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多……还有三日之期。”
刚跨进往生堂大门的胡桃。
便听见了这个消息。
白术的这八个字，如同冰锥般，毫无征兆地凿穿了胡桃的心。
原本，还在因为再次见到陆离并且和七七成为朋友而开心。
沉浸在了喜悦里的胡桃。
转瞬间便从天堂坠落至地狱。
在白术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陆离下意识地看向身侧的胡桃，胡桃脸上那轻松甚至带着点小得意的表情，瞬间凝固、碎裂！
飞扬的眉梢僵在半空，灵动的梅花瞳骤然放大，里面所有的神采在刹那间被抽空！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空白....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胡桃甚至忘记了呼吸，整个人像一尊被骤然抽离了灵魂的木偶，僵直地立在原地。
只有那双瞪大到极致的眼睛里，
血丝如同疯长的藤蔓。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蔓延开来，将眼白染成一片骇人的赤红！
“爷……爷！”
一个破碎的、带着剧烈颤抖的气音，从胡桃口中艰难地挤出。
微弱得几不可闻。
这声音仿佛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紧接着，巨大的、无法承受的痛楚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胡桃的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抖动，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压抑住喉咙深处即将喷薄而出的悲鸣。
平日里面对生死谈笑风生、仿佛看透一切的少女，此刻在至亲生命倒计时的冰冷宣告前。
脆弱得如同暴风雨中即将折断的苇草。
七七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突如其来令人窒息的气氛。
茫然地抬起头，看看僵立不动、眼眶通红的胡桃，又看看神色凝重的陆离，下意识地往陆离身后又缩了缩。
而堂内。
白术那句如同最终审判的话语，余音似乎还在冰冷的空气中回荡。
门内门外。
一门之隔，生死两判。
往生堂，这个最熟悉生死的地方，此刻却成了胡桃整个世界崩塌的起点。
“爷爷......”
胡桃的声音像被碾碎的琉璃。
每个音节都带着锋利的裂痕。
胡桃踉跄着向前迈了半步，梅花瞳里蓄满的泪水决堤，在苍白的小脸上冲出两道晶亮的溪流。
“你不是说...要活到看我嫁人那天吗？”
“你说过要教我完整的往生秘法...要带我去看轻策庄的萤火虫...”
堂内熏香缭绕。
胡老堂主枯瘦的手指在太师椅扶手上微微颤抖，老人穿着件藏青色长衫，是胡桃去年亲手给他缝补过袖口的那件。
老堂主望着门口摇摇欲坠的孙女，浑浊的眼底泛起涟漪。
“桃儿啊...咳咳...”
老堂主的声音像秋末的蝉鸣，带着将尽的余温。
他早该想到的。
往生堂的继承人怎么可能被轻易支开....这孩子打小就机灵。
半年前的那个雪夜。
当自己咳出血丝时，老堂主便就知道了自己大限将至。
这半年。
老堂主暗中安排好一切。
将堂主印信交给钟离保管，在账本夹层里留下所有秘法口诀，提前写好了七十二种规格的悼词。
可是....唯独没准备好，如何面对孙女这双流泪的梅花眼。
白术的白蛇长生，从白术袖中探出头，又默默缩了回去。
这位医者垂眸站在阴影里，镜片反射的冷光遮住了部分表情，作为看惯生死的长生者，他很清楚，此刻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
陆离的指尖，下意识摸着温迪送的笛子。
作为全场五个人里面最能活的，寿命对于陆离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三天...”
胡桃突然笑起来，笑声里带着往生堂主特有的倔强。
“够用了！”
胡桃胡乱抹了把脸，“我要办最热闹的送别仪式！要请云堇姐姐来唱《神女劈观》，要定做七七...不对，要定做九百九十九盏霄灯！”
老堂主喉头滚动了几下。
他太了解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了。
越是痛彻心扉，越要笑得灿烂。
就像当年她父母离世时，小姑娘抱着招魂幡，在灵堂前给每个吊唁的客人发糖。
“桃丫头...”
胡老堂主枯枝般的手指悬在半空，袖口滑落处露出那串褪色的往生绳结，
这是胡桃六岁时编的手链，彩绳早已泛白，编结歪歪扭扭，却被他戴了整整七年。
“来，陪爷爷看看账簿。”
老人的声音像晒透的棉絮，温暖里裹着沙哑。
胡桃眨掉眼底的雾气，搀住爷爷的手臂时才发现，曾经能单手举起她的臂膀，如今瘦得能摸到凸起的骨节。
一老一少的身影没入往生堂的客厅，传来胡桃和胡老堂主在里面聊着后事的声音。
三天后。
往生堂将迎来老堂主的葬礼。
陆离没想到。
只是顺路来做个客...却撞破了这场命定的离别。
陆离低头想了想，也不知道自己的长生诀，胡桃的爷爷三天时间来的及学会吗？
可以一试。
望向往生堂外的银杏树，金黄的叶子正一片片坠落，像无数小小的沙漏，三天，七十二小时，四千三百二十分钟。
这点时间。
对白术、七七、陆离三人不过弹指，但对即将诀别的祖孙，却是争分夺秒的永恒。
【你感悟生命的本质，理解了生命，你创造了《轮回往生诀》】
沉寂已久的声音传来。
陆离直接尝试运转《轮回往生诀》，运功的同时，陆离的瞳孔深处泛起一缕幽邃的暗芒。
仿佛....
有无数命运的丝线在眼中交织、断裂、再重组。
陆离指尖轻颤，一缕缕玄奥的灵力在经络间流转，最终在掌心凝结成一道半黑半白的符印。
阴阳逆转，生死倒悬。
生命并非一条笔直的长河，而是一道回环的圆，生与死不过是圆上的两个节点。
创造出《轮回往生诀》后，陆离的目光落向往生堂内室的方向。
.......................
“小朋友，你就是七七常念叨的陆离吧？”
白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白蛇长生正盘在他肩头吐信。
“谢谢你帮七七采药。”
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扫过陆离，“有空可以来不卜庐坐坐。”
“好的，白先生。”
陆离点头目送他们离去，告别后，白术带着七七回了不卜庐。
陆离转身听见内室传来压低的交谈声，胡桃正在背诵《往生仪轨》的内容，这是堂主继任时必须掌握的秘典。
胡桃清亮的声音里带着刻意伪装出的轻快，“引魂灯要用璃月港东面的夜泊石.....”
待到客厅里，没什么声音后。
陆离走看过来。
陆离踏进客厅的刹那，胡老堂主突然直起佝偻的背脊。
老堂主浑浊的眼睛亮了一瞬。
“小朋友...你看着好眼熟啊？”
“爷爷！”胡桃连忙走到胡老堂主身前扶住他。
梅花瞳飘向陆离如今拔高的身形。
“这是四个月前骑着小僵尸的陆离弟弟。”
胡老堂主还是有些没想起来，“老了，不行了....”
“就是您说....”
“命格比岩王帝君还硬的那个！爷爷您有印象了吗？”胡桃继续帮助胡老堂主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