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晚凝离别情绪并未持续太久,因为……
看着庄北望跟着唐灵上了船,陈拾安抽抽嘴角,转身带着祝晚凝去吃海鲜。
“夫人,渔获才是人间至美味,久居内地之人可没有这般口福。”
如今正是马鲛季,未产卵的蓝点马鲛鱼因肉质更鲜美,被明州渔民称为“鰆鯃”,久而久之,也称“川乌”,滋味也是与胶东半岛的鲅鱼不同。
还有极为难得的水白虾,大黄花鱼、小黄花鱼……
吃饱喝足,歇了一晚后,陈拾安与祝晚凝才返回了京城陈府。
甫一踏入府门,陈拾安脸上的温润便顷刻褪尽,他并未多言,只对迎上来的张凌辰递去一个眼神。
不过片刻,两个膀大腰圆婆子便押着一人来到了正厅。
那人正是罗嬷嬷。
她发髻散乱,脸色惨白,一见到端坐于上位的祝晚凝和站在陈拾安,双腿一软,“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
“少爷、少夫人饶命!老奴兢兢业业服侍陈家二十年!主子要给老奴一个理由啊!”
陈拾安眼神淡漠地扫过许嬷嬷,如同看一件死物,“一个背主的奴婢,留着也是祸害。杀了便杀了,还需要什么理由?”
他的话轻飘飘,仿佛只是一时兴起,可祝晚凝知道,他这是要将前世的隐患,立即清除。
得到消息的叶照微也赶了过来,她看着地上抖成一团的罗嬷嬷,眉头轻轻蹙起,眼中掠过一丝不忍。
祝晚凝下意识地想,婆母心善,或许会出言老仆求情?
叶照微一见儿子那铁青面色,还有儿媳默许表情,她立即决定信任儿子与儿媳的决定。
“既是我儿说你吃里扒外,那便是留不得。”叶照微的声音依旧温和,“拾安处理得对,晚凝心软,你莫要因此等腌臜事烦心,一切有母亲和拾安为你做主。”
祝晚凝只见婆母脸上那惯常慈和仍在,眼神却异常清明。
前世在她失去家族庇护的那段日子里,婆母挡在她的身前,为她去祝家办理母亲丧事,为她撑起了一片得以喘息的天。
叶照微的良善,从未等同于软弱。
既然如此,祝晚凝便只轻轻点头:“媳妇明白。一切但凭母亲和夫君做主。”
陈拾安不再多言,只挥了挥手。
罗嬷嬷的哭嚎求饶声戛然而止,被婆子堵了嘴拖了下去。
厅内恢复了安静,叶照微走上前,轻轻拍了拍祝晚凝的手,“一路辛苦了吧?快去歇歇,母亲让妙娘给你们炖了汤。”
第二日,祝晚凝醒来时,身侧已空。
用了些早膳后,她便屏退左右,独坐于书房窗下那属于她的紫檀木书桌。
前世今生恍然重叠,她铺开纸墨,开始梳理陈拾安和自己名下的各项产业。
田庄、铺面、船队、暗股……
一笔笔账目,一处处关节,在她脑中互相联动,互相融合。
比起单独的一项产业,产业之间如何互相叠加造势,才是真正顶级管理者的谋略所在。
何况,祝晚凝不仅是在盘点,更是在为未来几年的动荡沉浮,未雨绸缪。
哪些产业或许需收缩维稳,哪些可却又可以趁机扩张。
哪些要在明面上放着,哪些又需暗中转移……
她写了许久,标注许久,这才放下纸笔。
“安排下去,三日后,我要逐一见见各位大掌柜。”
祝晚凝将拟好的名单递给张凌辰,“让他们带着近半年的账目和述职文书来。”
“是,夫人。”张凌辰恭敬领命,心下暗惊夫人果然手段极利落,行动也果决,怪不得大人交身家这般爽快呢。
此后陈拾安果然极为忙碌,只让陈敏方回来报信,说这几日都要睡在值房。
祝晚凝刚巧也要在经营之道上用功,便也不觉无聊。
待祝晚凝见完所有大掌柜后,已经过去五日。
这一日,祝晚凝正欲小憩片刻,却听丫鬟来报,道是有客来访,竟是折樱来了。
祝晚凝有些意外,忙道,“快请进来。”
话音刚落,便见祝折樱穿着一身簇新的浅青色官服走了进来,只是小脸皱巴巴的,进门就撇撇嘴,全无新官上任的意气风发,倒像是受了天大委屈。
“这是怎么了?谁给我们新晋的检视舶货使气受了?”
祝晚凝笑着拉她坐下,递上一杯热茶。
“还能有谁!”
祝折樱灌了口茶,气鼓鼓地道,“那人小姐你一定记得,就是原本中山郡王府的吴侍中。听说是托了宁飞白的关系,请陛下让她破例从女内官转到了女外官。我不过是将南洋货品的名录按新法重新归类整理,觉得更清晰些,她便吹胡子瞪眼,说我标新立异,不合旧制,训斥了我整整半个时辰!我看她就是为前的事,为难我们祝府之人!”
她越说越气,脸颊都鼓了起来,“我明明都考了第四名了,居然还要受她这个走后门的人之气!”
祝晚凝正想温言安慰,却听门外传来陈拾安清润嗓音:“哦?是谁在抱怨上官严苛?”
只见陈拾安终于从值房回府,换了常服,正迈步进来,脸上含笑。
祝折樱见到陈拾安,立刻收敛了些,规矩行礼,“姑爷……”
陈拾安落座,接过如意递来的茶,淡淡道:“吴侍中可不全是走后门才进的市政船舶司,她也是有真材实学之人。不过为人古板谨慎,在你未考学前,她就已进了市政船舶司。你可知她为何近来尤其严苛?”
祝折樱眨眨眼,摇了摇头。
“近来朝中对于海贸之利争议颇大,户部盯着这块肥肉,接连弹劾船舶司冗费、管理混乱。陛下虽未明言,但已有整顿之意。”
陈拾安不急不缓地道,“吴侍中身处其位,压力巨大,姑且还没时间特地针对祝府之人。她苛求旧制,是怕行差踏错,授人以柄。你新官上任,想法多是好事,但在她眼中,任何新意都可能成为被攻讦的突破口,她自然要死死摁住。”
他看向听得有些发愣的祝折樱,语气转为提点:“你若想在她手下好过,甚至做出成绩,与其抱怨,不如换个法子。不必急着推翻旧制,而是先吃透旧制为何如此设定,其中利弊如何……”
见小姑娘听的认真,陈拾安也讲的更透,“要将你的新想法,嵌入旧制的框架内,或是找出旧制执行中的疏漏,以查漏补缺之名行革新之实。如此一来,既显得你尊重前辈规矩,又能实际推行你的想法。”
说完又饮了口茶,那眼睛已经移到祝晚凝身上,“何况你在夫人身边时,性子就最跳脱,若是能推行自己那有创新的办法,上官严格,谨慎些,对你却是好事。”
祝折樱眼睛渐渐亮了起来,到底是极为聪明之人,脸上的郁气一扫而空,豁然开朗,“对啊!原是这般!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说完重新行了一个下官觐上之礼,“下官这就回去重新整理文书!吴大人等着瞧,我定要让她对我刮目相看!”
说着,便风风火火地要告辞。
祝晚凝看着她这来得快去的也快的脾气,不由失笑。
此时,她才有空回头,看向多日不见,下巴竟已带着胡碴青色的陈拾安,“多谢陈御史这番点拨,倒是比我说的有用。”
陈拾安执起她的手,“折樱是块璞玉,稍加雕琢便能成器。在市政船舶司……”
祝晚凝不待他说透,便会意轻轻点头。
战局之上,每一兵每一将,皆有其用。
两人行至叶照微的正房,叶照微见祝晚凝在家里这几日,反而面色不如往常,不由心疼。
“来……这是庄子上送来的新鲜河鱼……妙娘料理的极好。”
祝晚凝本是最爱食鱼之人,明明六天前还在明州大吃海鲜。
可今日不知为何,闻着河鱼的味道,竟然有些反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