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晚凝小跑两步,追上了陈拾安的脚步。
陈拾安回过头,见祝晚凝面上神色是他没见过的郑重。
他的心头忽地生出一股预感,她要告诉他什么!
祝晚凝离陈拾安一步之遥,美目盈盈,直视着回望的陈拾安……
他没有催促,没有疑问,甚至眼神中带着些许鼓励——“说出来。”
犹豫、思虑在祝晚凝心头盘桓,终于她还是开口了。
“唐灵!”
一旁还在揪头发的唐灵头一歪,“啊?叫我?”
唐灵跑到对视的两人中间,左看一眼陈拾安,右看一眼祝晚凝,“叫灵儿做什么……”
祝晚凝的眼神未曾从陈拾安的脸上移开,口出之言,字字清楚,“陈二哥,唐灵有一个疫方……”
唐灵一惊,拿手指指向自己的鼻尖,“我啊?我有疫方?”
祝晚凝半点没理她,自顾自开口,“你……记下来。回去给伯母试试。清瘟败毒饮——取洁白无杂生石膏,文火煎至两碗,取汁留渣。肥知母,去须切片;川黄连,去芦酒洗;条黄芩,酒炒;山栀子,去皮炒黑;青连翘,去心;苦桔梗去芦,各三钱,取鲜淡竹叶,剪碎,二钱。药掺石膏汁,加水两碗,煎至一碗;最后下竹叶,再煎一沸,滤渣取汁。”
陈拾安心中默念一遍,已全然记下。
祝晚凝这才垂下眸子,“不拘时温服,若婆母或……其它患者神昏不能咽,可少量频灌。此方……已有万条人命印证,有效。”
唐灵眼睛瞪的圆溜溜,简直不知说什么,只得左右摇着脑袋看向那一双人。
陈拾安只觉心湖里那只深海鲸鱼,突然喷出像帆般高的水柱。
她……果然她也是重生之人!
无数个疑问在他脑中盘旋——
想问她前世是何时亡故; 想问她在自己死后,一家人如何;更想问她是否知道自己也是重生。
他喉结滚动了两下,千言万语都梗在喉头
没有时间细谈,陈敏方与陈迎文在院门口张望多次。
京兆府已上报,多例咳嗽到吐血或是高烧后亡故的案例。
此疫来势汹汹,传染极快。
陈拾安主动在成乾帝面前,接下这烫手山芋,虽有前世在济州的经验,可心中仍如压巨石。
如果没有对症的疫方,再强硬的手段也只不过减缓疫情蔓延的速度,之后便是用万千条人命去实验,去赌!
汴京与济州不同,遍地皇亲国戚王公贵族,这其中的利害后果,他怎会没去思量?
可事涉祝晚凝的珍宝阁,也涉及他与太子一力推行的海运,他必须接下!
可在这个时候,他居然能从祝晚凝处拿到对症疫方,可算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助他良多。
不能再犹豫,火速将这救命的方子交太医院,广为施救是他的责任。
陈拾安只深深看了祝晚凝一眼,不再多言,转身大步流星向外走去。
“敏方,去太医院,将方子交于张院判,令他两个时辰内得出印证结果。迎文,回家将清瘟败毒饮给母亲服下!”
陈拾安自己奔赴京兆府的临时指挥所,亲自坐镇调度,一道道指令发出。
“先保障隔离区与隔离在家者,今日必全部服药!”陈拾安站在京兆府大堂,脸上竟然无一丝疲色,“各坊市每日消杀,用艾草熏蒸,石灰铺地。”
陈敏方从府外押着两人前来——“大人,西坊发现两个药商囤积药材不肯上交官府调度……经查,他们最早得到太医院的消息,西坊大部分方中的主要药材都在他俩手上。”
那两药商往地上一跪,腰杆却是笔直。
“陈大人容禀,小的们本就是做买卖的。这药材现在下就是小的所有,大人要用……小的们也不多赚,四倍价格来买便是。这古往今来,哪有官府抢民间药材的说法。”
另一人甚至笑嘻嘻道,“陈大人怕是不知道,咱们家姓……余。余阁老那个余……大人怕没做过药材这一行,时疫之时,正是咱们为大人‘效力’之时啊。”
陈拾安只冷冷望向两人,“那便多谢余阁老了……”
两人面上一喜,就要站起身来,却被府卫一把按住。
“多谢余阁老,送上两个人头,给我立威。”
陈拾安身形转向陈敏方下令,“将这两人拉去西市口当扬杖责二十,打完板子也不要放他们离开,就让他们身着血衣,拉在囚车上游街。”
“什么……大人饶命啊!”两人此时才知慌张,赶紧求饶。
陈敏方却是心头大快,抱拳回话,“是!属下再派两个声音洪亮的衙役跟着,广而告之两人恶行,以儆效尤!”
祝府与陈府之人是第一个用上这疫方的。
服药当天下午,两府中所有疫病者,不再呕吐,咳嗽减轻,当晚几乎都可以下床行走。
第二日清晨,京兆府衙役已在全城张贴告示,宣布发现治疫神方,安定民心,边上还站着衙役高声朗读,给不识字的民众宣讲。
“这么快就有疫方了,真的有用吗?”
仍有民众心怀迟疑,李大牛用棉布蒙着面,四下张望,好容易看见一个老邻居,两人隔了老远交谈。
老邻居刘三柱却有好消息告诉大牛——
“有用!有用!我跟你们说,王二生全家都染疫,家门就贴了封条,全家在家中隔离,没去隔离点。听说是下午是第一批喝上清瘟败毒饮的。昨晚我听送药的衙役说,王二生那两个闺女,这药刚下去便不咳了!不说了,快,你跟我一起赶紧领药去!”
“去哪领药啊?我身上可没带银钱,家里钱都在你嫂子那呢!”
刘三柱恨恨的一拍大腿,“你这个粑耳朵,都不得我媳妇回家跟我闹着要管钱!这药不用钱,官家出的钱咧!你刚来没听清,衙役一开始就说了,在城里有十二处施药点。西街那离我们两家都近,快去快去。家里都喝上,说是没病也可以预防!“
陈拾安早已调集京外大营三千兵力,在汴京分设十二处施药点,在四个入城口也设了药棚,太医院全力配制“清瘟败毒饮”,分发各处。
不过两三日,汴京那层笼罩多日的恐怖阴霾,竟如被疾风吹散般褪去。
此前家家户户紧闭的门,如今多了半扇虚掩的缝隙,偶有人探头探脑地往外望,见街上并无慌乱景象,也渐渐多了行人,才敢提着菜篮出门。
王记茶楼的伙计第一个卸下门板,试探着将营业的木牌挂了出去。
对面张家酒肆的掌柜见了,心里也活泛起来,“这一大家子,还要吃饭呢!看样子,这疫情要过去了吧?”
咬咬牙,也壮着胆子开了店门。
“掌柜的,来碗茶!”一个熟悉的老客迈进茶楼的来,进门就拿下面纱,“总算能出来透口气了!”
不远处的街角,几个挑着担子的商贩也悄悄出了摊。
卖糖葫芦的老汉将插满红果的草靶竖在墙边,虽暂无顾客,却也不急,只是慢悠悠抱着手;
卖豆腐脑的摊主支起小灶,乳白色豆腐脑在锅中冒着热气,香气渐渐弥漫开来,勾得路过的孩童驻足张望,拉着爹娘的衣角小声央求:“娘,我想喝豆腐脑……”
李大牛媳妇难得大方,摸出荷包袋,“行!这疫病控制住了,我们全家都没遭罪,娘给你买!”
小孩正抱着碗喝往常年节才能喝上的豆腐脑,放下碗指向前方,“娘……有人娶媳妇呢!我也要娶媳妇!”
李大牛媳妇一拍小孩后脑,再抬眼看清,摸着孩子的头,眼带羡慕。
“傻娃子,这不是娶亲……这,是大户人家的纳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