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
晨光初透,巫清兰立在瀛海珍宝阁门口,严阵以待。
打头是一面杏黄旗子,汴京的民众经过这一段时间,已铭记这旗子代表的是太医院。
旗子后一众太医院的医官、医助们,身上都背着药箱,而为首的赫然是一身石青官袍的院判张勉。
阵仗如此规整的太医院队伍,让街边商户不由自主停下了手中活计。
“老张……这是咋了?哪又有疫病了吗?”
茶铺张博士听见邻居米铺李掌柜的问题,向前方呶了呶嘴,“那……去瀛海珍宝阁检视的。”
李掌柜从自己家铺子走到茶铺,凑近老邻居,压低声音,“我怎么听说这疫病是从那瀛海珍宝阁起的?”
张博士头向后靠了靠,离老邻居远了些,“嗐,离我远些,你这一大早没有拭齿吧?”
“你这个老张头,还嫌弃我上了!快说!我看那珍宝阁装饰的如此奢华,里外都干干净净的,疫病怎么会从那儿来?”李掌柜甚至一把搂住茶博士,故意作弄老邻居。
张博士推开李掌柜,倒是好好回答了他的问题,“这事我也觉得奇了。这疫病来的太急,而且第二日传言就准确的到了这瀛海珍宝阁,总感觉里头有人推着……”
李掌柜也是个老生意人了,怎不知这做生意不易。“唉,做生意难啊!生意不好,饭都吃不上; 生意好了,有各种人中伤为难你……”
“可不是吗?不过这家女掌柜和东家倒是有些手段!今日这一出,怕就是人家要出招喽!”张博士眯起眼睛,向珍宝阁的方向看去。
李掌柜最是爱热闹,一把攥着老邻居的手,把铺子托给伙计,就去瀛海珍宝阁门前瞧稀奇。
今日这动静,原是祝晚凝写信托付陈拾安促成。
此前陈拾安以清瘟败毒饮平定疫灾,又以铁血手段稳住汴京秩序,在太医院早已攒下极高声望 ——
张院判本就感念他救疫之功,听闻是为瀛海阁洗清疫病污名,当即应下这顺水人情,亲自带队而来。
而瀛海阁的准备,早在五日便已周全。
自疫病流言起,祝晚凝便知 “单一证明难破众疑”,与巫清兰定下 “三重破局” 之策。
头一策便是公开遴选 “民间检视员”。
巫清兰按祝晚凝叮嘱,于阁前贴出朱红榜文,言明要选 “汴京大户人家资深管事嬷嬷,街坊邻里公认洁净公正之妇人”,共十二名,充任 “民间检视员”。
这一批妇人由瀛海珍宝阁发布正式的聘书,定期或不定期都可来阁内检视。
除每月有固定月俸外,但凡查出问题,皆可受赏!
榜文一贴,响应者众——
有侍郎府退下来的王嬷嬷,管了二十年内院杂务,最擅查勘犄角旮旯的洁净;
有城西米铺的李婶子,自家铺子每日扫洒三遍,街坊都夸她 “眼里容不得半点灰”;
还有住在珍宝阁隔壁的孙婆婆,年过六旬,为人最是公道。
三日便选齐十二人,巫清兰第四日当即再贴一榜。
榜上将十二人的姓名及推举缘由都列明,白纸黑字,皆是积年有干净好名声之人,先安了部分百姓的心。
所选妇人欢心鼓舞,没想到有一日,自己半辈子的“洁癖”还能挣名又挣钱!
第二策便祝晚凝定下,这声势浩大的“最高官方检视”。
张院判走上前,与巫清兰行礼见过,“巫掌柜,叨扰了!“
巫清兰浅笑应道,“哪里的话。能得太医院检视,是我们阁里的荣耀。今日若是过了检视,也是给我们瀛海珍宝阁证 了名。”
张院判与侍郎府的王嬷嬷本也是旧识,两人商议道,“本院带医官们先查前厅与库房,诸位嬷嬷们先查后厨、伙计……等检视后,两方再交换场所。“
商议毕,两拨人同时入到阁内,按计划分拨交叉查检。
而大门两侧,两名伙计身着干净青布短衫,手持铜锣绕街吆喝:“街坊邻里听真喽!今日太医院大人与十二位民间检视员婶子分拨查验,快来看看,做个见证!”
张院判带着医官查前厅,连天花上南洋藤编都纤尘不染,玻璃吊灯最藏不住污,此时折射着晨光,连灯罩纹路都清晰。
多宝格上所列之物,都是珍品之物,更是洁净无比。
医官们走到库房,一股艾草清香扑面而来,青石板地面撒着雪白石灰。
几十个货箱放置在木架上,所有货箱必离地、离墙,墙角还有一个陶罐,里面装的皂角水,边上叠得整齐的粗布巾。
一边的伙计介绍,“这货箱到了阁内,必由皂角水擦三遍,检查里面无任何问题才可入库。”
医助们打开货箱,皆无裂无缝,里面藏着樟木条防虫。
另一头,王嬷嬷带着检视员查后厨,妇人们摩拳擦掌,都要显一显平日自己在家中的本事。
李婶子掀开灶台铁盖,摸了摸灶台边缘,指尖干干净净;
孙婆婆打开米缸,抓起一把米,不见半点砂石;
有人蹲在地上查看排水沟,甚至掀开墙角石板,看是否藏着污垢。
“后厨用水都是城外活水井水?” 王嬷嬷问道。
厨娘笑着应:“东家有令,每日水车拉来,还当着伙计的面倒进水缸,绝不用街边河水。”
查完后厨,检视员们又翻了伙计的被褥、看了日常用的碗筷。
所有伙计的指甲,头发,甚至是牙齿都被一一检视,让这批妇人心服口服。
约莫大半个时辰后,两拨人在前厅汇合,张院判与王嬷嬷交换查验记录,彼此眼中皆是赞叹,接着互换场地。
前厅本更为明亮,民间检视员们更是查不出任何不洁之地。
只是李婶子指着,阁内正中那张梨花木长案,“掌柜,这案上摆着数十本蓝皮簿子,是甚用途?”
巫清兰正等着这一问,这便是祝晚凝的第三策。
她刻意扬声回答,“婶子有所不知。这便是我们阁内所有货品的履历簿!”
“履历簿?”
听到这一问,本已无处可查的嬷嬷婶子们凑了过来,“这是何物?可没在其他铺子里见过。”
第三策正是祝晚凝要让每件珍宝—— “自证清白”。
祝晚凝深知,流言核心是 “海外货带疫”,索性将每一物自何地而来,工艺如何,在大夏哪种港口下船,一路何人经手,阁内何人查检记的清清楚楚。
比如那对珐琅美人摆件,履历簿上写着:“珐琅美人摆件一对,产自福朗思牙。采用画珐琅绘饰美人颜容衣裙,辅以錾胎珐琅勾勒镶边纹样。十月十二日抵莱州港;十三日至十五日莱州港口查验,熏苍术;十一月一日到阁,经艾草、苍术复熏两时辰;十一月三日入库,抬货伙计赵三,查箱伙计李四。”
(注:福朗思牙 法国古称)
巫清兰还特意让懂货的管事守在案旁,凡有客人询问,便递上簿子,细细讲解。
众民间检视员,齐齐点头,“此举甚好!这来路一清二楚,讲的分明。”
此时待众人回到阁外,张院判走上石阶,声若洪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