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皇后之冤,沉埋多年天地同悲。太子殿下身为人子,有权知晓生母真正的死因与苦难!此乃天理人伦,无可辩驳。”
她顿了顿,直视璟王夫妇,“待晚凝回京,必当寻得合适时机,将殿下今日所言,以及唐灵所察‘寒髓引’之疑,原原本本,一字不漏,禀告太子殿下!”
“至于殿下所言陛下……”祝晚凝点到即止,“是非曲直,自有公论。但太子殿下如何思量,如何抉择,当由殿下自己判断。晚凝只负责将真相呈现,绝不妄加诱导。”
宁怀瑾和璟王妃对视一眼,祝晚凝的回应,既在他们期望之中,又出乎意料。
这少女的清醒冷静,远超他们的预料。
“好!”宁怀瑾重重一拍桌案,“祝小姐快人快语,光明磊落!本王信你!只要能将真相送到宴执面前,让他不再被蒙蔽,本王……感激不尽!”
他苦笑一声,情绪似乎平复了一些,“只是……查证此等宫闱秘事,凶险万分。宴执虽为太子,但在深宫之中,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本王远在封地,鞭长莫及,而皇兄……”
他霍然起身,在雅间内踱了两步,转向祝晚凝,目光灼灼:
“祝小姐,本王……有一物相托,盼你能收下!”
说着,宁怀瑾从贴身的衣襟内,取出一枚却非金非玉的墨色令牌。
令牌样式古朴,正面刻着一个古篆“影”字,背面则是一道极其复杂的云纹。
“此乃‘墨影令’。”
宁怀瑾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庄严肃穆,“是先帝……留给我这不成器的儿子,最后保命的底牌。”
他摩挲着令牌,眼中闪过一丝追忆:“当年先帝知我愚钝,恐我日后遭人暗算,临终前秘密赐下此令。“
”凭此令,可号令一支……名唤‘墨影’的暗卫。他们人数不多,仅有三十六人,但个个都是先帝亲自挑选、秘密培养多年的死士!精于潜行、护卫、刺杀、刺探,忠心不二,只认此令不认人!”
宁怀瑾将令牌郑重地递向祝晚凝,脸上露出一丝自嘲。
“说来惭愧,这些年我耽于享乐,浑浑噩噩,从未动用过他们。现在我自己都靠王妃的嫁妆养着,这些暗卫……怕是跟着我这个废物主子,在即墨都快饿死了。留在我手中,明珠蒙尘,暴殄天物!”
他的语气难得郑重,“祝小姐曾救我全家性命,如今又要替我去向晏执诉说凶恶真相。”
“祝小姐!”宁怀瑾目光恳切,“本王将此令交予你,女子……一定要有自保之力!”
祝晚凝心中巨震,片刻后缓缓伸出手,“此物实在珍贵,谢过殿下与王妃。”
她虽接下令牌,可心头却有一个大大的疑问。
璟王,为何要将这么重要之物,这样轻飘飘送给自己?
四月中旬,本应是万物勃发、绿意盎然的时节,可沿途所见,却是一片令人心焦的景象。
曾经阡陌纵横的田地,如今龟裂出纵横交错的道道口子。
干枯的禾苗蜷缩着,在灼热的阳光下呈现出灰褐色,失去了生命的迹象。
河流水位低得可怜,斑驳露出大片的河床。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被炙烤后的焦糊气息。
官道上,渐渐开始有了流民的身影。
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拖家带口,眼神空洞而麻木,朝着前方涌去。
祝晚凝的心情难免沉重,此时的流民一般是最贫穷的失地之民。
自己手上有田地的农民,往往还有去年的存粮,或是春收的田产可以果腹,现在还没有成为流民。
但如果干旱再持久,田产甚至是野山林里的食物都被挖光吃光,那流民数量便会爆发式增长。
她自己名下的丰源粮庄,到底能力有限,救不了天下所有人。
这一日,车队抵达了一座名为“临济”的大城。
此城位于南北要冲,本应商贾云集,繁华异常。
然而,如今的临济城,高大的城门紧闭,守卫森严,城门外聚集着黑压压一片流民,哭喊声、哀求声混杂在一起。
祝晚凝看着车窗外黑压压的人群和城墙上如临大敌的守军,心中沉重。
车队刚在城门外排起长队,本以为要耗费大量时间甚至周折才能入城。
却见一个传令兵快马从城内奔出,径直找到了城门口神情紧绷的守将。
守将接过传令兵递上的一封信,快速扫视。
原本紧锁的眉头先是愕然,随即舒展,脸上竟露出敬佩的神色。
他收起信,立刻对身边的副将下达一连串指令。
很快,沉重的城门在刺耳的“嘎吱”声中,缓缓开启了一条足够车队通行的缝隙。
守将亲自上前,双手叉腰,声音洪亮:“各地刺史均已奉陛下钧令!各城需就近收拢安置流民,开仓赈济!临济城已设流民营,开粥棚!”
祝晚凝和沈兰馨在车内对视一眼,果然陈拾安已有谋划……
车队迅速入城。
城内虽然依旧萧条,但秩序明显比城外好上许多。
靠近城门内侧的一大片空地上,已经用木头、草席和葛布搭起了连绵的简易棚户。
数十口巨大的铁锅,架在灶台上,冒着腾腾热气,空气中弥漫着米粥的香气。
穿着皂隶服的小吏和衙役,正组织着流民有序排队领取稀粥。
虽然粥稀不算浓稠,但对于那些濒临饿死的流民而言,已是救命稻草。
一些身体尚算健壮的流民,在监工和工匠的带领下,正热火朝天地挖掘沟渠、加固城墙、修缮破损的房屋。
监工手中拿着名册,似乎在记录着什么。
“以工代酬……”祝晚凝低语,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这法子极妙!既能让流民靠劳力换取生存所需,避免坐吃山空滋生懒惰和怨气,又能为城池兴修水利、加固城防,增强抵御灾害的能力。
很快,“这是太子殿下恩德!”、“太子殿下仁德啊!”、“有活干,有粥喝,能活命了!”……诸如此类的感激话语在流民中口口相传,清晰地传入祝晚凝耳中。
太子的仁名,在绝望的土壤中迅速生根发芽。
看着绝大部分流民被有序安置,原本紧张的气氛大为缓解,祝晚凝心中稍安。
她记挂着城中的丰源粮铺,便让沈兰馨等人先去下榻的客栈休息,自己则带着秦良锦和几名精干护卫,前往主街的粮铺查看。
丰源粮铺依旧大门紧闭,乌兰已在此等候多日,见祝晚凝亲至,连忙开门迎入,脸上愁云惨雾更甚。
“小姐,您可算来了!外面虽然开了粥棚,暂时安抚了大部分人,但……城里粮食是真的一点都没有了啊!”
“这临济的情况最为严重,原本的府尹心肠太黑,将官仓的粮食都卖给了大粮商们!前几天已经被太子派钦差来砍了脑袋了!”
“可这官府的官仓已见底了,全靠陈大人紧急调拨的漕粮和杂粮撑着粥厂!那些大地主大粮商,还捂粮惜售,等着发国难财呢!”
祝晚凝看着空荡荡的铺面和粮囤,心知掌柜所言非虚。
陈拾安与宁晏执虽有安排,但抵不过人心贪婪远超预期。
夜色渐深,临济城在流民营的点点灯火和粥厂的热气中勉强维持着一丝平静。
祝晚凝在粮铺后院的厢房内,对着烛火思索着对策。
秦良锦带着护卫在铺子前后警戒。
粮铺后巷突然响起几声刻意压低的呼哨!
紧接着,杂乱的脚步声迅速逼近!
“就是这里!丰源粮铺!肯定有存粮!”
“妈的,白天那点稀粥顶个屁用!抢他娘的!”
“冲进去!抢了粮食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