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飞白腿又伤了?”
成乾帝心中的烦躁几乎达到了顶点,“这孩子……最近真是流年不利,霉运缠身!”
可他终是强压着火气,“事已至此,太医院必须再次全力救治,务必想出万全之策!要确保飞白无事!”
太医们哪敢怠慢,来报信前早就团团将宁飞白围住会诊过了。
此时张院判看着四周鸦雀无声的同仁,只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非是老臣等不肯尽力!实在是……实在是郡王殿下这腿伤,本就伤势已久……病情复杂。”
“陈大人精心调养将他带回京中后,上次我等已是尽了全力治!如果上次顺利,本有望让郡王恢复至与常人无异。可……可这几次三番的损伤叠加,旧伤未愈又添重创,再好的筋骨也经不起这多次错位撕裂,已然……已然伤及骨质根本了啊!”
张院判只得重重叩首,“陛下!臣等无能,恳请陛下恕罪!殿下这右腿……日后很大概率……是要落下残疾了!”
这番话成乾帝心里已有预感,可真正听见却仍如受重创。
皇帝的脸色慢慢铁青,却最终没有发作出来。
他能怪谁?
怪陈拾安找人不够快?他到达七闽不过四五日就寻到了人。
怪太医不尽心?他们确实已拼尽全力。
怪宁飞白自己不小心?可他已是那般模样。
怪那该死的叛军?人头都被曹振霆砍光了,还能如何!
“孽障啊……”一股无力感涌上成乾帝的心间,他不由想起多年前的旧事——
徐太后所出的那位真正的皇嫡子,他的兄长贤王……
想当年是何等英武睿智,先帝最宠爱的就是贤王与璟王。
对嫡出的贤王更是寄予厚望,可因着那一场坠马……
贤王终是意外伤了脊柱,从此不良于行。
连贤王都最终不得不主动请辞太子之位,与大位无缘。
何况现在名不正言不顺的宁飞白,哪怕是承嗣恐怕也轮不到他。
难道……
这就是天命吗?
成乾帝止住了自己的神游,挥了挥手,让跪了一地的太医们都退下。
“朕知道了。你们……尽力而为吧。”
五十岁的帝王,独自一人坐在空荡的殿内,“孩子……最像朕的孩子,却继承不了朕的江山。”
“这就是孩子的脚?”
洗去疲惫风尘的陈拾安,半跪在榻前,第一次试着,用手掌温柔地贴伏在祝晚凝隆起的小腹上。
室内静默无声。他屏住呼吸,全神贯注,突然抬起头来,惊喜道,“动了!他动了!”
大大掌心之中,一记清晰有力的震动!
里面的小家伙伸了个懒腰,小脚丫调皮地蹬了一下母亲。
鲜活的生命力,用这样的方式传递到陈拾安的掌心,直抵他的心尖!
就在这一瞬间,前世的画面猛地撞入脑海——
早早夭折的孩子……
那时,晚凝独自一人承受孕期的辛苦时,面对这样的胎动,她却并无丈夫可以分享?
她当时是怀着怎样的惶恐,等待着他的归来?
而他……
愧疚如潮,他将脸埋回妻子的腹间,手臂极轻环住她,“对不起……晚凝……对不起……这一次,我一定会好好守着你,守着我们的孩子……我一定……”
祝晚凝不太适应这样的陈拾安,只得拍拍他的手臂,“夫君知道女子怀孕不宜便好,还是想想怎么给孩子再取名字……”
陈景青这名字,她是断断不会再用。
陈拾安却早有考量,“我来回赶路时,早已想好十几个,晚些来给你挑挑。”
见着时机恰好,祝晚凝沉吟片刻,轻声开口,“拾有件事,我思来想去,觉得应当告诉你。”
陈拾安疑惑抬起头,“何事这般郑重?”
祝晚凝挥手让房内仆妇退下,让人关上房门,“这世上,有你我那般机缘的,竟然还有第三人。”
陈拾安脸上神色骤然一凝,身上隐隐已有杀气,“是谁?”
“你别紧张……”祝晚凝见他神色,赶紧安抚。
“是余明珠……”祝晚凝将两人在洒月楼会面时的种种,细细说与陈拾安听,“她自己在我死后三年,于坤宁宫放火自尽,以身殉国。”
陈拾安猛地抬眸,祝晚凝声音也不由沉重。
“就在她死前,大夏……亡国。倭人凭借新式火器从莱州上岸,一路攻破汴京,宁飞白被万箭穿心,祝妍然之子开城投降……神州陆沉。”
“亡国”二字如同闪电,一下劈在中陈拾安。
他一直以来的目标,是扳倒宁飞白,辅佐太子登基,避免前世的悲剧重演。
他虽然已隐隐感觉到了王朝的颓势,甚至提前做过布置。
火铳,冶金……
却未曾深想过,海边之国发展的如此迅速,在十几年间就可以将现在花团锦簇的大夏吞灭。
他喉头涌动着甜腥味,手指无意识在膝上紧紧攥紧。
祝晚凝并没有出声安抚,只静静地陪在一侧。
良久,陈拾安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缓缓转过头,对着妻子露出苦笑。
“我明白了……原来如此。看来,我之前的想法,还是太过简单了。”
他的语调中带着沉重的顿悟,“大夏的危机,并非仅仅系于宁飞白一人之身。他的昏聩无能固然是加速剂,但根源或许更深——是积重难返的体制,是僵化落后的教育,是皇权对海外进步的无视。是重农轻技的社会压制,才导致了国力的衰微,给了外敌可乘之机。”
“仅仅杀掉一个宁飞白,不足以扭转乾坤……现在要做的,是让晏执尽快接手这个江山。只有皇权在他手中,才能顺利开启一场真正的变革!否则,即便没有宁飞白,大夏的未来依旧堪忧。”
祝晚凝见丈夫接受的极快,而且思考之后很快就跳出权斗的框架,他已在思考真正意义上的救国之道。
祝晚凝心下一松,也有意调节氛围,“倒是还有一桩闲事,说你听听……你那三顾茅庐寻到的诸葛隐,除了冶金之才外,可是给太子姐夫出了一个‘妙’计……”
她低声将近日来汴京关于宁飞白的传闻,细细说给陈拾安听。
陈拾安起初听得一怔,最后忍不住抚掌大笑。
“好!好一个毒士!好一个诸葛隐!此计虽毒……却是甚妙,真是解气!”
祝晚凝也不由跟着笑了起来,连腹中的孩子感受到父母的愉悦,一双小腿儿揣的更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