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凤一躲,像躲爹抡过来的酒瓶子。
拳头没落下,听见一声骂。
数声闷响和惨叫,混合粗重的喘息。
俞凤抬起头。
一个高个儿嵌在影里,半旧校服敞开,里头T恤下摆蹭了苔藓,手钳住那人的腕子,骨节绷得发白。
是席铮。
镇上人说那是一条野狗。
他爹是彭荷镇的另一滩烂泥,比她爹更烂,头号泼皮,镇日游手好闲,谁沾谁死。
转眼,小混混窜了仨。
席铮把她咬的那个一掌搡到墙根,掐着脖颈,那小子疼得嗷嗷惨叫,脚下乱蹬。
嘴里冒的话比她爹酒气还冲、还臭。
渐渐地。
吱唔越来越弱,然后,彭河的雾气就无声无息漫上来。
给掐死了?
俞凤吓得这回彻底动不了了。
最后,席铮手腕一松,那人滑下去,抠着嗓子眼拼命咳嗽,连滚带爬,咚咚咚跑了。
暗巷只剩他俩。
雾气更浓,沤得两个人影发虚。
不能跟“野狗”扯上关系。
俞凤掏出十块钱,用力抹平边角,直勾勾递过去。
席铮没接。
他看着钱,耷拉眼角瞥她一眼。
突然,扯起半边嘴角,笑得轻佻又嚣张,“啧,暗门子的闺女,倒挺大方!”
俞凤没搭话,把钱硬往他手心一塞,攥紧书包掉头就跑。
不能欠他。
欠了就甩不掉了!
“放学走大路,少他妈往旮旯里钻!”
背后,一把声恶狠狠的。
俞凤没回头,脚步却慢下来。
雾里。
风裹着潮气扑来,她吸了一口,舌尖一点铁锈味,刚咬人血没咽干净。
“呸!”
俞凤朝地上猛一唾。
走回家时,她又昂着头,背挺得更直。
院里的歪脖树就算长在烂泥里,它那枝子,也得往天上伸。
-
彭荷镇的春天泡在雨雾里。
没完没了。
一日,俞凤书看得起劲儿,抹眼角呼出口闷气,瞧那雨啊,真像痴男怨女的泪。
她掌根轻蹭卷起的页脚。
书是借新老师的。
三月初,学校来了个姓林的老师,带点生冷的北方口音。行李箱装满几大摞书,说是专门给同学们准备的,谁想看就登记。
大家一股脑围上去。
俞凤瞥了一眼,没动。
林老师注意到她,主动过来搭腔,“同学,你不感兴趣?”
“老师,她不感兴趣……”
周围男生争相抢话,黏糊糊的笑,往俞凤身上瞟。
林老师没听出不对劲,等着她回答。
“我没时间。”俞凤站起来,声里淡淡的,回瞪那几个,扭头走出教室。
有人意犹未尽补充:“跟她娘一个样儿!”
“她娘啥样儿?”另一个追问。
然后一口痰吐在俞凤站过的地方,邪邪一阵笑,剩下人嚷嚷着快说快说。
“还有人要借书吗?”林老师敲敲课桌,打断话头。
后来。
为这事校长特意把林老师叫家去了。
“俞家那丫头别多沾,她娘——”校长呷口茶,没往下说。
搪瓷缸搁茶几上,“镇上人眼毒,唾沫星子能把你这省城的大学生淹了!犯不上!”
“让她念书就成,别的——你管不了。”
“这种人家的闺女,好赖都是她的命……”
想起那些稀奇古怪的表情,林老师喉结动了动,什么话也没说。
新书的事算暂时撂下。
班里轮流借了一圈,等大家新鲜劲儿彻底过去,那些被翻掉页的书,终于摆在图书室。
俞凤才初初拿到手上。
一抬眼,远处教师宿舍檐下起了灯。
俞凤拔脚往家跑。
推开门,灯绳晃得眼晕。
娘发梢湿答答的,水渍洇湿前襟,她脸沉下来,“去哪儿了?”
“比平日晚了一刻。”
娘眼珠亮得吓人,“包里藏的啥子?”