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老师宣布成绩的话音落下，教室里陷入一片寂静，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窗外不知名的虫鸣。
那个稳坐班级第一如同标杆般存在的早川律，此刻的名字安静地排在第二的位置。而石田悠真的成绩，则毫无悬念如同惯例般的牢牢占据着榜单的末尾。
石田悠真倒是爽快，愿赌服输，二话不说就和程澈换了座位，他摘下那副黑框眼镜道：“行啊程澈，深藏不露呀。”
程澈的心思却完全不在这里，他大半的注意力都被身旁早川律那异样的沉默紧紧抓住，那沉默像一团低气压，沉甸甸的压在程澈心头，他心不在焉的敷衍石田悠真道：“你又没问过。”
早川律盯着最后一道大题最后一解上的失分，理智告诉他要赶紧找出对的方法来，但心里却似乎被复杂的情绪缠绕住，是嫉妒吗？好像没有酸溜溜的感觉。那是好胜心被激发的热血吗？却内心深处寻不到一点斗志。
直到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他才猛地从那片混乱的思绪中挣脱出来。
程澈已经坐在了他前面的座位上，身体微微倾向他，指着那道错题，小心翼翼的试探道：“这道题需要我讲吗？”
早川律却避开了题目的本身，目光直直的看向程澈，他的声音有些干涩的问出了心底的疑虑：“所以你上课其实是听得懂的？”
“听不懂。”程澈摇头后坦诚道：“但我能看懂步骤，而且我一直在看国内的网课。”
“原来如此......”早川律喃喃道。
真相被揭开，心头的迷雾散去一丝，却并未带来轻松。一股他自己都未曾清晰感知的情绪，如同找到出口的洪水，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早川律冲口而出道：“所以你其实一直在自学？上课不听讲，只是在伪装？”
程澈立刻摇头急切地解释道：“怎么可能，我哪有心思装，我是真的听不懂日语，没骗你。”
早川律垂下眼帘，视线落回卷面，没有回应。他心底其实清楚，程澈说的是实话。带着伪装示人的，从来都不是程澈。那个小心翼翼维持着完美表象，在父母期望和自我渴望间挣扎得疲惫不堪的人是他自己。
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最终，打破这片沉寂的是早川律。
他动作利落地将卷子折起，将有错题的那一面紧紧压在下面塞进书包，声音恢复了表面的平静道：“今天吃便利店吧，我得早点去补习班。”
程澈像得了特赦令，立刻手忙脚乱的收拾书包，卷子被他胡乱塞进去，眼睛却紧盯着早川律，生怕他反悔不等自己。“好，我吃什么都行。”
去补习班的路上，两人依旧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但程澈敏锐的捕捉到早川律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似乎不是对程澈不满，而是散发着不安的氛围。
到了补习班的楼下，两人像往常一样告别，早川律踏上了楼梯，程澈在原地踌躇了两秒，心中那股担忧终究占了上风。他几步冲上台阶，一把抓住了早川律的手腕，力道不自觉的有些重，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关切：“你真的没事吧？”
早川律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惊得一颤，猛地回头看清是程澈后，他紧绷的肩膀才缓缓放松，拍掉程澈的手，脸上勉强挤出一个轻松的表情道：“吓我一跳，我能有什么事，不过是一次考试而已，让你一回怎么了？得意忘形了？还不快回去看你的网课，小心下次我把你拽下来。”
早川律的语调刻意上扬，努力营造出一种满不在乎的轻松感。
程澈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仔细分辨着他眼底的情绪，直到察觉到早川律的状态和放学时似乎不一样了，程澈这才稍稍安心，长长舒了口气道：“拜拜。”
===
“所以你都说了，分开的时候他好像没事了，那你还在烦恼什么？”视频那头的尹苍举着一张数学题，一脸不解道：“兄弟，现在你该跟我一个战线，研究研究老严这道送命题。”
尹苍口中的老严，是程澈在国内的数学老师，他留的作业量不大，却专攻大题，一道题里几个小问，知识点盘根错节，让人绞尽脑汁，每次做他留的作业，一张纸能消耗掉整个晚自习。
程澈让尹苍把题发过来，心思却还在飘荡，回应道：“我就是怕他心里有事憋着不说。”
尹苍猛地抬起头，眼神变得锐利起来道：“程澈，你不对劲。”
“哪不对劲？”程澈心不在焉地开始打印题目。
“你以前可从来不这样刨根问底，你对我可没这么关心过。”尹苍在镜头前用笔直指程澈，仿佛发现了惊天秘密。
程澈无语道：“你还需要我刨根问底？咱俩认识才多久，你五岁撒尿和泥玩，七岁偷偷牵小姑娘手的事我都门儿清了好吗？”
尹苍自动过滤了程澈的跑火车，一记直球打向程澈的灵魂深处道：“少废话，我问你，你是不是喜欢他？我说你怎么对身边那些花花草草都没兴趣呢，敢情你喜欢异国恋。”
程澈刚看清题号，被尹苍这石破天惊的猜测噎得够呛道：“早川律是男的。”
“对上了！”尹苍激动地猛拍桌子，几乎要把镜头震翻，“破案了破案了，怪不得，你的桃花不仅开在异国他乡，还开了个与众不同的方向。”
程澈习惯性的拿起笔在题目上勾画关键数字，然而尹苍的话像魔音灌耳，刚才读过的题目在脑海里一片空白，他烦躁的把笔一扔，决定先解决掉尹苍这个噪音源再说。
“等等，最后一个问题，就一个。”尹苍见程澈要挂断慌忙喊道，脸恨不得怼进摄像头里。
“说。”程澈认命的靠回椅背。
“程澈，你摸着良心说，”尹苍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和一丝八卦的兴奋，“你是不是喜欢他？”
程澈身体瞬间绷直，没有任何犹豫，手指用力戳向屏幕上的挂断键，视频画面消失的瞬间，房间里只剩下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他颓然靠在椅背上低声骂了句：“操。”
世界骤然安静。
程澈放空了好一会儿，像在消化一个突如其来的炸弹，他拿起手机手指有些僵硬地输入喜欢两个字，搜索框跳出的定义冰冷而理性——对一个人有好感或对其有兴趣。
好感？兴趣？
程澈仔细回想，他确实觉得早川律挺好，虽然性格别扭得像只炸毛的猫，但那张脸好看得过分，嘴巴硬得像石头，心却软得一塌糊涂，最重要的是，在这陌生的国度，只有早川律能让他感到一种奇特的连接和安心。
“所以我这就喜欢上了？”程澈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不确定和一丝荒诞感，感情对他而言，是一片未曾踏足的领地。
虽然自己没实践过，但类似的事情他可见多了。尹苍就是他身边活生生的情感大师。据尹某人自述，其情史从幼儿园给漂亮小姑娘递糖就开始了，在高中严防死打早恋的氛围下，还能轰轰烈烈搞了两场地下恋，程澈光是听他描述那些纪念日、早安晚安、偷偷约会、节日礼物就觉得谈恋爱简直是项累死人的系统工程。
光是想想，程澈就觉得头大如斗。
但如果对象是早川律呢？
这个念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心湖，漾开一圈奇异的涟漪，那些繁琐的步骤，放在早川律身上似乎没那么让人抗拒了......
程澈的目光重新落回桌上那道数学题上。然而尹苍的灵魂拷问如同魔咒，让题目上的数字和符号都扭曲成了早川律的脸，他对着那道题枯坐了半个多小时，大脑一片混沌，直到贪玩的橘子一个飞扑，把他的笔扒拉到了地上，清脆的响声才将他从混乱的思绪中惊醒。
程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把胸腔里那些理不清的情绪都压下去，他拿起手机给尹苍发了条信息道：“题解不出，睡了。”
程澈认命般抱起橘子走向浴室，想不通的问题，他从来不会死磕，有没有答案，对他而言此刻似乎不那么重要了。
因为有一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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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比清晰，无论如何，他现在都不想和早川律分开，这个念头本身就足以支撑他暂时放下那些纷乱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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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上的时钟，时针已悄然滑向11，早川律家的客厅依旧灯火通明亮得刺眼。
精致的茶杯在光洁的桌面上留下浅浅的水痕，而本该摆放茶点的中心位置，此刻却躺着一张试卷。
“一整道大题，一分未得？”早川律父亲低沉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很少在家主动开口，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试卷最终定格在早川律低垂的脸上，“这就是你最近补习的成果？这样的成绩还能是班里的第一？”
早川律父亲的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失望和质疑。
“不是第一。”早川律的声音很低，几乎淹没在时钟的滴答声里，“第一是别人。”
父母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哦？这么久倒没听说你们班还有谁的数学能超过你？”
母亲的声音带着探究，“是谁？他在哪里补的课？名师吗？”
补课两个字像针一样刺进早川律的神经，一股生理性的厌恶瞬间涌上喉咙，他用力吞咽了一下，压下那股不适感后淡淡道：“是新来的转学生，中国人，没听说他补课。”
“中国人？”父亲紧绷的下颌线条似乎松动了不少，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微妙道：“他们的基础教育，尤其是数学确实有优势，但这不是你失败的理由。”
早川律父亲的声音重新变得严厉，“去和他接触，了解他的学习方法，把他变成你可以利用的资源，早川律，”他加重了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下一次，我不希望再看到这样的成绩。”
“是的，爸爸。”早川律顺从的答应道。
这场漫长的家庭会议从早川律踏入家门那一刻就开始了，持续到了深夜，母亲起身准备离开时，脚步顿了顿，回头补充道：“律，别忘了今天的家庭作业，既然数学失分这么严重，今晚就再加一页练习吧。”
她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是的，妈妈。”早川律的声音麻木得没有一丝起伏。
得到回应后父母的身影消失在客厅的灯光之外，早川律背起仿佛有千斤重的书包，一步一步踏上楼梯。
回到房间，他做的第一件事是猛地推开窗户。
深夜微凉的空气带着草木的气息涌入，他贪婪的大口呼吸着，仿佛刚从深水中挣扎上岸，急需补充氧气。
自由？
他有时会幻想这个词。
如果不按父母铺设的轨道走，他能做什么？他甚至搜索过高中生打工的信息，但那缺乏保障的自由，并非他真正向往的生活。他努力想挣脱身上无形的枷锁，可环顾四周，却发现挣脱之后，他竟找不到任何想去的地方，前方只有一片茫然未知的迷雾。
他机械的拿出作业本，再一次用冰冷的理智说服自己，既然没有方向，就只能忍受。
笔尖正要落下时手机屏幕忽然亮起，发出轻微的震动。
是程澈发来的照片。
画面里，橘子那只毛茸茸的爪子，正大喇喇的踩在程澈的脸上，橘猫昂着头眼神睥睨，仿佛在宣示自己不可动摇的家庭霸主地位。
紧跟着又一条消息跳了出来。
程澈：晚安，橘子他二爸。
程澈：橘子他二爸，下次考试咱们凭真本事排家庭地位。
早川律的目光落在照片上程澈被踩得变形的侧脸，紧绷了一整晚的嘴角向上弯起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心口那块沉甸甸的巨石，似乎被这带着傻气的温暖撬开了一道缝隙，泄进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光亮。
他回了个简单的晚安，然后伸手将桌上那本摊开的英语习题册轻轻合上推到一边。
接着他抽出了数学练习册翻开崭新的一页。
笔尖落下时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心。
家庭地位？
那他可得好好努力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