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轩背着妹妹文静踏进了家门,他微微弯腰,文静便轻盈地滑下哥哥的脊背,像一只归巢的雀儿。陈轩手里还攥着那袋菜,沉甸甸的,他弯腰将它搁在地面上,取出里面白胖的馒头,一时间竟有些茫然无措,这熟悉的空间里,竟寻不到一个安放它们的位置。
目光缓缓扫过屋内的陈设,三年光阴仿佛凝固又仿佛汹涌流淌。一桌一椅,一窗一棂,都烙着旧日的印记,却又陌生得如同隔世。熟悉的轮廓下,藏着难以言喻的生疏。陈轩将馒头递给文静,“文静,把它们收起来吧。”
午间的酒意此刻才悠悠泛起,一股微醺的眩晕感爬上额角。陈轩下意识地晃了晃头。文静见状,心尖一紧,赶紧将馒头放进桌边那个用麦秆和玉米皮精心编织的篮子里。她拧开脸盆架上湿漉漉的毛巾,在清水中淘洗两遍,踮起脚尖,温热的毛巾便轻轻覆上陈轩的额头。“哥,是不是酒劲儿上来了?快去歇会儿。”
陈轩接过毛巾,指尖触到妹妹关切的目光,“没事,我自己来。许是这几天没睡安稳的缘故,擦把脸就好了。”文静抿着唇,麻利地为他换上一盆干净的清水。
离重获自由的日子越近,陈轩心头的期盼便如同涨潮的海水,一次次拍打着堤岸。他无数次在脑海中描摹着跨出高墙后的景象:拥抱亲人,呼吸自由清冽的空气,让久违的、不带铁窗阻隔的阳光照拂每一寸皮肤。
然而,这汹涌的期盼之下,潜流着同样深重的焦虑。这不安如同暗夜里的藤蔓,悄然缠绕,令他时常在深沉的寂静中惊醒,独自坐在冰冷的床沿,陷入无边的思绪沼泽。他辗转反侧,狱中岁月的碎片、家人模糊又清晰的面容、前途未卜的迷茫……种种念头如纷乱的潮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将他拖入无法安眠的漩涡。即便偶尔坠入浅眠,那睡眠也薄如蝉翼,一丝风声、一声隔壁的鼾响、远处铁门的轻微碰撞,都能轻易将他从混沌中拽回,留下胸腔里急促擂动的心跳,久久难以平复。
凉水浸润过脸颊,思绪似乎清明了几分。陈轩在一条老旧的板凳上坐下,文静已捧来一杯温热的水,又悄然绕到他身后,纤柔的手指带着心疼的力道,为他揉捏着紧绷的肩膀。一杯温水落肚,陈轩才感觉那股淤积的浊气渐渐消散,身体的知觉一点点复苏。
“哥,好些了么?”文静的声音贴着耳后传来,满是关切。
陈轩站起身,活动了一下酸涩的脖颈,“嗯,好多了。”
文静心里既盼着哥哥能好好休息,又贪恋此刻难得的相伴。她眸光微动,闪过一丝雀跃,“哥,我有礼物送你,等着!”话音未落,人已像一阵风似的卷进了自己的小屋,不一会儿,怀里抱着一个沉甸甸的纸箱子出来。
箱子开启,里面是满满当当、色彩缤纷的千纸鹤,堆叠得几乎要溢出来。“哥,”文静的声音带着郑重,“愿你从此往后,岁岁平安,万事顺遂!”
“这么多?全是你折的?”陈轩望着那一箱子的千纸鹤,心头震动,这该耗去妹妹多少晨昏?
“嗯,”文静用力点头,“去年在校园广播里听到一首叫《千纸鹤》的歌,才知道折一千只纸鹤能祈福。我就开始折,一天几只……想着等你回来那天,刚好一千只。你看,我用线串好了,十只一串,整整一百串呢!”她说着,拈起一串纸鹤,手腕轻旋,纸鹤便随着她的动作翩跹起舞,宛如花丛中一个轻盈的精灵,“哥,快看,它们飞起来啦!”
看着妹妹脸上漾开的纯真笑靥,如阳光穿透阴霾,陈轩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久违的、真切的微笑终于在他唇边悄然绽放。“好,”他声音温和,“走,把它们挂起来。”
文静立时像只被春风吹醒的雀鸟,欢快地帮着哥哥翻找所需。一会儿是生锈的铁钉,一会儿是细韧的麻绳,一会儿是沉甸甸的木柄铁锤……小小的身影在屋里穿梭忙碌。
忙碌了一个多小时,兄妹二人终于将那一百串千纸鹤一一悬起。或垂挂于黝黑的房梁之下,或簇拥在明亮的窗棂之畔,整个西屋顿时被这斑斓的精灵们点亮,流动着灵动的生机与无声的暖意。
陈轩在床边坐下,仰首望去。横梁上,纸鹤们错落有致,宛如一串串无声的风铃,悬垂着沉甸甸的祝福。“费了这么多功夫,”他轻叹,“可别耽误了功课。对了,文静,”他转向妹妹,语气认真,“高考就剩几个月了,想好考哪所大学没?”
“想好了,”文静的目光投向窗外,窗棂上悬挂的纸鹤在风中微微摇曳,相互碰撞,发出细碎如低语的沙沙声,“我想考省城的师范大学。”
1996年,大学并轨的浪潮席卷全国,昔日由国家负担的学费,如今多数院校已需自行承担,仅余师范、农林等少数例外。陈轩深知妹妹学业优异,一直留意着这些消息。“是因为学费吗?”他声音低沉却坚定,“文静,别顾虑这个,选你真正心仪的学校。放心,有哥在,一定供你。”
文静心中一暖,轻轻坐到哥哥身旁,将头斜倚在他坚实的肩膀上。“哥,你别多想,”她的声音轻缓下来,“说实话,我自己也有些茫然。问过老师,还是拿不定主意。”
陈轩抬手,习惯性地揉了揉妹妹柔软的发顶,“我们这乡下地方,眼界窄,也给不了你什么好主意。真不想去北京、上海那样的大地方看看?说不定到了那儿,你就能找到自己的路。”
“我也想过,”文静抬起头,一双澄澈如水的眸子定定地望着陈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可我觉得当老师也很好。等我毕业了,哪儿也不去,就回咱们镇上的初中。我不想离家太远……我要陪着哥哥。”她顿了顿,目光执拗,“哥,你舍得我走远吗?”
对上那双盛满星光的眼睛,陈轩心头微微一滞,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只低声道:“哥也不知道……只盼着你,能活得开心。”
兄妹俩走出西屋,陈轩不由分说地将文静赶回她的房间温习功课。他自己则拿出从二叔家带回的菜蔬,准备起兄妹俩的晚饭。刚把菜洗净沥干,院门外便传来响亮的呼唤:“陈轩!陈轩!”
木门吱呀开启,院子里站着两个满面笑容的年轻人。
“永年!言强!快进屋!”陈轩眼中迸出惊喜,连忙招呼。
当先进来的陈永年,与陈轩同岁。论族谱辈分,陈轩得恭恭敬敬喊他一声叔。可两人是穿开裆裤、滚泥塘一起长大的交情,那点辈分早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后头跟着的王言强,比陈轩小两岁,打小就是他俩身后甩不掉的小尾巴,是个忠实跟班。
听到外间的动静,文静从门缝里探出头来,“言强哥,言梅姐呢?没一起来?”
王言强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含糊道:“她,她刚好有点事,抽不开身。”
“瞧你那点出息,编瞎话都编不圆,”陈永年毫不客气地戳穿,咧嘴一笑,“她能有什么事?准是你爹不让她来呗!”
王言强顿时窘得挠了挠头,赶紧岔开话题:“陈轩,你这是要做晚饭?要不咱们一块喝点?”
“好!”故友重逢的喜悦让陈轩脸上笑意舒展,“就是菜备得少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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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家拿去!”王言强话音未落,人已像兔子般蹿出了院门。
“嘿!记得带瓶好酒!”陈永年冲着那背影高声叮嘱了一句,回头冲陈轩挤挤眼,压低声音笑道,“他爹如今是咱村主任,家里油水足着呢!”
果然,不多时,王言强便拎着一块油亮红润的卤猪头肉、一只金黄喷香的烧鸡,还有一瓶颇为体面的汾酒回来了。文静也放下书本出来帮手。三人围着陈轩打转,择菜、烧火、掌勺,不多时,六个家常菜便热气腾腾地摆上了那张旧木桌。
四人围桌落座。“哥,”文静小声提醒,“你中午刚喝过,晚上少喝点。”
“就这一瓶,还能喝多?”陈永年已拔开酒瓶,麻利地给三个杯子满上,“他俩年纪小,少喝点,我多喝点就是了!文静,放宽心,醉不了!”
“我带来的酒,凭啥你喝大头?”王言强不服气地嚷道。
陈永年大笑着,蒲扇般的手掌重重拍在王言强肩头,“小子,你家好酒成堆,回家再慢慢喝呗!下回来我家,散酒管够,让你喝个痛快!”
夕阳最后的余烬熔金般涂抹在小小的院落里,给院中那棵枝叶婆娑的梧桐镀上了一层暖融的光晕。满树淡紫色的梧桐花在晚风中簌簌摇曳,仿佛在向久别的主人颔首致意。四个年轻人围坐在老旧的木桌旁,谈笑声、碰杯声交织在一起,驱散了经年离别的疏离,点亮了彼此眼中久违的激动与温情。他们追忆着童年时在野地里撒欢、在河沟里摸鱼的淘气时光,那些被岁月漂洗得发亮的片段,此刻重新变得鲜活。
欢聚的时光总如指间流沙。陈永年和王言强起身告辞。踏出院门的那一刻,王言强飞快地贴近陈轩耳边,声音压得极低:“晚上九点,我姐在村口老槐树下等你,有要紧话说。”
送走二人,陈轩和文静收拾着杯盘狼藉的桌面。文静一边洗碗,一边不时抬眼瞄着哥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文静?”陈轩看着妹妹这副神情,不由问道。
“哥,”文静的声音细若蚊蚋,“言梅姐她,她定亲了。”
陈轩的手停顿了一瞬,随即又若无其事地拿起碗擦拭,嘴角牵起一个淡淡的、辨不清意味的弧度,轻声道:“哦,挺好。”
话音未落,院门又被推开。嫂子邓红梅搀着爷爷、奶奶走了进来。奶奶一进门便问:“你们吃过了?”
“吃过了,奶奶,”陈轩应道,“永年和言强过来了,我们一块儿吃的。”
邓红梅放下手里的小板凳,走到陈轩面前,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卷软尺,“站直咯。”说着便在他身上比划丈量起来。
“嫂子,这是干啥?”陈轩有些局促。
“明天我跟你哥去县城干活,顺道给你置办几身新衣裳,”邓红梅头也不抬,手里的尺子熟练地游走,“看你身上这旧衣服,都磨得不成样了。”
“嫂子,真不用,我有衣服。”陈轩说道。
“少废话,站直!”邓红梅不容置疑地打断,量完尺寸,便风风火火地走了。
等文静洗好碗筷,奶奶又过来叮嘱兄妹俩早些歇息,尤其让文静别看书熬太晚,这才和爷爷回了东屋。
兄妹俩又坐在灯下低声细语地聊了一阵。墙上挂钟的指针悄然滑向八点半。文静站起身,目光扫过哥哥沉静的侧脸,轻声说:“哥,你去吧。别让言梅姐等你。”说完,便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轻轻掩上了门。
陈轩在原地静立片刻,深吸一口气,轻轻拉开屋门,身影融入门外沉沉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