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宁晏执负手立于窗前,巫启东案,终于在他强势的指令下被彻底清查。
卢阁老虽已倒台,但其党羽盘根错节。
为坐实其构陷之罪、还巫启东清白,这几日他几乎不眠不休,调阅尘封卷宗,提审关键人证,承受着来自各方残余势力的明枪暗箭。
“殿下,”心腹幕僚低声禀报,“诏书已明发天下。巫尚书追复原职,谥‘忠肃’。其家产…虽已散失大半,但能追回的部分,已着清点造册,还给其女巫清兰。”
宁晏执“嗯”了一声,目光依旧落在竹影上。
这迟来的正义,终究无法挽回那满门忠烈的性命。
“巫启东之女…巫清兰,”宁晏执转过身,垂眸问道,“如今何在?”
“回殿下,已按律恢复其良籍身份。她…此刻应在祝府。”
幕僚顿了顿,补充道,“祝家大房……对她有庇护之恩,她在拜别旧主后,再去巫府。。”
祝府,一处僻静的偏厅。
巫清兰穿着一身新裁的素色衣裙,跪在地毯。
她猛地俯下身!
“咚!”
额头重重虽磕在地毯上,也发出一声沉闷声响!
光洁的额头上,瞬间浮现出一片红痕。
她没有停顿,腰背再次挺直,旋即又是更加用力地一叩!
“咚!”
第二声闷响,比第一声更重!
祝晚凝的蜷缩了一下,但依旧没有出声。
巫清兰的身体因用力而微微颤抖,“咚——!”
这一次,声音沉闷得如同擂鼓!
三叩毕。
巫清兰没有立刻起身,她保持着额头触地的姿势。
“姑娘再造之恩!清兰此生此世——只认姑娘一人为主!”
她猛地抬起头,“纵是九天神佛,纵是太子殿下——亦不能移此心!清兰之命,清兰之身,清兰此生所有之力!皆为姑娘驱使!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女子肺腑中呕出,带着滚烫的血气。
巫清兰,前世今生都是知恩图报之人。
祝晚凝缓缓站起身,走到巫清兰面前。
没有虚扶,没有安慰。
她只是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上,递到巫清兰眼前。
“起来。”祝晚凝的声音很轻,却莫名带着沉沉的力量,“你的命,是你自己的。你的路,才刚刚开始。”
与此同时,萧县的傍晚,空气粘稠。
狭窄的后巷,被两排低矮破败的土坯房挤压得只剩一线天光。
宁飞白一身玄色劲装,外罩一件半旧不新的鸦青色斗篷,刚从萧县大营巡查回来,要在此留宿一晚。
萧县这地方,哪有汴京的繁华舒适,若非成乾帝密令公务,他一刻也不愿多待。
他正欲催马快些穿过这条陋巷,前方拐角处骤然爆发闷响,他硬生生拽住了缰绳。
“妈的!老狗!欠了五爷的银子还敢躲?”
“打断他的狗腿!看他还往哪儿钻!”
“呸!什么玩意儿!还祝家三房呢!输光了裤衩还敢赖账!”
几个彪悍泼皮,正围着一个蜷缩在墙角泥泞里的枯瘦男人拳打脚踢。
那男人衣衫褴褛,沾满了污泥和血渍,抱着头发出杀猪般的惨嚎。
“哎哟…别打了…求求各位好汉…饶命…饶命啊…”
宁飞白眉头一蹙。这声音……很熟悉。
他勒住马,斗篷的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身后的护卫们也默默停了马。
“饶命?饶你娘的命!”
一个额角带疤的泼皮头目,狠狠一脚踹在那男人腰眼上,“五爷的规矩,钱债肉偿!今天不卸你一条胳膊,老子跟你姓!”
男人被踹得闷哼一声,身体痛苦地蜷缩成一团,他涕泪横流,鼻涕混着血沫糊了满脸,在极度的绝望中,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嘶声尖叫起来:
“别…别动手!我…我女儿…我女儿是贵人!是中山郡王世子的侧夫人!侧夫人!”
巷子里瞬间静了一瞬。
随即,爆发出鄙夷和嘲弄的哄笑声!
“哈哈哈!听见没?这老狗说他闺女是郡王侧妃?”
“我呸!郡王侧妃的老爹?欠赌债不还?躲在咱萧县这鸟不拉屎的破巷子里?”
“吹你娘的牛不上税!中山郡王?那是什么天潢贵胄!能看上你闺女?你闺女是天仙下凡啊?”
“就是!侧妃的老丈人,能混成你这副狗样?骗鬼呢!”
哄笑声中,那泼皮头目更是恼羞成怒,觉得被这老东西耍了。
他狞笑一声,啐出一口浓痰:“老子让你瞎咧咧!” 抬脚,用足了十成力气,朝着男人佝偻的脊背再次狠狠跺下!
“啊——!” 男人发出一声凄厉惨嚎,他口鼻喷着血沫,用尽力气嘶吼。
“真的!是真的!祝妍然,我女儿叫祝妍然!她就在郡王府,她和她娘…她手上有法宝,有勾人的法宝。能让世子…让世子对她言听计从,死心塌地!她说什么世子就得听什么!”
他不管不顾地继续尖叫,眼神涣散而疯狂,
“我看见了…我亲眼看见的……那个被我休了的贱妇,祝妍然她娘,前些日子…她鬼鬼祟祟…带着一个浑身阴气森森的老婆子…从郡王府的侧门进去了!”
“那老婆子…是云南汪家的人。云南汪家!你们懂不懂?她会下蛊。蛊术!你们知道吗?”
宁飞白捏着缰绳的手指,猛然收紧。
一股混杂着恶心与恐惧的奇异感受,一下子席卷四肢百骸。
他的胃与肠在拼命翻滚,像有什么在他的身体里剧烈涌动。
云南…汪家……
蛊术!
这两个字,瞬间撕裂了所有的迷雾!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他为何突然对祝妍然百依百顺,为何对她毫无原则的宠爱!
原来!那个贱妇竟然对他下蛊!
巷子里,泼皮们的哄笑和辱骂还在继续,拳脚也并未停下。
但宁飞白已经听不清了。
所有的声音都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雾。
他的心智间、脑海里,两股力量在厮杀,博斗。
他已经分不清是真是幻,内心哪种感受才是他宁飞白自己的。
他猛地一勒缰绳!
“唏律律——!” 胯下的乌骓马扬起前蹄,发出一声长嘶!
这突兀的马嘶和骤然紧绷的气氛,终于惊动了巷子里那群打红了眼的泼皮。
“谁?”
泼皮头目警惕地抬头,凶戾的目光扫向巷口突然多出来的人马。
宁飞白缓缓抬起头。
泼皮们都有本能的警觉,又见来人带了兵马,这让他双腿发软。
他身后的几个泼皮也感受到了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惊疑不定地看着巷口。
宁飞白没有说一个字。
片刻的死寂。
宁飞白猛地一抖缰绳,乌骓马会意,四蹄发力,迅疾而无声地冲出后巷。
身后下属迅速跟上,阵阵马蹄声迅速远去。
巷子里,泼皮头目心有余悸地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低头看了看泥泞里半死不活的男人,狠狠啐了一口:“妈的…晦气!”
他踢了祝之璋一脚。
“老狗,算你走运!滚!别再让老子在萧县看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