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太后端坐主位,祝明澜侍立一旁。
太后下首客位上,正坐着一位清冷如霜的宫妃,面色郑重。
是祝晚凝从未见过的叶贤妃。
瑞王的生母,叶悠云与叶远星的姑母。
在叶贤妃身侧,侍立着一位年轻妇人。
素雅的天青色裙衫,发髻简单绾起,只用一根青玉簪固定。
她身姿瘦削,眉宇间虽有郁色,却难掩骨子里的书卷气。
她微微垂首,双手交叠置于身前,右手食指与无名指的指腹间,有常年执笔留下的薄茧——正是叶悠云。
看到祝晚凝进来,殿内几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叶悠云与祝晚凝对视一眼,脸上闪过惊喜,随即恢复平静,依旧垂眸。
“晚凝丫头回来了。”徐太后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正好,贤妃带了悠云过来,有些事……你也听听。”
“是,太后娘娘。”
祝晚凝恭敬行礼,“晚凝参见贤妃娘娘。” 又转向叶悠云,福身致意:“……金少夫人。”
这个称呼让叶悠云垂下的长睫,颤动了一下。
叶贤妃声线清冷,打破了寂静:“太后娘娘,臣妾今日带悠云前来,并非为诉苦告状。悠云与金晨轩之事,叶家与金家……已有了共识。”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目光微凝。
——金晨轩又是被叶远星暴揍,又是去中山郡王府演了雨中苦情戏。这宫内宫外,哪有不知道的。
祝晚凝心中了然,看来叶悠云至少可以和离,离开金家。
叶贤妃声音并无太多起伏:“两家联姻,本为交好。然则性情不合,难以强求。为免日后徒生怨怼,有损两家情谊与体面,经两家人商议,决定好聚好散。和离文书,已在议定之中。”
她微微停顿,目光转向身侧的侄女,“臣妾此来,并非为此事烦扰太后娘娘圣听。两家之事,自当两家了结。”
徐太后微微颔首,神色稍缓:“一个是皇后母家,一个是贤妃母家,到底都是亲戚,好聚好散,不伤和气。”
叶贤妃上前一步,对着太后,深深一拜,“臣妾所恳求者,乃是和离之后,悠云的出路!”
徐太后倒是微微皱眉,“悠云和离后自然是大归,可是你兄嫂有微词?”
“这倒不会……”叶贤妃摇头——在她不知情的时候,他兄长居然胆一力主张和金家联姻!生生害了悠云!
“臣妾已和兄嫂谈妥,往后悠云与远星的婚事,都不许他们擅做主张……”
徐太后沉默不语——叶家的男子,还真的只有叶远星那孩子有些出息。
叶贤妃轻叹一声,将话题拉回来。
“太后娘娘明鉴,悠云这孩子,自幼聪慧,饱读诗书,才情见识,便是许多男儿也未必及得上。如今她即将恢复自由之身,臣妾不忍见她一身才学就此埋没于后宅,蹉跎岁月。”
她的声音十分恳切:“臣妾听闻,今春宫中女官考选在即!女官之职,正需德才兼备、心思缜密之人。”
“臣妾……臣妾斗胆,恳请太后娘娘恩典!能否允准叶悠云,以和离后良家子身份,参与此次女官考选?让她一身所学,得以报效宫廷,亦为她自己挣一份安身立命、不仰人鼻息的前程!”
“这是臣妾……这个姑母,能为她争取的生路!求太后娘娘成全!”
叶贤妃与叶悠云深深拜下。
殿内再次安静下来。
叶悠云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心头却火热——
虽然在祝晚凝的安排下,只做了半日的叶云。
可从洒月楼回来后,她整晚都没有睡着。
第二日,她下定决心,要和离,要凭借真才实学立足于世间。
还好那蠢货要做南曲班子的丑角,雨中演的那段,弄的金、叶两家颜面尽失,只得和离。
而考女官,这对她是挣脱枷锁后最理想的光明之路。
徐太后的目光在叶贤妃和叶悠云脸上缓缓扫过,最终,再次落在了一直沉默倾听的祝明澜身上。
太后缓缓开口,语气带着考校:“明澜丫头,此事,宫规中并无前例,哀家也想听听你的见解。”
一旁不言的祝晚凝略有些紧张——这应当是徐太后,第一次问政于未来太子妃。
长姐如何回答,影响甚大。
祝明澜神色沉静依旧,对着太后微微福身。
“太后娘娘垂询,明澜斗胆直言。”
“女官考选之制,旨在遴选德才兼备之良家女子入宫效力。”
“良家者,清白身家,品行端正之谓也。叶小姐虽曾为人妇,然既已和离,恢复自由身,其家世清白,品性端方,才学卓著,与良家子之要求并无二致。”
祝明澜的目光转向叶悠云,“叶小姐之才,明澜素有耳闻。叶小姐擅文书理算,此等实务之才,正是内廷六局所需。”
祝明澜这些日子以来,与太子日日通信,她早已拓展出宏阔的视野。
“治国齐家,人才为本。人才,岂分男女?亦岂囿于婚史? 允和离之才女参与考选,正彰显朝廷不拘一格用人才之气度!”
“此举可昭告天下:无论男女,勤学上进就是出路。此乃教化之功,移风易俗之始!恳请太后娘娘圣裁!”
叶贤妃那本静若平湖的脸上,难得出现了惊讶之色,她不由抬头,认真端详着祝明澜。
叶悠云亦是心绪激荡,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徐太后目光深邃,缓缓点头:“好!‘人才岂分男女?亦岂囿于婚史?’ 说得好!朝廷选才,本该唯才是举,不问出身!哀家看,此事可行!”
她转向叶贤妃和叶悠云,“贤妃所求,哀家准了!叶悠云,待你两家和离文书落定,即可依制报名,参与今春女官考选!哀家期待你凭真才实学,为宫廷效力!”
叶贤妃和叶悠云瞬间大喜,双双拜倒在地:“臣妾/臣女叶悠云,叩谢太后娘娘天恩!”
“起来吧。”
太后抬手虚扶,目光落在叶悠云身上,带着鼓励,“只是做了女官,你便不是金尊玉贵的叶大姑娘和金少夫人。”
“女官之职,掌宫廷文书、典籍、账籍等务,日日忙碌!哀家听说你家中还有小女儿。你可吃的了苦,狠的下心?”
叶悠云心中一暖,温声回话,“臣女能有机会为国效力,便觉甘之如饴!至于女儿……家中白天有乳母照料,臣女每日晚间也可陪她。”
“娘娘,母亲在世间如何行事,才是对女儿最好的教育!”
徐太后微笑点头,“好此甚好。”
一旁的叶贤妃,目光落在祝明澜身上许久,不禁喃喃。
“你…很像上官姐姐。她若是见到你,一定很欢喜。”
殿内众人皆是不语,只有徐太后,轻叹一声。
随即,叶贤妃与叶悠云行礼告退。
徐太后拍了拍祝明澜的手背,感叹道:“这深宫九重,看似隔绝尘世,实则与市井乡野,血脉相连,气息相通。”
“宫中崇俭,则民间恶奢靡之风;宫中尚学,则民间重诗书之教;宫中若重女子才德,许其施展抱负,则天下女子亦能望见前路,砥砺前行!”
徐太后抚了抚祝明澜的额发,眼前闪过另一个女子的脸。
“明澜…你的确有些像清儿。”
太子妃,皇后之位,承载的是教化万民、稳固国本之重任。
可是现在……
徐太后面色沉了下来,是她近年太过纵容!
午膳后,徐太后略显疲劳,祝明澜运用唐灵所授的精妙手法,轻柔地为太后按摩。
这次唐灵在身侧,根据太后的细微反应,现扬轻声和祝明澜交流。
在唐灵的调整下,徐太后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沉沉睡去。
徐太后早有口谕,只待她睡着,便让祝家姐妹不必去金皇后宫中辞行,直接离宫便是。
待上了回家的马车,唐灵终于憋不住开口。
“为何人人都说长姐像“她”?”
唐灵再次确认四下无人,压低声音。
“那个…她不是把自己相公弄绝育了吗?那个叶贤妃,应该就是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