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恒娘是我此生挚爱,我今生非她不娶!”
“若母亲执意阻拦,那我们便只能恩断义绝!”
杨琼华猛的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过分熟悉的明院堂和如今尚显青涩的陆明谦,觉得一阵一阵的恍惚。
莫非,是老天有眼,许她重来一遭?
上辈子,她十七岁嫁入永平侯府,二十五岁便成了望门寡,一个人操持着偌大的永平侯府。
她与相公永平侯青梅竹马,举案齐眉,膝下育有两子一女,长子陆明谦,十分聪慧,尤得永平侯喜爱。
永平侯去世后,数十年来,她谨遵永平侯遗言,满心满眼,都只想着将长子培养成才。
她的一腔心血,都浇筑到了陆明谦身上,是以,次子陆明睿与她离心,早早分家出府,与她形同陌路。
最后,因为被人勾连,牵扯到皇权争斗,成了皇权争斗的牺牲品。
小女儿陆明月,也因为她冷淡疏离,逐渐与她生分,又因为缺乏教导,被人几句花言巧语,骗去做了妾室,最后溺死在了后宅的阴谋诡谲中。
可上辈子,她满心满眼,都只有长子陆明谦,对这些都不大在意。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长子陆明谦日渐高升,成为右相,位极人臣!
本以为得偿所愿,终于可以安度晚年。
却不料,陆明谦外表谦和孝顺,对她恭敬,实则恨她入骨。
他怨她拆散了他与恒娘,觉得恒娘之死,是她之过。
也觉得,她对他的一番严厉教导,是对他的有意磋磨。
他骂她是毒妇,多活了这么多年,合该早早死了,以命相抵,让恒娘安息。
还说,她不配入陆家祖坟,不会把她与永平侯葬在一起,草席裹尸,丟弃乱葬岗,死了也不能投胎,才该是她的宿命。
直至被逼着喝下穿肠毒药,心口绞痛,她方才清醒,她这一生,错的离谱!
陆明谦,就是个天生坏种,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是个虚伪至极的白眼狼。
若能重来一世,她绝不会再费心培养陆明谦。
然后,她就真的重生了。
她微微出神的功夫,陆明谦身形又近一步,带来隐隐的压迫感。
杨琼华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陆明谦,下意识身形一颤。
待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如今侯府之内还是她大权在握,才又重新坐定。
陆明谦怀中的女子,云鬓花颜,生了一副好容貌,此刻柔若无骨的身段娇滴滴的倚靠在陆明谦怀里,眼底的余光,却在偷偷打量她。
而陆明谦,却似眼盲心瞎,全然看不出丝毫异常,眸中只有这叫“恒娘”的女子。
杨琼华有些想笑,但顾及着场合,还是摆出一张冷脸:“谦儿,你糊涂!”
“她一介青楼烟花女子,你若将她娶进侯府,你让旁人如何看你,如何看永平侯府!”
“而且,你与知意的婚约,是一早就定下的。你此时娶一个青楼烟花入府,你置知意于何地!”
她说话时特意拔高了音量,加之掌管侯府多年,浑身自有气势,恒娘一下被吓得跪倒在地。
“夫人,我虽出身青楼,但从来卖艺不卖身,绝非夫人口中的青楼烟花,那等浪荡女子。”
“而且,入青楼讨生活,也并非我本意,我亦是身不由己!”
“我与明谦哥哥,是真心相爱,还请夫人成全!”
恒娘跪倒在地,哭得梨花带雨,见火候不够,又开始匍匐叩首。
“求夫人成全!”
“求夫人成全!”
美人垂泪,我见犹怜,陆明谦瞬间有了反应。
一把把人拉起来,揽进怀中,低声安慰。
“你莫要求她,她铁石心肠,求她毫无作用!”
……
待恒娘的抽泣声小了些,陆明谦才怒目圆睁,看向她。
“你在意的,究竟是我,还是你自己的面子,你自己心知肚明!”
“我与沈知意的婚约,本就是你们强买强卖,她一个女子,却整日舞刀弄枪,简直粗俗不已。”
“是你贪图沈家权势,想用儿子换富贵,我宁愿没有你这样市侩的娘!”
陆明谦咬牙切齿,目光似淬了毒,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今生尚显青涩的脸和前世临终前那张狰狞的面孔逐渐重合在一起,杨琼华心中一惊。
陆明谦也重生了!
难怪,难怪如今侯府之内还是她当家,陆明谦就敢这样公然与她叫板。
前世,她三跪九叩,请了名师教导陆明谦,让他早早声名远扬。
又厚着脸皮替他求来了将军府的亲事,让他后顾无忧,有人可依。
更是在官场之上替他游走斡旋,助他步步高升,平步青云。
……
可是,陆明谦却不理解她的良苦用心。
陆明谦说,她功利心太重,逼他用功,是为了她自己的面子。
让他娶沈知意,是她自己贪图沈家权势。
至于名师教导,全因他天资聪慧,与她毫无干系。
可陆明谦却不知,若无她铺路辅佐,陆明谦自己难成气候!
既然如此,今生,她便放任不管,让陆明谦看看,无她铺路,他自己,究竟能走到那一步。
“好,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便也不阻拦!”
“侯府百年清誉,断不因你而毁,你既要为了这女子放弃侯府身份,我便依你!”
杨琼华心中冷笑,面上却端出一副怒极之态。
陆明谦却毫不在意。
一个小小的永平侯府,他根本不放在眼里。
如今父亲去世多年,永平侯府无功绩傍身,留下的,只不过是副空壳子。
对他而言,毫无用处,永平侯府这一家子老小,只会成为他的负累。
“青稚,去拿了断亲书来!”
陆明谦思考的功夫,青稚已经拿了断亲书来。
断亲书被递到了虞嬷嬷手中,虞嬷嬷却顿了顿。
“夫人,大少爷一向听话懂事。定是这贱蹄子迷惑了大少爷,夫人你切莫意气用事啊!”
本是替陆明谦说话,哪知陆明谦却脸色一下阴冷,松开怀中的恒娘,猝不及防就上来抽了虞嬷嬷一巴掌。
“你个老货,一个低贱奴婢,也配说恒娘?”
太过突兀,杨琼华甚至来不及阻拦。
那一巴掌许是用了十成十的力,虞嬷嬷被打倒在地,嘴角一下就被打烂,竟是直接吐出一口血来。
陆明谦看杨琼华变了神色,心中畅快。
如今他羽翼未丰,动不得杨琼华,但杨琼华身边的一个奴婢,他还也动不得?
看杨琼华不高兴,他就高兴。
杨琼华让人扶虞嬷嬷起来。
“啪”,又响起清脆的巴掌声。
杨琼华反应过来,毫不客气的回了陆明谦一巴掌。
“孽障,虞嬷嬷是我的身边人,就算侯爷还在世,也要给她三分薄面。”
“你敢对她动手?”
杨琼华这下是真怒了。
陆明谦这个混账,仗着重来一世,竟然敢如此嚣张。
陆明谦没想到,杨琼华会对他动手。
一下目光如刀:“你敢打我?”
杨琼华一向对他严厉,各种磋磨,却从不对他这般动手。
杨琼华冷嗤一声:“子不教,父之过!”
“你父亲早逝,今日,我便好好教教你规矩!”
北朔孝义压得极重,所谓敬了父母勿怕天,纳了官税勿怕官。
孝义是与纳税这样的明文官律有同等效力的。
是以,前世陆明谦才会给她下慢性毒药,将她磋磨而死。
陆明谦眼底狠意收敛三分,一把抢过虞嬷嬷手中的断亲书,签字画押之后冷哼一声摔给了青稚。
然后,头也不回的带着恒娘出了明远堂。
没关系,这一巴掌,还有杨琼华过往对他的那些磋磨,他会慢慢让她还回来。
这一世,没了杨琼华的有意磋磨,还有恒娘在他身边,他定然能更加快的坐上右相之位。
这一世,他定然一世坦途。
他等着杨琼华的报应!
直至看人背影远去,杨琼华身形才松懈下来。
虞嬷嬷却当她伤了心,连忙出声安慰她:“夫人,您别气!”
“大少爷也是一时被那贱蹄子鬼迷心窍,大少爷聪慧,他定能很快想通,和您重归于好!”
虞嬷嬷被陆明谦打的伤口都还没处理呢,还替陆明谦说话。
杨琼华冷哼一声:“知桃,你莫要再替那孽障说话了!”
“他今日所作所为,有把我这个母亲放在眼里吗?”
“她那一巴掌,也是伤了你的心了吧!”
虞嬷嬷沉默一瞬。
“夫人,老奴没事!”
“您莫要因老奴与大少爷生了嫌隙。”
杨琼华瞧着她,只觉心口发涩。
虞嬷嬷名知桃,年长她几岁,是她的陪嫁丫鬟,一直陪在她身边。
前世,陆明谦逼她喝下毒酒时,虞嬷嬷疯狂阻拦,最后被陆明谦让人活活打死。
今生,她要自己幸福,得以安度晚年。
也定要护住身边之人无恙。
心中坚定几分,她握了握虞嬷嬷的手。
“既然断亲书已签,那孽障,与我侯府再无瓜葛!”
“往后,你莫要再为了我忍气吞声!”
虞嬷嬷却只当她还在气头上,并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夫人,我送您去卧房休息吧!”
“不必了,你先回去处理伤口。”
“你放心,今日那孽障打你的一巴掌,没完,我定会替你讨个公道回来。”
杨琼华开口拒绝。
这边稍定,明远堂外,冷不丁的传来一道柔媚的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