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光线昏暗,汪氏躺在床上,脸色灰败,额上缠着布带,双目紧闭。
祝妍然坐在床边的绣墩上,形容枯槁,眼窝深陷,正拿着帕子默默垂泪。
几日功夫,她身上的青春娇艳仿佛被抽干,只剩下一片灰败。
“然丫头!”
霍氏一声断喝。
祝妍然的脸色瞬间惨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你祖母问你……”
霍氏几步上前,眼神直直盯着祝妍然,“说!那个什么‘聚宝盆’!是不是就是外面传的那个骗钱的?我的利钱呢?啊?还有你们投进去的本钱,是不是全打了水漂了?”
祝妍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祖母,孙女……孙女该死!那就是个骗局。李夫人被抓了,曹俊贤也招了……钱……钱都没了……呜呜呜……”
霍氏只觉得眼前一黑,苍老的手死死抓住祝妍然,“家里一共投了多少本金?我的四万两,你娘的三万两?拿回了多少利钱,一共亏了多少?”
祝妍然此时已知绝对瞒不住,只能将头都垂到胸口,颤抖着声音,“一共……一共十二万两。拿回了两万利钱……手面的利钱……我……我又投入进去了。”
霍氏脑中惊雷乍起,“怎么会有十二万两!我不是只给了你四万两……”
祝妍然不敢抬头看向霍氏,手腕巨痛,声似蚊蚋,“公中……公中那五万两……我也投进去了。”
“什么?”霍氏只觉得眼前一黑,心口剧痛,几乎站立不稳。她猛地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祝妍然惨白的脸上!
力道之大,打得祝妍然头一偏,脸颊迅速红肿起来,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她捂着脸,难以置信,这不是最宠爱她的祖母吗?
“孽障!你这个败家的孽障!”
霍氏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祝妍然破口大骂,“十二万两!那是多少钱?!你怎么敢?你……你竟敢私下挪用公中银钱!那可是我的钱!我的钱!”
她胸口剧烈起伏。那串被紧攥的佛珠,线绳终于承受不住压力,“啪”的一声崩断,颗颗圆润的菩提子滚落一地。
霍氏仍气性难消,用着龙头拐就要往祝妍然身上砸去。
王嬷嬷慌忙上去拦住,“老太太!老太太,息怒!息怒!身体要紧啊……”
祝妍然看着凶神恶煞几乎想杖杀自己的祖母,瘫坐在地上捂着脸,痛哭出声。
此时的汴京城,像祝家三房一般陷入水深火热的痛苦之中的人家,还有百余户。
虽说金额或大或小,可大多已是每户的大半家底。
入局者一般或是当家主母或是掌家儿媳,几个月前有多春风得意,如今便有多痛苦煎熬。
开国徐皇后除创立女官制度外,还促进夏太祖颁布法度——
“夫死,儿未及冠,妻继其财。”
大夏朝官员或军户男子在各自战扬之中争权夺利,真正掌握家中钱财的,往往是后宅女性。
就在涉案的主母儿媳们,都快要急到想寻死投缳时,一个更为石破天惊的消息传出。
首辅张之行,在朝会之上,以谋害官员、贪腐、结党、“聚宝盆”骗局背后庄家等多项罪名,公然被拿下。
就在霍氏发作不停,嚷着要打死祝妍然之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祝三老爷祝之璋冲了进来,脸上竟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狂喜红光,与他这两日的颓丧判若两人!
“有救了!咱们家的银钱有救了!”
祝之璋喘着粗气,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
霍氏、祝妍然,连病床上昏昏沉沉的汪氏都猛地睁开了眼,三双绝望的眼睛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快说!怎么回事?”霍氏收回拐杖,急声催促。
祝之璋深吸几口气,“儿子这几日,天天向朋友打探此案的进程!这案子,水太深了!那曹俊贤,不过是条小鱼,真正的大鱼,是张首辅!他才是那‘聚宝盆’背后真正的庄家!”
霍氏深深吸气,张首辅……此事果真牵扯太大。
“陛下震怒,当庭将张之行拿下,并下令让刑部右侍郎陈拾安主办此案!”
祝之璋闪着兴奋的光,“这位陈拾安,官声不怎么样,但是出手的确快如闪电!他竟早早就得了风声,在张首辅察觉之前,就秘密控制住了他全家。还没下朝,他就带着人张首辅家已经被抄了个底朝天!”
屋内众人都是竖起耳朵,全神贯注。
"听说那陈拾安像是开了天眼似的,一进门弯都不带拐,居然就能直奔张首辅的暗室而去。那聚宝盆一案的赃银……大部分就躺在那隐密暗室当中,没来得及转移出去!”
“真的?”
霍氏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脸上重现血色,“银子……还在?能退回来?”
“能!听到这消息,京中受骗人家上吊的把脖子缩回来,投河的把脚伸回来,纷纷都涌进刑部,陈拾安为安抚民众,在刑部衙门口公然承诺,只要查明是被骗的苦主,情况属实,抄没的赃银会酌情退还!”
“太好了!”床上的汪氏也仿佛重获生机,半个身子已重新靠坐起来。
可祝之璋却压低声音,露出一丝为难,“只是……母亲,儿子听说张之行也私下挥霍不少。那抄回来的银子虽多,但肯定不够填所有人的窟窿。所以……这退钱,就得排队!而且……”
他搓了搓手,眼神闪烁,“而且陈拾安说了,要优先查证清楚、案情明晰的。这查证的快慢,退还的先后……可不就得看……谁家跟陈拾安关系亲近,能说得上话嘛!儿子可是听说,已经有人家去走门路了!”
祝之璋咂了咂嘴,“这玉面煞鬼,之前被人人背后暗骂,可如今可是热灶香饽饽!”
霍氏脸上的喜色凝固——
关系?门路?跟陈拾安的关系门路?
她猛地想起一事,前些日子,大房受邀去参加陈家办的桂花小宴!
不就是陈拾安的那个陈家?
“然丫头……”
霍氏望向半边脸红肿的祝妍然,“上次陈家桂花宴,晚凝来请,你为何不去?”
祝妍然被问得哑口无言,“我……我……”她嗫嚅着,此时再也说不出嫌陈家门庭低的话。
霍氏恨铁不成钢地瞪祝妍然一眼,此刻顾不上教训她,当务之急是拿回钱!
她立刻对王嬷嬷下令,“快!去把沈氏和晚凝请来!就说我有十万火急的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