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书生并不能受我们驱使。”闻玄忽而想到什么。
姜行白唇角微勾,“山不就我,我去就山。”
她看向闻玄的眼神一变,半笑半邪。
闻玄咽下一口水,“你什么意思?”
姜行白道:“这书生阴魂不散,必定是与孙估有过节……”她皱眉沉默,心思转得飞快,只仿佛有什么东西一触即破。
终于,她嘴上露出一抹笑,恍然大悟,“胡生……这书生一定就是胡生!”
闻玄皱眉:“你怎知知道?”
姜行白神情激动,半是庆幸半是得意,“我与离阳相处得久,自然知晓狐狸变作了人,会有什么样的习惯。难怪我先前觉得那书生鬼魅有些怪异……”
闻玄眉眼一跳,属实意外。
“那你如今是要……”
姜行白定眸望向闻玄,“我要你扮作胡生,再一次勾犯孙估的心魔。”
闻玄愣了愣,“我如何能扮作?我又不认识那胡生。”
“无妨。”姜行白嘴角勾出一抹笑。
她缓缓舒掌,一线金光从她掌心飞出,随即落到闻玄身上。
闻玄只觉头上后腰异常,伸手一触,摸到……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
闻玄顿时面上涨红,忍不住朝人吼道:“姜行白你对我干了什么?!!”
姜行白瞧着人羞耻难堪模样,喉咙微动。
“我先前朝离阳借了一根狐狸毛,本来是留作他用的。”
闻玄脸色由红转青,“你原本要干什么?”
姜行白咳嗽两声,“这你就不用管了。”
她变了变神情,看向书室紧闭的房门。
“既然孙估久久忘不了胡生,那你便让他再一次记起来。”
说着,她眼神寒凉,猛地推开书室房门。
闻玄无奈,想要发作如今却不是时候。他心情复杂,看向姜行白的眼神亦是难言。
姜行白如今可没心思顾忌闻玄的想法了,忙回身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进去。
闻玄无奈,敛住情绪跨进房室,抬眼看向虚空。
他咽下一口水,将孙估心思估摸片刻,随即道:“先生可是不愿再见我?”
“……”房室之中安静得可怕。
闻玄道:“是了,只因为我是妖非人,”他顿了顿,又继续道:“可是不管是妖是人,这颗求学之心却从不曾变化……
“先生以为自己知晓天下大义,却不想一个无名书生将你驳倒,你……你应该很嫉妒吧。”
此话一出,书楼竟微微颤抖起来。
闻玄敛眸看向虚空,继续道:“你不肯承认自己不如学生,你所奉行的道义只为成全你自己……”
“够了。”
房室中间,孙估缓缓显出身形,他脸色惨白,愣怔看向闻玄。
两人视线相对,一个尖锐,一个混沌。
孙估痛苦的声音响起:“你只是一只狐妖,妖怪如何能明白我之道义?我所奉行的是文心,我乃以身证道……”
姜行白走了出来,她冷冷道:“然而败了便是败了,你所谓的文心却度容不下一个无名书生。”
孙估掩盖了几十年的心思终于被姜行白揭破,他痛苦地喊道:“不是这样的!……”
可他心里却明白,姜行白说的是实话。
他无法容忍这世间,还有比他更聪明的人……
孙估心思恍惚,遥遥记起几十年前,或许是三十年,或许是四十年,他那时候还是这叁交县里最负盛名的儒师。
他没有去考科举,于他来说,学问这种东西,哪里能是考试能检验的呢。
他不屑功名,只一心在家研究学术,有不少人慕名而来,只为与他辩论经义。
然而对他来说,经义只能悟,辨经之人往往为驳倒对方不择手段,越到最后往往忘却初心。
这不是他想要的领悟。
然而一个人的领悟,无人知晓经义的奥妙,此番乐趣,偶尔也会成为一种孤独。
直到胡生的到来。
寂寂无名的书生,被下人打发之后在孙府门口候了半月,终于得见鲜少出门的孙估。
“孙先生!”他扒拉着孙估的马车,急忙道,“我不求别的,只想以孙先生为师,学习人间的道理。”
孙估叫停了马车,对他这话有些奇怪。
“人间的道理?”孙估挑了挑眉,被这句话吸引住。
跟着马车跑了快半条街,胡生这才停歇喘气。他点了点头,眼神清澈干净,“是!”
看孙估愿意听他说话,胡生面上扬起笑,“我听闻孙先生是当今天下最有名的经学家,我想听孙先生讲经义,我想跟从孙先生学习。”
孙估将人打量一眼,他道:“你可知道,经义的学习,远不止话上说得好听?曾经也有许多人想找我学习,然而不过伏案静坐半年时间,大多数人就受不了了。”
也正因为如此,他不再向外收徒。
胡生眸光发亮,忙点头应道,“我知道。”
孙估看人可靠,终于是答应将胡生收徒。
然而后来的情形,远远超出了两人的想象……这不仅葬送了胡生,也葬送了孙估。
孙估发现,胡生知道的东西,远远比自己知道的还要多。天文地理、百家杂说,胡生的脑袋里有着远超出不该他这个年纪的知识。
他看着面前清朗俊秀的少年郎,心里第一次生出无措之感。
胡生见孙估发愣,忍不住皱眉问道:
“先生,我可是有哪里说得不对?”
孙估摇了摇头,强颜欢笑道:“你说得很好。”
好得……让人不愿正视。
孙估夜里难得睡不着。
不再是为了晦涩难懂的经义,而是因为一个寂寂无名的书生。
他知道的太多了。
甚至于连自己最引以为傲的经学之术,胡生也有自己的见解。他没有对胡生的见解有所评点,因为他只听了一半,脑海中便不断响出别的声音。
为什么会这样……
凭什么会这样……
明明应该是他……
他可是老师啊……
他孙估才是老师,胡生不过只是一个寂寂无名的书生啊!
孙估让胡生暂且离开书楼。
他在房中静坐了许久,直到月色透过窗棂洒落一地,他才醒过来神来。
孙估从书架的最角落,翻出一个白瓷罐。
这白瓷罐是他曾经在外游学之时得来的,那赠送之人说,他早晚有一天会用到此物。
孙估对此不屑一顾。他学习领悟皆亲力亲为,哪里还需要什么怪力乱神之物。
一时没想到如何处理这东西,孙估最后还是将它又带回了家。
第一次打开白瓷盖,一团黑气从里面飘飘忽忽,鬼气说自己是鬼狱的道人,因着鬼帝沉睡鬼狱被众神压制,大鬼小鬼只好四散逃离。
“你终于打开我了……”黑乎乎鬼气在虚空之中乱窜,鬼道人笑嘻嘻地围绕着孙估打转。
孙估皱了皱眉,心中不安。“你为什么会找上我?”
鬼道人说话直白,“过刚者易折。”
像孙估这样自恃清高之人,要么早亡,要么堕落。”
孙估被这话一吓,手里的瓷罐险些没拿住,吓得鬼道人大喝道:
“诶诶——你这人也太不经吓了,我不过就这么一句话,你差点砸了老子的窝!”
孙估猛然阖上盖子,坐在圈椅上发愣。
“砰砰”两声,门外忽而传出节制的扣门声。
孙估忙地将手中瓷罐拿下桌面,他语气不爽,“什么事?”
胡生不知孙估为何突然发怒,他只道:“先生,可要让人送饭食上来?”
自下午孙估让胡生出了房门,他便一个人在书楼里待了许久。
孙估咳嗽两声,“不必了。”话音刚落,他又想到什么:“让众人都去歇息吧,我今日没胃口。”
“好。”胡生应下,这才退去。
孙估默然静坐。等到再听不见胡生的脚步,他这才又缓缓打开了白瓷罐。
“怎么样,你想好了?”鬼气绕到他耳边,凉风吹拂发丝。
孙估鬼使神差地问道:“你告诉我,我是这世间最聪明的人吗?”
鬼道人哈哈一笑,嘲讽道:“当然不是。”
孙估脸上惨白,恍然发觉自己方才的所问十分愚蠢。
他何尝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只是……只是……
孙估阖上眼眸,再此睁眼间,已然变换了一副神情。
“……胡生,”他咽下一口水,“胡生是普通人吗?”
鬼道人汲取着孙估身上新生的邪恶气息,喟叹一声。庸人身上的恶意终究只是蜻蜓点水,而惯于坚守正义之人突生的恶意,往往致命。
鬼道人回答道:“不是。”
孙估心里落下一块石头。
“那他是什么?”
鬼道士又围绕着孙估打转,他道:“胡生是一只狐妖。”
原来是妖精啊……
孙估心里坦然许多。他想了很久,关于胡生的来处,他不信世人会有如此博学明智,至少他不该怎么年轻,不该是他孙估名下的弟子。
除非他不是凡人。
孙估喃喃道:“妖精不该出现在人世,扰乱人间秩序。”
鬼道人嗤嗤笑道,“我可以帮助你。”
于是,在鬼道人的设计下,孙估将胡生骗至困妖阵中,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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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木焚杀之……
远远观望,孙估看见烈焰之中的胡生,他一向干净的眼眸,终于是带了混沌之色,痛苦、懊悔、嘲讽、怨恨……
这便是胡生所期待成为的……人。
姜行白与闻玄由幻境感知到这些记忆,面色冷硬。
她道:“到头来,人不如妖。”
孙估被这话一慑,身上一颤。
“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你不是人?”
姜行白忽而想到离阳在城隍庙的那段话,妖精羡慕人间道义,而多少妖精却又终究为道义所害。
她即是惋惜,又是憎恨。
“可惜了,胡生虽为妖精,却也还想从人学习,你身为人师,却鼠肚鸡肠,实在心胸恶毒。”
孙估被这话一气,随即使来一掌掌鬼力,姜行白早按捺不住,提剑就往孙估劈斩而去。
鬼气加身的孙估始终压制两人,姜行白纵使划过血口,以血祭阵,孙估一道鬼力袭来瞬间将两人打退出去。
闻玄靠近姜行白,“我以狐身扰他心意,你趁势攻伐。”
话毕,他握住玉笛朝孙估而去。
孙估面色微颤,正欲挥掌击向姜行白,忽而听人高声道:
“三不朽之话,却也非先生所悟吧。”
孙估猛然抬眸,看向闻玄的眼珠泛上血红。
他隐约记得,胡生……也说过类似的话,而今面前这人眼神清冷,一对狐耳伶俐,隐隐带着胡生的影子……
闻玄知道这话起效,再次攻心,“先生推崇的文心,自认为的学识,最终不过拾人牙慧罢了!”
“不!”孙估脚步一抖,眼神颤动。
闻玄再次喝道:“先生推崇清名,推崇不朽之业,最终也不过沽名钓誉,既如此,何不坦言自己只是好为人师,何必披一身白袍处处做戏?我看先生是习惯了做戏,最后将这几十载光阴也演成了自己信奉的大戏!”
此话实在杀人诛心,只将孙估一生所为,全然否定!
孙估气得口吐鲜血,他连嘴角的血也来不及抹掉,随即猛然朝闻玄扑去,手中掌力下了十成,只要人性命!
姜行白眼神一紧,知道孙估这是欲与闻玄同归于尽,闻玄亦是明白,只是如今是攻向孙估的最好时机,他却不能躲开。
他集中神识,以玉笛为阵心作抵,然而孙估的鬼气实在太猛,硬生生将人打飞出去,满口鲜血。
姜行白从侧边挥剑,一剑将孙估削掉半边手臂,这才勉强救下闻玄。
闻玄缓了一口气,又吐了一口血。
姜行白眼神复杂,“你攻破他的心防不就好了,干嘛还死命相抵?”
闻玄笑了笑,没说话。
孙估瘫倒在血泊里,已然失了神智,喃喃自语,“并非如此,并非如此……”
姜行白转头看向他,“所以那胡生尸骨,到底被你埋在了哪里?”
孙估扭曲着脖子,颤颤悠悠看向姜行白。
“到底在哪里?!”
孙估眨了眨眼,嘴唇张合,“在……在县外的黑水河边……”
姜行白忽而想起两人来叁交县时,看到那县城外的河水混黑一片。
她恍然明白什么。
她正欲再细细探问,不曾想,孙估忽然又发作起来。
孙估昏昏糊糊说完这句话,忽而眼神一转,落到闻玄身上。
明明方才才将人削掉半身,而今他眼神全无意识,嘴里念念叨叨,
“比我聪明的人,都该死!”
说着,孙估仰天大喝一声——
漫天的鬼气瞬间涌向孙估,掉落在地上的半边身子,忽然间便飞向孙估,两边相接。
两人看着浑身血色淋漓的孙估,知道他如今已然被鬼气吞噬,不复为人了。
孙估一双血红眼睛死命盯住闻玄,脚步一顿一顿,随即大笑一声,再不管不顾地朝两人扑来。
姜行白咽下一口水,唰地从掌心割出一条深口,她一手双指画出一道防护阵,另一只手紧紧握住剑,准备先行抵御。
那孙估却一个挥掌,猛然将姜行白甩了出去。
“闻玄!”
孙估一把掐住闻玄脖子,闻玄先前已受重伤,此番他拼死了力气握住手中玉笛,猛然朝孙估胸口插去。
玉笛捅破半身,孙估却只是一笑,将闻玄猛地朝地上摔砸。
只听得一阵猛烈的骨肉碎裂声,闻玄再一次涌吐出一大口血来。
他眼睛微睁,双手勉强撑在地上,视物已然有些模糊。
孙估却还在阴恻恻笑道,“比我聪明的人,都该死……”说着,孙估举起一掌,猛地刺向地上的闻玄,准备一击穿透他的心脏——
随即是“噗嗤”一声,闻玄眼睫微眨,面上被溅满了湿热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