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低垂,陈留驿在望,一切井然有序。
庞大的军队依着汴河与官道,如巨兽般匍匐下来,开始扎营。
此扎营地早早就由军需官定了下来,毕竟从汴京到七闽路途遥远,距离第一个重要地点陈州约有200余里。
这讨逆的十万大军开拔,队伍庞大,首日行军不会追求极限速度,重在整顿队形,磨合各部。
真正开拔已是午后,通常首日只会行走30里,距离汴京30余里的陈留驿便是唯一选择。
主力及重型辎重利用汴河水运,效率奇高,已在码头区卸货安置。
骑兵和步兵沿河岸官道布防,斥候游弋,警戒线层层外推。
中军大营以驿站为核心,各营区旗帜鲜明,壕沟、栅栏迅速立起,炊烟袅袅升起,人声马嘶混杂,一派繁忙而森严的军营景象。
主帅行辕设在驿站最好的厅堂,门外高悬代表督军的郡王仪仗和帅旗。
宁飞白端坐其中,听着属下的汇报,志得意满。
这大权在握、一呼百应的感觉,令他沉醉。
当晚,他更是设宴款待三军主要将领,推杯换盏间,俨然已是军中核心,全然没将老帅曹振霆太过放在眼里。
成乾帝给宁飞白的三十六最高级别墨影卫,也藏于暗处。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保护着宁飞白的性命安危,至于战局、其他将领、辎重……从来不在影卫们眼内。
更有宁飞白的亲兵盔明甲亮,手持利刃,肃立他的行辕两旁。
成乾帝为宁飞白考虑良多,根本不会让他真正涉险。
只是这一夜,汴河的芦苇荡内的野鸭子们似乎多叫了几声。
那一声,一声似有应答。
就在陈拾安推荐宁飞白任督军后第二日,陈留驿附近的两间破旧仓房就被人买下。
没几日,就有一批身强力壮的男丁们,扮做长工,在此处附近来来往往极为忙碌。
这些男丁们似在做些泥瓦匠的活计,一担担的沙土、河泥被运走。
而在宁飞白的警戒线拉起来时,这废旧仓房探查为空无一人。
行军的第一夜,大军还在刚被陛下亲自饯行的兴奋之中。
将领们宴饮,普通士兵们也分得几杯水酒。
其中精锐营的兵将,分到的酒最好,最烈,“这酒好哇!喝了定能他娘的睡个好觉!”
其他兵营的闻着味儿,都羡慕的不行。“督军也太偏心精锐营了!火铳给了他们,这酒都是最好的!直你娘的,快给老子分一坛!”
这酒,的确好,的确妙,满精锐营的的确确睡了一夜好觉。
子夜时分,军营大部分区域也都陷入沉睡,只有巡逻队规律性的脚步声时稀稀拉拉。
一个巡逻小兵,往那些鼾声如雷的营帐里啐了一口,“呸,你看看这帮狗儿子们,喝的多爽快!怎么这么倒霉,今日轮到咱们巡逻。”
另一个巡逻小兵点头应和,“可不是吗?这开拨第一天,巡什么营啊!我往高处站点,还能看见汴京城呢?”
“是啊是啊,敌军还不知道十万八千里呢!这老曹将军年龄大了,就是胆儿小!”
“呱……”
河荡里的野鸭子,又叫了一声。
若是那被人急召到外地做生意的旧仓房主人回来,会发现那院多出一个黑洞洞的暗道入口。
三十六条黑影早早等在了一人多宽暗道里。
火铳军械箱,自从陈御史亲自与兵部、宁飞白三方共同清点,再由他亲手贴上封条后,还没有拆封过。
因为最贵重,单独在精锐营边上劈了个区域放置。
军医处里慢慢溜出两人,悄然放倒看守火铳的哨兵,“睡吧~睡吧~”
"布谷……布谷“
暗道里等待多时的影子们,听见暗号,立即行动。
三十六人的动作竟然同样迅捷、配合默契,仿佛从小便一起战斗一般。
这暗道出口,刚刚巧巧就是火铳区的营帐边,再被内应们巧妙的用草药笼子掩盖。
那暗道中每人,都有一辆特制的滑车,两人合力就能将沉重的火铳箱子快速运入暗道。
只有一刻钟的时间,七百条火铳的三十个箱子,全部被内装等重的木棍与石块的替换箱。
箱子的颜色,材料,甚至大名鼎鼎陈状元的墨宝封条,都是一模一样!
翌日清晨,军营照常升起炊烟,号角声声。
精锐营的士兵醒来,还在赞昨夜的酒儿真是劲。
看管火铳箱子的哨兵,也只觉得自己眯了一小会。
他掀开营帐,三十个箱子好端端依旧整齐地堆放在原处。
再凑近一看……
嗞……陈状元的字儿,写的就是好看。
怎么可能有人想起要去开箱查验呢?
大军继续前往,警戒解除,陈留驿恢复了往日景象。
那间泥腿子长工们,像往常一样,还在一箱箱往外运泥土。
只是这一次,那箱箱泥土 ,却并没有被丢弃。
而是运到了汴河上,那儿早有接应的最快的货船等候着。
火铳箱被迅速装上船,被放进了几百个棉布箱子里。
它们沿汴河向下游疾驰,由于是顺流,速度极快。
在济州,这些棉布箱被迅速卸下,拿出其中的火铳,单独装上早已等候的马车,改走陆路,以最快速度运往北走。
而棉布箱完成使命后,继续沿河走,在下一站,正常销售给布庄。
这几日,莱州水师总兵叶远星,摩拳擦掌,日日向天张着嘴,等着这批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喂到他嘴里。
年轻的将领,对这利器渴望已久。
小气巴拉的陈御史,可是只给他留了十把火铳试试水,馋的他觉都睡不好。
不过十日,火铳一到,叶远星比等待情人更急切……
他立即召来最信任的亲兵工匠,一把一把,将火铳刮去枪体上铭文、印记。
再让工匠重新涂上水师装备特有的颜色,打上水师的编号,将其彻底改头换面,伪装成水师早就已自主研发的旧式火枪。
随后,这批叶远星心心念念的宝贝,被立即分散藏匿到数艘大战舰最底层的机密舱室中,与压舱石为伴。
远在七闽战场的宁飞白丢了火铳,关他莱州水师叶远星什么事呢?
至于宁飞白什么时候会发现,就更不是叶远星会考虑的事儿了。
而那三十六个火铳的搬运工们,终于能回到陈府。
好好洗一洗腿上的泥,吃一顿妙娘做的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