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三朝回门。
天光微亮,和畅院内已是灯火通明。
祝晚凝起身时,陈拾安已不在身侧。
如意和布星捧着水盆巾帕进来,脸上都带着笑。
“小姐,回门的礼单夫人一早就差人送来了,说是都备齐整了,让您过目。”如意将一份泥金礼单呈上。
祝晚凝接过扫了一眼,礼数周到,丰厚体面,比前世还重了几分。
她不由轻笑——这一世,婆母手上想必是阔了许多。
目光在给唐灵的那份上顿了顿,见除一套红宝头面外,最多的却是一些便于携带的银锞。
如意见祝晚凝面上泛出笑意,特意解释,“夫人说了,这是明面上的让唐小姐出行时带着,她在礼盒里还放了好几套在海上轻便的衣裳——还有唐小姐最爱吃的几份点心。”
祝晚凝不由心里一暖,这一世婆母待唐灵如她的亲妹般。
祝晚凝梳妆毕,出得门来,陈拾安已等在院中。
他今日穿了一身宝蓝色直裰便服,见祝晚凝出来,快步上前执起她的手,“都准备好了,我们这就出发?”
祝晚凝指尖微动,终是没有抽回,只轻轻“嗯”了一声。
马车抵达祝府时,沈兰馨早已带着唐灵、祝之瑞与祝之规在门前等候。
“岳母大人、叔丈。”
陈拾安率先下车,转身极为自然地扶了祝晚凝一把。
等两人站定,更是老老实实向着沈兰馨和祝之瑞躬身行礼,态度恭谨,丝毫不见架子。
沈兰馨泰然自若,站着受礼。
祝之瑞这个老实人,见这位身份尊贵的侄女婿如此礼数周到,反而有些手足无措。
“侄婿快请起,快请起……一家人,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沈兰馨上前拉过女儿的手,上下打量着,见女儿气色红润,眉眼间并无郁色,心下安了大半。
一行人入了厅堂落座。沈兰馨也不跟多做寒暄,只说让二叔陪着女婿,带着女儿回后院说私房话去。
祝之瑞自己还没当过岳父,此时努力想找些话题,憋了半晌,问道:“侄婿……近日公务可还繁忙?”
问完又觉得这话实在干巴巴……
陈拾安却毫无不耐,含笑答道:“多谢叔丈关心,近日尚可。陛下仁厚允了晚辈十日婚假,正好多陪陪晚凝。”
“哦哦,好,好……”祝之瑞连连点头,也不知该接什么好了。
陈拾安怎会让场子冷下来,知祝之瑞也开着粮行与茶庄,便从最近的粮价与今年新茶慢慢起了话头聊起。
祝之瑞一听这话自己正是接的上,不由话多了起来。
陈拾安听了片刻,便已摸清祝之瑞的经营方法——一板一眼,不会犯了大错去,也赚不得多少暴利。
他垂眸了片刻,点拨道:“叔丈可以看下今年的老君眉,听说汴京已有名人雅士推荐……”
祝之瑞只是老实,并不傻。
能让陈拾安开口点拨的,这茶叶今年必会成为汴京热销之货。
不由喜的见牙不见眼,“是是……我明儿各就去大茶行里挑一挑。”
陈拾安见他会意,也不多言,目光转向一直正襟危坐的祝子规,问道:“听闻子规即将授官,可是定了去处?”
祝子规立刻挺直背脊,恭敬回道:“年前已定了,是户部清吏司主事。”
“户部?”陈拾安微微颔首,“户部掌管天下钱粮税赋,乃是紧要衙门。清吏司主事虽品级不高,却需极强的耐心和细致,于历练大有益处。”
他沉吟片刻,又道,“若我没记错,清吏司如今的郎中是周启明周大人?”
“正是。”祝子规眼中露出佩服的神色,妹夫虽是官声……不算好,但升迁速度实在人人恨的牙痒。
陈拾安立即就说出此人来历,“周大人是成丰十年的进士,为人……颇为谨慎,不喜张扬。他尤重案牍文书……字迹工整,条理清晰者,易得他青眼。此外,周大人好茶,尤喜武夷岩茶,但不喜下属以此为由攀附。子规到时,只需做好分内之事,凡事多核查两遍,不出差错,便是最好。”
祝子规将这些话一字不落地记在心里,心头感激,“多谢妹夫提点!子规定当谨记!”
陈拾安心头一动,忽然问道:“子规平日可常读《盐铁论》《通典·食货篇》?”
祝子规愣了一下,老实回答:“读过,但……并未深研。”
他志趣本不在此。
陈拾安观察着他的神色,心中了然,笑道:“户部是个好地方,能识天下钱粮之数,知民生之多艰。不过,我看子规性情耿直,心思缜密,于数字律法皆能沉心钻研,倒另有一处,或更能施展你的所长。”
祝子规一怔:“妹夫指的是?”
陈拾安却不直接回答,只对一旁侍立的张凌辰吩咐道:“去我马车里,将那个胡桃木的书匣取来。”
张凌辰领命而去,很快捧回一个书匣。
陈拾安接过,亲自打开,从里面取出三本略显古旧的线装书,递给祝子规。
祝子规双手接过,只见最上面一本是《御史台记》,下面两本分别是《宪台格》和《绳愆纠谬录》。
他猛地抬头看向陈拾安,一双眼中满是惊喜——妹夫!妹夫他怎么知道自己志在御史台!
这三本书,并非圣贤经典,却是御史言官必读、必精的实务之书!
尤其是《宪台格》,更是专讲御史监察弹劾的规矩法度!
陈拾安微微一笑,也不多显摆自己的识人狠辣。
“闲暇时可翻翻。为官之道,在其位,谋其政,尽其责。无论在何处,持身以正,秉心以公,总是不会错的。日后若在公务上遇到难处,可来寻我商议。在户部磨一两年即可,之后御史台若有调选,我着人来告。”
这话已是说得相当明白!
一股热血嗡的冲上祝子规的头顶,他进士出身,自然不是蠢人,岂会不懂这是多大提携!
他擅长的本是经义律法,性情端方,确实觉得去户部与钱粮数字打交道有些吃力,而御史台风闻奏事、纠察百僚,显然更合他的志向和能力!
他激动得脸颊通红站起身,对着陈拾安深深一揖,“子规……多谢妹夫栽培指点!定不负妹夫期望!”
祝之瑞虽不太明白官场里的门道,但见儿子如此激动兴奋,也知道是侄女婿给了极大的好处,都笑得合不拢嘴,连声道谢。
惠泉院内,沈兰馨正细细问起女儿这两日过得如何。
祝晚凝暗叹一声,母亲知道自己与陈拾安上一世相处冷淡,心中肯定一直惦念。
她脸上浅笑慢悠悠开口道:“母亲放心,女儿一切都好。陈拾安,他……体贴得很,女儿这两日可谓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都快被惯得没边了。”
她虽是有意宽沈兰馨的心,可倒也……说的是实情。“他昨日已交了全副身家,又答应让我出外行商,还自己安排了小厨房……”
沈兰馨一听女儿刚进门就女婿就主动上交经济命脉,不由拍着女儿的手道:“好,好!这就好!姑爷是个会疼人的!我瞧着,倒有几分像你父亲当年……”
唐灵虽然被沈兰馨赶了出去,却在门口偷听,此时叫道,“好!我们唐家有训,给男人花钱倒大霉!但拿捏男人的钱可没问题!”
前后院正一派融洽,仆妇已来禀报宴席备好。
众人移步花厅,午饭还没有用完。
祝明澜带进东宫的丫鬟明月人冲进厅堂,气喘吁吁地急声道:“夫人,小姐!大小姐突然发动了!太子殿下有过旨意,请祝夫人即刻入宫陪伴!宫中车驾已在门外等候!”
沈兰馨立即站起身来,祝晚凝心动一紧,赶紧问道,“太子殿下呢?可在东宫坐镇?”
明月摇了摇头,还未答应,倒是陈拾安开口,“不在。今日是太庙春祭,殿下要在外一整天!此祭隆重盛大,储君必须主持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