥的黑色外套猛地兜头罩了下来!彻底隔绝了刺目的闪光灯和那些贪婪窥探的视线!


    是周惊时!


    他刚被人拉上来,水珠还在顺着精悍的肌肉线条往下淌。他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那件唯一干燥的机车外套,粗暴却严实地盖在了沈淮之头上和身上!带着他强烈体温和独特气息(烟草、汗水和须后水)的外套,像一个小小的、与世隔绝的堡垒。


    外套下的世界瞬间变得黑暗而安静,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心跳和喘息,以及布料上残留的、属于周惊时的强烈气息。那气息霸道地钻进鼻腔,奇异般地稍稍压下了灭顶的窒息感和羞耻感。


    “都他妈滚开!”周惊时冰冷暴戾的声音在头顶炸开,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威慑力,瞬间压下了周围的嘈杂和快门声,“谁再拍,我砸了他的机器!”


    记者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暴怒震慑,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周惊时不再理会他们,弯腰,隔着那件宽大的外套,一把将蜷缩在地上、像受伤小兽般颤抖的沈淮之打横抱了起来!动作带着不容抗拒的蛮横,手臂却稳稳地托着他的背脊和膝弯。


    沈淮之的身体瞬间僵直,隔着潮湿的衬衫和干燥的外套,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周惊时手臂肌肉贲张的线条和滚烫的体温。那温度透过湿冷的衣物,灼烧着他冰冷的皮肤,带来一种近乎疼痛的刺激。


    “放……开……”沈淮之在外套下发出微弱而沙哑的抗拒。


    周惊时充耳不闻。他抱着他,像抱着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件,大步流星地穿过鸦雀无声的人群。水珠从两人身上滴落,在光洁的地板上留下蜿蜒的水痕。他径直走向最近的VIP休息室,一脚踹开门,抱着沈淮之走了进去,反手“砰”地一声巨响关上了门!


    将所有的喧嚣、窥探和闪光灯,彻底隔绝在外。


    *


    休息室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壁灯。


    周惊时将沈淮之放在柔软的长沙发上,动作算不上温柔,但也没有之前的粗暴。他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沙发上被黑色外套完全覆盖的人形轮廓。外套下的身体还在细微地颤抖,像一片风中的落叶。


    他沉默地站了几秒,呼吸有些粗重,不知是因为刚才的剧烈运动,还是别的什么。水滴顺着他利落的发梢滴落,砸在地毯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向休息室角落的小吧台,拿起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拧开,仰头灌了几口。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头那股无名火。他烦躁地将水瓶重重顿在吧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外套下的沈淮之被这声响惊得一颤。


    周惊时猛地回头,眼神锐利如刀。


    他大步走回沙发边,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掀开了盖在沈淮之头上的黑色外套!


    骤然的光线让沈淮之不适地眯起眼,下意识地想要蜷缩。湿透的白衬衫紧贴在他身上,勾勒出单薄而脆弱的身体线条,胸腹间的伤痕和那道旧疤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刺眼。他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嘴唇失去了血色,微微颤抖着。那双总是清冷平静的眼睛,此刻蒙着一层脆弱的水汽,像受惊的鹿,带着茫然和残余的恐惧,惶然地看向他。


    没有了外套的隔绝,没有了闪光灯的围剿,在这狭小、昏暗、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空间里,沈淮之所有强撑的伪装和防御都彻底崩塌了。只剩下一个被冰冷、恐惧和羞耻击垮的灵魂,赤裸裸地暴露在周惊时的视线之下。


    周惊时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尖锐的疼痛伴随着更深的烦躁席卷而来。他看着沈淮之这副前所未有的脆弱模样,看着他身上那些新旧交叠的伤痕——有他造成的,也有别人造成的,还有那道源于清水镇、将他们命运残忍绑在一起的旧疤。


    “看够了吗?”沈淮之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绝望。他试图拉拢敞开的衬衫衣襟,手指却抖得厉害,根本使不上力。


    周惊时的目光在他徒劳的动作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猛地俯下身!一只滚烫的大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重重按在了沈淮之冰冷的、裸露的胸膛上!


    掌心正压在那道寸许长的旧疤上!


    沈淮之浑身剧震,像被高压电流击中,所有的挣扎瞬间停滞!周惊时掌心的温度像烙铁一样灼烧着那块旧伤的皮肤,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剧痛和诡异麻痒的感觉从疤痕处炸开,瞬间流窜至四肢百骸!


    “唔……”一声压抑的、带着痛苦和极度惊愕的呜咽从沈淮之喉咙里溢出。


    周惊时的手掌死死按着那道疤,指腹甚至能感受到那微微凸起的、不同于周围皮肤的陈旧纹理。他俯视着沈淮之骤然瞪大的、盈满痛苦和难以置信的眼睛,两人的距离近得能看清彼此瞳孔中自己扭曲的倒影。


    “疼吗?”周惊时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金属,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近乎疯狂的情绪。他的拇指,带着薄茧,极其缓慢地、重重地碾过那道旧疤的凸起边缘,动作狎昵又残忍。


    “陈彪的刀……划在这里的时候……”他盯着沈淮之瞬间失血的脸,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凌,狠狠扎进对方的心脏,“你踩着我的血,对着镜头笑的时候……这里,疼过吗?!”


    沈淮之的身体在他的按压和质问下剧烈地颤抖起来,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旧疤被反复碾磨带来的尖锐刺痛混杂着灭顶的羞耻和巨大的心理冲击,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窒息。他想推开那只如同烙铁般的手,却使不出一丝力气。


    “说话!”周惊时猛地低吼,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几乎要将那块皮肤按进骨头里!他的眼底翻涌着赤红的血丝,是恨,是痛,还有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狂怒。


    沈淮之被按得闷哼一声,生理性的泪水终于冲破眼眶,混着发梢滴落的水珠,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他张着嘴,大口喘息,像一条离水的鱼,却发不出任何辩解的声音。


    就在这时,休息室的门被“咚咚咚”地敲响了。


    “周老师?沈老师?你们还好吗?王姐让我送干净衣服和毛巾过来!”是剧组工作人员的声音。


    门外的人声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充满恨意与绝望的紧绷气泡。


    周惊时眼底翻涌的疯狂如同潮水般骤然退去,快得惊人,只留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寒潭。他猛地抽回了按在沈淮之胸口的手,仿佛那是什么肮脏的东西。


    沈淮之失去了支撑,脱力般瘫软在沙发上,胸口那道旧疤火辣辣地疼,上面清晰地印着周惊时手指按压留下的红痕。他蜷缩起身体,剧烈地喘息着,泪水无声地流淌,打湿了沙发绒面。


    周惊时直起身,看也没看沙发上的人,走到门边,拉开一条缝,面无表情地接过工作人员递进来的衣物和毛巾,然后“砰”地一声再次关上门。


    他将那堆衣物随手扔在沙发旁边的单人椅上,拿起一条干燥的大毛巾,走到沙发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那里、像被暴雨打落枝头的花瓣般脆弱颤抖的沈淮之。


    然后,他将那条毛巾,像丢弃垃圾一样,扔在了沈淮之湿透的身体上。


    毛巾盖住了他赤裸的胸膛,也盖住了那道耻辱的旧疤和新添的红痕。


    “穿上,滚出去。”周惊时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冰冷和漠然,仿佛刚才那个失控的、充满恨意的男人只是幻觉。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走向休息室自带的淋浴间,拉上了磨砂玻璃门。很快,里面传来了哗哗的水声。


    沈淮之躺在沙发上,□□燥的毛巾覆盖着,身体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淋浴的水声像冰冷的雨,敲打着他残破不堪的神经。他抬起颤抖的手,摸向被周惊时反复碾磨过的旧疤。指尖下的皮肤滚烫肿胀,残留着那人指腹的触感和毁灭性的力量。


    他闭上眼,周惊时最后那句冰冷的“穿上,滚出去”在耳边回响,比泳池的水更冷,比记者的镜头更刺骨。


    他终究,还是被他亲手推回了那个冰冷的、被所有人围观的深渊。而这一次,连那件带着体温和气息的黑色外套,都成了另一种形式的羞辱。


    沈淮之挣扎着坐起身,抓起那件被周惊时丢弃般扔在他身上的干净T恤。布料柔软干燥,却无法温暖他冰冷的身体。他颤抖着,将湿透的、耻辱的白色亚麻衬衫从身上剥下来,像剥下一层带血的皮。每动一下,胸口的旧疤都传来尖锐的刺痛。


    磨砂玻璃门内,水声依旧。


    沈淮之套上那件宽大的T恤,将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包裹起来。他扶着沙发站起来,脚步虚浮,像踩在棉花上。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水汽氤氲的磨砂玻璃门,里面那个模糊晃动的身影,像一头蛰伏在迷雾中的凶兽。


    然后,他拉开门,踉跄着,重新走进了那片喧嚣刺眼的、名为现实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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