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阑意端坐在正厅，她穿着素雅，并无多余的金银配饰，发髻间簪着一根和田白玉簪，尾部缀着枚用红玉精心雕成的重瓣莲，腕间的蜜蜡佛珠随着翻佛经的动作晃动。
方桌上官窑青瓶里插着枝新折的绿萼梅，嶙峋的枝桠间似乎还夹着几片初晨的霜雪。
左侧站着位管事嬷嬷，右侧立着位瘦长脸的丫鬟。
见迟声到了，丫鬟低头提醒夫人。
“进来。”柳阑意未抬眼，声线平滑，自带威严，像张绷紧的弓。
迟声走了几步，趴跪在大厅正中。一时之间堂内寂静无声，他不知道夫人是否正在审视着他，只能尽量挺直了腰身不露出怯意。
但寂静实在是持续太久了，久到迟声快要抵挡不住昏昏沉沉的睡意。
正当他头快点到地面上时，柳阑意终于说话了：“起来吧。”待迟声站起来，她又问道：“云谏现在情况如何了？”
“回夫人话，公子今早已经退烧了。”迟声依旧是低着头。
一旁站着的嬷嬷看着夫人的脸色，呵斥道：“抬起头来，没人跟你说过纪府的规矩吗？主人问话时，目光不可躲避。”
迟声抬头，第一次看清了夫人的脸，她长相是极美的，略施粉黛，一双凤眸和公子如出一辙。
但公子的眼神总是温和的，偶尔还噙着笑意，而柳阑意目光锐利如炬，像是能看穿他的心声。
“那翡翠是你偷的。”柳阑意没有询问，而是直接陈述了一个事实，这在迟声听来无异于死刑前的宣判。
他手拢在袖子里，指尖从袖口接缝处绵密的针脚上一触而过。这是昨日出门前刚换上的新衣，自己就是穿着这身衣服度过了第一个堪称幸福的灯会。
恍然间迟声才意识到自己在出神，涣散的双眼终于对准了焦，直直撞上柳阑意洞悉一切的目光。他心头一紧，回道：“是。”
柳阑意直视着迟声闪躲的眼神：“挨打也在你的计划之内？”
迟声咣的一声跪下，头触着冰冷的地面：“下仆未曾计划过。”
柳阑意随意将经书掷在桌上，发出一阵不大不小的撞击声。
一股凝重的、属于上位者的威压笼罩了整个会客厅，丝丝缕缕的灵力编织成密不透风的牢笼，压得迟声抬不起头。他想起下人们私下口口相传的秘辛：柳夫人在重伤前，也是位化神期大能。
“你要是说实话，我还能看在云谏的面子上留你在院里。若是再有一句虚言，今日就滚出纪府。”柳阑意藏了几道灵力在声波里，直震得迟声脑海里嗡嗡作响，胸口也涌起一阵绞痛。
他将血腥味咽了下去，半天才回道：“是。”
“云谏心善，把你看得重，我却容不得他出半点闪失。我不管你之前是如何换取了云谏信任，权当是给吾儿养了个逗乐的宠物。若再出现昨晚这种情况，你便自请出了府去。明白了吗？”
“是。”
“下去吧。”柳阑意收了威压，目光落回一旁翻开的书页上。
迟声磕了几下头起身离开。
*
纪云谏正半躺在床边喝药，系统音如惊雷般在耳边炸起：【系统提示：宿主剩余寿命为70天，初级任务剩余期限为22天。】
病了一场，死期提前了五天。
纪云谏还来不及感慨，新的警告又响起来：【系统警告：主角龙傲天爽值-1，目前爽值剩余3。】
他眼皮猛跳了一下，若按这扣除速度，自己很可能被提前抹杀。他问一旁侍着的春桃：“迟声在何处？”
春桃接过纪云谏手上的空碗：“回公子话，夫人听说你外出染了风寒，就把迟声喊去问话了。”
纪云谏怔愣了一下，母亲被心魔魇住后，处事愈发难测，迟声又是个心思细腻的，受了委屈也只会往肚子里吞。
他唤了声小厮：“墨书，你去主院中一趟，替我问母亲安，就说我有事寻迟声。”
墨书正欲起身，迟声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下仆已经回来了。”
他走进来，眼下浮着层淡淡的青色，见纪云谏已经坐了起来便问道：“公子现在感觉如何？身体可还发热？”
纪云谏观他神色如常，只在眉眼间带着倦意：“昨夜你没睡好吗？”
迟声“嗯”了声，也没多说，只是将目光转向春桃。
春桃忙解释道：“昨晚是迟声照顾了公子一晚上，今早他被夫人叫走后奴婢才换上来。”
纪云谏看向迟声，怪不得身上还是昨日的着装，束发经过一天的奔波显得有些凌乱。他朝着迟声伸出手，迟声一知半解地跪下来，等待着公子的下一步命令。
纪云谏解开迟声的发带，重新替他挽了个侧低髻。他来回摩梭了几下黑缎似的长发，偶尔触碰到细瘦的脖颈，像是在给大猫顺毛：“小迟做得很好，我现在已经无恙了。”
他没用什么力道，却引得迟声一阵头皮发麻，暗中把脑袋往他掌心里再送了送。
爽值这么扣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今日就说明白些。思及此，纪云谏问道：“刚才我母亲有没有为难你？”
嘴里淡淡的血腥味时刻警醒着迟声，他迟疑了一下：“没有”。
“你可能有所耳闻，母亲是为了我才落了病根。追根溯源下来，她如今性情大变也算是我的过错。”纪云谏手上的动作慢了些：“若受了委屈就告诉我，我想办法来补偿你可好？”
“没有委屈，夫人只是叮嘱了下仆要照顾好公子。”
纪云谏收回手，顺滑的手感还残余在掌心：“没受委屈怎么又开始自称下仆了？”
没有等到迟声的回答，纪云谏轻咳了几声，躺回原处：“你先下去休息吧。”
*
纪云谏这一病，启蒙之事只能再推迟一周，他只得向迟声简单传授了一些修道的入门知识。
“幼童启蒙时，需要金丹期修士用灵力为其洗濯灵脉，打通体内穴道，这一步叫做淬体，淬体完成后才能练习引气入体。丹田处形成气旋雏形后便是正式步入练气期，之后依次是筑基期、金丹期、化神期、渡劫期、金仙期。
“普天之下只有三位金仙期大能，至于金仙之后是何等光景，现在仍是无人知晓。”
纪云谏说完才发现迟声脸上神情淡然，没有其余孩童初闻修道时的激动和向往，他有些疑惑道：“难道你不想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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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吗？”
烛光照耀下，迟声瞳孔外侧映了层淡黄的光圈：“想自然是想的，但公子是要送我走吗？”
“什么？”
“公子从未和我说过，为何要让我参加选拔。”
纪云谏一时语塞，他理所应当地依自已意愿来安排一切，竟从未考虑过该如何向迟声说明缘由，也许是因为任务的紧迫，也许是因为自己只是把迟声当作了一把通关的密匙。
自己自诩算无遗策，却唯独忽略了人非棋子。看着幼年龙傲天写满疑虑的绿色眼睛，纪云谏竟有些愧疚，不知该如何解释。
迟声心下了然，这世上何来无缘无故的善意，反正自己的筹码也只有这条性命，他既有所图，那便拿去。这般想着，竟还是莫名有些鼻酸，他忙垂下眼睫瞥向一旁：“公子不愿就不必说了，小迟会竭尽所能达成公子的愿望。”
迟声熄了较亮的几支蜡烛，仅留了一支用于夜间照明：“天色不早了，公子尚未痊愈，早点休息吧。”
*
待到李逸轩引荐的修士张清和来到府里之时，距离选拔满打满算也只剩半月，纪云谏在后山寻了个小树林作为授课之所。
张清和是水灵根修士，在天隐宗外门专职为尚未引气的新弟子进行淬体。
他牵引着灵力在迟声周身循环，约半炷香后，面上出现了几分疑惑。纪云谏见他面色有异，问道：“淬体不顺利吗？”
“这位小公子体内灵力十分纯粹，但是，灵力循环至丹田时......”他掐起一个法决，嘴里低声念了几句咒文，最后往迟声身上隔空一挥：”现！”
只见一道金色的阵纹从迟声身上缓缓浮起，呈九宫八卦形，阵眼上刻着一行闻所未闻的古朴文字，缀着繁复的花纹。
在场几人都没见过这种阵法，纪云谏向张清和要了张留影符，将阵法的形状记下。
随着阵法的光芒逐渐黯淡，张清和说：“我在淬体之时，发现小公子丹田内有法阵残余的痕迹，这残阵少说也伴随了你数年。”
迟声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他眼皮微垂着，长长的睫毛盖住了情绪难辨的眼睛：“我并不知晓身上有这种阵法，自记事起我身边都是凡人，没有修道者。”
一丝难以言喻的违和感浮上纪云谏心头，他暗自唤了唤系统，想获取一线指引，然而除却精准的死亡倒计时之外，系统从未予以其他回应。
这也是原剧情的一部分吗？
好在除此之外，淬体的其余步骤都十分顺利。张清和又详细教了迟声如何进行吐纳天地灵气，并将其化为己用。
启蒙就此完成，之后短短几日内，迟声已经完成了引气入体的步骤，正式进入了练气初期。
迟声将体内灵脉里的能量收归丹田，他缓吐出了一口浊气后，侧身看向远远坐在树下的纪云谏。
冬天的太阳并不强烈，只给纪云谏雪白的狐裘镶了一层淡黄的边。他早已看乏了，懒懒地打了个呵欠。
一旁早有人备好了遮眼的帷帘，支在半空，在他脸上落了一道阴影。
还得更努力一些才行。
迟声闭上眼，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周天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