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名?”听到施也的推断,郎月慈有些疑惑。
施也说:“以她的家庭环境和父母的文化水平,‘玉茗’这两个字,不像是她父母能够给她选定的。她的户籍信息显示她姓张,她在外工作好几年,特意回家折腾一趟,把名字改掉,一定是有原因的。这两个字不会无缘无故出现,而按照她的家庭组成,她想改名或许也没那么容易。不过结合吴愿的口供,或许我们能稍加推测。”
郎月慈:“她哥结婚,她带着钱回去,然后就跟家里断了联系。时间上很吻合。”
施也接着说:“我在物证照片里看到,她的床头有一个被反复缝补过的玩偶。那个玩偶被撕裂的位置你还记得吗?”
郎月慈回答:“腿。还有脸。”
施也垂了眸,深呼吸了一下才说道:“如果把那个玩偶熊赋予女性的性别,撕裂的位置,与其说是腿,不如说是私密部位。结合吴愿的口供,我推测死者可能在很小的时候就遭受过性侵。”
郎月慈愣住了。
施也接着补充说:“还有,那个熊带耳标,如果我没认错,是德国品牌steiff,就是那个经典的泰迪熊品牌。非收藏款四五百就能买到,对死者现在的家庭来说也不算很便宜。按照那个玩偶的破旧程度来看,至少得有十年了。也就是说,那个泰迪熊是死者小时候就拥有的。以她的家庭情况,别说是正版泰迪熊了,就是普通几块钱一个的小娃娃,她可能都没机会拥有。另外,我让我认识的法医朋友看过,死者的骨相和身材是偏北方的,但她的户籍在南方,她的父母都是生长在南方的,甚至都没出过省。”
郎月慈略想了想,拿出手机来给张尚翔发了语音:“翔子,让法医那边把张玉茗的dna跟失踪人口库进行比对,还有,走失儿童信息库那边也查一下。同时搜索户籍信息,找有没有叫宋玉茗的人,看死者是不是曾经用过这个身份。”
很快,张尚翔就回复表示自己收到。
施也轻叹一声,说:“我只是推测的,不一定就对。”
“查一查也不影响什么。”郎月慈向前走了一步,“房间你看得差不多了,有什么想法?”
施也略一思索,开始讲述:“之前我说过,房间也是一种投射。这里是被布置的耗子窝,但也是死者真正居住的地方。所以这里一定是存在着死者内心投射的。先说布局吧。在房屋格局的选择上可能并不完全由她自主决定,这个我就不做分析了,就只说留下的生活痕迹。一室一厅的房间,客厅是凌乱无序的,但卧室却是干净整洁的。如果把这两个房间拆分开来单独分析,给人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对。这确实是别扭的地方。”郎月慈认同。
“这个卧室的面积足够放得下衣柜,但死者的衣柜却摆放在客厅。衣柜里的衣服是与她这个年龄并不相符的非常性感暴露的服装。”
郎月慈:“这里有衣架,衣架上的衣服现在在物证科。”
施也:“我知道。但屋里挂着的这些衣服风格与外面衣柜里的完全不同。简单来说,屋里是一个干净整洁有秩序的环境,但外面是一个混乱无序,掺杂着麻痹与堕落的环境。”
“有道理。那这个死者……她好拧巴啊!”
施也继续说:“死者内心存在着很大的冲突与矛盾,在不停拉扯。客厅是她的外在人格的投射。茶几上吃饭,厨房里放化妆品,电视柜上放杂物,地上放纸杯,一切都是错位的。她对外表现的就是这样的错位、失控和堕落。屋内则是她的内在人格,她还是渴望着秩序与稳定,有追求,也保持着纯真,但这份干净与美好已经逐渐被毒品侵蚀。她摆在床头的大|麻喷雾,是实际侵入,也是意象上的侵入。床头这个位置,靠近门,远离窗,门外是她混乱的外在和生活。就好像是毒品已经透过门缝侵入了她的最后一片净土。但她还在挣扎,即便这里已经有了毒品的痕迹,她也还在尽可能地隔离。”
“那个花瓶?”郎月慈立刻领悟。
施也点头:“花瓶里是干净的水。这个房间的窗户是内开,花瓶摆放的位置会影响开窗的动线,即便每次开窗都会添加额外的挪动花瓶的动作,她也仍然要把花瓶放在最远离门的位置。这里能照到太阳,能接收到阳光,能有更新鲜的空气。”
“可是花瓶里没有花。”
施也走到郎月慈身边,问道:“透过窗户,你能看到什么?”
“对面的学校?”
施也把随身带进来的矿泉水瓶放到原本花瓶摆放的位置,说:“假设这是花瓶,你盯着花瓶,能看到什么?”
“水,倒影?”
“差不多。”施也拧开水瓶喝了一口水,说道,“窗外的学校、早晚路过她窗边的学生和家长,这些对她来说都是水中倒影,镜花水月,能看到,但摸不到。花瓶里没有花,因为她自己就是花。她想养她自己,但她知道一切都是徒劳。”
郎月慈被这种措辞惊到了,他深吸一口气,喃喃道:“我从没想过还能这么解读。”
“术业有专攻。”施也笑了下,说道,“就像你一眼就能看出这里是耗子窝一样,这个房间的意象对我来说也太典型了,一眼就能看出问题。对了,回去之后你再提审一下吴愿,有几个问题需要你询问,我一会儿把问题列出来给你,我在观察室看着。”
“好。”
对吴愿的审讯持续了两个多小时,等二人回到办公室准备整理时,张尚翔送来了最新消息,真的有宋玉茗这个人。
宋玉茗,女,本市人,于十五年前的春节期间与家人走失,走失时四岁。当时的调查显示孩子是被陌生人抱走的,是有组织的诱拐,而非普通的走失。
家属报案并留下dna,经过比对可以确认,本案死者与宋玉茗的父亲和母亲存在亲缘关系,所以死者真实年龄应该是19岁,而非17岁。
宋玉茗的父亲叫宋岭,户籍显示,宋岭与妻子于妍焱共育有三个孩子,除去当年报走失的宋玉茗以外,还有一个儿子,宋玉节,今年25岁。另外一个小女儿宋玉芮,今年14岁。
“宋岭……这名字挺耳熟的。”郎月慈看向张尚翔。
张尚翔说:“岭焱集团,宋岭。”
“这姑娘本来应该是个富家千金啊!”郎月慈感叹一句,接着转向施也解释道,“本地挺有名的一家公司,科技领域的,现在也做新能源,前几年岭焱集团已经上市了,现在这夫妻俩身家保守估计得有几亿。”
“刚才查了下资料,十亿往上。”张尚翔补充说,“另外我查到的信息显示,宋家的小女儿宋玉芮现在六中读书。就是死者居住的小区对面的六中。宋玉节留学归来之后就在家里的公司工作,他现在负责的主要是新能源板块,同时,宋家创立了一个基金会,专门帮助寻找走失和被拐儿童的。”
“作孽啊!”郎月慈轻声感叹。
张尚翔:“郎哥,施教授,咱们……要不要通知宋家?”
施也抢在郎月慈有动作之前抬起手,说道:“别看我。你们按照规矩办,这事我没资格干预。”
郎月慈失笑,转而对张尚翔说:“去请示领导吧,我说了也不算。”
“对了,翔子,张家人来了吗?”施也询问。
张尚翔点头:“刚来,在法医那边认尸呢。”
施也转过身看向郎月慈,郎月慈颔首,说:“走,去聊聊。”
来认尸的是死者的父母——准确说,是户籍信息中,张雅的父母,张建和姚幼妹。
坐在接待室里的夫妻二人,看上去比他们实际年龄要苍老不少。施也进屋后走到饮水机旁,拿纸杯接了两杯水,放到二人面前的茶几上,说:“叔叔阿姨,请节哀。”
姚幼妹拽着袖子,用袖口擦了眼眶,低着头说:“谢谢,谢谢你们。”
施也拉了一把椅子坐到姚幼妹的身侧,放低了自己的重心,尽量让自己的身体跟坐在沙发上的二人保持同一水平位置,而后说道:“我很理解你们的心情,但实在抱歉,我们还有些事情要跟你们核对一下,希望你们能配合。”
姚幼妹点头,略有局促地抬起头,先看了一眼施也,又看了一眼坐在他们对面的郎月慈,旋即垂了眼皮,又过了几秒,她毫无预兆地突然抓住施也的手,哽咽着说:“你们一定要抓住凶手!求求你们咯,一定要抓住凶手!我娃娃是个好孩子!她才十几岁噻……我的娃儿……!”
“妈诶,演得有点儿过了。”徐圣昭在一墙之隔的观察室内吐槽道,“我都看出来不对劲了,这一下还是对着施教授。呵,这可真是鲁班门前弄大斧了。”
“就贫!”成云霞戳了下徐圣昭的额头,“让你来看是让你学习的,用眼睛看动脑子记,少说话。”
“好的师父!我记住了师父!”徐圣昭笑呵呵地挽住成云霞的手臂,“师父放心,我肯定认真学。”
施也耐心地安抚着姚幼妹,让她平复了心情,之后才接着说:“你们能跟我说张雅为什么离开家吗?”
姚幼妹说:“她成绩一直都差,高中是上不成的嘛。可她偏要去,说什么都要去读,我们家实在供不起她了。那天她跟我们吵了一架,一气之下就跑出去了。”
“她离开家的时候才十三四岁,你们没找过她吗?”
姚幼妹说:“找过呀,咋子可能不找诶!可是我们每次找到她,她就再换一个地方,我们也是要挣钱的。家里还有俩个娃要养的。后来她说她能养活自己,我们也就不着急了。”
“是她能养活自己了,还是她能养活你们了?”郎月慈冷声打断道,“她离开家的第二年,你在城里就买了辆电动车;她离开家的第三年,你们农村的家里就盖起了楼房。紧接着,你那个脑瘫的儿子也找到了媳妇。”
姚幼妹惊恐地看向郎月慈,连连摇头:“不是的不是的——”
“那又怎么了?!”刚才一直一言不发的张建出了声,他的声音粗粝沙哑,像是锯条擦过木头,“老子养她这么大,挣点钱贴家里怎么咯?一个赔钱货,翻了天咯她!”
姚幼妹拦住张建,忙不迭地说道:“不是!不是!警察同志,我男人不是那个意思,你们别听他乱说。娃儿没得了,他心里难受得紧,对不住,警察同志,对不住,我替我男人向你们道歉。”
张建无视姚幼妹的阻拦,继续说道:“她在哪个地方打工?她工头呢?我娃儿没了,她工头不给表示吗?还有,杀她的人呢?能赔多少钱?”
“诶,你莫吵咯,人家城里人不是这么做事的。你不知道莫乱说。”姚幼妹凑到张建身边阻拦道。
“臭婆娘!你懂个锤子!你也是个赔钱货!”张建甩手就给了姚幼妹一个巴掌。
郎月慈立刻上前拽住张建的手臂,把他反压在沙发上,拿出手铐铐住,同时说道:“在警察局还敢打人?!反了天了!”
张尚翔和韦亦悦先后进了门,郎月慈一拽一推,把张建推到了他们面前,说:“带走找个地方冷静冷静去!”
二人没多话,一左一右押着张建离开了接待室。
郎月慈接着向摄像头的方向做了个手势,很快,徐圣昭就走了进来:“郎哥?什么安排?”
“带她去一询,叫法医下来做个伤情鉴定。”
与此时他们所在的办案大厅的接待室不同。第一询问室是归属于刑侦的询问室,很多因证据不足只能暂时用问询方式来沟通的案件相关人员都会被带入那里。
“一询?”徐圣昭不解地看向郎月慈,不过很快她就明白了自己该做什么,她点了头,“好。”
接待室里只剩下了两个人。郎月慈看向施也,问:“你打算先审哪个?”
“我觉得暂时用不上我。”施也回答。
郎月慈笑了,说:“确实。刚才我随便一激就原形毕露,让你审这俩,大材小用了。回办公室吧?”
“嗯。”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