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器闹出的乌龙，直接将破冰变成了加冰。程澈对那张永远挂着营业式笑容的脸彻底失去了耐心。连续几天，无论早川律用翻译器抛出多么无害的话题，程澈都像尊石佛，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用沉默回应。
早川律碰了一鼻子灰的样子，很快被全班同学看在眼里。连这位万人迷的班长都搞不定新同学吗？
程澈身上那层“神秘东方王子”的光环瞬间又镀上了一个新的标签——生人勿近。
这份由早川律特意贡献的冷清，倒让程澈享受到了向往的平静。
“爸，路我认熟了，以后我自己坐车或者骑车就行，您真不用天天送。”副驾驶上，程澈看着车窗上蜿蜒滑落的雨痕，有些坐立不安。自从小学毕业，他就没享受过这种专车接送的待遇，他爸程昱这几天的殷勤，让他浑身不自在，甚至想立刻开门冲进雨里跑两步。
程昱打着方向盘，瞥了眼儿子道：“行。是不是交到新朋友想一起走了？”
新朋友？程澈脑海里条件反射般蹦出早川律三个大字，以及那张风雨无阻凑上来的笑脸，他抹了把脸暗自腹诽，这班长是属牛皮糖的吗？天天冷脸相对还能准时准点在他眼前刷存在感，都快形成条件反射了！
“嗯......差不多吧。”程澈含糊地应了声，扭头看向窗外。
日本的天气像被设定好的程序，进入梅雨季后就稳定得令人窒息。天空永远蒙着一层灰扑扑的幕布，雨水淅淅沥沥没完没了的，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和挥之不去的压抑。
楠本澄最近提醒过他，出门必带伞。
程澈百无聊赖地打开手机查看国内天气——艳阳高照，强烈的对比让他心头莫名烦躁，他随手对着灰蒙蒙的雨幕拍了张照，打算发个朋友圈，正要配文时，手指顿住了，他放大了照片的一角。
雨幕中，一个没打伞的身影格外显眼。
是早川律。
“爸，停车！”程澈脑子一热脱口而出。
程昱反应极快，车子稳稳停在路边，程澈立刻贴到车窗上向后望。雨不算大，但足够把人浇透。早川律却像在散步，步履从容，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水珠顺着发梢不断滚落。
“怎么了？看见同学了？”程昱看向后视镜。
程澈的手已经搭在车门拉手上，按他和早川律相看两厌的交情他应该当没看见，一脚油门走人，没准人家就爱这种雨中情调呢？青春疼痛电影里不是经常会有这种剧情的嘛。
可程澈的性格像根拧着的弦，真让他视而不见，他又浑身难受。
程澈没回答，下一秒猛地推开车门，几步就站在了那个雨中漫步的身影前。
“喂！”
早川律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今早出门时，妈妈确实提醒了带伞。但早餐桌上，母亲的那句从今天起再加一节课的话像块巨石压在他心头，烦躁让他彻底忽略了玄关那把孤零零的伞。
雨点落下时他非但没想回去拿，反而有种奇异的解脱感。这条清晨的上学路，是他唯一能卸下所有面具完全做自己的时刻，他近乎贪婪地享受着这片刻的真实。
突然被人拦住，他下意识抬头，撞进程澈的视线。
程澈本想脱口而出的普通话在看到对方眼中近乎冷漠的疏离后停在了嘴边，最后他烦躁地啧了一声，换成了英语道：“你没带伞吧，咱们一起走吧。”
早川律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天灵盖，他本以为下雨没伞就已经很不幸了，结果命运给他准备了个更大的“惊喜”。
他花了足足两秒才消化这个事实，嘴唇动了动，声音冷淡得没有一丝起伏道：“不用了谢谢。”
此刻路上无人，他连敷衍的笑容都省了。
一滴水珠恰好从他湿透的额发上滚落，滑过眼角，顺着脸颊的弧度蜿蜒而下，像一道无声的泪痕。
程澈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滴水珠，细细描摹着早川律被雨水浸湿的五官，微蹙的眉间，挺直的鼻梁，最后水珠悬停在那张薄薄的唇边。
程澈猛地抬手，胡乱撸了一把自己半干的头发，喉间不受控制地滚出一个短促的但充满复杂情绪的词：“卧槽。”
车里的程昱等得不耐烦，见儿子没把人带上来，立刻贴心地脑补了原因，肯定是儿子的话人家没听懂，他利索地撑伞下车，走到早川律面前，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和流畅的日语说道：“同学你好，我是程澈的父亲。他看你淋雨，想捎你一起去学校。快上车吧，要迟到了。”说完，压根不给对方拒绝的机会，转身就回了驾驶座。
来不及拒绝的早川律，此刻也只能僵硬地跟着程澈上了车。
车门关上后隔绝了外面的雨声，早川律脸上那面对程澈时的冰霜瞬间融化，换上面对长辈时无可挑剔的恰到好处的微笑，对程昱感谢道：“真的非常谢谢您，叔叔。”
“小事。”程昱摆摆手，随即话锋一转，“程澈在学校表现怎么样？没惹麻烦吧？”
问到这早川律精神一振，作为程澈敷衍套餐的VVIP客户，他心里的弹幕瞬间刷屏：自大！狂妄！嚣张！目中无人！语言白痴！社交障碍！八格牙路！
然而出口的话却像被精密的仪器过滤了一遍，“程澈同学刚转学过来，可能还有些害羞内向，不太敢主动交流。不过大家都很喜欢他，觉得他很有神秘感。”
一分真话混着九十九分完美的社交套话，这是他从小到大最得意的生存技能。
果然，程昱听得眉开眼笑道：“那就好！以后还拜托同学们多照顾他啊！”
后座的程澈听着前面两人叽里咕噜的相谈甚欢，忍不住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问他老爸，“你俩都不认识，有什么好聊的？”
程昱立刻抓住机会劝说程澈道：“看吧，学好日语多重要，学会了就能一起聊了。”
程澈不耐烦地挥手打断道：“停！打住！我一个八格牙路走遍全日本好吧。”
八格牙路四个字准确的传递到早川律耳边，他猛地转头，震惊地看向程澈。
程昱赶紧打圆场，对着早川律用日语解释道：“他乱说的，开玩笑的！绝对不是说你的意思，别介意啊。”
早川律脸上重新挂起理解包容的微笑，乖巧的点头，心里却毫不客气地给程澈贴上了新的并且闪闪发光的标签——八格牙路本人。
车子在校门口停下，早川律下车后对着程昱又是一番情真意切，姿态标准的鞠躬道谢，态度诚恳得能写进教科书。对比旁边程澈那插着兜一脸总算到了的懒散样，活脱脱就是别人家的完美孩子现场教学。
然而，这份由程昱强行粘合的温馨共乘的美好场景，在车尾灯消失在街角的瞬间，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啪地一声彻底碎裂。
早川律脸上的感激和温度瞬间褪得一干二净，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他甚至没看程澈一眼，迅速转身，迈开大步就走，眼神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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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扫视着周围，生怕被人看见他和这位话题转学生同行。
程澈站在原地，刚抽出一半的伞又被他塞了回去。
行吧，省事儿。
早川律刚踏进教室，石田悠真的大嗓门就响了起来道：“早啊早川！我刚在窗户那儿看见你和那个新来的中国小子站一块儿，你们约好了一起来上学？”
“怎么可能。”早川律语气自然，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诧异，“我和他？没有任何理由一起上学吧。”他边说边下意识回头看了眼门口。
程澈正好推门进来，虽然明知对方大概率听不懂，一丝难以言喻的心虚还是悄然爬上早川律心头。
没打伞的程澈头发被雨水打湿了不少，他随意地抓了几把，湿发凌乱地搭在额前，反而衬得那双眼睛像被雨水洗过一样，湿润中透着一股野性的不羁。
教室里一直暗中关注程澈的女生，立刻爆发出压抑的惊呼和兴奋的窃窃私语。很快一个胆子稍大的圆眼睛女生被同伴们推了出来，手里紧紧攥着一方粉红色带着蕾丝边的小手帕，红着脸一步步挪到程澈面前。
她鼓起勇气把手帕往前递了递，又飞快地瞄了眼身后的闺蜜团寻求勇气。
程澈刚用纸巾擦完脸，看到递到眼前的手帕有点懵。在国内，他也收过女生的情书或礼物，但大多都直接拒绝了，比起和女生腻乎在一起，他更喜欢和他身边的兄弟们一起玩。
但是现在在异国他乡语言不通，看着女孩身后那一双双亮晶晶、充满期待的眼睛，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拒绝似乎太不近人情了，更重要的是他日本话说不利索，万一拒绝的意思表达的有误差，那他这本就悲惨的校园生活怕是更难捱，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了过来，扯出一个略显生硬的笑容道：“Thankyou。”
女孩没想到他真的收了，惊讶地捂住嘴，连连摆手表示不用谢。
眼看女孩还红着脸站在面前不走，程澈一番搜肠刮肚后终于从贫瘠的日语词库里艰难地捞出了一个词道：“卡哇伊。”
话音刚落，女孩脸上的红晕立刻蔓延到了耳尖，转身飞快地跑回了座位。
程澈捏着那块带着淡淡香气的粉红手帕，第一次有点理解他爸的话，多学门语言好像也不是全无用处，他随手用它擦了擦头发和脸上的雨水。
石田悠真全程围观，用手肘撞了撞旁边的早川律，语气酸溜溜道：“啧，新人就是有光环哈，这就轻松俘获玲奈酱的芳心了？还是说他那湿发造型比较帅？喂早川，你帮我问问，他那发型叫什么名儿，我也去剪一个！”
早川律难得认真地上下打量了一遍石田悠真那略显粗犷的五官和一头黄毛委婉地建议道：“你现在这个发型就挺适合你的，女生嘛，对新事物总有几天新鲜劲，过阵子就好了。”
说完后早川律的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程澈的方向。
程澈擦完脸，听着早川律和那个黄毛叽里咕噜，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了早川律依旧湿漉漉的发梢上，那岌岌可危的水滴让程澈立刻回想起它掉落在早川律脸上的光景。
他不想让那个黄毛也看到那一幕。
程澈下意识想把手里的帕子递过去。
然而，校门口那个决绝的生怕和他扯上关系的背影瞬间浮现在眼前。
程澈伸到一半的手又若无其事地收了回来，把帕子塞进了口袋。
算了。
真男人大概都不怕感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