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挂断了电话。
指挥中心里,只有设备运行的低微嗡鸣。那块倒计时的屏幕,像一只冷酷的独眼,审视着室内两个被命运捆绑的囚徒。四小时零六分钟。每一秒的流逝,都像沙粒磨损着他们帝国的基石。
“我们不能都去。”
江宸予首先打破了沉默。他的话语没有前缀,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直接、沉重。
苏云烟没有接话。她走到一旁的金属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杯子是冷的,水也是。
“S市是你的主场,苏氏的根基在那里。千里之外,你无法精准处理一场蓄谋已久的金融绞杀。”江宸予继续说,他的逻辑像手术刀一样精准,“而我,必须去岛上。‘先生’的目标是我们,诱饵必须是我。”
苏云烟的手停在半空,然后慢慢放下水杯。
“所以,这就是你的新计划?”她转过身,环抱着双臂,“我留在后方,为你稳定大局,处理苏氏的烂摊子。你带着人,去追寻那个伟大的‘真相’。江宸予,你是在分配任务,还是在把我踢出游戏?”
她的质问尖锐,毫不留情。刚刚建立的脆弱同盟,在新的分歧面前,瞬间出现了裂痕。
“这不是游戏,苏云烟。”江宸予的回答没有一丝情绪起伏,“这是止损。你和我,现在是连在一起的资产,必须进行最优配置。你在S市的价值,远大于在岛上。同样的,我在岛上的价值,也大于留在S市。”
“价值?”苏云烟重复着这个词,像在品尝一种苦涩的药,“我的价值就是做你的后盾,一个消防员?”
“是一个战场的总指挥。”江宸予纠正她,“‘先生’开辟了第二战场,就在我们的心脏地带。那个战场的凶险,不亚于岛上。你需要坐镇S市,整合所有资源,挡住第一波攻击。否则,我们就算从岛上拿回了神谕,回头面对的也只会是一片焦土。”
他走到她面前,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
“我不会一个人去。”他抛出了计划的核心,“我会派一支精锐小队,伪装成我们。引蛇出洞。”
苏云烟的身体有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停顿。
“伪装?”
“最高级别的伪装。从身形、步态到行为模式。‘先生’在暗处,他在等我们登岛。他要看的,是‘江宸予’和‘苏云烟’踏上那片土地。”
“你手下有这样的人?”
“有一个。”江宸予说,“代号‘影’。上次在码头仓库救你的人。他是最好的渗透专家,也是最好的模仿者。”
苏云烟想起了那个在混乱中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的枪手。沉默,精准,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戮机器。让他去模仿江宸予,确实是最佳人选。
“那我呢?”她问,“谁来模仿我?”
“小队里有女性成员,足以在远距离监控下以假乱真。重点是‘影’,他是吸引火力的关键。”
计划很大胆,甚至可以说疯狂。用一个影子去吸引另一个影子的注意。这是一个战略欺骗,将计就计。
苏云烟在脑中迅速推演着这个计划的可行性。江宸予的逻辑是对的。他们两人,一个代表着金融脉络的掌控力,一个代表着暴力机器的执行力。将苏云烟留在S市,是对她能力的最高效运用。让她去处理那些错综复杂的商业狙击、政府关系、舆论风暴,确实比让她去岛上开枪更有用。
但理智是一回事,情感是另一回事。
“我怎么相信你?”她问出了最根本的问题,“我留在万里之外,把我的命运,把苏氏的命运,全部押在一个我看不见的赌局上。江宸予,我凭什么相信你的小队,你的‘影’,不会在关键时刻为了保全你而牺牲我的人,或者牺牲这次行动的真正目的?”
“你不需要相信我。”江宸予回答,“你需要相信我们共同的处境。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死,你也活不了。”
“空洞的保证,一文不值。”
“那么,就给你一些有价值的东西。”江宸予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有此一问。他转身在指挥台的某个界面上操作了几下。
一面墙壁的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加密通讯的接入请求。
“我会给你一个权限。”江宸予说,“‘影’的个人行动记录仪,会实时、无删减地传输到你的终端。你可以看到他看到的一切,听到他听到的一切。你将成为这次行动的‘眼睛’。”
苏云烟看着那个接入请求。
这不仅仅是一个监视权限。这意味着,她将拥有对前线情况的实时掌控力,拥有了独立判断的可能。她不再是一个被动的等待者,而是一个远程的参与者。
“这还不够。”苏云烟步步紧逼,“如果‘影’的判断和我的判断出现分歧,以谁为准?”
“战场瞬息万变,远程指挥无法应对所有情况。”
“我不是在和你商量战场准则。”苏云烟的语气变得强硬,“我在和你交易。你用我的网络去拯救你的‘非洲之星’,我就要用你的眼睛去确保我的未来。我需要一个否决权。在特定情况下,我可以越过你,直接向‘影’下达‘中止’或‘撤退’的指令。”
空气凝固了。
这是一个极其过分的要求。它触及了指挥权的根基。江宸予是在用自己的精锐去冒险,现在苏云烟却要一个能随时让他的人撤退的权力。
江宸予没有立刻回答。他看着屏幕上的倒计时,数字无情地跳动着。三小时五十二分钟。
时间,是“先生”给他们设下的最强催化剂,逼迫他们做出最艰难的妥协。
“可以。”
最终,他还是吐出了这个字。
他再次操作指挥台,一个新的授权协议被发送到苏云烟的个人终端上。协议内容简单粗暴:在行动代号为“海妖”的行动中,二级指挥官苏云烟,拥有一次最高优先级的“中止”指令权。
“现在,我们是真正的盟友了。”江宸予说,听不出是陈述还是讥讽。
“我们只是在同一艘将沉的船上,各自找了块木板而已。”苏云烟接受了协议。
她没有丝毫的轻松。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面对的将是两个战场。一个在S市的金融中心,没有硝烟,却刀刀见血。另一个,在那座孤岛上,她将通过一个陌生人的眼睛,去经历一场生死未卜的潜入。
“‘影’和他的小队,什么时候出发?”她问。
“他们已经在路上了。”江宸予回答,“在你打电话的时候。”
苏云烟没有作声。这个男人,永远比她想的要快一步。他不是在和她商量,他是在通知她一个已经启动的计划。他给出的所有选择,都只是为了让她接受这个既成事实。
她走到巨大的三维地图前,看着那座孤岛模型。
“我的战争,现在开始了。”她对着那座沉默的岛屿,也对着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