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明澜和祝晚凝默默上前,一左一右跪在唐灵身侧。
三人点燃线香,青烟袅袅升起。
“娘亲……”唐灵哽咽的不成调。
“女儿来看你了。沈姨待我极好,姐姐们视我如亲妹。莫要再为女儿担忧……”
她额头抵在坟茔的泥土,如同依偎在母亲怀中。
纸灰被山风卷起,打着旋儿飞向幽深的林间。
直到最后一叠纸钱燃尽,祝晚凝才轻轻扶起唐灵。
“灵儿,起来吧。唐姨知道你的孝心了,她更盼着你好好的。”
唐灵顺从起身,一步三回头,缓缓离开。
姐妹三人沿着原路,又行约小半时辰,才返回主山道。
与此同时,另一条岔道上,陈拾安刚刚辞别林太妃,正独自拾级而下。
他心头疑云重重——
林太妃对璟王献财一事,闭口不言,讳莫如深,难道璟王真的是重生之人?
此刻的林太妃,在别院跟身边嬷嬷戏言:“怎么今天,一个两个的年轻人都来看我老婆子?还好老身提前回了帖子,让他们错开一个时辰……”
陈拾安转过林木掩映的急弯,山道豁然开朗,下方主路的情形尽收眼底,本是随意一瞥,目光却不由凝固。
下方并肩而行的三位女子,其中一人……他可太认识了!
祝晚凝,又是这女人!
陈拾安止住脚步,愤愤垂下眼睛,仓惶将目光移走,心头莫名没来由涌出气恨。
“真是冤家路窄!这女人一天到晚到处晃悠什么!这都撞上第四回了……”
虽然不知道为何要躲开,陈拾安脚步还是下意识一转,往另一条岔路走去。
“她们定是来看林太妃的。嘉宁县主自己来便是,她非跟着……”
脚步猛然停住,陈拾安心脏狂跳,急忙回身,向原路折返。
待能看见下方人影,他躲入道旁一株古松之后,屏住呼吸。
目光穿透枝叶的缝隙,锁定一行三人中间那张脸。
是她!
虽然比前世他记忆中成熟的唐灵要年轻稚嫩,脸上也未有狰狞伤疤,但那五官的轮廓……
他绝不会认错!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天知道他身为“汤宅大案”主审官,赶到在数百尸体的凶案现扬时,有多害怕找到唐灵的尸身。
上一世,他还未升至刑部侍郎,等半年后此案卷宗已封存,他未曾注意过“汤宅大案”。
前世他虽大致知晓一代唐家家主何时亡故,却不知原来竟是灭门而亡。
真是因果有报!
宁晏执一念之善,祝明澜果然为他带来福气与转机。
此时,祝晚凝似有所感,猛然回首环顾——
身后空无一人,唯有松涛沙沙。
心跳微漏一拍,陈拾安眼皮直跳,“哼!这女人倒有几分警觉……”
陈拾安身处祝晚凝上方岔路,又有苍柏叠映,他刻意隐藏身形,极难被发现。
忆起前世唐灵与祝晚凝在陈家融洽相处,一个念头在陈拾安脑中浮现,“原来,前世她们交好的原因,就因本就是旧识?”
狂喜过后,陈拾安冷静慢慢回归。
唐灵惨遭灭门,现在应是避难在交好的祝家。
小小女儿家,心态怕已是惊弓之鸟,他断不可贸然强认唐灵身份。
更何况按常理,他是绝不可能知晓这个女孩真身,是未来唐家最有天赋毒师。
他最终目的,是求唐灵心甘情愿救太子。
万一强硬行事,惹得唐灵有半点不悦,救太子过程中不尽力,或暗中留手,那就得不偿失。
前世,陈拾安可早已领教唐灵的乖张不羁!
他眼神带着探究,扫向唐灵身侧——祝家姐妹与唐灵亲密携手,温言安慰。
此时祝明澜将唐灵搂抱入怀,似是护着幼妹。唐灵低泣,将头轻轻靠在祝明澜肩上,同时还拉着祝晚凝的手不放。
看来,唐灵与祝家姐妹,感情甚笃。
祝家、祝明澜、祝晚凝、宁飞白……
陈拾安脑中灵光乍现,心头开始快速周全盘算。
不消片刻,定下一计。
祝晚凝三人回府时,沈兰馨早已在二门处等候。
见她们归来,快步迎上,目光关切。
她什么也没问,只是伸出手,温柔地替唐灵理了理鬓边,被风吹乱的发丝。
沈兰馨将唐灵的手握在掌心,带着祝明澜和祝晚凝,回惠泉院去。
祝晚凝这才发现祝府处处高悬朱红灯笼,门檐上缠绕大红绸带。
明日,便是霍氏的六十寿辰正日。
仆役们脚步匆匆,捧着各色物件穿梭不息。
行至流光院外的花园凉亭里,只见祝之璋独自坐在支起的酒桌旁。
不远处,乐伶们正咿咿呀呀地排练着明日的贺寿曲目。
祝之璋显然已喝了不少,面皮泛红,眼神微醺。
“痛快!哈哈哈!”
他面前摆着一只精致的玉壶春瓶,伺候的小厮正给他的酒盏再次斟满。
祝之璋端起酒盏一饮而尽,满足地咂咂嘴。
“这百两一斗的二十年汾酒,果然冽口无双!好酒!好酒啊!”
那小厮贪婪地吸吸鼻子,谄媚笑道,“哎哟,三爷,这酒香……奴婢闻着都香迷糊了,真是天上的琼浆玉液也不过如此吧?”
祝之璋今日心情极好,难得大方起来,大手一挥。
“狗东西,算你会说话!赏你一碗,尝尝味儿!省得出去说,跟着你家三爷,连口好酒都没尝过!”
说着,真让那小厮拿了个粗碗,倒了小半碗给他。
小厮受宠若惊,连连躬身作揖,再捧着碗小口抿着,眼睛都眯了起来。
“谢三爷赏!”再喝一口酒,啧啧作声,不住地奉承。
“三爷您啊,真是大夏朝头一份的好福气!咱们老祖宗把您当眼珠子疼,大老爷累死累活最后为国捐躯,这爵位日后还不是稳稳落在您头上?”
祝之璋摇头晃脑,脸带微笑。
小厮见这马屁拍中,继续扩展发挥,“三夫人精明能干,里里外外打理得井井有条,万事不用三爷您操半点心!咱们二小姐那可是满天下找不着第二个的贤能闺秀!”
小厮一脸崇敬,伸出一个大拇指,“尚未出嫁就持家有道,时常孝敬您……啧啧,三爷您这日子,神仙也不换呐!”
这番马屁正搔到祝之璋的痒处,他得意地捋了捋胡须,醉眼迷蒙地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递给小厮看。
“瞧见没?上好的和田羊脂籽料!瞧瞧这润度,这可是高大师的雕工!然儿前几日才孝敬我的!说是花了这个数……”
祝之璋比划一个手势,小厮配合地倒吸一口凉气。
祝晚凝脚步放缓,冷哼一声,不动声色移开目光,随母亲继续前行。
却见祝妍然带着贴身丫鬟,步履匆匆地从另一条路走近。
祝妍然眉宇间笼着焦虑,笑意僵硬,见到沈兰馨一行,也只是按规矩福礼,并未多言。
祝晚凝悄悄附上祝明澜耳边,“长姐,祝妍然的神色……怎么像要大祸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