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凤仙唱的是京戏。朗家的老爷太太一个爱听越戏,一个爱看扬剧。既不喜欢,也不愿意看新鲜,在听到文鼎请时便没去跟小孩凑热闹,而是让管家带着家里四个孩子,捎上巧珍和客人徐东蔚一起去了。
那晚的戏院特别拥挤,文薰也是去了之后才发现原来广陵有这么些京戏票友。也不知道文鼎是在哪里交的朋友,文薰还跟着他见了一位戴着眼镜,着长衫,名叫“钱笑南”的先生。
小凤仙在广陵唱了三场,朗家的孩子们便去了三天。热闹过后,莫家请来的媒婆上门,开始正式走礼。
前面有舅父舅母接待,后头又有父亲母亲操心,文薰眼见着家里各处挂上红绸,联想到报纸上连续登了一周莫家与朗家结姻亲的新婚讯息,心里对于自己将要结婚一事又有了更深刻的感受。
她好像真的快要离开这个家了。
没两天,莫家的聘礼在一阵敲锣打鼓声中进了城,整整齐齐的六十八抬聘礼,好大的排场。街边人群攒动,没过半天,广陵城中的老百姓们便都知道朗府将要嫁女一事。
今天代表莫家来送聘礼的是表兄曹玄致。他是大少奶奶瑞芬那日提及过的,住在家中姑母的大儿子。曹表兄的父亲叫曹问道,以前是北边政府的官员,前些年心脏病发作去世了,留下孤儿寡母度日。曹家人也是没了主心骨,才由太太做主领着家小回了南边,投靠娘家兄弟。
如今经姻亲关系一联,朗家和曹家顺理成章成了亲戚。
曹玄致入门后,文鼎、思齐用心招待,该亲近的时候绝不疏远,该礼貌的时候绝不冒犯,只把他当成素未谋面的亲哥哥。
这同时也是在为文薰挣面子,方便她以后做人。
后边院子里,莫家送来的聘礼被一一打开,显些摆不下。莫家上回登门,已然送来了二十二抬的聘礼,如今这回再来,敬贤没见过这齐整场面,带着巧珍穿来穿去,时不时地发出惊呼。
莫家遵礼,聘礼中有聘饼、海味、三牲、帖盒、胭脂米等,还有一干金银财宝,诸如成对的竹节式绿玻璃手镯,成对的龙凤金镯,成对的镂雕鹦鹉玉佩,等等皆不是新造,而是前头传下来的宝贝。
这些东西在敬贤小姐眼中是死物,笨物,自然无法令她失态。实在是莫家送来的箱子里还有好些精妙的瓷器、陶器。比如有一套七彩各色的菊瓣盘子,礼单上写明是雍正时期传下来的。还有一套天青色的汝窑,是宋徽宗时的匠人手艺。
其他还有诗集、画卷,都是如今市场上难见到的,连朗太太都看得高兴。在旁边作陪的舅母说:“这些书籍、古董,怕是送给父母双亲的。”
莫家真是精心安排。
聘礼中的糕点不能久放。巧珍按太太吩咐,拿了一些分给四邻,一些取用做晚上饭桌上的点心。今夜的餐桌上还有一盘口感正宗的盐水鸭子,也是新鲜的。
大家吃得开心,文薰也笑而不语,只有思齐似有所悟。
这些天除了走礼,还有两件好事。一是孟老师传来消息,说已找熟人专门看过文薰的译本,那位先生又帮忙联络好了出版社,近期便可安排排期《伯莱恩小姐》的译本印刷。文薰特意为此事回了一趟沪市,去签出版许可书。
她那一天在舅舅家歇脚,顺便看了下家里的收信,果然见到报社的回复,这便是第二件好事了。
距离文薰以“立坚道人”为署名寄信到报社已经半月有余,现下有了着落总归是令人开心的。
以前和文薰沟通联络的这位编辑名叫孙和乐。他这几年从原来的大社出走,创办了一家名曰《江东杂谈》的小报。文薰寄给他的信正是经历了由前同事转交的坎坷,才回复得慢。
孙社长在信上说:“如果道人还看得起敝社,双方可以见一面,再谈合作。”
文薰沉吟,觉得“立坚道人”这个笔名她短时间内不会放弃,便极速回信一封,同意了会面请求。
文薰再回广陵后没两天,裁好的嫁衣便到了。这嫁衣是莫家的裁缝铺做的,早前便送来了图纸供文薰挑选。新人的嫁衣男女成套,又分中、西式两套。成品用料上佳,制作精巧,款式新颖,让她十分喜欢。
又一个好天气,轮到朗家派人去莫家送嫁妆。
送嫁妆的队伍由舅舅领头,文鼎、思齐随行。王妈和巧珍这时也要跟着,提前进入莫家。
文薰的嫁妆一共九十九抬,部分珍宝装箱时都被妥善保护。光是送嫁妆的队伍就安排了两百来个青壮,做活的同时,也确保了嫁妆的安全。
和莫家送聘礼来的做法一样,朗家也包了一趟火车。待得进入金陵城,才刚从火车站出来,朗家舅舅便做主让大家把嫁妆箱子打开。这步骤叫“晒妆”,正是特意“显摆”给别人看,好给朗文薰撑脸面。
依照旧俗,领头的第一抬嫁妆装了一箱金元宝,接着是一箱银锭子。如今到了民国,朗家还在第三抬安排了一箱银元。俗物往后是一些贵重的用具,如岫玉如意、白玉佛等。接着是文薰用的首饰,什么金丝镯子、金锁坠儿、金项圈、各式的耳环,翡翠、珍珠、水晶、玛瑙制的头面,古今样式皆有。
之后是卧房家具,架子床、梳妆台、浴盆、小孩用的摇篮……甚至便器都无遗漏。
大户人家的小姐出嫁,嫁妆里的内容几乎包含了“生”、“死”。
往后看是文房四宝,古玩摆件。此处领头的是一件祭红瓷,这件瓶子不是轻易能烧出来的,便是放在以前的宫里,亦能称作珍宝。在嫁妆中安排这件红瓷是时下的习俗,取祝愿新人“红红火火、平平安安”之意。珍宝队伍的最后还有十盆兰花,都是朗老爷亲手培育的珍品。
往后的绫罗绸缎,毛皮衣裳,丝绸被褥……各种颜色满满当当,看得人眼花缭乱。朗家送来的那么多财宝,部分可以说稀世罕见,在道路两边围观的人将路堵得水泄不通,只为了一饱眼福。
莫家当然也派人来接,系着红绸子的仆人一路上都在发喜糖,从这条路发到那条路,手里的糖没见少过。思齐见着周边拥堵的人流,忍不住道:
“这两天听姨父姨母说,大户人家里结婚,发出去的喜糖可以叫寻常人家吃个十年都有结余。以前我还不信,现在可好,却是我自己没见识了。”
这是自家姐姐结婚,他自然只觉得热闹,没想到铺张。真要计算,还得是两家重视儿女间的这桩婚事,才能有这等场面。
在旁的文鼎接过他的话,“中国人结婚,自古以来讲究门当户对,不是没有道理。这片土地上用千百年来的时间酿就了独树一帜的家族关系,仿佛结婚这桩事,从来不是简单的两个人的事。”
思齐闻言道:“怎么就不行了?难道没有钱,就结不了婚了?”
文鼎听他当真,立马笑道:“你着相了不是?富人有富人的生活,穷者自然也有穷者的智慧。这个世界从来都是两三套规则并行的。儒家讲究中庸,道家讲究顺应自然……哪怕是非黑即白的太极图,也是白中有黑,黑中有白呢。”
听得兄长提点,思齐有些不好意思。他瞟了一眼前面的父亲,见他没有注意,坚持道:“反正,如果我喜欢谁,我是绝对不会去在意她的家庭和她的身份的。”
文鼎没有发表意见,只是说出一个事实,“你若能有养活自己的能力,自然跟谁结婚都行。”
莫家在金陵城中有两处宅邸,一座是以前明清时期传下来的园子,一座是十年前新建的洋楼。如今天热,莫家人住在园子里,方便避暑,文薰的嫁妆也顺势送去了园子。舅舅领着兄弟二人在莫家人的指引下来到莫园后,大少爷怀章携妻子瑞芬亲自来接。
莫园门口张灯结彩,聚满了讨喜的人。为了给主人家面子,司仪在迎嫁妆念礼单时特意放大音量,喉咙都险些喊冒烟。
园子里,莫霞章自有一处单独住的院子。嫁妆进门后,王妈和巧珍随行的作用就体现了。她们根据单子,有条不紊地将东西摆进屋子,依旧是延续了文薰在家中的用物习惯。
此外,还有一些是送给莫家家里人的东西,也需要她们挑出来,由舅老爷安排。
这些天,莫霞章的院子经历了两次变化。一次是母亲带着喜婆进来装点,将这里布置成了婚房,又撤下许多东西。第二次便是现在,各个屋子里摆满了文薰用的物件,叫他熟悉又陌生。
好像他从未在这里住过。
他正在门口感慨,喜婆过来把他拉开,连声唠叨:“我的好少爷,你怎么在这里站着,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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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已经喜欢得不得了啦?别急,最近几天,你可得乖乖听话。等过两天好日子到了,移了床,这喜房直到新娘子入门,就不让随便进了。你也光看看,不要进去,啊。”
不知道是被她话里的内容,还是冲着她哄孩子似的语气,莫霞章笑了。他摇了摇头,看着周围的人忙忙碌碌,都有自己的事做,唯独自己落得像个旁观者。
明明是他结婚不是吗?
莫霞章想去给自己找个容身之处,省得碍了人家的手脚,却不巧有下人来报,老爷喊他。
仍在装病的莫老爷坐在书房偷闲。他五十出头的年纪,面色红润,正是身体硬朗的表现。他正叼着一根烟斗看报,见儿子进来,便熄了烟火,让他坐下。
“怎么样,见过舅老爷和你兄弟了?”只要听到莫老爷对莫霞章说话的语气,谁都会清楚的知道他对这个儿子的喜爱。
莫霞章坐在他对面,十分规矩,“给他请了安,请兄弟们喝了茶,现在大哥正在花厅作陪。”
莫老爷摸不准他对这桩婚事的态度,只以过来人的身份教导他:“你今天见了嫁妆,也该知道朗家不是随便人家,朗家小姐更不是你日后可以任意欺辱的。古人常说成家立业,你即将两事皆全,也更应该了解【责任】二字。你日后不再单是父母的儿子,而是人家的丈夫,未来孩子的父亲。你需要爱护你的家庭,保护好你的家人。男人身上不扛点东西,走路都轻飘飘的,这才是我催你结婚的原因。”
“跟妻子的相处之道,我是旧式婚姻,没什么好说的,可你大哥、二哥至少给你树立了不错的榜样。与人说话要和气,与人相处要尊重。做什么事之前不仅要考虑自己是否爽快,还要考虑到妻子是否开心,是否安心。她是你要相伴一生的人,不是可以合不来就分别的陌生人,再不可像以前一样任性胡来。”
莫霞章把这些过来人的生活智慧一一记在心里,面上却做出不太在意的样子。
莫老爷见状,以为他仍不在意,叹了一声气道:“你的这桩婚事本就是我用了心机。若是你日后对朗小姐不好,我怕是给人家的父母下跪,也无法谢罪。”
莫老爷在这边教着儿子,另一边郎太太也在教着女儿。
“去了人家家里,不要一味地只跟婆婆相处,几个嫂子,又或是姑妈表妹的,多招待一下。人家要是邀请你,不论什么,也不管喜不喜欢,先跟着去。你是新进去的人,而她们早就处成了,稍微不好便是冒犯。等时间久了,人家了解你了,才好体现性格,知道吗?”
“很多人处理不好妯娌关系,就是这里拒绝,那里怠慢,从小事上得罪的。大家族里,闲言碎语是能杀人的。莫家现在还没分家,哪怕是以后分了家,也不能跟兄弟亲戚们疏远。现在这个年月看不到以后,只有跟亲人们相处得好了,往后才能有人帮衬。”
“你做人做事不要小气。进去后先看清楚家里的规矩,有什么意见、想法可以跟姑爷说,万事不要自己出头。以后要跟姑爷拌嘴,也不要闹到外面知道。但若是姑爷有了什么,需要有人给你做主,你也不能一味瞒着委屈自己。”
“生活里的智慧有很多,妈妈一时不能全部说给你听。你自小是个聪明的,遇到事情多想想,或者去问王妈。从现在开始你就不是姑娘了,去了人家家里,相夫教子是首要,只望你以后能承担起做女人的责任。”
文薰逐一听着,到最后泪眼朦胧。
朗太太心疼地抱着她,又从袖子里拿出一块黄玉做成的印鉴。这块黄玉成色极好,极透,尤其是顶部的微雕,连叶面都栩栩如生。文薰一见,便认得:“这不是父亲用的章子吗?”
这块章子上的微雕,刻的正是以前朗家在鲁地时住的老宅里的花园。那座祖屋从明传下来,几百年未灭,却在三十余年前毁于一旦。这块章子的底部刻有“鲁伯之孙痴绝于此”的字样,正是讲明了他们朗家的来历。如今朗太太把这块章子拿给她,文薰还有什么不明白?
“等你结婚那天,是要去婚书上盖印的,你父亲叫你拿这个……”朗太太说罢,泣声道:“薰儿,哪怕你出嫁了,也千万别忘了你还有家里人。”
新历8月12号,大吉,宜嫁娶。文薰便是在这天出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