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会毕,华灯渐熄。
陈拾安将祝晚凝送回祝府,目送她身影消失在朱门后,方才与陈同实打道回府。
陈拾安与陈迎文坐着同一辆马车,陈迎文一时余兴,闲话道:“大人,今日碰见秦家那小子秦长宁,他倒与我聊了件趣事。”
陈拾安靠在车壁上,闻言微微抬眼,“哦?秦长宁说什么了?”
“他说他大哥秦良锦,”陈迎文笑道,“自小就心悦祝小姐身边的采荷姑娘,也不知暗暗惦记了多少年,就等着采荷能议亲呢。”
“只因他们的父亲当年随‘水圣’殉国,秦夫人后来改嫁,他兄长的婚事便一直由祖母秦嬷嬷操持着。其实早前几个月就想提亲,偏逢采荷姑娘要备考女官,这才耽搁至今。如今总算是一切落定,真真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陈迎文又想起什么,扑哧笑道:“长宁还特意说,外人或许不知,但他最清楚——但凡是采荷姑娘在场的地方,无论远近,他兄长秦良锦必定寻个由头亲自护送,从不假手他人。”
“而且他这兄长,真是既长情又深情。这为了采荷姑娘,也顾不上男人面子,都要跟着人家去莱州!都不怕府上护卫兄弟们嘲笑呢……”
说完,陈迎文幽怨看了一眼陈拾安,“大人,咱们府上……夫人身边怎么全是嬷嬷啊?你啥时候给我们考虑考虑……”
陈迎文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发现自家大人的脸色,变的有些难看。
秦良锦……
采荷……
亲自护送……
长情……
前世无数被陈拾安忽略的画面,在这一瞬间被这句话拼接完整——
为什么前世祝晚凝出现的许多场合,总能看到秦良锦的身影?
为什么今生秦良锦也依旧跟在祝晚凝身边?
其实陈拾安仔细回想,每一次秦良锦离的最近的——是采荷!
秦良锦哪里是要接近祝晚凝,那是因为祝晚凝身边永远跟着采荷!
而他陈拾安……
这一世还特意跑去与祝晚凝对质?
“啊——”
陈拾安仰面长叹,简直想回到过去,把那个醋海怒婆的自己揪出来痛揍一顿!
原来他这般没头没脑的飞醋,醋错了人!
滚烫的羞愧烧得他耳根通红,尴尬的脚趾抓地!
“大、大人?”陈迎文被他骤变的脸色吓到,“你……你怎么了?”
陈拾安抬起双手,紧紧捂脸,声音从指缝间都能听出窘迫:“……没、没事。”
正月二十,宜出行。
莱州市舶司检视舶货副使祝采荷,即将离京赴任。
祝府门前车马备齐,仆从忙碌有序。
采荷一身利落的官服,虽只是从七品的青色鸂鶒补子,穿在她身上却显得端庄稳重。
沈兰馨、祝晚凝、唐灵、秦嬷嬷皆在门前相送,府里丫鬟仆妇与采荷交好的,也是泪眼婆娑。
秦良锦一身劲装,牵着自己的马等候在一旁,目光一刻未从未婚妻身上移开。
他已被陈拾安安排进了莱州武卫所,此行既是护送,亦是同赴新任。
祝府众人自是一通依依惜别,难舍分离。
沈兰馨最后将一封信交给秦良锦,“这封信交我母亲——信上我都嘱托好了。你和采荷的婚事,因着长辈都不在身边,就全权交给沈府。放心,定会办的风风光光。”
秦嬷嬷也将秦家代代相传给媳妇的首饰,交给采荷。
两人这才拜别祝府,往城门而去。
谁知行不过两条街,却是“偶遇”个左都御史府上长吏——陈敏方大人。
陈敏方一双小眼笑眯眯,状似无意,将车队叫停。
他特意踱步到秦良锦身边。
“我刚巧路过,竟然这般巧合,遇见良锦兄和采荷姑娘……”
秦良锦和采荷瞅瞅这距离御史台衙门和陈府都甚远的街口,讪笑不语。
陈敏方轻咳一声,“听闻两位此去莱州,刚巧……我在莱州两年,倒颇有些熟悉。”
秦良锦抱拳,神色郑重一如往常:“我这武卫之职,也是陈大人安排,卑职定当尽心尽力,不负所望。”
陈敏方见他这副刚直不阿的模样,压低声音道:“我给你几封信,你分别交给刺史府、武卫所、市政船舶司的几位上官……于你和采荷姑娘……会有益处。”
秦良锦与采荷对视一眼,皆是心头一跳——这由祝晚凝向陈拾安求得秦良锦的武卫之职,已经是欠下人情。
这姑爷,到底要做什么?
陈敏方捋着短须轻笑,目光在秦良锦和采荷之间转了转,语气愈发和蔼:“二位不必多疑。良锦兄骁勇忠直,采荷姑娘聪慧勤勉,皆是朝廷所需之才。“
“本长史昔年在莱州任职时,与这几位上官尚有几分薄谊。如今二位青年才俊远赴任上,我只是顺水推舟,略尽绵力……”
“对,盼你们在莱州能早日扎根,为国效力,也……早日成家立业。”
这话说这般冠冕堂皇,若不是陈敏方一双眼睛贼溜溜,秦良锦两人可就信了。
随即,陈敏方朝身后随从微微颔首。
两名随从立刻上前,一人捧上一个沉甸甸的紫檀木盒,另一人则奉上数封火漆密封的书信。
“这些书信,务必亲自交到各位大人手中。”
陈敏方将信件郑重交给秦良锦,随即又示意随从打开那个木盒。
盒盖开启的瞬间,饶是秦良锦与采荷两人性情都沉稳,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此乃我家大人相赠,贺两位新婚之喜。”
盒内红绸衬底,一对品相极佳的龙凤和田玉佩,一套赤金镶嵌红宝石头面。
做工极其精巧,光华璀璨,一看便知价值不菲,这可是极重的新婚贺礼了!
采荷率先回过神来,连忙摆手,“这太贵重了!下官万万不敢受!陈大人对我们一路提携,已感激不尽,怎好再收如此厚礼?”
秦良锦也抱拳躬身,剑眉紧蹙。“是啊,陈大人又为我安排职缺,又赠予荐书,已是天大的恩情。如此厚礼,实在受之有愧!还请大人收回!”
陈敏方却像是早料到他们的反应,呵呵一笑,示意随从将盒子强行塞到采荷身后的丫鬟手中。
“诶——我们大人不马上就是你们姑爷了吗?两家都是亲戚,亲戚之间这点东西,不过是我们大人一点心意,祝愿你们前程似锦,夫妻和睦。莫非是瞧不上咱们这点薄礼?”
秦良锦和采荷更是摸不着头脑——
这姑爷要讨小姐欢心,大可以到祝府门口,大大方方送礼。
哪有偷偷摸摸派长吏到街口强送的道理。
姑爷在这儿送了礼,小姐不就看不见吗?
陈敏方却不再给他们推辞的机会,摆摆手道:“好了,路途遥远,就不耽搁你们行程了。记住,到了莱州,凡事谨慎,若有难处,可按书信所言去找那几位大人。去吧。”
他说完,竟是不再多言,转身便带着随从潇洒离去。
留下秦良锦和采荷两个收礼之人,站在街口,满心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