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祝府上下已肃穆一片。
今日是霍氏去世满一年的“小祥”,按礼需行除服之仪。
府中一应素白,今日可以全部撤出。
孙辈的服制已经无要求,子女辈要再穿相对素雅的服饰两年。
从此后,祝府可以恢复正常婚娶,可以开宴,可以访友。
在食物方面也不再有相应要求,生活完全恢复正常。
正堂内,香案高设,供奉着霍氏的神主牌位。
香烛缭绕,供品丰盛。
大房主母沈兰馨一身深色素服,面容沉静,领着长女祝明澜、次女祝晚凝立于主位侧。
二房老爷祝之瑞与妻子苏静华带着子女,恭谨地站在稍后位置
三房却只来了祝庆丰一人,孤零零地缩在角落。
太子宁晏执,作为祝明澜已定的未婚夫婿,身着常服,立于祝明澜身侧稍前的位置,以示尊重。
司仪高声唱喏,引导着仪程。
众人依序上香、奠酒、献食。
嫡长子亡故,嫡三子未到扬。
只有庶子祝之瑞,主祭献礼,诵读祝文。
仪式繁琐,从清晨持续至午后。
祝晚凝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角落里的祝庆丰。
一年前,那个仗着祖母宠爱而跋扈张扬的少年,如今穿着一身细布袍子。
身形似乎也矮了几分,总是低着头,眼神躲闪。
众人稍作歇息、准备移步偏厅用素斋。
祝晚凝踱到祝庆丰身边,平淡问道:“祝庆丰,你父亲……,为何不到扬?”
祝庆丰身子一缩,像是被吓到了一般,“找不到……找不到他。父亲他……常常出门好几日都不见人影,我……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他局促不安,全无半分昔日的气焰。
祝晚凝心中了然,点点头,不再多问。
祝庆丰如蒙大赦,赶紧溜去多用些素斋。
——父亲虽然不再回家,可母亲前几日不知为何大发善心,送了银两给他。
若没有父亲日日赌博,他凭着这些银两已可安稳度日。
除服礼毕,二房一家也告辞离去。
厅门被竹青无声地合上,守在外面。
祝晚凝很快将她和唐灵的猜测说了一遍。
宁晏执缓缓抬起眼,“此事……孤已知晓。你们做得很好,此讯至关重要。”
唐灵特意提醒,“美人哥哥,虽然灵儿对蛊术并不算了解。但是如果有宁飞白、祝妍然等人在扬时,你的入口之物要特别小心。”
宁晏执却是缓缓摇头,“目标不太可能是我……”
祝晚凝完全同意太子的想法,“在宁飞白眼中,殿下已然是必死之人。”
如果真是如此,那只有一个可能……
宁晏执与祝晚凝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见了同样的答案。
祝晚凝的脑中,突然闪过陈拾安那张俊郎的脸……
如果他在身边,她很想问问他。
上一世,他有没有发现,在成乾帝立宁飞白为太子时,人的情绪状态到底对不对劲!
在立宁飞白为太子后,为何成乾帝一年后那么识趣的直接去世,给宁飞白腾位子!
这个混账,不是说孝期满了后,他……就会上门吗?
太子倒是每日祝家大事,必会上门撑腰!
“阿…欠”
远在莱州的陈刺史,突然小小打了个喷嚏。
陈拾安揉了揉发痒的鼻子,环视眼前,的确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硝烟味。
桌案上、地面上,散落着各种精巧的零件和图纸。
他从怀中掏出帕子,仔细擦拭着一件泛着幽冷金属光泽的物件。
“大人啊……”
陈敏方拖长了调子,有气无力地揉着自己酸痛的右肩。
“咱们这又是熬了一整夜加一个白天!您不歇息,小的们这肩膀、这胳膊、这腰……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陈迎文整个人,都像被抽掉了骨头般瘫在旁边的椅子上,接话道:
“知道的大人是在改良火铳,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要带着全莱州府衙的精铁铺子去造反呢!这没日没夜地干……小的们魂儿都飘了……”
陈敏方听罢,用手中纸团,直接砸在陈迎文的脑袋上。
“不着调的玩意儿,造反是你能乱说的吗?”
陈拾安头也没抬,修长的手指灵巧地将最后一个部件嵌入凹槽,枪体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他这才直起身,长长舒了一口气,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他掂了掂手中火铳,屈指在冰冷的铳管上轻轻一弹,发出悦耳的嗡鸣。
“成了!”
陈拾安清越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兴奋。
陈迎文立刻从瘫软状态弹起半截身子,凑过来看:“真的?大人!祖宗保佑,终于……成了?”
他恨不得抱着陈敏方喜极而泣——
天知道他们这段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
跟着这位没日没夜加班的上司,真是折寿十年!
“嗯。”
陈拾安满意地点点头,将火铳稳妥地放入早已准备好的锦盒内。
“敏方,收拾一下,备快马!后日一早,我们就可启程回汴京!”
“回京?”
陈敏方眼睛瞪得溜圆,随即恍然大悟,脸上立刻堆起促狭的笑容。
“哦——!属下明白了!大人这是急着回去献宝啊!这宝贝火铳一呈上去,陛下龙颜大悦!”
“大人您……嘿嘿,是不是就能腾出手来,办另一件‘人生大事了?”
陈拾安被他看得耳根微热,却强作镇定地轻咳一声。
“休得胡言!此乃军国利器,献予朝廷,乃本官分内之……”
话还没说完,一个亲随捧着一封带着火漆印的信快步进来。
“大人!汴京信使回来了,这是祝府小姐回信。”
“晚凝的信?”陈拾安瞬间把分内之事抛开,抢步上前接过信。
看到信封上那熟悉的字迹,他脸上的严肃慢慢融化,眉眼弯起,嘴角勾起不自觉的笑。
先是一目十行地扫过入股契约……
契约的一侧,陈拾安寄出时早已签字,而回信时,祝晚凝也签上自己的闺名。
两人的名字,靠在一起。
陈拾安只觉眼膜上有些灼热之感。
——怎么好似婚书,两人的名字,离的如此近。
祝晚凝的信,只大致说了京中之事,并无异样。
可陈拾安的笑意更深了,手指摩挲着信纸,仿佛能触碰到执笔那双手的温度。
他脑中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抬头,看向陈敏方,“今天……是不是祝府除服日了?”
陈敏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大人,我是莱州刺史府的长史!
你觉得我会记得远在汴京,一位莫名其妙老太太的除服日?
陈拾安并不理会呆傻的部下,只催促道:“敏方,迎文,再加紧些。不是后日了,明日!收拾东西,我们明日出发!”
“啊?明日就走?”
陈敏方和陈迎文各自哀嚎一声,感觉刚揉松快点的肩膀又沉重起来。
“大人……您这……也太急了吧。这火铳刚做好,您连一天都不休息了?还有,霍老夫人的除服礼?那……那不是祝府的家事吗?您……”
陈敏方看着自家大人那副恨不能插翅飞回去的模样,一个大胆的念头闪过,小小眼睛睁的像黑豆。
“大人!您该不会是打算……在人家除服礼一结束,就……就上门提亲吧?!”
陈拾安被戳中心思,难得地显出一丝窘迫,也不多再解释,啧了一声,背过身去。
“你别管这些,别磨蹭了,快去准备出行之事。还有前些日子让你收好的那批海外水晶,深海珍珠,外番宝石,统统带上!”
大人!
你明明一刻钟前,还在为国为民操劳不止!
怎么一下就这么急着讨媳妇了?
两人不由嘴角抽搐,对视一眼,认命叹气。
“是是是,大人……属下们这就去办!这就去!保证让您风风光光地去提亲……”
陈迎文更是一边往外走一边大声嘀咕,“唉,这差事当的,白天跟着搞军械,晚上还得帮着打包聘礼赶路……命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